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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場“屌絲”的夢想與現(xiàn)實

    2013-01-17 05:24:50燎原
    南風窗 2013年4期
    關(guān)鍵詞:老虎機屌絲志愿者

    燎原

    一夜顛簸后,李就基從深圳回到了廣西南寧市良慶區(qū)南曉鎮(zhèn)。鎮(zhèn)上,街邊一棵樹下,他弟弟正蹲在地上抽著煙,等他。

    見他下車,弟弟把煙扔了,跨上摩托車,一溜煙,哥倆朝著那敏村福林坡方向疾行而去。那里是他們的家鄉(xiāng)。

    鄉(xiāng)村公路上,和迎面而來的一輛輛摩托車交會時,有人停下來和他打招呼,“回來啦?”或開玩笑說,“怎么還是一個人回來???”這些人中,不少是他小學或初中的同學,在他們身后坐著與他們一同趕集的妻子或孩子。

    零星鞭炮聲由遠而近,村莊的樹木日漸清晰,他那隱藏在鋼筋水泥叢林中的老房子,始現(xiàn)真容。摩托車戛然而止,哥哥、弟弟和姐姐的孩子圍了過來。李就基樂呵呵地給他們發(fā)禮物,拿到禮物的孩子歡呼著散去。

    這是孩子們的快樂時刻,也是李就基的幸福時刻—暫別那些忙碌、焦慮的日子,盡情吃,盡情睡,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用去想。這是屬于他的無拘無束的春節(jié)時刻。

    生于1980年的李就基,是村里第一個大學生,很多年來,中國社會的變化,在他身上留下深深的印痕。如今,他是深圳市龍崗區(qū)某街道辦的特聘人員,一名官場“屌絲”。

    新的一年會如何?和過去一樣,夢想,在他心中涌動。

    百味旅途

    幾乎每年春節(jié),李就基都會回家,因此每年春運的場景他都很熟悉:擁擠的汽車過道上,塞了滿滿當當?shù)牡首樱厦孀鴿M人。入夜,啃零食的、咬蘋果的、磨牙的聲音,都混雜著一并傳入他耳內(nèi)。

    但在今年回家的車上,他不敢睡。7年前的一次經(jīng)歷,陰影一樣籠罩著他。

    那時,在結(jié)束西部志愿者服務后,他踏上了前往廣東的大巴。此行,他是投奔一個在廣州番禺的朋友,打算在那兒借宿,然后找工作。但下車后,他發(fā)現(xiàn)褲袋被劃破了,身上的錢包和手機都沒了。

    第一次出遠門即遭此劫,他茫然無助地徘徊在廣州火車站附近的馬路邊。來來往往的的士司機中,不時有人探出頭來問他“去哪里”,但他只喃喃自語,“我沒錢,錢被偷了”。

    一位40多歲的的士司機知道他的情況后,不但給他去番禺的車費,還指導他如何坐車。他對此一直銘記,遺憾的是當時忘了問那位的哥的姓名和聯(lián)系方式。

    手機被偷了,也沒了那個朋友的號碼,他急壞了。后來,因為做志愿者時,他曾喜歡一個女孩,“這么多人,我就記住她的號碼,通過她我才找到了在番禺的朋友”。

    不過,和很多女孩一樣,那個女孩也不喜歡他。因此,這么多年過去了,李就基依然孑然一身,這也是他每年春節(jié)回家最頭疼的事。因為親友們除不斷催他早點結(jié)婚外,還幫他做媒,帶他去相親。

    “哎,他們的眼光?”李就基欲言又止,“我怎么說也是個大學生,不可能隨隨便便找一個吧?”但條件好的,也不肯嫁他,因為他目前只是深圳市龍崗區(qū)某街道辦的一名特聘人員,這在本質(zhì)上還是個臨時工,收入和公務員、事業(yè)單位職員,甚至和雇員比,都有不小差距。

    所以,成為公務員是李就基新年最大的夢想,次之,則是事業(yè)單位的職員。實在不行了,雇員也可以。

    不過,對目前的工作狀態(tài),李就基相對滿意。畢竟,和以前相比,這已是歷史上最好時期?;赝切┦湃サ娜兆?,他曾有著諸多“悲催”的經(jīng)歷。

    尷尬的VIP

    2004年7月,李就基從廣西一所大學本科畢業(yè)時,中國職場已迎來了第三波擴招畢業(yè)生。就業(yè)壓力很快就消解了他對社會及自身美好未來的憧憬。

    為緩解就業(yè)壓力,當時國家部委層面陸續(xù)拿出些諸如西部志愿者等崗位,面向大學校園招錄。李就基加入了西部志愿者行列。

    他坦承,當時參加西部志愿者有兩個考慮:一是當時實在找不到好工作;二是參加西部志愿者對自己今后考公務員有幫助,因為可以加分。

    成為西部志愿者后,他被分到廣西賀州市八步區(qū)桂嶺鎮(zhèn)開展共青團服務工作。后來,有領導見他材料寫得不錯,就把他調(diào)到八步區(qū)政府上班,主要協(xié)助做黨政信息方面的工作。

