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曄,霍國慶
(中國科學院 研究生院管理學院,北京100080)
毫無疑問,社會科學與神經科學的交叉融合已全面開始。神經經濟學(Camerer等,2005)、社會認知神經科學(Lieberman,2007)、組織認知神經科學(Senior等,2011)、神經法學(Chorvat和McCabe,2004)、神經倫理學(Illes等,2003)、文化神經科學(Chiao,2009)正逐漸興起。尤其是神經經濟學,經過近十年的發(fā)展,已取得大量富有見地的研究成果(Glimcher等,2009)。雖然商學院的相關研究起步相對較晚,但營銷學(McClure等,2004)、金融學(Kuhnen和 Knutson,2005)和人力資源管理(Lane和Scott,2007)領域的學者也已開始運用神經科學方法研究品牌、投資決策、領導等相關現象的神經機制,以期驗證并發(fā)展現有理論。
神經科學理論認為,人類簡單的動機性行為和高級的認知、情感活動都是由神經系統所控制的。早在17世紀30年代,哲學家笛卡爾就提出了可以利用物質世界符合自然規(guī)律的物理學原理來描述和解釋人類復雜的生理現象和行為的觀點。今天,大量的神經科學研究結果揭示,神經系統尤其是脊髓以上部分是人類心智和意志的生理基礎,人類高級精神活動,如意識、感知、思維想象、語言、推理和決策、學習,都是經神經系統的整合作用由大腦來支配的(Bear等,2007)。神經科學的飛速發(fā)展不斷加深我們對“大腦是如何與行為、認知、情感和意識相關聯的”這一問題的認識(Glimcher,2003)。
現代神經科學利用基因技術,神經化學技術,腦成像技術如功能磁共振成像(fMRI)、近紅外功能成像(fNIRS),以及腦刺激技術如經顱磁刺激(TMS)、經顱直流電刺激(tDCS)等,來推斷大腦的內在運行機制。其目標是提供一套可以由內而外,由微觀到宏觀,由生理到認知、情感乃至外顯行為的整合理論框架。從神經科學視角來理解人類行為的趨勢才剛剛開始向領導科學研究領域滲透,它為我們解釋與微妙而復雜的大腦結構相關聯的領導特質以及領導者和追隨者的行為、認知和情感等提供了一條嶄新的路徑(Senior等,2011)。對與領導—追隨相關的神經基礎及過程機制的描述性、因果性解釋推進和豐富了領導理論。在神經科學的推動下,領導—追隨“黑箱”正在被打開。
早在上世紀末、本世紀初,已有一些領導研究者和企業(yè)領導者將神經科學與領導科學聯系了起來。美國著名領導學家、“情商之父”丹尼爾·戈爾曼(Daniel Goleman)及其同事在《Harvard Business Review》上發(fā)表的《Primal Leadership》一文中指出:“情緒智力能夠驅動績效,但它是如何從領導者傳遞到組織再到組織最基層的?相關機制是怎樣的?要回答這兩個問題,我們必須要求助于最新的神經科學研究?!盋ooper(2000)在《Strategy & Leadership》上發(fā)表的《A New Neuroscience of Leadership》一文中指出,在當今高度復雜多變的環(huán)境中,有效的領導者必須擁有關于人類潛能、信任、主動性和承諾的全新洞見及相關發(fā)展技能,神經科學對于這些目標的實現是非常關鍵的。Dickmann和Stanford-Blair(2002)在他們的著作《Connecting Leadership to the Brain》中指出,人腦的神經網絡作為支持電化傳導的生理結構產生意識、智力和情緒,這些機制與領導過程密切相關。領導者能夠通過了解和掌握這些知識來提升組織領導力。兩名前蓋洛普(Gallup)高層領導者運用神經科學相關理論解釋了員工在領導者幫助他們基于自身的優(yōu)勢而不是劣勢工作時更可能取得成功的原因(Buckingham和Coffman,1999)。
