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詩學(xué)》的性格論
——以奧賽羅為例

楊磊

論《詩學(xué)》的性格論
——以奧賽羅為例

楊磊

亞里士多德在《詩學(xué)》中指出悲劇是對行動的摹仿，而性格是行動的動因之一，正是性格決定了人物的抉擇，導(dǎo)致了人物的行動，因此性格論在亞里士多德的悲劇理論中有重要的地位，對我們理解人物形象、感受作品的悲劇性等都有一定意義。以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之一《奧賽羅》中的主人公奧賽羅為例，分析了亞里士多德《詩學(xué)》的性格論。

亞里士多德；《詩學(xué)》；性格；奧賽羅

亞里士多德的《詩學(xué)》是一部論戲劇的經(jīng)典著作，在戲劇史上有著十分重要的奠基作用，其中提出的許多觀點都對后來的劇作家創(chuàng)作戲劇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的影響。就算劇作家沒有直接接受《詩學(xué)》的理論，但一脈相承的戲劇傳統(tǒng)仍然使他們受到了《詩學(xué)》理論的熏陶?！对妼W(xué)》永遠(yuǎn)像一面旗幟在最前方指引后人的方向。英國文藝復(fù)興時期的戲劇大家莎士比亞，目前沒有明確的證據(jù)能夠證實莎士比亞讀過《詩學(xué)》，自然就更談不上在多大程度上受到《詩學(xué)》的影響，但在莎士比亞接觸的其他戲劇理論及作品中，一定有《詩學(xué)》的“后裔”或“移民”，這在他的作品中一定有所體現(xiàn)，并且作為藝術(shù)水平極高的莎士比亞對戲劇的觀點與亞里士多德也會存在一種心有靈犀的見解。因而，通過莎士比亞的作品來反觀、闡釋《詩學(xué)》的戲劇理論，對我們更加深入透徹地理解《詩學(xué)》有一定的意義。

《詩學(xué)》的主體是對悲劇的討論，亞里士多德認(rèn)為悲劇是對行動的摹仿，因此他將悲劇的情節(jié)放在首位。而性格是行動的動因之一，正是人的性格決定了人物的抉擇，從而導(dǎo)致了人物的行動，因此性格在亞里士多德的悲劇理論中有重要的地位。研究亞里士多德《詩學(xué)》中的性格論，對我們理解人物形象，理解人物的行動和悲劇的情節(jié)，從而體會到其中的悲劇性，引起我們的憐憫和恐懼，使悲劇更好地發(fā)揮卡塔西斯的功效有重要意義。本文以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之——《奧賽羅》中的主人公奧賽羅為例，分析亞里士多德《詩學(xué)》的性格論。