    一年的志愿工作很快結(jié)束。但這段經(jīng)歷對他到人才市場參加企業(yè)的招聘面試,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以至于,他在找工作時竟找成了VIP。

    他現(xiàn)在仍清楚記得,那是在2005年11月,投靠朋友在廣州番禺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后,他轉(zhuǎn)戰(zhàn)東莞。在東莞智通人才市場,每次開館,他都去找機會。但一個多月后,還是沒能找到如意的工作。人才市場工作人員見他常出入場館,建議他辦一張VIP卡。有VIP卡入場求職,費用省不少,但工作沒找到,卻成了找工作的VIP,這讓他哭笑不得,頗為尷尬。

    生活仍要繼續(xù)。此后每天,他煮點面條后,就拎著簡歷前往人才市場轉(zhuǎn)轉(zhuǎn)?!安蝗ィ睦飷灥没?。畢竟工作還沒找到。去了,只要置身于人才市場,就能感受到內(nèi)心涌動著一股暖流?!崩罹突f,但“希望而去,落敗而歸”卻成為常態(tài)。

    撒出簡歷后,是漫長的等待。長時間的一次次求職失敗,讓他開始從內(nèi)心懷疑和否定自己?!坝袝r,早上或半夜突然醒來,感覺人特別迷茫,幾近崩潰?!?/p>

    這也是大學擴招后,很多普通高校學子的共同困境。很多期待通過考大學躍龍門的農(nóng)家子弟,一畢業(yè)即失業(yè),遭遇了人生的滑鐵盧。

    “屌絲”逆襲?

    后來,李就基調(diào)整了找工作的方向,目標不再是去企業(yè),而是能發(fā)揮自己專長的文秘工作。這一調(diào)整,找工作相對順暢。此后,他先后在東莞橫瀝鎮(zhèn)經(jīng)聯(lián)總社、常平鎮(zhèn)國土分局等單位做文秘。不過,這些工作無法給他帶來滿意收入。

    他想到了做生意。

    2008年中秋這天,他借錢在東莞橫瀝鎮(zhèn)田坑村開了家便利店。剛開始,生意不錯,每天營業(yè)額在1000元左右,毛利25%左右。可惜好景不長。個把月后,金融危機開始全面爆發(fā)。他注意到,電視上,一些專家頻頻對危機侃侃而談,并開出多種藥方。他覺得,肇始于大洋彼岸的這場危機,無論如何也不會和他隱身于工業(yè)區(qū)內(nèi)的這家小店有啥關(guān)聯(lián)。

    有VIP卡入場求職,費用省不少,但工作沒找到,卻成了找工作的VIP,這讓他哭笑不得,頗為尷尬。

    那場從華爾街金融系統(tǒng)傳來的危機,還是很快波及實體產(chǎn)業(yè)鏈的末端。有“世界工廠”之稱的東莞,開始出現(xiàn)一波波企業(yè)倒閉潮,供貨商、工人堵著廠門討債、要工資的案例,每天都在上演。東莞產(chǎn)業(yè)陷入風聲鶴唳、哀鴻遍野的恐慌。

    李就基的便利店附近有家工廠,原本1萬多名員工,結(jié)果裁員只剩3000多人。依托周邊工廠經(jīng)營的便利店生意一落千丈,每天營業(yè)額滑落到200多塊錢,利潤就50塊錢左右??鄢曜獬杀竞螅緬瓴坏藉X,而且還得倒貼。

    那些日子,李就基每天都看到拖著行李的人,三三兩兩地走過他的店門口。他說,“金融危機帶來的沖擊,是刺骨的寒冷?!?/p>

    而這時,需要操心的事,一樣接一樣。底層生態(tài)的惡化也在加劇。他便利店附近有一家以幫人介紹工作為名,專門騙取中介費,甚至恐嚇他人掏錢的黑中介。

    黑中介的人常在他那買煙,抽半包后又拿去退,“說買到了假煙,要求退錢”。李就基說,他的煙正兒八經(jīng)從煙草公司進貨的,怎么可能假?為此,他沒少窩心。甚至想找老鄉(xiāng)把那幫家伙揍一頓。

    不過,他弟弟后來打聽到那幫家伙確實混黑社會,而且勢力不小。李想想,算了。不過,他至今仍惦記,“不知道‘三打兩建是否把那幫家伙打掉了?”