此后,學者們對有關領導的神經科學研究逐漸重視起來。著名領導學家沃倫·本尼斯(Warren Bennis)及其同事在他們一篇廣為引用的論文中寫道:“令人奇怪的是,商學院強調對商業(yè)進行科學研究,但它們在面對當今的認知科學和神經科學時卻幾乎什么也沒有做,盡管這兩個學科極有希望改善商學教育?!?006年,Rock和Schwartz在《Strategy+Business》雜志上發(fā)表了《The Neuroscience of Leadership》一文,率先對該領域進行了明確界定,該文成為《Strategy+Business》自創(chuàng)辦以來被下載量最大的文章。2007年,Rock等人成立了神經領導學協會(The NeuroLeadership Institute),并創(chuàng)造了“神經領導學”(neuroleadership)這一新的復合詞。
神經領導學協會(網址為www.neuroleadership.org)作為一個國際性研究協會致力于發(fā)起和推進神經科學和領導學交叉研究,并將研究成果應用于領導實踐。該協會每年至少舉辦一次國際學術會議,吸引了不少神經科學研究者、領導學者以及一些著名公司高層管理者參加。2008年該協會出版了第一期年刊《The NeuroLeadership Journal》,旨在反映神經領導學領域的最新研究成果與相關進展。2010年,英國阿斯頓大學(Aston University)生命與健康科學學院的卡爾·賽尼爾(Carl Senior)在領導科學權威期刊《Leadership Quarterly》上征集領導生物學實證研究論文,并在2012年正式出版的特刊上刊載了六篇神經領導學論文。近年來,除了神經科學權威期刊刊發(fā)與神經領導學相關的研究成果以外,一些管理學權威期刊也開始相繼刊登相關研究報告。《科學》(Science)和《自然》(Nature)等國際頂級自然科學期刊也間或刊載相關研究論文。國外很多大學也紛紛開設了有關神經領導學的課程或研究中心。
從神經領導學誕生的過程可以看出,首先,領導學與神經科學的結合并不是領導科學研究者的一廂情愿,許多神經科學領域的研究者也加入了該領域的研究;其次,神經領導學研究不僅受到學術界的重視,也受到企業(yè)管理層領導實踐者的關注,他們希望能夠將神經領導學相關知識應用于企業(yè)管理實踐;最后,雖然神經領導學剛問世不久,但該領域的研究發(fā)展十分迅速。用“neuroscience”和“l(fā)eadership”同時作為關鍵詞通過“Google學術搜索”引擎進行搜索,2000年前的文獻只能搜到2 500篇,2005年相關文獻已經增加到8 000篇,而2011年更是增加到22 000篇。到目前為止,亞馬遜圖書網站已有11種神經領導學學術論著在銷售。
神經領導學研究的目標是發(fā)展和豐富領導科學理論及其實踐應用。神經領導學研究聚焦于解釋個體在社會環(huán)境下如何制定決策和解決問題、調節(jié)情緒、聯合和影響他人以及促進變革(Ringleb和Rock,2008)。維基百科將神經領導學定義為將神經科學研究結論及相關知識應用到領導力發(fā)展、培訓、變革管理、領導教育和咨詢等領域的新興學科領域。為了更好地理解領導這一現象,領導科學研究者必須建立解釋力更強的理論模型。從神經科學視角進行領導研究,不僅能為現有領導理論提供腦成像數據支持,而且有助于對現有領導理論提出質疑并進行修正,甚至還能利用腦成像技術分析領導行為與特定區(qū)域腦神經活動之間的聯系,從而提出全新的理論框架。
Lieberman(2007)指出,社會認知神經科學能夠豐富社會科學現有理論并創(chuàng)立新的理論,它既是一門新技術科學,又是一門新理論科學。Cacioppo等(2003)認為,理解與社會過程、構念或表征相關的腦神經活動機制對于構建理論極有好處。同樣,領導科學研究者能夠利用來自神經科學相關研究的數據檢驗相互對立的理論假設,尤其是檢驗很難用行為數據直接考察的假設。神經領導學在領導學的基礎上增加了神經機制研究,強調腦機制在領導行為和心理過程中的重要作用,極大地拓寬了領導科學自身的研究視野。Butler和Senior(2007)認為,這樣的聯系過程既包括理論建構,即在神經活動和特定領導行為之間建立因果關系假設,也包括理論精煉,即有助于對有關各種認知過程導致相應社會行為的理論進行驗證和篩選。
