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敏
(南京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97)
《長恨歌》是女性作家王安憶的經(jīng)典作品,她以一種慵懶的筆調(diào)寫出了對于生命悲劇底蘊的蒼涼體悟,這種悲劇與蒼涼與女主人公——王琦瑤無關(guān),王琦瑤只是故事的載體,但通過王琦瑤表現(xiàn)出來,這串起了作家對生命、人性、人生的理解。一個女人四十年的情與愛,被一枝細膩而絢爛的筆寫得哀婉動人,跌宕起伏。四十年代,還是中學(xué)生的王琦瑤被選為“上海小姐”,從此開始命運多舛的一生。做了某大員的“金絲雀”,從少女變成了真正的女人。上海解放,大員遇難,王琦瑤成了普通百姓。表面的日子平淡似水,內(nèi)心的情感潮水卻從未平息。與幾個男人的復(fù)雜關(guān)系,想來都是命里注定。八十年代,已是知天命之年的王琦瑤難逃劫數(shù),與女兒的男同學(xué)發(fā)生畸形戀,最終被失手殺死,命喪黃泉?!堕L恨歌》,以浮雕與工筆交錯的手法,細膩地描寫了一個“上海小姐”坎坷的人生沉浮,在短暫而虛幻的浮華之后,是無盡的失落、劫難和追悔……來自王琦瑤生命本身的一種逼人的,擺脫不了的悲涼,這正是作者王安憶對生命、人性的一絲體會、一番感悟,對美好生命流水般逝去的一首挽歌、一聲嘆息?!堕L恨歌》是一出精致的、破碎的上海舊夢。它的成功之處就在于用一種冷靜客觀的筆觸描繪了上海獨特的弄堂文化,從王琦瑤身上更加凸顯出了一種深刻的女性意識。
小說主角王琦瑤的一生是典型到了極致的上海弄堂女兒,是內(nèi)在情態(tài)和外在世態(tài)雙修到了爐火純青田地的自然人生?!堕L恨歌》敘述了上海小姐王琦瑤富有傳奇色彩的一生,前后綿延四十年。王琦瑤愛漂亮,會裝扮,有點小幻想,小虛榮。她美麗但不張揚,她就是上海堂弄里走出的女孩,但她比她們優(yōu)越,她有一股天成的氣質(zhì)與風(fēng)韻。她的美麗成就了她,也毀了她。雖然身邊總是不乏追求者,可她的心卻飄飄忽忽,或是她無情,或是人無意,她一個人似乎很知天樂命的過下去……年輕時候的王琦瑤就沒有夢想,她只有現(xiàn)實。但是,隨著生活的進程,現(xiàn)實越來越變得像一場夢,她就成了夢中人,最后的結(jié)局就是夢醒。
王琦瑤的夢幻綿延的四十年間,在她的身邊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人物。
蔣麗莉,一個敢愛敢恨卻又孤單寂寞的女子。正是由于蔣家的地位的金錢,讓王琦瑤漸漸接觸了上層社會。因為愛,她賣力的和程先生幫助王琦瑤競選上海小姐。也因為愛,當(dāng)她看見王琦瑤穿上婚紗的那刻,忍不住熱淚盈眶。程先生,是她癡愛一生的男子,也正是因為她的癡情,導(dǎo)致了她悲哀的一生。
程先生,一個愛的偉大、愛的無私的男子。他對王琦瑤的愛是含蓄的又是無怨無悔的。他發(fā)現(xiàn)了王琦瑤的美并一往情深的愛著她。可是他的溫吞和小人物注定了王琦瑤不會愛他。
李主任,政府高官,名聲顯赫,是一個能為王琦瑤圓夢的男子。他是個具有開拓新天地的實力和能力的大人物,這正是王琦瑤所傾慕的。
康明遜,一個膽小懦弱,心細如發(fā),做事機警乖巧的男人。與王琦瑤發(fā)生關(guān)系,王琦瑤懷了他的孩子,他卻推脫不敢承擔(dān)責(zé)任。
長腳,一個在都市中混社會的人物形象,他在社會扮演多重角色,每天以不同的嘴臉在社會層面里穿梭往返。在女兒薇薇出國后,對王琦瑤“好”的男人,最后因為向王琦瑤“借黃貨”的事將她掐死在屋中。
四十年后當(dāng)一個時代的結(jié)束一個時代到來之后,王琦瑤這條埋在地下的河又流出來,她是新的,又是舊的。四十年后的上海好像在無限追憶著四十年前的繁華夢,發(fā)型、服裝、舞會、派對、交往,一切都好像在舊夢重溫,一切卻都變了樣??墒?,在城市迷亂的形象下面王琦瑤的那顆上海心卻沒有變,那顆心里包蘊的是以不變應(yīng)萬變,一粒米一棵菜的精致,而是一碗一碗下出來,胡蘿卜是細細地切成絲,再撒一層細細的椒鹽。上海心是家常心,有肌膚之親和貼血貼肉的近切,她是一切繁華的底色。上海的這層底色其實并沒有褪掉,它隱退在每家弄堂的窗簾后面,這窗簾后面站著王琦瑤。
