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意愿和愉快范疇為中心的西方當(dāng)代“梁?！?br/>——論《廊橋遺夢》情感成分分布模式

彭宣維

(北京師范大學(xué),北京,100875)

《禮記》有云:“善歌者使人繼其聲,善教者使人繼其志”。恩師胡壯麟教授在文體學(xué)研究方面自成典范,如未名湖畔之長歌,總是吸引著我這個曾經(jīng)有情而無才的文學(xué)青年。無奈,作為一名語言學(xué)后學(xué),有諸多廣博領(lǐng)域亟待了解遨游,做文體學(xué)研究的夙愿只在潛意識里蔓延,直至評價理論出現(xiàn),外加考核壓力將我推到項目申報前臺,所幸找到了契機。胡先生教我,不定具體選題；但大樹之下出小苗,盛名之后有來者,故有我這等依葫蘆畫瓢之作,非虎非猿,唯恐辱沒了師門,遂于私下誠心向師友求教,但終歸愚鈍才疏。文體學(xué)乃先生眾多研究領(lǐng)域之一,在語言學(xué)諸學(xué)科內(nèi)均有引介和建樹,且視界高闊,我輩望塵莫及矣！然先生為人厚道,對晚輩多有提攜,甚至有求必應(yīng),若我輩亦步亦趨,他日尚可于諸方面不負(fù)厚望。欣逢先生八十高壽,借此恭祝先生師母健康長壽！學(xué)生不揣谫陋,正文前權(quán)擬數(shù)行,助興之樂也:

春風(fēng)盛世結(jié)碩果,
下自成蹊豈蹉跎。
教鞭指向千帆舵,

后繼莘莘見遠(yuǎn)廓。
勤勉一生燈前坐,
云天泥下樹楷模。
吾輩當(dāng)飛萬里志,
報得春雨百年歌。

——題記

彭宣維與恩師胡壯麟合影

《廊橋遺夢》是一部當(dāng)代美國現(xiàn)實主義言情小說。原文篇幅不長,故事情節(jié)簡單明了,行文有如散文詩,敘述細(xì)膩,文筆優(yōu)美,情感急緩錯落。不過,小說自上個世紀(jì)90年代面世以來,雖然影響巨大,但研究不多,做深入分析者更是鳳毛麟角。這種狀況可能與作品的主題有關(guān):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突破道德底線的兩性交往一向為社會所詬病,因為倫理道德是保護(hù)正常兩性關(guān)系(尤其是婚姻關(guān)系)的有效屏障,更是支撐社會秩序的一塊重要基石。但《廊橋遺夢》的作者不僅對男女主人公婚外情感給予了直接的正面敘述,更重要的是通過對比“方今這個千金之諾隨意打破,愛情只不過是逢場作戲”的紛亂世道,將一段非常態(tài)交往的故事演繹成曠世之戀,令人蕩氣回腸,從而用真情至上原則來提升這一特殊情愛的倫理意義,鞭撻并警示那些因習(xí)慣和惰性的“沒有浪漫情調(diào),沒有性愛”的婚姻生活現(xiàn)狀。

《廊橋遺夢》共十二章。由故事外敘述者以第一人稱的方式展開(第一章),然后改為第三人稱全知敘述(第二至十章),最后回到第一人稱,但先后涉及故事外敘述者和故事內(nèi)敘述者卡明斯(男主角金凱生前好友)兩個視角(第十一至十二章)。第二章聚焦于羅伯特·金凱的過去與現(xiàn)在；這是敘述者通過“走訪”獲得的片段性信息。第三至九章講述男女主人公不期而遇的婚外情感,是女主人公弗朗西絲卡·約翰遜通過回憶方式展現(xiàn)的。第十章是弗朗西絲卡的兒女邁克和卡洛琳整理母親遺物、發(fā)現(xiàn)母親遺書和情愛筆記的過程,與第一章他們聯(lián)系敘述者“獻(xiàn)故事”的情節(jié)連成一體,從而使母親的情愛故事昭然天下。

《廊橋遺夢》立足于情感主旨,更確切地說是基于中年兩性交往的積極意愿和積極愉快、以及此后不能終生相守的消極愉快。本文以“情感者”為著眼點,集中從情感成分在文本中主次價值的分布角度對《廊橋遺夢》進(jìn)行具體分析。情感者主要涉及弗朗西絲卡、金凱、邁可與卡洛琳、卡明斯、敘述者。評價對象范圍較廣,但跟相關(guān)人物及其事件有關(guān)。情感主旨的主次價值涉及兩個方面,一是意愿、愉快、滿意、安全四類成分的分布模式及其和情感成分的關(guān)系,二是每一次類之下的中心-邊緣分布模式。就前一模式而言,意愿和愉快情感既是整個《廊橋遺夢》的基本主旨,也是四個情感子范疇的主旨,所以相對于意愿和愉快成分而言,情感態(tài)度之下的滿意和安全成分是輔助性的、次要的。

就后一模式而言,根據(jù)《廊橋遺夢》的具體情況可區(qū)分兩個極端、多個層次:一個極端是直接為中心情感服務(wù)的成分,另一個是毫無關(guān)系者,從而出現(xiàn)跟兩性情感從直接相關(guān)到間接相關(guān)到不相關(guān)的漸變和過渡現(xiàn)象。中心-邊緣模式的確立涉及與中心情感的相關(guān)程度、情感的強烈程度、彼此之間的心理距離、表述的直接性等因素。這里擬集中討論意愿和愉快成分的分布方式。由于情感是男女主人公雙方的,所以相關(guān)情感成分在分布上有對應(yīng)關(guān)系。因此,《廊橋遺夢》的情感成分存在一個蝶狀分布模式——以意愿和愉快范疇中跟男女主人公的情愛有關(guān)的成分(268個)為本為主,其他邊緣性意愿和愉快以及和兩人情愛有關(guān)的滿意和安全性成分為翼為輔(119個),不相關(guān)的成分248個。當(dāng)然,由于各自的生活面不同,他們之間存在錯位情況。再者,整個過程都是弗朗西絲卡占主動,金凱相對被動一些,這就必然在有關(guān)成分的數(shù)量上有所不同。因此,上述兩個模式是宏觀的。

在具體操作上,筆者對《廊橋遺夢》進(jìn)行了全面分析,梳理出其中各種相關(guān)成分。分析對象是英語原文和漢語譯文,表述對象是漢語譯文；對于英漢語不對應(yīng)之處,則以夾注方式標(biāo)出英語原文。我們按照《廊橋遺夢》文本在《英漢對應(yīng)評價語料庫》中的中英文語句對齊切分原則①,逐一標(biāo)上序號②。于是,一個英文語句可能對應(yīng)于一到多個漢譯文語句；這樣的對應(yīng)組標(biāo)一個序號；全文共計2480對。便于讀者了解相關(guān)語句在原文中的大致位置,由此確定它們與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階段的關(guān)系。

讀者將會看到,與學(xué)界先前大量情感研究的不同之處在于,這種前景化分析途徑有助于將情感因素落實到具體語言成分上；對中心情感成分及其價值進(jìn)行具體而細(xì)致的分析,可以明確文學(xué)文本分析中語言成分與美學(xué)價值取向之間的潛在關(guān)聯(lián),以此揭示語言的評價功能。

1. 以男女主人公為情感者的

“意愿”成分分布模式

本節(jié)將男女主人公分開討論,便于初次接觸評價理論的讀者有更多直觀認(rèn)識。

1.1 以金凱為情感者的意愿成分分布情況

以金凱為情感者的“意愿”表達(dá)在《廊橋遺夢》中一共有81個成分,與弗朗西絲卡有關(guān)的兩性交往意愿53個,而直接涉及情愛的只有31個,邊緣情況22個,無關(guān)的28個。但正是其中那31個成分奠定了整個故事的情感基調(diào),至少讀者會受這類成分引導(dǎo)。為了直觀起見,筆者把金凱向往弗朗西絲卡的意愿作為中心,按意愿的直接程度分組加以討論。