Waldman等(2011)將神經領導學的理論發(fā)展歸納為兩大類因果模型(參見圖1)。模型1表示持續(xù)的腦活動導致一定的領導行為,模型2表示領導行為或相關刺激因素誘發(fā)一定的腦活動?;谀P?的研究通過在大腦靜息態(tài)下進行腦活動成像,解釋領導行為差異的腦基礎;而基于模型2的研究通過功能性腦活動成像,解釋實時領導行為或當前刺激對于大腦活動的影響。
圖1 與領導行為相關聯的腦活動因果模型
模型1的前提假設為:存在相對持久穩(wěn)定的腦活動能力或結構,它能夠導致相應的領導行為。聚焦于持續(xù)的腦活動能力,大致相當于領導研究中的特質觀研究;而用“相對”持續(xù)來定義腦活動能力或結構,是因為長期來看大腦的活動能力是可塑的。這種腦活動能力評估是在腦靜息態(tài)下進行的。腦靜息態(tài)不等于腦無激活,越來越多的神經科學研究者認為,大腦處于靜息狀態(tài)時的神經活動反映了個體內在的、穩(wěn)定的腦功能或能力。Cacioppo等(2003)認為,大腦在靜息狀態(tài)下并不是被動的或無激活的,相反這種狀態(tài)涉及一系列潛在的、有意義的神經活動。
模型2假定腦成像中特定腦區(qū)的激活是由實時領導行為或相關刺激因素所引發(fā)的。該模型將領導行為或相關刺激因素作為預測變量,而將相應腦區(qū)的激活作為被預測變量。該模型中的腦活動之所以被定義為功能性的,是因為絕大多數的這類研究需要被試在進行腦成像的同時接受不同的視覺圖像、聲音或觸覺刺激,然后再執(zhí)行不同的動作,如按壓按鈕或移動操作桿等;最后,研究者用腦區(qū)結構或腦激活差異解釋領導的知覺、思維、情緒、意向以及其他相關預測變量的作用機理。模型1和模型2互為補充,將兩個模型結合起來的研究能使我們獲得關于具體腦區(qū)活動特征及其如何預測領導行為以及領導行為相關刺激又是如何影響相應腦區(qū)激活等方面的新知識。
下面,本文以這兩類模型為基礎來對神經領導學領域的相關研究進行回顧。
神經領導學研究范圍較廣,相關研究經常將領導變量與心理物理學變量、遺傳學變量、神經內分泌變量等聯系起來,分析范圍涉及從皮層水平到神經遞質水平的廣闊領域。本部分分別從領導的遺傳基礎、與領導—追隨相關的腦成像研究和與領導相關的神經化學研究三個方面具體回顧神經領導學的相關研究成果。
理論界對領導是天生的還是后天培養(yǎng)的這一問題已經爭論了數十年。目前研究者們通常基于行為遺傳學研究設計和進化心理學框架來具體考察遺傳因素對于領導的影響作用。
Chaturvedi等(2012)對領導氣質的遺傳性進行了考察。這里的領導氣質指的是他人在對個體了解不深時對其是否適合做領導者的主觀判斷。Chaturvedi等通過對瑞典12 112個雙生子進行分析發(fā)現,遺傳因素能夠解釋女性個體間領導氣質感知44%的變異,男性個體間37%的變異。Spisak等(2012)進一步發(fā)現,適應性問題(如群際沖突或合作)能夠激活追隨者心目中不同的領導原型(prototype),而面孔最容易傳遞出有關群際領導氣質的特征信息。當群際關系為競爭性時,追隨者更偏好面孔具有男性化特征的領導者;當群際關系為合作性時,追隨者更偏好面孔具有女性化特征的領導者。這說明軀體特征對領導氣質存在顯著影響。