    黑道讓他操心,白道同樣讓他鬧心。一天中午,一個男的來到他店里說,前一天,他在這購物找給他的是50塊錢假幣。李坦承,自己沒印象是否給他賣過東西,即使賣了,不可能給顧客找假幣。兩人爭執(zhí)不下時,“恰巧”有輛小車駛到他店門口,下來兩個人自稱是東莞市公安局的。李叫他們出示證件,對方出示了。不過,李直言,“我不知道這證件是真是假,何況要求退錢的人,是隔了一天才來找我,我肯定不認了?!?/p>

    “你懷疑我們是假的,是吧?好!”對方火了,這兩名自稱警察的人將他店內(nèi)的兩臺老虎機給拖了出來,用警棍猛打一頓,砸得稀巴爛。

    這下不好了,幾十輛摩托車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黃毛的、紋身的,甚至手里還晃著砍刀。李就基說,那兩臺老虎機也不是他的,是“具有黑社會性質(zhì)”的團伙強行放在他店里供打工仔玩的。砸老虎機的消息,也不知道怎的就傳到他們那兒去了。

    眼看就要砍人了,橫瀝警方的警車很快到來。那幫混混一看,砸老虎機的兩人確實是警察,就作鳥獸散了?!安贿^,這些放老虎機的,還是講點‘原則?!崩罹突f,首先,他要放在你那兒,你不能不讓他放。否則,你得關(guān)門。但他放了,他也會主動給你錢,每個月給500元到800元不等。

    李就基感覺:一個外地人要做點事很不容易。后來,他把店轉(zhuǎn)出去了,轉(zhuǎn)讓費3萬元,此前他已陸續(xù)投入7萬多元。

    不再有那么大野心,李就基想回到體制內(nèi)過溫暖而平淡的日子。關(guān)店后,他先后來到萬江消防大隊、鳳崗鎮(zhèn)黃洞村委上班,做的還是辦公室工作,身份也還是臨時工。

    但溫暖、平淡的日子,不是唾手可得。一次,萬江消防大隊新來一位領導,見李就基沒給他倒茶,便大發(fā)雷霆。他希望下屬是:一大早,主動泡好一杯熱茶放在他桌面。但李就基沒這么干。離開萬江消防大隊后,他來到黃洞村委上班。

    有段時間,村委書記頻頻“提醒”他,“村民對本地大學生不能很好地就業(yè),卻請一個外地人來這上班,意見很大,你要好好珍惜啊。”李就基明白領導的意思,他很快離職,“反正在村委那兒也不好,都是本地人,總感覺自己融不進去”。

    再后來,他來到現(xiàn)在的單位上班,和過去相比,他的處境也改變很大了。因此,過去,李就基曾不愿提及的一些經(jīng)歷,如今倒成為春節(jié)飯桌上主動提及的笑談話題。

    延伸的夢想

    但他的經(jīng)歷,并不能引起親友的興趣。

    飯桌上,親友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熱衷于談論教育話題了。即使偶爾提及,也不再以李就基為榜樣教育孩子。他們談論的話題通常是,“誰家的小孩打工或做生意,春節(jié)回來買了部好車”?;蚴?,“昨天誰買碼(六合彩),又中獎了”之類的。

    李就基感到,他和親友、同村人似乎已經(jīng)沒有了多少共同語言。親友、同村人眼中的“有錢才是成功”,對于他來說,始終是一種隱痛。

    在李就基眼中,這是個錯亂時代,錯亂的現(xiàn)實,讓人困頓、迷失。但這并未讓他燃起的夢想熄滅。

    畢竟經(jīng)過正統(tǒng)大學教育,李就基除有改變自身處境的夢想外,關(guān)于鄉(xiāng)村、教育以及中國的政治走向等,都是他頗為關(guān)注的話題。

    十八大吹出的新風,似乎也意味著,接下來的中國會迎來變革。李就基特別注意到,國家領導人在力推作風轉(zhuǎn)變以及反腐中,十分注重傾聽民間的聲音并適時作出回應。不過,在他看來,新風過后,關(guān)鍵還得靠制度保障來推進。否則,很多東西也就是一陣風而已。果真如此,一番周折后,中國仍無多少進步。

    “新的世界競合格局下,中國耗不起等的時間?!崩罹突┵┒?。比如反腐,看似熱熱鬧鬧,但自己反自己的組織框架如果沒變,打再大的“老虎”也無助于推動中國反腐走上新臺階。他說,“這只是個常識問題。”

    而對很多人津津樂道的“頂層設計”,李就基以自己在官場中的體悟認為:實際中如何落實,才是最關(guān)鍵的。

    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他一個人這樣認為,也不僅僅是他一個人在2013年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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