(1) 900他尋思她頭發(fā)在他撫摸之下會有什么感覺,她的后背曲線是否同他的手合拍,她在他下面會有什么感覺。

(2) 901古老的生活方式在掙扎,想要掙脫一切教養(yǎng),幾世紀(jì)的文化錘煉出來的禮儀。文明人的嚴(yán)格的規(guī)矩。

(3) 904但是還是在想觸摸她的皮膚會是什么感覺,兩個肚皮碰在一起會是什么感覺。

這是相識的第一天晚上吃完晚飯散步回來后、她為他做飲料時他產(chǎn)生的想法。但此時剛認(rèn)識,由于她的某些暗示,如主動為他引路、接受他送的野花、邀請他到家里吃晚飯等等,他看到了某種可能性,所以開始舒展自然本性。不過,此時他只是私底下這么放肆。間或偷偷看她,不過“目光一直是含蓄的,從不是公然大膽的”。雖然這都是敘述者轉(zhuǎn)述的,但可以看作是他的內(nèi)心活動,系間接引述范圍,強度偏低,但相關(guān)度和直接性高。

(4) 1141我要說的是我可能不該請你出來,所以你無論如何不必勉強來,盡管我很愿意你跟我一起去。

(5) (1749我可以給你寫信嗎?)1750我想至少給你寄一兩張照片。

(6) 290一張是在牧場上日出時刻我給你照的,希望你跟我一樣喜歡它。

(7) 2116在霧蒙蒙的早晨,或是午后太陽在西北方水面上跳動時,我常試圖想象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這里有明確的言語表達(dá)成分“很愿意”、“想”和“希望”。由于它們涉及“客氣”因素,所以金凱的語氣揭示出兩人之間存在一定的心理距離。只是這些成分的出現(xiàn)背景有所不同。(4)是兩人認(rèn)識第二天他對她說的話,所以很客氣,也委婉。(5)是分手時說的,多少有些試探性。(6-7)是金凱先后寫給弗朗西絲卡的信和遺書:(6)寫于1965年8月他離開她一個月后,(7)是分手二十多年后她收到的遺書,是在天各一方而擔(dān)心打攪她正常生活的情況下寫的,自然有一定距離。下面三句情況相當(dāng),是對弗朗西絲卡的請求。

(8) 313你無論有何需要,或者只是想見見我時,就給我打電話

(9) 315如果任何時候你能到這里來,請告訴我。

(10) 321如果你要我寄給你刊登這組照片的那一期,請告訴我。

但下面兩句與(4-10)有很大不同。

(11) 1690跟我一起走四方吧,弗朗西絲卡!

(12) 1735我只有一件事要說,就這一件事……我要你記住……

(13) 2283如果在他與我面對要求我跟他走時我已真正了解這一點,我也許會跟他去了。

(14) 312不論怎樣,我們必須再見面,不管是何時何地。

第一句是在兩人情感的巔峰時刻他提出的要求,第二句是臨別前再次勸她跟他離開而說的。這是生離死別的決策,他又是男性,所以直截了當(dāng),意愿程度顯然比(4-10)強。只不過,后兩句離中心情感有一定距離,畢竟是對弗朗西絲卡的要求而非直接示愛。(13)的評價者不再與情感者一致:說話人是弗朗西絲卡,是轉(zhuǎn)述；不過,情感者仍然是金凱。再對比下面一組直接關(guān)涉中心意愿的句子。

(15) 2095我接受所有我謀求得到的海外派遣,只是為了抵擋給你打電話或來找你的誘惑,而事實上只要我醒著,生活中每時每刻都在受這種誘惑。

(16) 296我從鏡頭望出去,鏡頭終端是你。

(17) 297我開始寫一篇文章,寫的又是你。

(18) 309于是我現(xiàn)在內(nèi)心里裝著另外一個人到處走。

(19) (310從我們兩個人身上創(chuàng)造出了第三個人)311現(xiàn)在那個實體處處尾隨著我。

(20) 2132所有我能記起的一切哲學(xué)推理都不能阻止我要你,每天,每時,每刻,在我頭腦深處是時間殘忍的悲號,那永不能與你相聚的時間。

(21) 2096多少次,我對自己說:“去它的吧,我這就去依阿華溫特塞特,不惜一切代價要把弗朗西絲卡帶走?！?/p>

(22) 2273他要我走,求我走。

在這里,愿望是強烈的,也是直接相關(guān)的,彼此再無心理距離。這種似乎只有年輕人才有的激烈意愿,居然在一對僅僅相處四天的陌生中年男女之間產(chǎn)生了。更有趣的是,研究發(fā)現(xiàn),愛情荷爾蒙的持續(xù)時間是18至32個月,而在他們之間持續(xù)整個后半生。也許這是作者極力渲染,屬于一種藝術(shù)性敘述而非現(xiàn)實真實。

從(1)到(22)所經(jīng)歷的順序基本上體現(xiàn)了金凱對弗朗西絲卡的需求意愿在強烈程度、相關(guān)性、心理距離和直接性上逐級遞增,中心意愿逐漸明朗。

文中,金凱對弗朗西絲卡產(chǎn)生想法始于三個關(guān)鍵之處:一是在隨他去羅斯曼橋途中,他遞煙給她；二是他實地考察結(jié)束后送給她一束野菊花；三是在她邀請他到家里喝茶時他對她的觀察與感受。

熟悉弗洛伊德理論的讀者清楚,香煙是一種男性性器官的典型象征符號。他主動遞煙,這個舉動既出于禮貌——在美國吸煙的女性大有人在,也有試探意味,是意愿情感的自然流露,源自潛意識?！独葮蜻z夢》的作者專攻文學(xué),他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有意識地運用了一些文藝學(xué)理論。該文本中隱喻使用廣泛,香煙就是一個象征符號。這個舉動并不唐突:兩人初次見面,短短一兩分鐘之內(nèi),對一個陌生異性她竟然主動提出帶路,這使她自己吃驚,也讓金凱意外。根據(jù)認(rèn)知框架,他可以推斷出她對他有積極意愿,至少她不反感他。

而他采一束黃色野菊花給她,有些介乎正常與非正常男女關(guān)系之間:正常是因為女性大都喜歡花,順手采一束野花作為回謝也在情理之中；但稍微有些曖昧,因為行為方面的感激表達(dá)程度總是比純粹口頭表強一些,何況是花,雖然不是玫瑰,也是有寓意的,至少具有某種示好之意。可她欣然接受了,一路抱得緊緊的,回家后竟然當(dāng)著他的面插進(jìn)花瓶,這一點多少也有些性交暗示。

于是,有了他“含蓄的、從不是公然大膽的”窺視她的舉動:先看姿容,然后是將她與那些跟他交往過的同樣漂亮的女人作比較,顯現(xiàn)她與眾不同之處(原文第523-234句)。這是敘述者第一次直接呈現(xiàn)金凱對弗朗西絲卡感興趣的場景,見(1-3)所述的情形。這為他后來對她的積極意愿心理提供了應(yīng)有的鋪墊。金凱的積極意愿首先是逐漸遞增的,隨后是幾十年維持在大致相當(dāng)?shù)乃缴?例4-22),而(15-22)則直接表達(dá)強烈欲望。這種水平已經(jīng)超越了“性本能”,升華到了叔本華說的一種純粹境界。這是由時間提煉的,是一種潛意識的理想化認(rèn)知狀態(tài),成為金凱余生一切行為的主導(dǎo)(18-19)。

下面這個句子直接以理查德為評價對象,卻間接表達(dá)了金凱對弗朗西絲卡的傾慕心態(tài)。

(23) 963他當(dāng)時真想對著廚房的四壁大喊,把以下的話刻進(jìn)白灰中:“看在耶穌的份上,理查德·約翰遜,你真是像我認(rèn)定的那樣,是一個大傻瓜嗎?”