另一些研究者考察了遺傳因素對變革型領導的影響。Johnson等(2004)通過研究雙生子發(fā)現,遺傳因素能夠解釋約57%的變革型領導變異,而獨特的環(huán)境因素則能夠解釋剩下43%的變異。同樣,Chaturvedi等(2011)也通過研究發(fā)現,基因因素能夠解釋53%的變革型領導變異。Senior等(2012)則進一步從進化心理學角度考察了發(fā)育穩(wěn)定性與變革型領導的關系。發(fā)育穩(wěn)定性(developmental stability)是指個體在發(fā)育過程中能夠抵御環(huán)境或基因壓力源的程度,而波動性不對稱(fluctuating asymmetry),即身體左右不對稱的程度,可以用來衡量發(fā)育穩(wěn)定性。Senior等發(fā)現,波動性不對稱與變革型領導顯著相關,而與交易型領導的相關關系不顯著,這可能是因為高波動性不對稱與開放性、宜人性以及合議性特質(collegial trait)相關聯。
Arvey等(2006)考察了在位領導的遺傳基礎。在位領導是指組織中擔任領導職務的個體。Arvey等通過對238名同卵男性雙生子和188名異卵男性雙生子的調查發(fā)現,遺傳因素能夠解釋30%的在位領導變異。之后他們又調查了214名同卵女性雙生子和178名異卵女性雙生子,結果發(fā)現32%的在位領導變異來源于遺傳因素(Arvey等,2007)。
在以上研究的基礎上,Li等(2012)研究了在位領導和變革型領導是否擁有共同的基因基礎這一問題。他們通過對107對同卵雙生子和89對異卵雙生子的雙變量關聯分析發(fā)現,在位領導和變革型領導78%的共變異可歸因于共同的遺傳因素。在位領導13%(2%)的變異可以被變革型領導的相同遺傳(環(huán)境)因素所解釋,變革型領導的獨特遺傳因素和環(huán)境因素分別解釋了16%和69%的在位領導變異。該結果說明在位領導和變革型領導具有不同的遺傳性,雖然兩者的相關性在很大程度上來源于共同的遺傳因素而非環(huán)境因素,但是獨特的遺傳和環(huán)境因素對在位領導和變革型領導仍具有重要影響作用。
領導遺傳學研究結果表明,遺傳因素能夠在很大程度上解釋領導變異,相異的遺傳因素可能對應于不同的領導類型。這些研究同時表明環(huán)境因素在領導變異中同樣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然而,領導的遺傳性也許不僅僅是先天能力的遺傳,也包括后天因素的遺傳。遺傳因素和環(huán)境經歷相互作用共同決定了個體的領導行為。
領導遺傳學研究表明,遺傳因素對于領導行為具有重要影響。但是,可遺傳的神經系統尤其是大腦是如何與領導—追隨現象相關聯并發(fā)揮作用的呢?與領導—追隨現象相關的腦成像研究為我們初步提供了關于這一問題的答案。
現有領導腦科學研究的一種思路是以模型1為邏輯基礎,通過靜息態(tài)腦電信號差異來對不同領導類型進行區(qū)分。這類研究以領導者為中心,試圖利用定量腦電圖(qEEG)技術基于神經指標對領導進行測量。例如,Hannah等(2010)考察了高自我復雜性(self-complexity)領導和低自我復雜性領導的腦電信號區(qū)別,發(fā)現高自我復雜性領導的腦電能量振幅與低自我復雜性領導存在顯著差異,而且高自我復雜性領導左半腦的腦電活動區(qū)分性更高。Waldman等(2011)發(fā)現持社會化愿景(關注更大范圍的社會利益)的領導者大腦右前額葉神經活動的一致性程度比持個人化愿景(關注個人利益)的領導者要高;變革型領導與非變革型領導大腦前額葉和顳葉某些區(qū)域腦電活動的一致性、絕對能量和爆發(fā)時長等都存在顯著差異(Balthazard等,2012)。
領導腦科學研究的另一個徑路是以模型2為邏輯基礎,通過給予被試領導相關刺激來考察其腦區(qū)激活存在的差異。這類研究通常以追隨者為中心,運用fMRI成像技術外顯出不同領導行為/刺激對追隨者產生的不同效應。比如,Rule等(2011)發(fā)現,與觀看低客觀績效CEO臉部圖像的被試相比,觀看高客觀績效CEO臉部圖像被試左側杏仁核的激活程度更高。有趣的是,被試事前并不認識這些CEO。該結果表明高績效、領導力強的領導者其面部對追隨者的情緒有更高的喚起度。Boyatzis及其同事(2012)考察了被試在回憶其以往追隨和諧型領導者和混亂型領導者時大腦神經活動的差異。被試在回憶和諧型領導時雙側腦島、右下頂葉和左顳上回顯著激活,而在回憶混亂型領導時右額下回、雙側額下回后部顯著激活。該結果提供了領導者情緒智力水平對追隨者的確存在重要影響的神經層面證據。