亞里士多德在介紹悲劇六要素時，對性格下了一個簡單的定義，“所謂‘性格’，指的是這樣一種成分，通過它，我們可以判斷行動者的屬類?！保?］63亞里士多德認(rèn)為性格展示抉擇，通過對性格的揭示，我們可以看出人物的抉擇，即他們接下來打算采取的行動，“一番話如果根本不表示說話人的取舍，是不能表現(xiàn)性格的?！保?］65莎士比亞筆下的奧賽羅是作為一個英雄人物出場的，雖然身為摩爾人，但奧賽羅在戰(zhàn)場上英勇無畏、所向披靡，最終戰(zhàn)功顯赫，得到了公爵和國家的承認(rèn)。他的軍事天才得到了所有人的認(rèn)可，甚至一直對他心懷不滿的伊阿古也說：“因為我知道無論他將要因此而受到什么譴責(zé)，政府方面現(xiàn)在還不能就把他免職；塞浦路斯的戰(zhàn)事正在進(jìn)行，情勢那么緊急，要不是馬上派他前去，他們休想找到第二個人有像他那樣的才能，可以擔(dān)當(dāng)這一個重任。”［2］562作為這樣一名英雄人物，奧賽羅具有強烈的責(zé)任感，當(dāng)新婚之夜公爵派遣他馬上出發(fā)至塞浦路斯島對抗土耳其人，他沒有絲毫怨言，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命令。然而，就是這樣一名英勇果敢、戰(zhàn)功赫赫的英雄，卻被其性格中的瑕疵，一步步帶向毀滅。伊阿古雖然只是個旗官，但他見多識廣，有著豐富的社會閱歷，對人情世故再熟悉不過，所以他早就看透了奧賽羅性格上的弱點，看透了奧賽羅的多疑和感情沖動，所以他精心設(shè)計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保證奧賽羅能夠采取自己希望的行動以達(dá)到其目的。奧賽羅在產(chǎn)生了疑慮之后，不是像哈姆雷特一樣因為性格原因而延怠，而是在聽到伊阿古的蠱惑后，按捺不住心中的懷疑和怒火，“不，伊阿古，我在沒有親眼目睹以前，決不妄起猜疑；當(dāng)我感到懷疑的時候，我就要把它證實；果然有了確實的證據(jù)，我就一了百了，讓愛情和嫉妒同時毀滅?！保?］616從奧賽羅的話里，我們能夠看出他多疑、沖動的性格特征，他容不得別人侵犯他的權(quán)威，只要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心生懷疑，一有懷疑就一定要將之證實，一旦證實，就會一了百了，讓所有的一切都一起毀滅。這樣，我們也有理由推測，只要奧賽羅一旦自以為掌握了苔絲狄蒙娜和凱西奧奸情的證據(jù)，就一定會采取過激的行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亞里士多德所說的性格和 “思想”是有差別的，‘思想’——我的意思是——體現(xiàn)在論證觀點或述說一般道理的言論里。”［1］63如此看來，兩者的差別十分明顯，通過對性格的揭示，我們可以看出人物的抉擇，即他們接下來打算采取的行動，而思想只是表明人物對事件的一般看法，體現(xiàn)在論證事物的真?zhèn)位蛑v述一般道理的言論里，不一定能夠展示其取舍。盡管亞里士多德也指出，思想和性格乃行動的兩個自然動因，但性格能夠直接地向觀眾揭示人物接下來的行動，就算沒有直接表明，也能夠讓觀眾清晰地感覺到人物在接下來的情況里可能會采取的行動。而思想只是一種看法，一定程度上它可能是導(dǎo)致行動的性格的萌芽，但從它目前的狀況，我們不能確定人物接下來可能采取的行動。例如，一個人認(rèn)為某件事是錯誤的，這是他的思想，如果他的性格一直以來都是與世無爭，那么他就不會主動去闡明自己的觀點，阻止那件事的發(fā)生——他保留自己的觀點，并不采取行動。而如果他的性格一直嫉惡如仇，好打抱不平，那么他就會去揭示事實的真相，改變事態(tài)的發(fā)展。此時決定他們行動的就是性格了。這就是性格和思想的區(qū)別。筆者再以奧賽羅為例闡釋這一點。

奧賽羅是一個占有欲極強的男人，盡管他真心愛著苔絲狄蒙娜，并對苔絲狄蒙娜傾心于他十分感動，但是，“在奧賽羅的思想深處存在著夫權(quán)思想和封建迷信思想的殘余?！保?］258他曾說，“啊，結(jié)婚的煩惱！我們可以在名義上把這些可愛的人兒稱為我們所有，卻不能支配她們的愛憎喜惡！我寧愿做一只蛤蟆，呼吸牢室中的濁氣，也不愿占住了自己心愛之物的一角，讓別人把他享用?！保?］618這幾句話只能體現(xiàn)奧賽羅的思想，表明他對于女人對男人的附屬地位的一般看法。僅僅從這幾句話，我們不能看出奧賽羅接下來可能會采取怎樣的行動。如果他性格懦弱，或者充滿自信，那么，要么他就算心里懷疑，也不敢殺害苔絲狄蒙娜，要么相信苔絲狄蒙娜對他的愛，而對伊阿古的讒言無動于衷。劇中的奧賽羅多疑且在情感上容易沖動，這也正是他為什么會那么容易相信伊阿古。奧賽羅心中堆積的懷疑逐漸讓他喪失了理智，甚至相信伊阿古隨口胡謅的夢境。此時的伊阿古已經(jīng)無需多說什么，因為奧賽羅心中已經(jīng)打定了報復(fù)的主意。正是他多疑沖動的性格弱點，讓溫柔善良的苔絲狄蒙娜被殺。