而在兩人關(guān)系進(jìn)入實質(zhì)性階段前,金凱也有意識地做過自我控制,表明他對待她的方式:

(24) 902他試圖想點別的事。

(25) 903就是別想現(xiàn)在她是什么樣。

(26) 905這是永恒的問題,永遠(yuǎn)如此。906該死的古老方式正掙扎著冒到表面上來。907他把它們打回去,按下去,吸一支駱駝煙,深深地呼吸。

(27) (1464他本來可以早點退出這一切,現(xiàn)在還可以撤)1465丟下這一切吧。1466金凱,回到大路去,拍攝那些橋,到印度去,中途在曼谷停一下,去找那個絲綢商女兒,她知道所有古老的令人迷醉的秘方。

(28) 1685至少我并不想擁有你。

這是消極意愿,是抵制欲望的反意愿。不過,情感最終還是戰(zhàn)勝了理智。下面一例由弗朗西絲卡陳述,但情感者仍然是金凱。

(29) 1682我原來不想讓人擁有,也不需要,我知道這也不是你的意圖。

至此,我們討論的均系中心意愿成分。下面看一組邊緣或者接近邊緣的情況,它們對中心意愿意義具有輔助作用,這樣的成分全文一共22個。

(30) 386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領(lǐng)你去。

(31) 393請等一分鐘,我給您騰地方,這里盡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32) 1197弗朗西絲卡,請遞給我那架有藍(lán)背帶的相機。

(33) 1225“別擔(dān)心……不得到你的允許我決不會把這些照片用在任何地方?！?/p>

(34) 1453你愿意陪我喝一杯嗎?

(35) 1648我要照一張相留下你今天早晨的樣子,一張只給我們倆的照片。

(36) (595你愿意留下來吃晚飯嗎?)598如果不太麻煩的話,我愿意。

(37) (500你要喝杯茶嗎?)501如果沒有什么不方便,我就要。

(38) (510要檸檬嗎?)511好(Yes, please)。

(39) 804要是你不介意的話,請你給我講講你在意大利的生活。

(40) 1148我只是想再核實一下,呆會兒見。

(41) 651為午后傍晚的廊橋,或者更恰當(dāng)?shù)卣f,為在溫暖的紅色晨光里的廊橋。

(42) 1140(坦率地說,我對這里的人怎么想我完全不在乎,愛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晚些時候會到你這兒來的。

(43) 1228好吧,隨便你(Well, you can if you want)。

(44) 1238那太好了,給我指路吧。

(45) 1246如果你有剩的話,我想借洗發(fā)精用用,我的放在旅館了。

(46) 1572弗朗西絲卡,我要求你為我做一件事。

(47) 1648我要照一張相留下你今天早晨的樣子,一張只給我們倆的照片。

(48) 337他……要她靠著籬笆樁

(49) 2438這以后我才明白為什么老是要求我吹〈秋葉〉。

這一組例子也按照相關(guān)性遞增的方式排列,不過只有最后四例和兩性情感有關(guān)。其余的相關(guān)性相對較弱,但它們都涉及兩人的交往。(30)和(43)是弗朗西絲卡說的話,前者是一種假定性意愿,是她推定他可能具有的；后者是她為他留下的選擇余地,也是成就他意愿的一種方式,所以也歸到這里。這里有一個消極意愿的例子:

(50) 1398他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不愿發(fā)出任何足以引起瑪吉懷疑的聲響。

這個句子表面上跟兩人的情感無關(guān),但他不愿出聲是擔(dān)心她遭遇閑話,是為了保護(hù)她,因此存在一定的間接相關(guān)性。

(51) 141有個伴多好,一個女人。

這個例子已經(jīng)和弗朗西絲卡無關(guān)了,因為他這一想法發(fā)生在認(rèn)識她之前。不過,它具有某種暗示作用,一種生理需要,也是第六感,和后文陳述弗朗西絲卡的相關(guān)情形一致(見例52)。

行文中和金凱有關(guān)的意愿成分還有28個,但它們均不關(guān)涉金凱與弗朗西絲卡的情感生活,如“90他一生中曾千百次私心竊望有一條狗”。

1.2 以弗朗西絲卡為情感者的意愿成分分布情況

針對弗朗西絲卡的敘述與針對金凱的敘述有很大不同。事實上,以弗朗西絲卡為情感者的所有意愿成分都或多或少與情愛有關(guān)?，F(xiàn)在從情愛相關(guān)度最低的一個句子開始,說明文中關(guān)于弗朗西絲卡情感意愿成分的分布情況。

(52) 779她有一次忽然心血來潮,隱隱地希望在鄉(xiāng)村生活中有點浪漫情調(diào)而買的。

其中和意愿有關(guān)的部分與《廊橋遺夢》的情感主旨無任何直接關(guān)系,但這是一種鋪墊,是后來婚外情感發(fā)展的先兆,與(51)形成對應(yīng)。這說明兩人事前都有某種直覺和預(yù)期。

第二個表面上和中心意愿無關(guān)的句子是由金凱引起的:金凱離開數(shù)天后,弗朗西絲卡和丈夫進(jìn)城返回途中遇到了金凱的卡車。此時,她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公然地哭了”；而丈夫茫然,問她究竟,她敷衍道:

(53) 1936理查德,我只需要自己呆一會兒,過幾分鐘就會好的。

顯然,她不得不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一個狹小封閉的天地里獨自承受痛苦,這也是處理問題的唯一辦法——自我消解。因此,(53)是間接相關(guān)。

下面這一組句子涉及的積極意愿情感均可看作對(52)的回應(yīng)與演繹,只是它們是針對金凱的,且均屬于邊緣情況,畢竟都沒有涉及性愛因素。不過,她自始至終都很主動。

(54) 386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glad to)領(lǐng)你去。

(55) 500熱得很,你要喝杯茶嗎?(請他喝茶)

(56) 595你愿意留下來吃晚飯嗎?(請他吃晚飯)

(57) 1076如果你還想吃晚飯,今晚你事畢之后可以過來,什么時候都行。

(58)1 245“需要什么就隨便用,”她輕輕咬著下嘴唇微笑著說。

(59) 1450我晚飯已經(jīng)做好了,你什么時候想吃都行。

在這之前以及穿插其間的心理活動是上述舉動的潛在因素:

(60) 363他是誰?

(61) 489再多了解一些羅伯特·金凱,這位攝影家——作家,這就是她想要的。

(62) 490她想多知道一些,同時她把花豎起來緊緊抱在懷里,好像一個剛外出回來的女學(xué)生。

注意(60)是某種預(yù)期的直覺反應(yīng),符合常理,也跟(52)對應(yīng)。(61-62)是認(rèn)識金凱、尤其是在他送她野花后、她對他的好奇心:前者是“想要”的內(nèi)容(more of),而后者是意愿(wanted)及意愿內(nèi)容(to know more)并存。

(63) 620她原該告訴他如果需要可以用房子里的蓮蓬頭洗澡,她原是想說的,又覺得這樣似乎超過了熟悉的程度,以后自己心情恍惚,把這事忘了。

(64) 895雖然她知道他生活中用慣了帶缺口的杯子,但是這回她要完美無缺的。

第一句有追悔之意:先前想為他做點事,可惜后來忘了；該句表明一種心態(tài),一種為他考慮的積極意愿。第二句同此,要為他不完整的生活提供補償,她覺得她有這個義務(wù)和責(zé)任,所以有她后來給兒女遺書中的話(2318羅伯特是孤身一人。2319這不公平,我當(dāng)初就知道)。兩句均涉及格式塔完型心理；不過,也只有在自己有好感的人面前才會這樣。所以,他們相識第二天晚上,當(dāng)羅伯特問她是否愿意陪他喝一杯時,她開始琢磨他的心思:她認(rèn)為“1454他在支吾其詞,尋找自己的重心,而每時每刻都在失去重心”。她聰明得很,這樣的機會怎能放過呢?所以,作者在這里采用了間接引語:

(65) 1455她愿意喝一杯。

因為直接引語多少會暗示禮節(jié)因素,而通過作者陳述的信息,可以減少其他可能性——這里只有唯一解！其實,這是金凱的進(jìn)一步試探,因為先前他送她野花而她欣然接受,已經(jīng)給了他某種啟示。但對于弗朗西絲卡來說,出于女性的矜持,她的反應(yīng)耐人尋味:這種行為似乎是中國傳統(tǒng)女性(想想《莎菲女士的日記》中的莎菲和《紅樓夢》中的林黛玉)對待意中人的方式,不想美國美性,而且是一個結(jié)了婚的中年女人,也會這樣。

(66) 503她引導(dǎo)他把卡車停到屋后面——她希望自己做得很隨便。

這種自我意識也體現(xiàn)在下面一句中,只是以另一種方式更進(jìn)了一步:她不僅在意自己的舉止,還開始關(guān)注自己的外表,包括指甲這樣的細(xì)節(jié)問題:

(67) 916她看見自己的指甲,希望它長長,保養(yǎng)得好一點。

弗朗西絲卡這種微妙的心理只有主動、聰穎、敏感的女性才會有,而這正符合弗朗西絲卡這個角色的性格特點。這與后文她盡心打扮自己的描述也是吻合的(1360“她想,我已是盡力而為了”)。這與她對金凱的期盼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

(68) 825她……對……羅伯特·金凱產(chǎn)生一股溫情,希望他不要走得太早。

但有兩次她猶豫不決。一次是晚飯后她試圖營造某種氛圍,對于是開著還是關(guān)上太亮的廚房頂燈,她如此琢磨:

(69) 924弗朗西絲卡·約翰遜,理查德·約翰遜之妻,要讓它打開。925弗朗西絲卡·約翰遜,一個走過晚飯后的草地重溫少女時代的舊夢的女人,要把它熄滅。

跟金凱不同,這里沒有相反方向的隱含意義:讓什么打開?讓什么熄滅?不清楚。但這于她對他的好感有增無減。她還是關(guān)掉了頂燈,點上了蠟燭！

第二次是他們喝完咖啡和白蘭地后,她再次出現(xiàn)了矛盾心理:

(70) (948她心里來回翻騰)949是的,請你走吧；950再留下來唱杯白蘭地；951走吧。

按理,她先前是希望他不要走得太早的(見例68)；而吃完飯、散完步、喝過酒和咖啡之后,她產(chǎn)生了另一種躊躇心理。在此,我們看到了一個活脫脫的、典型的女性角色,因為這就是女性心理學(xué)說的女人典型——遇事猶豫不決,缺乏典型男人(如金凱)處理問題的果斷(1762“干脆利落地解決問題”)。

接下去情感的一步發(fā)展,她對他的積極意愿有更明確的正面回應(yīng):

(71) 1095不行,她不愿等這么長。

(72) 1099她愿意跟他一道去,但是有人看見怎么辦,假如理查德知道了,她怎么跟他說?

(73) 1103好吧,我愿意。

(74) 1144不,我想看你工作,我不擔(dān)心閑話。1145她實際是擔(dān)心的,但是自己身上有某種東西在主宰著,要做冒點風(fēng)險的事。1146不管付出什么代價,她就是要到杉樹橋去。

(75) 1171我想看你制作照片,你不管它叫“拍”。

(76) 1181她希望她到這兒來的本身也能使他體會到同樣的意思。

(77) 2087親愛的弗朗西絲卡:2088希望你一切都好。

這是同一情節(jié)內(nèi)的一組意愿句。相識后第二天早上,金凱見到了她前一夜特地驅(qū)車到羅斯曼橋留給他的紙條,邀請他第二天晚上再過去吃飯,他便打電話邀請她去杉樹橋陪他拍照。她雖然猶豫了兩秒鐘,怕被熟人看見(例72和74)；但她還是很快做出了決定,她不能等一整天、在他干完活兒之后才能見到他,所以產(chǎn)生了一種有關(guān)“等待”的消極意愿(71)。在這里,她要見他的積極意愿得到了充分展示(例74中的1144),而且態(tài)度堅決(1146)。她對他說了理由(75)。當(dāng)然,其真正的目的在(76)中再明顯不過了。(77)是他留給她的遺書,情意濃烈。

其實,她對他的積極意愿在剛認(rèn)識不久就產(chǎn)生了。

(78) 388也許是在這么多年以后,少女的心鏡像水泡一樣浮到水面上,終于爆開了。

隨后有原因說明,這也是敘述者的第一次正面敘述:

(79) 390她唯一能解釋的是,只見了幾秒之后,羅伯特·金凱就有某種吸引她的地方。

而當(dāng)他們在她家廚房做晚飯、了解到他結(jié)過婚時,作為一個有心思的女人,想法出現(xiàn)了:

(80) 715她不愿意他結(jié)過婚。

這是情感中的男女常有的消極心理,卻發(fā)生在一位中年婦女身上。這很不尋常:她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家有口。如果這點可以作為一種案例看待的話,這種本能反應(yīng)顯然跨越了年齡界限,可能意味著真愛和真情:愛情是排他的,這是情愛心理學(xué)揭示的一個普遍現(xiàn)象。

(81) 1421她不想從他身上把手抽走,但是現(xiàn)在沒有借口不挪走了。

(82) 1495她不情愿地從他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

(83) 1397這股熱氣進(jìn)入她的手,傳到她的胳膊,然后散到全身任意流動,到處通行無阻,她也的確絲毫沒有想加以控制。

僅這三句就存在意愿強度上的變化:在(81)階段彼此還不熟悉,但她已經(jīng)做出了超常舉動。(82)是兩人認(rèn)識后第二天晚上即將跳舞、她準(zhǔn)備點上蠟燭時的心理:不是外在原因迫使她抽手,而是她要營造更好的環(huán)境氛圍。這個消極意愿是出于浪費時間的考慮,而非別的原因。因此這比(81)表達(dá)的心理距離縮短了不少。(83)則沒有任何距離了,她開始跟隨自己的意愿,無所顧忌。到此,兩人的情感發(fā)展算是成熟了。這一點也體現(xiàn)在從當(dāng)初彼此禮貌性交往到此后無距離的要求上:

(84) 1654有兩次,應(yīng)她要求為她彈唱吉他歌曲。

顯然,這一情況只有非常熟悉的人之間才會有；而情侶之間的這種要求是彼此樂意的。同樣的情況出現(xiàn)在以下兩例中。

(85) (1701你就是那舊背包,那輛叫作哈里的卡車,那飛向亞洲的噴氣式飛機。)1702我也愿意你是這樣(that’s whatIwantyou to be)。1703假定如你所說,你的物種進(jìn)化的分支是一條死胡同,那我也要你以全速沖向那終點(Iwantyou to hit that end at full speed)。

這是分手前她對他的生活方式的積極表態(tài)。從英文的表達(dá)方式(want)看,兩人之間顯示出非同尋常的關(guān)系(注意兩句的漢譯有程度上的不同)。

當(dāng)然,最為核心的應(yīng)該是那些直接展示性愛身心需求的敘述內(nèi)容,這在文本中有31個,都是積極性的。下面是所有相關(guān)實例,仍然按強度排列。

(86) 373他兩眼望著她,她感到自己體內(nèi)有什么東西在跳動。

(87) 480她又感到體內(nèi)有點什么動靜。

(88) 981但是她身上還有另外一個人的騷動,這個人想要淋浴,灑香水……982然后讓人抱起來帶走,讓一種強大的力量層層剝光(她想要的；引發(fā)性意愿)

(89) 995她開始在腦海里翻騰葉芝的詩句:“我到榛樹林中去,因為我頭腦里有一團火”。

(90) 1086她體內(nèi)又跳動起來,像昨天一樣。

(91) 1087好像有一根東西從胸部插到腹部。

(92) 1219長久以來第一次,她單是由于注視別人而兩腿之間濕漉漉的。

(93) 1256他現(xiàn)在是光著身子,她想著,感到下腹有異樣的感覺。

(94) 1561弗朗西絲卡緊緊貼在他的胸前,心想不知他隔著她的衣服和自己的襯衣能否感覺到她的乳房,又覺得一定能的。

(95) 1562她覺得他真好,希望這一刻永遠(yuǎn)延續(xù)下去。

(96) 1571托馬斯·沃爾夫曾提到“古老的渴望的鬼魂”。1572現(xiàn)在這鬼魂在弗朗西絲卡身體里,在他們倆的身體里蠢蠢欲動。

(97) 1593他就是一只動物,是一只優(yōu)美,堅強、雄性的動物,表面上沒有任何主宰她的行為,而事實上完完全全的主宰了她,此時此刻她所要的正是這樣。

(98) 1601她自從見到他以來,一直有預(yù)期……享受某種快感擺脫日常千篇一律的方式。

(99) 1646她有點把握不住自己,還想再要他,永無止境。

(100) 1683我現(xiàn)在……在你的身體內(nèi),屬于你,心甘情愿當(dāng)一個囚徒。

(101) 1708假如你把我抱起來放進(jìn)你的卡車,強迫我跟你走,我不會有半句怨言。

(102) 1722我多么想要你,要跟你在一起,要成為你的一部分。

(103) 1725盡管我說了那么多關(guān)于不該剝奪你以大路為家的自由的話,我還是會跟你走,只是為了我自私的需要,我要你。

(104) 1768別走,羅伯特·金凱。

(105) 1920哦,基督……哦,耶酥基督,全能的上帝……1921別！

(106) 1947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做,除了毀掉她的家庭,或者連同把他也毀掉。

