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和《莊子》論辯藝術(shù)之語言藝術(shù)比較

尹旖

（湖南長沙理工大學文法學院，湖南 長沙 410076）

《孟子》和《莊子》論辯藝術(shù)之語言藝術(shù)比較

尹旖

（湖南長沙理工大學文法學院，湖南 長沙 410076）

先秦是一個善“辯”好“辯”的時代，這一時期的典籍以《孟子》和《莊子》的論辯藝術(shù)成就最高。盡管同為論辯散文中的代表，但是《孟》《莊》的論辯卻體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藝術(shù)風貌。在論辯語言上則主要表現(xiàn)為《孟》文具體、《莊》文抽象；《孟》文質(zhì)樸簡潔、《莊》文華麗雄奇；同時，《孟》《莊》的文字在音樂性上也給讀者截然不同的音樂感受。

《孟子》；《莊子》；論辯；語言藝術(shù)；比較

先秦是我國論辯藝術(shù)發(fā)展的一個極為重要的時期，這一時期產(chǎn)生了大量長于“論辯”的著作，而《孟子》和《莊子》更是將論辯技巧和文學藝術(shù)完美地結(jié)合在一起，形成了各自不同的特色。表現(xiàn)在語言上則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孟子》語言具體，《莊子》語言抽象

《孟子》作為儒家學派的經(jīng)典，深受《論語》的影響。這種影響不光表現(xiàn)在思想上的一脈相承，同時也表現(xiàn)在語言上的簡潔通俗?！睹献印返恼Z言極具口語性質(zhì)，表詞達意簡單易懂，且使用的字詞也多是當時的常用字，較少生僻字。仔細閱讀《孟子》中所記載的多次論戰(zhàn)，便可以看出孟子不論是給弟子解疑，還是向諸侯進言，都給人一種類似現(xiàn)場對話的直接記錄之感，看不出任何修飾潤色的痕跡，如“王勿異也，王問臣，臣不敢不以正對”（《萬章下》）。這主要是因為《孟子》立足社會現(xiàn)實，所表現(xiàn)的也都是社會中的人或事，這使得《孟子》的語言極為具體形象。同時，孟子在引經(jīng)據(jù)典的時候，會用簡潔易懂的語言將所引典籍中的那些古老的傳說故事重新描述一遍，或是在引用后面再用自己的語言解釋一遍。這樣，《孟子》雖然喜好引用古籍，語言文字卻并不生澀難懂。而《孟子》正處于論辯技術(shù)發(fā)展的重要時期，各家都試圖利用自己掌握的論辯技巧駁倒其他流派，以使自己的主張?zhí)幱谡y(tǒng)的地位。因此，《孟子》較之《論語》單純的語錄體記錄又有了一些發(fā)展，這主要表現(xiàn)在它的文字上雖然簡短通俗，但是卻已經(jīng)初步具有了文學色彩。

而《莊子》在文章風格上受《老子》的影響表現(xiàn)在其文字的抽象上，這顯然和《孟子》具體形象的語言風格形成鮮明的對比。《莊子》的語言抽象難懂主要是與“道”本身所具有的飄渺不定的特性相統(tǒng)一的，同時這也與先秦散文的發(fā)展有關(guān)。《莊子》與《孟子》相比，顯然已經(jīng)脫離了先秦語錄體的范式，開始向篇章獨立的論說文過渡。這使得已經(jīng)在《孟子》中偶有出現(xiàn)的較為繁復的字句，到了《莊子》這里則開始形成了辭藻華麗、極具藝術(shù)魅力的文學特色。正如《天下》中所說的“芴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并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萬物畢羅，莫足以歸，……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儻，不以角奇見之也?！边@便是在說《莊子》之文波奇云詭，語言具有隨意性和模糊性的特點。如“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保ā洱R物論》）

二、《孟子》文辭質(zhì)樸，干凈利落，《莊子》文辭華麗，汪洋恣肆

《孟子》與《莊子》文辭的顯著差別，同樣也顯示出了先秦散文藝術(shù)的發(fā)展軌跡，即由簡入繁的發(fā)展軌跡。

《孟子》所言大多是現(xiàn)實社會中的人事物，這使得《孟子》在用語時的選擇范圍較大，能夠在充分選擇常用詞的基礎(chǔ)上再進行提煉和加工，因此它的文字質(zhì)樸而簡練。同時，《孟子》所記載的又大多是兩方對談，因此這也要求《孟子》必須選擇最簡潔易懂的語言，以便使聽話人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理解自己的意思。蘇洵在《上歐陽內(nèi)翰第一書》中形容《孟子》之文“語約而意盡”，劉熙載也說“孟子之文，至簡至易”（《藝概·文概》），這都足以說明《孟子》語言的簡約、文辭的質(zhì)樸。如《滕文公下》中形容陳仲子“居於陵，三日不食，耳無聞，目無見也。井上有李，螬食實者過半矣，匍匐往，將食之，三咽，然后耳有聞，目有見”。這段文字雖然寥寥數(shù)語，卻將陳仲子虛偽的“廉士”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叭詹皇常鸁o聞，目無見”交代了不食的天數(shù)和狀態(tài)，文字簡單內(nèi)容卻很豐富，還與后段“三咽，然后耳有聞，目有見”巧妙地扣合在一起，更加凸顯了諷刺的意味。同時，《孟子》的文辭簡潔質(zhì)樸還在于它用語的精煉，如“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quán)也?！保ā峨x婁上》）此處《孟子》只用了兩個字便將“男女授受不親”和“嫂溺援之以手”的本質(zhì)差別揭示了出來。雖質(zhì)樸簡練，卻極有深意，體現(xiàn)出《孟子》散文詞約義豐的特點。相同的例子還有“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wù)D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梁惠王下》）等。