除了直接考察領導構念的研究之外,還有一些腦成像研究闡明了與領導行為直接相關的認知神經基礎。例如,Blackwood等(2003)對自我負責(self-responsibility)和自我服務(self-serving)的腦機制進行了考察。自我負責是自我領導(self-leadership)的一個核心成分,是指個體認為自己應對自己的行為負主要責任,而不是歸責于他人和外部環(huán)境(Roberts和Foti,1998)。與自我負責相對的是自我服務偏差,即將滿意結果歸因于自己,而將不滿意結果歸因于他人或環(huán)境。Blackwood等通過觀察被試完成歸因決策任務發(fā)現,自我負責與涉及行為模擬(action simulation)的腦區(qū)域(雙側前運動皮層和小腦)相關聯,這表明自我負責這一高級社會認知活動與目標導向行為有關;而自我服務偏差與涉及動機性行為的背側紋狀體相關聯。
領導—追隨相關腦成像研究試圖對與領導—追隨相關的認知、情緒和行為差異做出涉及大腦層面神經活動的因果性解釋。如果某些腦區(qū)以及這些腦區(qū)生發(fā)的神經活動真的和領導—追隨現象相聯系,那么,我們就能夠更加直觀地洞悉這一現象(Waldman等,2011)??偠灾?,與領導—追隨現象相關的關于某些腦區(qū)活動的描述性知識能夠增進我們對這一現象的理論解釋。
大腦層面的神經活動和腦內的神經遞質活動與人體分泌器官各類激素的分泌密不可分。因此,除了考察大腦層面的神經活動,研究神經遞質及激素的作用機制,無疑有助于我們進一步理解領導行為與神經系統功能之間的關系以及領導動機和行為傾向背后的原因。下面重點對與領導動機和行為密切相關的睪丸酮、皮質醇以及催產素等遞質和激素的作用機制進行闡釋。
睪丸酮又稱睪丸素或睪酮,是一種類固醇荷爾蒙,大腦通過控制 HPG軸(hypothalamus-pituitary-gonad axis)的活動影響機體睪丸酮的分泌。一些研究表明,睪丸酮主要對機體產生興奮作用,是個體競爭性、冒險性和好動性的重要成因。Coates和Herbert(2008)在對倫敦股票交易所的交易員進行了連續(xù)八天的研究后發(fā)現,睪丸酮水平較高的交易員能夠取得更高水平的贏利,這可能是因為睪丸酮提高了他們的自信心,降低了他們的風險厭惡程度。對運動員的研究(如Crewther等,2011)也表明,運動員體內的睪丸酮在比賽前會增加,賽后取得勝利的運動員其體內的睪丸酮水平變得更高,而失敗者體內的睪丸酮卻變得更少。
眾多研究表明,睪丸酮與社會地位的尋求和維持密切相關。Eisenegger等(2011)指出,睪丸酮的分泌是人類尋求和維持社會地位最為重要的原因之一。睪丸酮水平升高會激發(fā)支配動機,即獲得權力、影響力或比其他個體擁有更多特權的需求。在支配動機的驅動下,個體會產生更多的英雄式利他主義行為、親社會行為、社會警覺以及身體攻擊行為,從而促進高社會地位的獲得和維持,而這反過來又對睪丸酮的分泌起正反饋作用。在這一過程中,其他因素(心理的或身體的)可能會獨立對支配性動機產生促進或抑制作用。
然而,也有一些實證研究表明,睪丸酮水平升高未必會增強支配動機或地位尋求行為。由此,Mehta和Josephs(2010)提出了一個雙荷爾蒙假說(dual-h(huán)ormone hypothesis)。他們認為,睪丸酮對于支配動機的影響依賴于皮質醇(cortisol)水平的高低。皮質醇是腎上腺皮質在應激反應過程中分泌的一種類激素,大腦通過控制HPA軸(hypothalamic-pituitary-adrenal axis)的活動影響應激情境下機體皮質醇的分泌。皮質醇對于機體在壓力狀態(tài)下維持正常生理機能具有重要作用,但過高的皮質醇水平往往與心理壓力過大以及社交回避相關。Mehta和Josephs分別通過一項領導任務研究和一項競爭任務研究發(fā)現,睪丸酮和支配動機顯著正相關,但這個結論適用于皮質醇水平低的個體。對于皮質醇水平高的個體,兩者的正相關性不顯著甚至發(fā)生了反轉。這說明,睪丸酮和皮質醇相互作用并共同決定支配動機。