(107) 2277我從來沒有停止過想他,一刻也沒有。

(108) 2023在此之后,她停止了搜尋,主要是害怕可能發(fā)現(xiàn)的情況。

(109) 2339邁可,想想他們兩人這么多年來這樣要死要活地互相渴望。

其中(98)省略號后面的部分是對前面“預(yù)期”的說明,同位語,所以只能算一個成分。此外,有的是他人評述的(如109),而大部分是敘述者通過當(dāng)事人呈現(xiàn)出來的；有的是直接陳述,有的是引發(fā)性的(如88)。還有一個與此相關(guān)、卻是敘述者直接表達(dá)的:

(110) 377必須傳宗接代。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后,敘述者站出來發(fā)表的一句評論,是有關(guān)物種演變的,也是性愛的實質(zhì)。從語境看,這不可能是弗朗西絲卡的內(nèi)心獨白,但可以看作是她對他的潛在生理需要,因此可以與(86-109)歸到一處。文本中還有幾個有關(guān)消極意愿的實例。

(111) 1682我原來不想讓人擁有,也不需要,我知道這也不是你的意圖。

(112) 1726不過,求你別讓我這么做,別讓我放棄我的責(zé)任。

(113) 2273他要我走,求我走,但是我不肯。

它們雖然與(86-110)的意愿強度相當(dāng),但評價意義相對:不是對兩性情感的進(jìn)一步要求,而是家庭責(zé)任迫使她做出中斷交往的決定,這與(81-83)的消極意愿是截然不同的。

還有一組意愿實例,它們不是從人物弗朗西絲卡或敘述者的角度、而是男主人公作為評價者、女主人公作為情感者(意愿者)出現(xiàn)在行文中的:

(114) 1097如果你愿意來看我拍照也很好。

(115) 1474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跳舞,這音樂跳舞挺不錯的。

(116) 1475不過如果你愿意,我也許在廚房里還可以應(yīng)付。

(117) 1670這樣好嗎,如果你愿意,我就呆在這里,或是城里,或是隨便什么地方。

(118) 1758你如果想見我,或者只是想聊聊天,千萬別猶豫。

這些都是假定性的:評價者是說話人金凱,而情感者仍為弗朗西絲卡。它們的相關(guān)性有弱有強。有趣的是,這些在一定程度上帶有金凱的接納性意愿:對對方的容忍和延納程度。

(119) 2197母親愛上了一個叫羅伯特·金凱的人。

這里的“愛”是通過兒女轉(zhuǎn)述來的,無論是強烈程度和直接性都相對較低,但相關(guān)度高。

最后,以弗朗西絲卡為情感者,以她的家人和鄰居為意愿延及對象的話語有25例。

(120) 339她希望沒有鄰居這么早開拖拉機出來。

(121) 346她在理查德面前決不會這樣穿法,他不會贊許的。

(122) 347說實在的,在遇到在遇到羅伯特·金凱之前她什么時候也不會這樣穿法。

(123) 504她不愿在理查德回來時有個鄰居對他說:“嘿,理查德,你那里在請人干活嗎?”

(124) 2217如果可能的話,請坐在廚房的餐桌旁讀這封信。

(125) 2218你們不久就會理解這一請求。

(126) 2221現(xiàn)在,打起精神來。

(127) 2229請你們理解,我一直平靜地愛著你們的父親。

(138) (2231他對我很好,給了我你們倆,這是我所珍愛的)。2232不要忘記這一點。

(129) 2249請你們不要把他想成一個到處占鄉(xiāng)下姑娘便宜的浪蕩人。

(130) 2254我希望以下的敘述不至于對你們打擊大太,我當(dāng)然希望不會破壞你們對我的記憶。

(131) 2268孩子們,請你們理解,我是在試圖表達(dá)很難用語言表達(dá)的東西。

(132) 2269我只希望有一天你們各自也能體驗到我有過的經(jīng)歷。

(133) 2292我不要你們有內(nèi)疚,或者憐憫,或者任何這類感覺。

(134) 2294我只要你們知道我多愛羅伯特·金凱。

(135) 2306所以我從來沒有再穿過,也拒絕給你穿。

(136) 2316我要求你們把他看作我們的親人,不論這一開始對你們有多困難。

(137) 2320我寧愿(至少我自以為是這樣)這件事不傳到我們約翰遜家之外。

(138) 2328如我所說,我希望你們理解,別把我往壞里想。

(139) 2329如果你們是愛我的,那么也該愛我做過的事。

(140) 2332他美,熱情,他肯定值得你們尊敬,也許也值得你們愛,我希望你們兩者都能給他。

(141) 2334望好自為之,我的孩子們。

(142) 2355可想起他們現(xiàn)在坐的這張舊桌子,就因為這,弗朗西絲卡才在他們父親死后要搬進(jìn)來。

需要強調(diào)的是,這些意愿實例或多或少地間接跟兩人的婚外情愛有關(guān)。這與金凱為情感者的意愿實例不同。

總之,以男女主人公為不同情感者的意愿成分,在《廊橋遺夢》中有不同分布方式:以男主人公金凱為意愿者的評價對象有相當(dāng)一部分與性愛情感無關(guān)；但以女主人公為意愿者的評價對象、或者說其中涉及的評價內(nèi)容,均與男女主人公的性愛有關(guān),只是相關(guān)度有差別,從而形成一個以男女主人公為著眼點的中心-邊緣蝶狀模式。這里既涉及隱含作者的敘述技巧,也跟男女主人公的生活方式一致。也就是說,男女主人公相處僅僅四天,以性愛為基本內(nèi)容,“2298兩人共同創(chuàng)造了第三個生命”；此后大半生則以思念為主線,“2299被放出去到處游蕩”。我們無從得知作者是否了解或閱讀過《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但男主人公的上述比喻,確與梁祝肉身死亡而化作“第三個生命”的彩蝶相似,由此也確立起以意愿為主體、相思的男女主人公為兩翼的另一個蝶狀模型。因此,《廊橋遺夢》可謂現(xiàn)代西方的《梁?！贰o論是感人的故事情節(jié)還是精美的敘述文句,均酷似一首散文長詩,大有《孔雀東南飛》那“守節(jié)情不移”和《長恨歌》般“綿綿此情無絕期”的韻味。

2. 以男女主人公為情感者的

“愉快”成分分布模式

有趣的是,上述分布模式也存在于愉快類現(xiàn)象中。下面就以兩人的情愛強度為著眼點來比較、梳理愉快成分的等級價值。先看三個和金凱的愉快情感有關(guān)的句子。

(143) 402他看了她一眼,僅僅是一瞥,微微一笑,問道向哪邊走。

(144) 652(祝酒)他咧開嘴笑了。

(145) 891他的話從黑暗中傳出來,她知道他是笑著說的。

第一句是弗朗西絲卡在帶金凱去羅斯曼橋途中金凱的反應(yīng),這是外在因素(“她”)引出的愉快情感。由“微微一笑”(smiledslightly)這一行為表現(xiàn)出來。不過,這一笑的程度畢竟很低。相比較而言,第二句就有所不同了:原文是with a little grin,《新牛津英語大辭典》對grin的解釋是smilebroadly(咧嘴或露齒而笑)。第三句更不相同:兩人晚飯后去牧場散步,返回途中她問他是喝酒還是咖啡,想多留他呆些時間,他卻問“存在兩樣都要的可能嗎?”這種美國式的幽默可以恰到好處地營造輕松感,使她在興奮中略有失態(tài):“892她回答說:‘那當(dāng)然,’自己聽著聲音有點感到不安。893是那不勒斯咖啡館里那種有點放蕩的笑聲?！彼齺碜砸獯罄遣祭账?年輕時輕松快意地跟當(dāng)?shù)匾粋€繪畫藝術(shù)教授“瘋玩了一陣”(第269句)。所以,這讓她多少有些跳出家里和小鎮(zhèn)死氣沉沉的氛圍、回到年輕時代的感覺。這也是兩人關(guān)系走近的一種暗示。