在小說的開篇,王安憶便出手不凡,她以白描的手法,用了將近二十頁的篇幅寫了主人公上海小姐王琦瑤的生活背景——上海的弄堂。 “弄堂”、“留言”、“閨閣”、“鴿子”、“王琦瑤”,這些對于“上海弄堂”的一個鳥瞰,沒有人物出場,只是在不厭其煩地勾畫弄堂、流言、閨閣、鴿子……這些日常圖景,即使在“王琦瑤”這一節(jié)里,作者也回避了具體人物的出場,而是把“王琦瑤”作為一個“群像”來描畫——因為“王琦瑤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兒”。作者不吝筆墨用很大篇幅來為故事做一個細密而周到的鋪墊,營造主人公出場的氛圍。幾段文字下來,讀者會不知不覺地進入了上海弄堂的典型情境,情緒也深浸其中。
汪曾祺曾給攝影集《胡同之沒》寫過一篇序文《胡同文化》。他說“北京城像塊豆腐,四方四正。城里有大街,有胡同。大街、胡同都是正南正北,正東正西?!彼姆剿恼暮簿驮斐闪送衾峡谥兴f的“胡同文化是一種封閉的文化”。而王安憶筆下的上海弄堂,則又體現(xiàn)了別樣的上海的弄堂文化。“上海的弄堂是形形種種,聲色各異的。它們有時候是那樣,有時候是這樣,莫衷一是的模樣。其實它們是萬變不離其宗,形變神不變的,它們是倒過來倒過去最終說的還是那一樁事,千人手面,又萬眾一心的?!边@樣的隨意,莫衷一是正說明著上海這座城市的開放與包容。王琦瑤作為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兒,她的美是乖巧的,不張揚的。她身上體現(xiàn)的是一種生活化的美,而非戲劇性的。從“滬上淑媛”到“三小姐”王琦瑤身上的“艷和風(fēng)情都是輕描淡寫的,不足以稱后,卻是給自家享用的?!彼烈舛n涼的一生正是上海城市特征最貼切的闡釋。
王安憶作為新時期女性作家的代表人物,在她的作品里凸現(xiàn)出了明顯的女性意識。所謂女性意識,就是指女性對自身作為人,尤其是女人的價值的體驗和醒悟。對于男權(quán)社會,其表現(xiàn)為拒絕接受男性社會對女性的傳統(tǒng)定義,以及對男性權(quán)力的質(zhì)疑和顛覆;同時,又表現(xiàn)為關(guān)注女性的生存狀況,審視女性心理情感和表達女性生命體驗。
從王琦瑤身上,我們可以清楚地觀察出新時期的女性意識的表現(xiàn)。從住進愛麗絲公寓當(dāng)了李主任的金絲雀,到成為來到鄔橋的外鄉(xiāng)人,再次回到上海的平安里,王琦瑤一絲華麗卻帶有一絲落寞的完成了女人一生角色的轉(zhuǎn)變。一生與多個男人的繾綣,王琦瑤的身上的那份蒼涼,卻帶有一絲病態(tài)的女性的形象,她從依賴男人到對男人失望,在對男人失望的同時又自己成熟起來。王琦瑤是那個時代的棄兒,她隨著時代的輾轉(zhuǎn)被納入了當(dāng)代的范疇。在四十年的情愛里,王琦瑤的死無疑是最好的,也是最悲涼的終結(jié)。
“只有鴿子看見了。這里四十年前的鴿群的子息,它們一代一代的永不中斷,繁衍至今,什么都盡收眼底。你聽它們咕咕咬咬叫著,人類的夜晚是它們的夢魔。這城市有多少無頭案啊,嵌在兩點鐘和三點鐘之間,嵌在這些裂縫般的深長里弄之間,永無出頭之日。等到天亮,鴿群高飛,你看那騰起的一剎那,其實是含有驚乍的表情。這些啞證人都血紅了雙眼,多少沉底的冤情包含在它們心中。那鴿哨分明是哀號,只是因為天宇遼闊,聽起來才不那么刺耳,還有一些悠揚。它們盤旋空中,從不遠去,是在向這老城市致哀。在新樓林立之間,這些老弄堂真好像一艘沉船,海水退去,露出殘骸。”結(jié)尾處的鴿子,老弄堂儼然早已不是40年代的模樣。這些老弄堂見證著王琦瑤的一生情情愛愛,最終露出殘骸,成為廢墟。
關(guān)于《長恨歌》,王安憶曾坦言:“在那里我寫了一個女人的命運,但事實上這個女人不過是城市的代言人,我要寫的其實是一個城市的故事?!蓖蹒庍@個角色自誕生之日起就與上海這座城市息息相關(guān)、血脈相連,她的一生也即上海40年文明進程與社會變遷的映射。
王琦瑤一生的故事,正是這一座城市的故事。王安憶通過一個女人的故事來表達一個城市的傳奇與命運,并寄寓了自己對這種滄桑嬗變的哀傷。在娓娓敘述的筆調(diào)中,我們可以深刻感受到其中包含著作者的思考,是一種對于所謂上?!芭梦幕钡乃伎寂c開掘,和對于新時期女性意識的發(fā)掘的發(fā)展。
[1]王安憶.長恨歌[M].南海出版社,2003,8,第1版.
[2]劉書營.論《長恨歌》中王琦瑤的女性形象價值[J].文學(xué)教育,2007.04.
[3]汪曾祺.胡同文化.
[4]溫儒敏,趙祖謨編.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專題研究[M].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2,1,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