在亞里士多德看來，性格屈從于行動（即情節(jié)）。悲劇摹仿的是人物的行動，而不是他們的性格，摹仿是通過行動中的人物進(jìn)行的，這些人物的性格就必然會表明他們的屬類。思想和性格乃行動的兩個自然動因，而人的成功與失敗取決于自己的行動。只有通過表現(xiàn)行動，才能揭示追求幸福這一生活的目的和人生的意義，具有某種品質(zhì)或養(yǎng)成某種性格和習(xí)性，不是生活的最終目的?！八匀宋锊皇菫榱吮憩F(xiàn)性格而行動，而是為了行動才需要性格的配合?！保?］64因此，我們不應(yīng)該把人物的性格置于最高的地位，應(yīng)該將其放在整體情節(jié)之中，性格離不開情節(jié)，但情節(jié)卻能夠離開性格存在。一部悲劇，單單描述主人公的性格則不稱其為悲劇，性格不是悲劇的摹仿對象，更不是生活的目的。悲劇是讓性格為情節(jié)服務(wù)，展示這樣的性格會導(dǎo)致怎樣的行為，從而最終會有什么后果，通過一系列的行為所構(gòu)成的“突轉(zhuǎn)”與“發(fā)現(xiàn)”，讓觀眾產(chǎn)生憐憫和恐懼的情感，從而使情感得到疏泄，達(dá)到悲劇的“卡塔西斯”功效。莎士比亞如果只是在整部戲劇中講述主人公奧賽羅的多疑，介紹其多疑心理的特點、表現(xiàn)，而沒有多疑所導(dǎo)致的行動，這樣的悲劇則是失敗的，甚至根本不稱其為悲劇。奧賽羅在聽信了伊阿古的挑唆之后，懷疑心理逐漸加重，進(jìn)而采取了一系列的行動，他沒有恢復(fù)凱西奧的職位，以試探苔絲狄蒙娜的反應(yīng)，在他以為苔絲狄蒙娜將自己給她的手帕轉(zhuǎn)送給凱西奧后，他故意突然讓苔絲狄蒙娜拿出手帕，最后他終于喪失理智，強烈的憤怒占據(jù)了他原本清明的頭腦，他的多疑終于讓他狠心殺死了自己深愛的女人。如果只是單純介紹多疑，觀眾只能了解多疑的幾個表現(xiàn)而已，而讓多疑服務(wù)于人物的行為，觀眾能夠真切地感受到多疑這樣的性格缺陷給本來優(yōu)秀的奧賽羅帶來的致命的毀滅，讓觀眾心里感到極大的震撼，悲劇也才發(fā)揮出它本來的效果。

亞里士多德認(rèn)為，對性格的描寫應(yīng)該像組織事件一樣，必須要符合必然律或可然律的原則?！斑@樣，才能使某一類人按必然或可然的原則說某一類話或做某一類事，才能使事件的承繼符合必然或可然的原則?！保?］112因此，性格的發(fā)展就像情節(jié)的發(fā)展不應(yīng)借“機械”的作用一樣，應(yīng)該合情合理。