不過,這一階段的弗朗西絲卡從一開始是把自己放在情人位置上。例如,金凱考察完拍攝地形,采了一把野花送給她以示謝意。因為生活在鄉(xiāng)下,從來沒人給她送過花,所以她十分珍視:

(146) 490她把花豎起來緊緊抱在懷里,好像一個剛外出回來的女學(xué)生。

這再一次表明,愛情沒有年齡限制:中年女人遇上真愛仍是少女的心理,仍有少女的舉止。這樣的心態(tài)表明弗蘭西絲卡顯然比金凱早半拍進(jìn)入狀態(tài)。

第二級愉快性共7個成分,其中一個是消極愉快。需要首先比較的是,第二天一大早,當(dāng)金凱從羅斯曼橋拍完照片返回,路過她家時,他有些失落:

(147) 1047沒有她的影子。

他隨后直接驅(qū)車去了杉樹橋。完成任務(wù)后,他無意間被兜里的一顆大頭針扎了手指,這才想起自己在羅斯曼橋取下的那張紙條,大有柳暗花明之感:

(148) 1077他禁不住微微一笑,想象弗朗西絲卡·約翰遜帶著這張紙條和大頭針在黑暗中驅(qū)車到橋頭的情景。

這顯然已經(jīng)超出了一般男女的正常交往范圍,卻多少也是他所期待的。這是一劑鴉片,一盅引人上癮的迷魂湯藥。所以,當(dāng)他試著邀請她去豬背橋拍照時,她很快就答應(yīng)了,他則沖口而出“1147好極了”。他見到她時第一句就是“1163真高興看見你”。隨后不久又因局促而沒話找話“1177太歡迎你來了,事實上你來了我很高興?！倍鴱乃慕嵌?敘述者補充了一句:“1180他是真誠地高興看到她”.拍照過程中他對她的幫助給予了肯定:“1203他在擰緊新相機時回過頭來向她笑著說:‘謝謝,你是一流的助手?！边@里的“笑”既有愉快特征,也有滿意心理,更有禮貌因素。跟(143-145)相比,兩人又向?qū)Ψ竭~進(jìn)了一步。而此時的弗朗西絲卡早已看穿了金凱的潛在心跡,也表現(xiàn)出一種特有的情意:

(149) 338她對他用了這么多膠卷有點于心不安,但是對他給予她這么多關(guān)注感到高興。

(150) 593弗朗西絲卡向他笑了,她第一次笑得熱情而深沉。

不僅如此,她那種為悅己者容(151-153)、因己悅而自私(154)、而溫情(155)、而詩化(156)的情懷已經(jīng)出現(xiàn)、并散發(fā)出了芳香:

(151) 345知道他透過鏡頭能這樣清楚看到她的胸部,她感到高興。

(152) 1360她想,我已是盡力而為了,然后又高興地說出聲,“不過還是挺不錯的?！?/p>

(153) 1462她很高興他注意到了她的腿。

(154) 725但是她感覺良好了一些,挺自私的(她再次奇怪自己為什么要在乎他結(jié)過還是沒結(jié)過婚)。

(155) 827她站起來在開水里放進(jìn)幾個餃子,攪了攪,靠在洗滌池上,對這位從華盛頓貝靈漢來的羅伯特·金凱產(chǎn)生一股溫情。

(156) 938弗朗西絲卡正享受著美好的情懷,舊時情懷,詩和音樂的情懷。

此時她仍然比金凱先半拍。最后一句是引發(fā)性的愉快現(xiàn)象,是陶醉,是20來歲時的心態(tài)和舉止,更有少女的憧憬。由于這個前提,她自己的感覺和對他的態(tài)度自然也就不同尋常:

(157) 1213她帶著藍(lán)背包從橋上穿過去站在他背后,感到很快活,快活得奇怪,這里充滿活力,他工作方式中有一種力量。

(158) 1245“需要什么就隨便用,”她輕輕咬著下嘴唇微笑著說。

后一句說的可是她引他到自己的浴室洗澡！遠(yuǎn)比前一句描述的舉止離譜。不過這正是她想要的。這里和弗朗西絲卡相關(guān)的愉快成分一共11個。

第三等級(階段)的幸福感發(fā)生在上述情形之后不久,而且過程很短:是從他欣賞沐浴后光彩照人的她開始的,具有實質(zhì)性意義的跳躍與升華:

(159) 1365于是他愛上了弗朗西絲卡·約翰遜。

(160) 1369她可以感覺得出來他的傾慕是真誠的。

(161) 1370她盡情享受這歡樂和得意,沐浴其中,聽?wèi){漩渦沒頂,像是多年前拋棄了自己今又歸來的不知何方仙女雙手灑下的甘油浸透每個毛孔。1371就在這一剎那間,她愛上了羅伯特·金凱——來自華盛頓州貝靈漢的、開著一輛名叫哈里的舊卡車的攝影家——作家。

(162) 1373在一九六五年八月那個星期二的晚上,羅伯特·金凱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弗朗西絲卡·約翰遜,她也牢牢地看著他。1374他們在相距十英尺外緊緊拴在一起,牢固地,親密地,難分難解。

兩人一同提升到了愛的境界,兩顆心融到了一起,不再有間歇,不再有羞赧,不再停留在分寸和禮數(shù)上。不過,故事在這里有兩個插曲。一是弗朗西絲卡的朋友瑪吉在他倆沉醉的當(dāng)口打來電話,二是待他倆隨音樂起舞之時,收音機突然插播廣告。打電話時,

(163) 1383她右手伸過去隨便地搭在他的肩膀上,這是有些婦人對她們心上的男人常有的姿態(tài)。1384僅僅不到二十四小時,羅伯特·金凱已經(jīng)成了她的心上人。

廣告之后,他們跳舞了。而感情發(fā)展到這一步,要回流的可能性基本上沒有了,只可能直線上升,出現(xiàn)進(jìn)一步的行為:

(164) 1568她挪開了臉頰,抬起頭來用黑眼睛望著他,于是他吻她,她回吻他,長長的,無限溫柔的吻,如一江春水。

接下去是最高境界,也是幸福感最強烈的階段:他們跨越禁區(qū),奔向?qū)Ψ缴钐帯２贿^,敘述者并不只是滿足于肉體的描述,而是從境界上加以升華:

(165) 1594這遠(yuǎn)不止于肉體——盡管他能這樣長時間不疲倦地做愛本身也是其中一部分。

這種升華感可以脫俗(“1595愛她是精神上的”),可以避開耽于尋樂的低級趣味,可以超越尋常,使他們的愛在道德上得到讀者認(rèn)可,給予他們觀念上的支持。下面的相關(guān)例句,尤其是敘述者揭示金凱內(nèi)心活動的例句(168-171),可以說明這一點。

(166) 1608他們連續(xù)做愛一小時。

(167) 1633他以最完美的姿勢在她身上,浸沉于終身不渝的、全心全意的對她的愛之中。

(168) 1629所有的孤寂之感一下子溶解了。

(169) 1630終于,終于……他走了這么遠(yuǎn)。

(170) 1634終于！

(171) 1637不是為旅行攝影,是為愛你

(172) 1658隨后他帶她到一家誼華飯店吃午飯,在餐桌上握著她的手,以他特有的方式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173) 1665他們做愛之后進(jìn)行了談話。

(174) 1689天哪,我們就是在相愛。

(175) 1736星期四夜里又做愛,在一起躺著互相撫摸,悄悄耳語。

(176) 2118還有在我愛著你時你說悄悄話的聲音。

(177) 2133我愛你,全身心地愛你。

(178) 2417跟你愛的一個女人做愛也是這樣(特定所指)。

對照上述模式,文本中兩個倒敘句和(165-178)的愉快程度相當(dāng):

(179) 317我愛你。

(180) 341他……一邊工作一邊……總是告訴她他覺得她多么好看,他多么愛她。

第一句是弗朗西絲卡閱讀金凱當(dāng)年離開后寫給她的信；第二句關(guān)涉的事件發(fā)生在周三早上,以倒敘形式出現(xiàn)在文本的開始部分。

而處于同一水準(zhǔn)上的弗朗西絲卡更是愉快之至、陶醉之至、忘我之至,這是她一直以來期盼的境界。值得注意的是相關(guān)成分一共31個,而與金凱有關(guān)的只有18個。

