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綿綿無絕期

伍彩欣

人一生無時無刻不在作出各種選擇，多個選擇疊加起來，才有了南轅北轍的人生。

——題記

小城里慘白的月光，深巷里幽深的弄堂，空氣里紛飛的流言……上海的舊時光以文字的形式一幀一幀地定格在我們的腦海中，這些破碎的剪影，拼湊成了王琦瑤悲歡離合的一生。

王琦瑤是上海弄堂里走出來的姑娘，年輕貌美，聰明伶俐，雖然是深處弄堂里的小家姑娘，卻有著不同凡響的優(yōu)雅舉止。也就是因為這副好皮囊，渴望愛情的她卻一直在尋找愛情，在感情的迷宮中兜兜轉轉，也未得到一份完整的愛情，與愛與被愛的都不能淋漓盡致地走完全程。

毋容置疑，王琦瑤是好看的。這好看是天賦，是幸運，能引來眾人的關注，能讓男人對她俯首稱臣。但好看又是不幸的，因為這副好看的皮囊讓輕而易舉地得到了太多，有了一點便想擁有更多，擁有過便不舍得放開，這些貪念一點點放大，變成了不甘心，這樣的不甘便注定了王琦瑤的一生不善終。

正如外婆所說的“王琦瑤沒開好頭的緣故全在于一點，就是長得忒好了。這也是長得好的壞處。長得好其實是騙人的，又騙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長得好，自己要不知道還好，幾年一過，便蒙混過去了。可偏偏是在上海那地方，都是爭著搶著告訴你，唯恐你不知道的。所以，不僅是自己騙自己，還是齊打伙地騙你，讓你以為花好月好，長聚不散。幫著你一起做夢，人事皆非了，夢還做不醒?！彼?，王琦瑤的一生都活著夢里，似真似幻，朦朦朧朧，長夢不醒。

其實，王琦瑤也是渴望愛情，但越是漂亮的女子越是難尋廝守到老的感情。因為有無數(shù)男人前仆后繼地想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的選擇多了，挑起來就難了。因為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便隨意揮霍著自己的美貌。不甘心嫁給平庸的男人，不甘于安守平常的煙火生活，所以她不愿接受對她死心塌地的程先生，只把程先生當做一個底，當做萬不得已的選擇。她向往的是奢華富貴的上層社會，她喜歡的是像李主任那樣有錢有勢的風云人物，所以即使是給李主任當個情婦，她也心甘情愿。程先生給不了她想要的，所以注定是過客。這樣畸形的愛情觀注定了王琦瑤的悲劇人生，她兜兜轉轉，輾轉于幾段感情之間，卻始終沒有找到自己的歸宿。

不知道王琦瑤是否真正愛過李主任，但可以確定的是，只有在李主任面前，王琦瑤才真正有了做妻子的安穩(wěn)和篤定，雖然知道自己是個見不得人的外室，她也心安理得地以妻的身份生活著，在愛麗絲公寓這個金絲雀鳥籠里等待著李主任的歸來。

她的美貌，她的耐心終究沒有讓她等到李主任的再次歸來，她所渴望的上層社會也就此破滅了。時勢風云變幻，個人命運在社會面前如同滄海一粟，即使有權有勢的李主任也不能幸免。他死于飛機失事，走前只給王琦瑤留下一匣子金條，成為她日后所有的念想，也是她維持生活的基礎。

如果說李主任是王琦瑤最喜歡的類型，那么程先生便王琦瑤最不可能喜歡的類型了。并不是說程先生哪里不好，而是他太好了，好到讓人覺得王琦瑤配不上他。但感情始終沒有來由，愛與不愛沒有界限，只是一種感覺。

他們初次相遇時，王琦瑤是個單純的上海小姑娘，年少懵懂，程先生一下子就被這樣一個美好的少女吸引了。他死心塌地地愛著她，幫她拍照，幫她策劃“上海小姐”的選美，等她愛他。但程先生的一往情深從一開始就注定被辜負，因為是他把王琦瑤一步步地推向上層社會，是他讓王琦瑤有了虛榮心，他的不求回報的愛只會讓王琦瑤更肆無忌憚地不回頭向前走，因為他永遠是個底，是王琦瑤走投無路的最后退路。程先生一輩子都沒能等到王琦瑤的愛，她的王琦瑤永遠活在照相館里沉默黑暗的顯影室里。

再次相遇，王琦瑤已成為了一個充滿故事的單身母親，而程先生還是孑然一身。面對落魄的王琦瑤，程先生什么都沒有問，只是默默地幫她料理一切，只是因為愛，卻不是因為得到愛。他知道王琦瑤是不會愛他的，所以即使到最后，他也沒有對王琦瑤有過非分之想。這樣的愛是純粹的，是感人的，但也是悲哀的。程先生的愛給王琦瑤帶來了些許平靜。她靜靜守著這份感情，享受它帶來的純粹。但內心里，王琦瑤還是渴望愛上別人的吧。畢竟，被他人所愛的日子是細水長流，愛上他人的日子才是怦然心動。而這份被愛也沒能持續(xù)太久，程先生在“文革”中難以忍受凌辱而自殺，王琦瑤又回到了一個人的孤獨日子。

在后來的日子，王琦瑤慢慢老去，但她的美貌，她的氣質依舊吸引著男人們。新時代的男男女女們都在緬懷著就時代，張永紅，老克臘他們都在王琦瑤身上尋找著舊時的上海夢。二十歲的她跟了一個四十歲的男人，四十歲的她卻選擇了一個二十歲的男子，時間在她身上找不到痕跡。她與老克臘的結合不是因為愛，而是孤獨。孤獨使她真正想找一個人過完一生，所以這個驕傲了一生的上海小姐，為了留住眼前人，不惜放下自尊，放下過去，拼了命地希望留住老克臘。即使這知道這種挽留毫無作用，但她是飛蛾撲火地挽留了。她拿出了自己從不輕易動的金條，毫無保留地要送給老克臘，要的不過是再多幾年的陪伴。但一切都是徒勞，老克臘還是選擇離開，沒有一絲眷戀。

就這樣，又只留下了王琦瑤一個人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而無邊際的黑夜。

從昏暗的弄堂到奢華的愛麗絲公寓，再到安靜的平安里，看上去王琦瑤是經歷了風霜雪月后，收起來曾經的繁華，安心過起了現(xiàn)下淡泊寧靜的日子。但實際上，她從來沒有忘記曾經的榮耀，她依舊是那個渴望上層社會的上海小姐。她守著那個西班牙風格的木匣，守著一盒金條，做著輝煌而繁華的上?；脡簦蔀榱藭r代的遺民。

最后，王琦瑤也因為不愿舍棄金條而丟了性命。她把金條當做是自己生活的保障，更是她對舊上海的執(zhí)念。她念念不忘當初上海小姐的光環(huán)，她始終不甘心過著平靜的煙火人生，所以她死守這那盒金條，死守著她的上海舊夢。她死了，在一個凄涼的夜里死于非命，孤獨地，猙獰地，結束了她的一生。

這也許就是王琦瑤的命運，誰也不能改變。因為美貌，因為虛榮，她從開頭就錯起，一直就只得這樣錯下去，錯到最后也就成了長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