除了支配動機外,與領導行為密切相關的還有合作動機,而催產素則被廣泛證明能提高個體的社會合作及信任水平。催產素是下丘腦視上核和室旁核的巨細胞分泌的一種垂體神經激素,經由下丘腦一垂體軸神經纖維輸送到垂體后葉分泌,再進入血液。Zak等(2005和2007)基于精心設計的一系列研究發(fā)現,提高成人體內的催產素水平能夠顯著增加被試的信任、合作、移情以及親社會行為。例如,在一項信任博弈實驗中,吸入催產素的被試組比服用安慰劑被試組的信任水平高17%(Zak和Fakhar,2006)。Nowack(2009)調查發(fā)現,女性領導者比男性領導者展現出更多的參與型和變革型領導行為,而造成此差異的很大原因可能就是女性體內的催產素水平顯著高于男性。
以上與領導相關的神經化學研究表明,各種激素和遞質在神經系統的調節(jié)下影響著與領導密切相關的動機和行為,但是每種激素和遞質對這些動機和行為的作用并不是單一的,不同激素和遞質之間相互作用、相互協同或拮抗、相互平衡,共同影響著個體最終的領導動機和行為。
以上神經領導學研究顯示,神經科學的確能夠告訴我們與領導—追隨行為和功能/能力相關的特定腦區(qū)的活動模式。神經科學不僅能夠加深我們對領導者和追隨者認知、情緒和行為的理解,而且還可以應用于領導者甄選、培養(yǎng)和開發(fā)等實踐領域。神經科學研究結果顯示:大腦同時具有剛性和可塑性。剛性體現在大腦中存在由眾多成形的神經通路組成的默認網絡,而可塑性體現為大腦具有創(chuàng)造新模式的能力(Pascual-Leone等,2005)。一方面,我們可以基于大腦具有相對靜態(tài)的網絡活動模式的特性對領導者進行評價和甄選;另一方面,由于大腦網絡活動模式具有動態(tài)可塑性,我們可以基于神經反饋等技術對領導者的領導力進行培養(yǎng)和開發(fā)。
傳統的領導者評價一般基于追隨者、同事和第三方專家對領導者行為和才能的評估來確定領導者的效能,具體通常通過調查、訪談和評價中心等方法進行。傳統方法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對領導過程的觀察和評價者的主觀判斷。因此,盡管研究者們不斷對各種領導構念和理論進行精煉,但通常評價結果對領導績效變異的解釋不超過10%(Bass和Bass,2009)。而神經科學的相關方法能夠找出領導行為變異更直接的前因來源,并進行更加客觀的刻畫。目前,臨床工作者已經能夠運用qEEG技術區(qū)分健康人和異常者(如多動癥患者、注意缺陷障礙患者等),而且區(qū)分效果也被證明優(yōu)于基于行為觀察的評估指標(Kuperman等,1996;Zametkin等,2005)。同樣,我們可以利用qEEG等技術來對領導者進行評估,這可以為傳統的領導者評價方法提供有益的補充。
一些研究者已經開始運用神經科學技術對領導者的領導力進行評價。例如,Dorneich等(2007)通過EEG(腦電圖)和ECG(心電圖)對英國蘇格蘭亞伯丁某排的排長、副排長和兩名班長在戰(zhàn)斗模擬中的認知負荷狀況進行了實時評價。他們發(fā)現,基于EEG和ECG的認知負荷指標解釋相應領導行為的準確性高達95%,遠高于主觀評價量表,如 NASA-TLX、Cooper Harper評分表等。Robertson等(2007)通過fMRI對16名EMBA學員的道德領導力進行了評估,他們發(fā)現可以通過內側額極、背側后扣帶回和后顳上溝的激活水平來評價領導者的道德敏感性。Pushkarskaya等(2010)指出,領導者和管理者的一個顯著區(qū)別就在于他們對模糊性或無知的容忍程度。fMRI結果表明,模糊厭惡與杏仁核、眶額皮質的活動水平正相關,而與紋狀體系統的活動水平負相關(Hsu等,2005)。因此,可以通過這些腦區(qū)的活動水平來評估領導者在不確定環(huán)境中的決策能力。