(181) 1559這正是使她迷茫而又傾心之處——驚人的激烈,而又掌握得極有分寸,激烈得像一支箭,伴隨著熱情,沒有絲毫低級趣味。

(182) 1574她拿著白蘭地到廚房去,停下來凝視著他們倆人曾經(jīng)站過的那塊地方,內(nèi)心洶涌澎湃不能自己。

(183) 1576這感情太強烈……不然單是那感情的沖力就會使她精神崩潰。

(184) 1596但是她愛他是精神上的,決不是俗套。

(185) 1597在他們做愛的當(dāng)中,

(186) 1615她多年以前已經(jīng)失去性欲的亢奮,現(xiàn)在卻和一個一半是人,一半是別的什么生命長時間地做愛。

(187) 1646她看著他,心里想著,天哪,我多愛他。

(188) 1653兩人所有的時間都呆在一起,不是聊天,就是做愛。

(189) 1655她聽了笑著吻他,然后往后仰,躺在自己的感覺之中,盡情聽他歌唱那捕鯨的船和沙漠的風(fēng)。

(190) 1695羅伯特,我們昨夜做愛時你說的話我還記得。

(191) 1705你難道看不到,我是多么愛你,以至我不忍看你有一時一刻受到約束。

(192) 1724我對你感情太深,沒有力氣抗拒。

(193) 1908她原來自以為對他多么一往情深。

(194) 1945天哪,她多么愛他。

(195) 1946那時她愛他,超過她原以為可能的程度,現(xiàn)在她更加愛他了。

(196) 2026在這些白紙上記下她同他戀愛的詳情的對他的思念。

(197) 2255羅伯特和我在我們這間老廚房里一起度過了許多小時。

(198) 2256我們聊天,并在燭光下跳舞。

(199) 2257我們在那里做愛了……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強有力的、使人升華的做愛。

(200) 2261他對我做愛時我完全不由自主。

(201) 2294我只要你們知道我多愛羅伯特·金凱。

(202) 2303我第一夜做愛時我穿的就是那件衣服。

(203) 2323這些年來我一直愛著他愛得要命。

兩相比較,他有回家的感覺(168-171),這是弗洛伊德理論的基本精神；她則實現(xiàn)了把“空杯子”裝滿的夙愿。對比年輕時離開藝術(shù)教授,“270她在黑頭發(fā)上系著紅緞帶,戀戀不舍自己的夢”；衣阿華沉悶的人文環(huán)境,“882正是她灰心喪氣之處。她感到受傷害,感到孤獨”),也是潛在的“377必須傳宗接代”的基本保障。

下面兩句應(yīng)該屬于次一級的程度:它們均與性愛的愉快感受有關(guān),但已經(jīng)隔了一層:前一句指他們在相識第三天早晨他為她拍攝的那張具有特殊意義的照片,后一句說的是孤獨的晚年金凱喜歡圍繞皮吉特海外拍照。

(204) 290一張(照片)是在牧場上日出時刻我給你照的,希望你跟我一樣喜歡它。

(205) (2102我的許多作品都是圍繞著皮吉特海灣)2103我喜歡這樣(2104似乎人老了就轉(zhuǎn)向水)。

中國文化中對情愛有“柔情似水”的比喻；《廊橋遺夢》中也有,如(164)(longtime soft kissing,ariverofit)。老金凱常在水邊逗留,守著水,是否意味著守著情、守著追憶?追憶的主要內(nèi)容可能是他和弗朗西絲卡一起相處的四個日日夜夜。這是否是人類的普遍心理?

對金凱來說,還有三個帶假設(shè)性的愉快實例:

(206) 1692我們可以在大漠的沙堆里做愛。

(207) 1694如果你不喜歡大路上的生活,那么我就找個地方,開個店,專攝當(dāng)?shù)仫L(fēng)光,或肖像,或者干一行隨便什么能維持我們生活的營生。

(208) 1728不再是你所愛的那個女人(弗朗西絲卡為評價者)。

前一句是金凱勸說弗朗西絲卡離開小鎮(zhèn)隨他“1690走四方”后可能的生活方式；中間一句是設(shè)想兩人的生存方式問題；后一句是在肯定金凱愛她的條件下、以后自己很可能完全喪失值得他愛的理由,其中“所愛”帶有一定當(dāng)下性。因此,兩句都有愉快程度降低的趨勢；從敘述方式看,也與中心愉快情感有所不同。

雖然同樣是回味,同樣是守著相思度日,弗朗西絲卡則處于另一種心境:

(209) 254(兒女不來打攪她的思念)這一點卻使她私下里感到高興。

(210) 260她留在了南依阿華的丘陵之中這片土地上,為了一個特殊的原因保留著老地址。她很高興自己這么做了。

(211) 285她坐在靠窗的椅子里,看著地址,全神貫注,因為信封里面是他的手的動作,她要回味那二十二年前這雙手在她身上的感覺。

(212) 334每年她都在腦海中把所有的影像過一遍——細(xì)細(xì)地回味一切,刻骨銘心,永志不忘,就像部落民族的口述歷史,代代相傳直至永久。

(213) 332那是一個瘋狂地愛上了正在照相的男子的女人的臉。

顯然,她仍然是他的家,是他可能的歸宿；因此,她在回味中守著那個只屬于他們兩人的“家”(211-212),通過照片享受往日溫馨(213)。

上面的實例都是單一性的；還存在積極愉快與消極愉快并存的現(xiàn)象:

(214) 292我坐在這里,在我的腦海中搜索我們在一起度過的時光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

(215) (1739她到廚房時他已煮好咖啡,坐在桌子旁抽煙)1740他對她笑笑。

(216) 2097可是我記得你的話,我尊重你的感情。

第一句是回憶,有甜蜜也有痛苦；第二句有同樣程度的積極愉快因素,不過也有消極愉快心理,因為他就要遠(yuǎn)走高飛了,且一去不回；第三句同樣無奈。

而最具邊緣特點的莫過于下面這個例子,僅此一例。這是金凱和弗朗西絲卡在廚房里跳舞的音樂,是收音機里播放的。

(217) 131他唯一喜歡過的迪倫的歌是《北方來的姑娘》。

這支曲子成了他倆愛情的見證,是他背負(fù)抑郁情緒遠(yuǎn)走四方的慰藉；所以金凱在西雅圖吹薩克斯的朋友卡明斯送給他的禮物之一就是演奏這支對金凱具有特殊意義的歌,全文也在這歌聲中結(jié)束。

最后我們來看兩組無直接關(guān)系的消極愉快實例。先看第一組。

(218) 301也許內(nèi)心深處并不快活,也許有些寂寞,但是至少是滿足的。

(219) 910她也知道,憑他的愛爾蘭人對悲劇和敏感性,他已感覺出一些這種空虛。911不是憐憫。912這不是他的事。913也許是悲哀。

(220) 1543對這我不感到悲哀,也許有一點悵惘。

(221) 46他有一次談到他頭腦中時光的“殘酷的哀號”。

第一句是描述他在認(rèn)識弗朗西絲卡之前不時出現(xiàn)的消極愉快心理；第二例則出現(xiàn)了三個消極愉快成分,其中兩個是他可能的心理狀態(tài)；第三例跟第二例相當(dāng)；最后一例與前一句相關(guān),只是程度更強。這些成分體現(xiàn)了金凱的悲劇個性,這是常年獨處慣于思索人生的男人容易養(yǎng)成的。注意(219)中的“空虛”一詞對應(yīng)了前的比喻:“909她知道他知道白蘭地從來沒有倒進(jìn)過這兩只杯子”,說明兩人情愛心理的“空虛”狀態(tài),這跟(218-221)一致。所以弗朗西絲卡要把這兩個空虛的“杯子”用白蘭地來填滿——在這里可以看作浪漫情懷的象征性轉(zhuǎn)喻?？傊?雖然(218-221)四句與兩人的情愛愉快心理無直接關(guān)系,但它們可以起到陪襯作用。