奧賽羅是一名雇傭軍人，由于他卓越的軍事才華和顯赫的戰(zhàn)功得到重用，成為威尼斯軍隊的首領(lǐng)，在威尼斯的上層社會中占有一席之地。對于自己為國家所立過的顯赫功勞，奧賽羅頗為自豪，因而當(dāng)伊阿古憤憤不平地向奧賽羅述說勃拉班修對他的惡意中傷，企圖挑起他的惱怒時，奧賽羅相信自己由于所立的功勞而取得的在貴族們心中的地位可以駁倒他的控訴。對于無端的誹謗，奧賽羅表現(xiàn)得鎮(zhèn)定坦然。對于自己的婚姻，他也并沒有感到有何不相稱：“我是高貴的祖先的后裔，我有充分的資格，享受我目前所得到的值得驕傲的幸運?！保?］564盡管奧賽羅得到威尼斯元老院的贊賞，被稱為“勇敢的摩爾人”、“英雄的奧賽羅”，但是在大多數(shù)人的心里，黑人總是與卑賤、丑陋、邪惡等聯(lián)系在一起的。在羅德利哥、伊阿古、勃拉班修等人的眼中，他是 “丑惡的黑鬼”、“黑將軍”、“厚嘴唇的家伙”、“一頭老黑羊”、“一頭黑馬”。勃拉班修在知道女兒苔絲狄蒙娜嫁給奧賽羅之后，說道：“公爵和我的同僚們聽見了這個消息，一定會感到這種侮辱簡直就像加在他們自己身上一般。要是這樣的行為可以置之不問，奴隸和異教徒都要來主持我們的國政了?！保?］567從這里可以看出這種種族歧視不僅僅屬于個人，而是代表了一個群體，一個帶有種族主義偏見的群體。

正是這種種族歧視的存在，才使得奧賽羅心中強行壓抑著一種民族差別感，這是他不愿意正視卻又是不得不去正視的?！耙坏┪覀兿裆勘葋喣菢?，認(rèn)識到奧賽羅是白人社會中的一個黑人，我們就不但能充分理解這位最堅強的主人公身上不知不覺地產(chǎn)生自我懷疑感的萌芽的原因，而且還找到了一條線索，幫助我們追溯從冷淡、矜持到為苔絲狄蒙娜的愛情突然襲擊所征服這一完全合乎邏輯的發(fā)展過程。換成其他任何情況，我們都無法想象，奧賽羅這樣自信的人會等到‘她對我說，要是我有一個朋友愛上了她，我只要教他怎樣講述我的故事，就可以得到她的愛情’，才吐露自己的愛情。 ”［4］76

由此我們找到了奧賽羅性格中多疑的一面產(chǎn)生的原因，他的多疑不是憑空產(chǎn)生的，不是伊阿古三言兩語就可以挑撥起來的，正是因為奧賽羅內(nèi)心深處產(chǎn)生的自我懷疑才使得他具有多疑的一面，這是他性格中的潛在因素。在奧賽羅看到凱西奧從苔絲狄蒙娜身邊走開時，他不禁說道：“那從我妻子身邊走開去的，不是凱西奧嗎？”［2］610這之前伊阿古還沒有在他耳邊煽風(fēng)點火，制造凱西奧和苔絲狄蒙娜的謠言。因此我們可以總結(jié)，伊阿古不會有那么大的威力讓奧賽羅從一個光明自信、心胸寬闊的人一變而成為狹隘多疑、沖動易怒的人，而是奧賽羅性格中本來就潛在著的自卑引起的多疑。頗懂人情世故的伊阿古正是透徹地看到了這一點后加以利用，激發(fā)他潛在的多疑心理。

從上述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亞里士多德認(rèn)為性格能夠展示抉擇，它與只是論證觀點或述說一般道理的思想不同，由于悲劇摹仿的是行動，而生活的根本目的是追求幸福，因此性格屈從于行動，而且必須和行動一起符合或然律或必然律。亞里士多德的性格論充滿智慧，在現(xiàn)在看來也是十分有價值的，深入研究亞里士多德《詩學(xué)》中的性格論，對我們深入理解悲劇，感受悲劇的巨大魅力有著十分深遠(yuǎn)的意義。

[1]亞里士多德.詩學(xué)[M].陳中梅,譯注.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0.

[2]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五）[M].朱生豪等譯.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4.

[3]華泉坤,洪增流,田朝緒.莎士比亞新論：新世紀(jì),新莎士比亞[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4]安坭特·T·魯賓斯坦.從莎士比亞到奧斯丁——《英國文學(xué)的偉大傳統(tǒng)》之一[M].陳安全,高逾,曹麗明,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

I109.2

A

1673-1999（2012）10-0143-03

楊磊(1988-)，女，四川遂寧人，西南大學(xué)（重慶400715）文學(xué)院2010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外文學(xué)與文化。

2012-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