神經領導學研究結果,除了可以應用于領導者評價之外,還可以應用于領導力培養(yǎng)與開發(fā)(Rock和Schwartz,2006)。領導力培訓在美國每年擁有數十億的市場,各大咨詢公司開設各種戶內和戶外領導力提升課程。然而近年來,傳統的領導力培訓方法在效果上飽受質疑(Haines,2009)。由于大腦具有可塑性,因此運用神經反饋訓練技術能夠重新對大腦神經通路進行“布線”,從而通過改變大腦的活動模式并使其達到新的平衡水平來改善/改變相關行為。神經反饋(neurofeedback)訓練是指對被培訓者的特定腦區(qū)或腦電進行成像,要求被培訓者通過屏幕觀察、監(jiān)控和調整自己的腦神經活動狀況,從而通過預先給定的練習讓被培訓者學會強化正面神經網絡連接,消除負面/失調的神經連接。這類似于用大腦而不是用手玩視頻游戲。在訓練中,視頻游戲被設計成當完成目標時給予獎勵反饋(如出現一個令人愉快的聲音),而當出現不希望的大腦模式時給予懲罰(如出現一個令人煩躁的聲音)。這樣,神經反饋訓練提供了一種操作性條件反射,通過不斷重復該過程,大腦便會建立對給定刺激的目標反應模式,從而產生更加優(yōu)化的執(zhí)行功能。例如,Egner和Gruzelier(2003)利用EEG神經反饋訓練技術讓倫敦皇家音樂學院的學生學會逐漸將θ波振幅提升至高于α波的振幅,這種訓練提高了學生的注意力和放松能力,從而顯著提高了他們的音樂演奏成績。
目前使用較多的是EEG神經反饋訓練和實時fMRI訓練技術。這兩種技術的原理都是通過給予特定腦區(qū)實時信號反饋來提升被培訓者對這些腦區(qū)的控制能力。實時fMRI訓練讓被培訓者可以對特定腦區(qū)的活動進行即時度量和觀察,并能夠操縱自身的腦區(qū)活動并將其作為自變量觀察其對行為的影響。實時fMRI神經反饋研究顯示,對于特定腦區(qū)活動的習得性控制能夠導致特定能力的改變(Decharms等,2004;Caria等,2007)。總之,利用EEG和fMRI神經反饋技術可以減少沖動性和強迫性行為、增強情緒穩(wěn)定性、提升注意廣度和集中度、提高學習成績等(Lubar等,1995;Vernon等,2006;Zoefel等,2011)。同樣,EEG和fMRI神經反饋訓練技術也可以用于領導者培訓。
一些研究者已經開始初步嘗試運用神經反饋訓練技術進行領導力培養(yǎng)。比如,Perry等(2011)通過神經反饋技術訓練團隊運動員的領導心智;亞利桑那州立大學通過神經反饋訓練方案對其MBA學員進行領導力培養(yǎng)(Peterson等,2008)。然而,要想獲得最佳領導力提升效果,須要將神經反饋技術和傳統領導力開發(fā)方法(如360度反饋、執(zhí)行輔導等)相結合。神經反饋訓練不能完全替代其他技術和方法,而應該與傳統技術一起,通過更加直觀地展現影響績效的神經活動模式來實現對相關領導行為的塑造和改變。
神經領導學在領導學“懷抱”中孕育成長,它是一個蓬勃興起、迅速發(fā)展的交叉研究領域,它不僅繼承了領導學理論和觀點,還利用神經科學的方法和技術進一步推進了我們對領導—追隨現象背后的動機、信息加工以及情緒機制的理解和認識。并且,神經科學的前沿技術有可能為領導者的甄選、評價以及領導力培養(yǎng)提供更為有效的全新方法和途徑。