而《莊子》散文則以文辭華麗，極具文學特色著稱。如其代表作《逍遙游》，單是篇首幾句就可謂是極盡鋪張之能事。“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鵀轼B，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這段文字對大鵬展翅的場景做了精心的刻畫，從而也可看出《莊子》已經(jīng)開始自覺地運用文學手段進行創(chuàng)作。這段文字使用了夸張的手法來描述大鵬的“大”，而文字讀來已不僅僅只是簡單的口語化的描述。在《齊物論》中，莊子寫道“三籟”之時，文字更是流露出美的流動感。“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口號。而獨不聞之乎？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木開，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者，叱者，吸者，叫者，者，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diào)調(diào)之刁刁乎？”宣穎在《南華雪心編》中稱贊此段文字道：“寫地籟忽而雜奏忽而寂收，只是風作風濟之故。以聞起以見收，不是置聞?wù)f見，止是寫聞忽化為烏有，借眼色為耳根襯尾，妙筆妙筆！初讀之拉雜奔騰，如萬馬奔趨，洪濤洶涌，即讀之，昔微杳冥，如秋空夜靜，四顧悄然?！笨梢姟肚f子》之文辭極具文學魅力。再如“舊國舊都，忘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wù)咭?，以十仞之臺懸眾間者也！”（《則陽》）此段文字已經(jīng)初具后世寫景文的雛形，情貌皆備，詞句優(yōu)美，充滿了對故鄉(xiāng)的思念之情。

三、《孟子》和《莊子》表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音樂之美

《孟子》和《莊子》中的每個篇章、每個段落甚至每個句子都是經(jīng)過精心組織和安排的。正如大家所公認的那樣，《孟子》行文氣勢磅礴、酣暢淋漓，而《莊子》文章汪洋恣肆、雄奇怪誕。同時，《孟子》和《莊子》的作者都善于使用排比、對偶以及重疊等句式，使得句子的結(jié)構(gòu)靈活多變，充滿了節(jié)奏感，極具音樂性?？傮w說來，《孟子》短小精悍，給人一種鏗鏘有力、輕快明朗的音樂之美，而《莊子》鋪張恣肆，則給人一種飄逸奔騰、大開大合的音樂之美。

《孟子》文章中充溢著強烈的正義感，句子多半短小而精干，語氣大多急促而不帶停頓，且孟子往往喜歡將感情激烈的句子以排比或者重復重疊的方式進行羅列，有些段落工整到每段只是換一兩個字，其他不作絲毫的改變。如“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后察之。見賢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見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后察之；見可殺焉，然后殺之。”（《梁惠王下》）這段文字屬于相同句式結(jié)構(gòu)重復使用的疊加句，每句的用詞僅僅作了極為簡單的變換，使得整段文字形成了一種一唱三嘆的節(jié)奏之美。而其中的每一個分句都是由幾個小短句構(gòu)成，這就給人感覺急促激昂、剛健有力。再如“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則天下之商皆悅，而遠藏于其市矣；關(guān)，譏而不征，則天下之旅皆悅，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稅，則天下之民皆悅，而愿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則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來未有能濟者也。”（《公孫丑上》） 此段文字開頭分別以“市”、“關(guān)”、“耕者”作為一個分句開頭，中間停頓，再續(xù)接一短句，再續(xù)接一長句，最后以“矣”字結(jié)尾的長句作結(jié)。而組成每一分句的短句的字數(shù)逐層遞增，使得句式結(jié)構(gòu)齊整而不失靈活，極具慷慨激昂的音樂之美。最后的“矣”字則起到拖長語音、調(diào)整語速的作用，大大地增強了整段文字的氣勢。

《莊子》想象奇特，文采華麗，整部書給人一種飄逸靈動的至美境界，其文字所展現(xiàn)出來的音樂美同樣令人神往。如“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逍遙游》）此段文字長短句結(jié)合，句式靈活多變。首句由兩個兩字短句和一個中長句組成，每分句以“也”字結(jié)尾幫助判斷，同時也有加強語氣的功能，使得整句聲調(diào)平穩(wěn)。而后接連兩個問句，句子聲調(diào)自然上揚。最后，末句以語氣詞“矣”作結(jié)，整句的聲調(diào)便再回復到平穩(wěn)的狀態(tài)。這樣，整個句子給人一種抑揚頓挫、飄逸縱橫的美。又如“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大宗師》）此段文字的結(jié)構(gòu)較為齊整，主要是由長短不一的四個分句組成。這些分句之間大多句式重復，只變動了其中的字詞，這使得每個分句讀來都極具有節(jié)奏性。而每個分句的長短不一，這便使得整個句子讀來錯落有致，極具音樂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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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046（2012）4-018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