再看第二組。注意(223)和(225):前例句末有一個“微笑”,它在這里的語境中指行為的常態(tài)性,屬于判斷的第一個范疇；后例中的“咧嘴一笑”不再是積極性的,而是苦笑,與(214-216)相仿:苦甜參半。

(222) 1732他望著窗外,內(nèi)心進(jìn)行著激烈斗爭,拼命去理解她的感情。

(223) 1748她看見他眼中有淚,但是他一直保持著他特有的微笑。

(224) 1774淚水從他的兩頰流下來。

(225) 1777然后微微咧嘴一笑。

(226) 1795他轉(zhuǎn)到大路上時又哭了。

(227) 2132時間殘忍的悲號。

(228) 2108我心已蒙上了灰塵。

(229) 2123我不喜歡自憐自艾。

(230) 2436他一邊兒說一邊兒哭。

(231) 2437他大滴大滴眼淚往下落。

它們與(165-180)相反:雖是中心愉快成分,卻極端消極。因此,(222-231)與(165-180)一起構(gòu)成愉快主旨的核心部分,彼此正好對立。其中,(222)和(227-231)都是心理敘述,其余的是行為描寫——痛哭流涕。這讓人想起金凱早年那些逢場作戲的兩性經(jīng)歷、尤其是那些與一時之歡有關(guān)的愉快成分:

(232) 145但是他不愛她,永遠(yuǎn)不可能愛上她。

(233) 146然后不失體統(tǒng)地做愛。

(234) 148每次他們做過愛。

(235) 225在海灘上同一個從卡梅爾來的低音提琴手做愛。

這種比較從另一角度說明他愛弗朗西絲卡的真摯程度。余下的就跟他們的愛情沒什么關(guān)系,如“87他愛這國土”,一共30個成分,包括消極成分4個。這種對比與(218-221)構(gòu)成一種三角對立關(guān)系。

對于弗朗西絲卡來說,也存在兩個階段:一是第一夜金凱告別離開前的矛盾心理。

(236) 948她心里來回翻騰(希望他多呆一會兒,又想他離開)。

(237) 974她松了口氣,又深深地失望。

二是面對生離、面對自己追求的結(jié)果的極度痛苦,大有“執(zhí)手分道去,各各還家門。生人作死別,恨恨那可論”的舊時意境——

(238) 1669她默不做聲,是內(nèi)心極度矛盾的沉默。

(239) (1746“我該走了?！?1747她點點頭,開始哭起來。

(240) 1733她哭了。

(241) 1774(淚水從他的兩頰流下來)淚水也從她兩頰流下來。

(242) 1780她說不出話來,不過搖搖頭表示不要。

(243) 1788陽光映著她的淚水照著各種奇怪的折光。

(244) 1796望見她交叉著雙腿坐在小巷口的塵土里,頭埋在雙手中。

(245) 1932她輕輕說道,然后公然地哭了。

在得知羅伯特去世的消息后,其絕望之情無以言表:

(246) 2002弗朗西絲卡心沉下去了。

(247) 2052-54“哦,羅伯特,羅伯特……,2053別……”。2054她輕聲說著,低下了頭。2055一小時之后她才能繼續(xù)讀下去。2056那直接了當(dāng)?shù)姆烧Z言,那準(zhǔn)確的用詞使她憤怒。

他去了！但留給她的是溫馨話語——他的美好意愿(“希望”)、她的愉快生活(“喜歡”):

(248) 290希望你跟我一樣喜歡它。

曾幾何時,她找到了浪漫(249),找到了知音(250),然后守著見證物慢慢度日(251-252):

(249) 538香煙味道美妙無比,她微微笑了。

(250) 607我也不大吃肉,不知為什么,就是不喜歡。

(251) 1952從來沒有問過她為什么要拿這張舊桌子換那新的。

(252) 2227現(xiàn)在你們知道我為什么突然對它感興趣了。

最后,也是最外圍的,出自金凱的話語里有30個不相關(guān)的愉快成分,在弗朗西絲卡那里只有三個,均跟“涼快”有關(guān)。這些成分襯托著往事,烘托著氣氛,還能讓作品內(nèi)容充實豐滿。

3. 結(jié)語:《廊橋遺夢》及其他愛情小說

通過梳理《廊橋遺夢》中和男女主人公有關(guān)的意愿和愉快成分及其分布模式可以得出一個有趣的發(fā)現(xiàn):全文總體情感成分635個,跟金凱和弗朗西絲卡的情愛相關(guān)的約387個,約占61%。這個比例似乎并不如預(yù)期的高,但它們所關(guān)涉的對象相對集中,而余下的涉及面廣。情愛情感的相互性決定了上述模式在人物心理和行為上的基本對應(yīng)關(guān)系；而出于移情,讀者未嘗不為之動容。這正是隱含作者從積極評價角度褒揚真情真愛的動機,遮蓋了金凱與弗朗西絲卡交往的非恰當(dāng)性。也許,這是能夠達(dá)到這一目的的有效、甚至是唯一途徑。

年輕人純情交往的情愛模式展現(xiàn)在如《羅密歐與朱麗葉》、《愛情故事》、《人鬼情未了》之類的作品中,使這類題材在一定程度上達(dá)到了前所未有的藝術(shù)高度,震撼過無數(shù)人的心靈,但它們屬于人倫世道界域內(nèi)的現(xiàn)象。《廊橋遺夢》則以特殊環(huán)境和特殊對象為著眼點,演繹了一出地老天荒的純情故事?！栋材取た心崮取肥且怀霰瘎?安娜追求純情的結(jié)果是一劑苦湯、一杯毒酒,最終臥軌而去。《廊橋遺夢》則是一支頌歌,是情感與理性共同鑄就的詠嘆調(diào)。從這個角度看,《廊橋遺夢》與《簡·愛》有共同之處:后者是有意把好端端的羅切斯特弄成殘廢來測試簡·愛之切切真意,前者則通過生離死別來提煉情愛之倫理價值。再者,《廊橋遺夢》的性愛描寫無一媚俗之筆,反而充滿詩意,這是它成功的一大要素,更是它區(qū)別于那些通常意義上的暢銷小說的高妙之處(對比謝爾頓的《午夜情》或《假若明天來臨》)。

歷時地看,《廊橋遺夢》與《紅字》代表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創(chuàng)作思路,也代表了兩個不同時代、不同社區(qū)(城市和鄉(xiāng)間)的女性個體:《紅字》的女主人公忍耐、抗?fàn)帯⒆詮?為教區(qū)矚目,是女性文學(xué)批評家們鐘愛的那種形象,但缺乏《廊橋遺夢》那樣的意愿和愉快成分在分布上的蝶狀對應(yīng)模式,因為《紅字》的基本主旨是倫理的而非情感的?！独葮蜻z夢》講述的是一個普通的美國農(nóng)婦:洗衣做飯,相夫教子,常年待在農(nóng)場,只有鄰居認(rèn)識,一個南衣阿華丘陵中某個農(nóng)場上平常的外來媳婦；這種環(huán)境下的女性缺乏應(yīng)有的性愛情調(diào),日常生活中接觸的異性少,中意的更少,幾十年都是些大致不變的面孔,再加上與年輕時的夢想相去太遠(yuǎn),一旦條件成熟,遇上自己滿意的異性,積極意愿自然就成為中心情感,實現(xiàn)意愿的愉快心理也就會占據(jù)主導(dǎo)。在這種情況下,作者倡導(dǎo)的就是另一種倫理,一種以真情為價值取向的基本評價立場,從而演繹這個意義上的當(dāng)下《紅字》。

就女性解放而論,《廊橋遺夢》涉及的相關(guān)議題仿佛是對斯坦貝克《菊花》基本主題的回歸。?？思{筆下的女人大都遭男人拋棄,《廊橋遺夢》中的女主人公比男主人公有更多的主動權(quán),整個故事由此得以確立,其藝術(shù)可信性由此獲得保障。這是弗朗西絲卡對金凱的一種權(quán)勢意義,尚需另行討論。

附注:

① 該語料庫以王克非教授主持研制的英漢對應(yīng)語料庫為母本,因此英漢語的句子切分實際上不是我們的工作,特此申明。

② 下文所引各例句后的數(shù)字即該語句在語料庫中的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