神經領導學研究才剛剛起步,領導學領域的許多理論未來都可以通過神經科學技術手段來檢驗和發(fā)展。例如,領導學研究者對于變革型領導和交易型領導是一個連續(xù)體的兩極還是各自獨立的構念仍然存在爭議,這一問題可以通過考察這兩類領導風格是否依賴于不同的內部神經基礎來進行研究;再比如,現有研究顯示共享/分布式領導團隊比那些自上而下的垂直領導團隊具有更高的績效,那么,在那些領導職能高度共享的團隊中,成員之間是否存在神經同步性(neural synchronicity),從而使得共享型領導比傳統的垂直型領導模式具有更強的適應性,以此為思路我們可以發(fā)展群體層面的神經領導理論。此外,對于具體領導方式的相關維度,還可以通過考察其神經基礎來進行驗證。例如,真誠型領導內化道德視角(internalized moral perspective)維度的相關成分有哪些?其具體神經機制是怎樣的?更具體的,與內化道德視角密切相關的領導者道德決策、道德情緒的神經基礎是什么?這些問題都有待通過神經領導學研究來進行探討。
區(qū)分領導行為個體差異的變異來源也是神經領導學面臨的一個主要挑戰(zhàn)。在神經生物層面,領導的個體差異可能通過基因、荷爾蒙和神經遞質,甚至荷爾蒙和神經遞質受體密度不同水平的變異來解釋。到目前為止,神經領導學初期研究大多還停留在領導—追隨現象的腦功能定位方面,而要解釋復雜的領導現象,必須考察各功能區(qū)域之間的連接整合機制問題。因此,領導的大腦神經網絡機制研究是今后神經領導學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方向。此外,文化神經科學的興起對在西方文化情境下發(fā)展的領導理論是否適用于東方文化下的領導現象提出了質疑。因此,評估西方領導理論對于我國領導現象的適用性以及發(fā)展東方文化背景下的神經領導理論,也是未來要關注的重要問題。
除了腦成像研究之外,神經領導學的神經化學研究也可能是今后一個非常有價值的研究方向。催產素對于合作行為的影響已經得到廣泛討論,但還有許多其他影響行為的神經化學物質未得到探討,如獎勵系統的神經遞質(如多巴胺)如何影響領導者的學習和探索行為,5-羥色胺與領導者風險決策過程中風險規(guī)避之間的關系如何,皮質醇在應激情境下如何影響領導者的道德判斷,等等。現有研究鮮有通過藥理操縱方法來考察神經化學物質對領導行為的影響,更少將腦成像技術和藥理操縱結合起來??梢灶A期,這一方向的神經領導學研究有著更大的發(fā)展空間。
此外,神經領導學在未來發(fā)展中,還須要解決一系列重要問題。在研究方法上,只能單次進行的任務目前還無法有效地通過fMRI技術成像,因為fMRI成像要求被試多次重復同一類型的任務來提升腦圖像的信噪比。fMRI技術要求被試頭部保持靜止狀態(tài),并且限制被試的身體和言語活動,這對領導現象研究來說意味著很大的限制。最關鍵的是,腦成像技術尤其是fMRI技術很難實現面對面的人際交互,這使得研究結果的外部效度難以提高。在研究內容上,神經領導學顯然基于個體生理層面,然而,神經層面的變量和社會情境變量之間存在復雜的交互作用,因此,神經科學在幫助我們理解和發(fā)展領導情境理論方面存在局限性。此外,到目前為止,神經領導學研究零散地分布在不同的領導問題研究領域,缺乏系統性和聚焦點,雖然一些研究者逐漸開始向理論開發(fā)方向發(fā)展,但是相關研究還遠未達到成熟階段,還需要很多努力去精煉和完善。
當然,神經領導學作為一門交叉學科尚處于探索階段,離對所有領導問題都可以提供一整套合理、系統的解釋及相應解決方案的那一天還很遠。然而,近年來相關的研究論文和研究者數量迅速增加,其中一些研究已經為我們提供了新的理論和新的思想,并在一定程度上對現有的經典領導學理論進行了有益的補充和必要的檢驗。相信神經領導學在對經典領導理論進行實證的同時,還很有可能進一步進行理論創(chuàng)新,從而把領導科學研究推向一個前所未有的新高度,開啟領導科學研究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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