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萍
(上海工程技術大學,上海 201620)
Halliday(1977:32-49)指出,現(xiàn)代語言學的各種語言觀可以追溯到兩個源頭:一是以Protagoras和Plato為代表的人類學立場,二是以Aristotle為代表的哲學立場。前者將語言看作是一種獨立于人的心智之外的客觀現(xiàn)象,因此可以將它作為純客觀的對象來研究并作客觀描寫。這是典型的客觀主義的研究思路。后者認為,語言不可能脫離心智而獨立存在,語言是心理思維的鏡像,而心智是語言存在的基礎,因此努力研究語言的規(guī)則性和邏輯性是語言學的根本任務。這是心靈主義的語言學立場。如果說客觀主義強調的是語言中的或然性,那么心靈主義則強調其中的必然性?;诒厝慌c或然的對立關系,這兩派觀點也曾被稱作“慣例派”和“自然派”,之后又演變成“異常派”和“類推派”。(劉潤清,1995:29、1999:34)如何看待語言最本質的屬性是歷代語言學家爭論的焦點問題。用現(xiàn)代語言學術語將這兩大陣容的主要觀點總結如下:
普羅塔哥拉和柏拉圖 亞里士多德1語言是人類學的一部分 語言是哲學的一部分2語言是文化的一部分 語言是邏輯的一部分3語言是向人談論事情的手段 語言是表示肯定與否定的手段4語言是一種活動方式 語言是一種判斷方式5注意不規(guī)則現(xiàn)象 注意規(guī)則現(xiàn)象6語言學是描寫的 語言學是規(guī)范的7關心語義與修辭功能的關系 關心語義與真值的關系8語言是選擇系統(tǒng) 語言是規(guī)則系統(tǒng)
以胡壯麟(2001:29)的歸納為基礎,馮奇(2007:6)進一步考察了現(xiàn)代語言學主要流派的歸屬,得到以下結果:
以人類學為基礎的語言學傳統(tǒng) 以哲學為基礎的語言學傳統(tǒng)1包括布拉格學派、倫敦學派、層次語法、法位學、系統(tǒng)功能語法包括語符學派、結構主義學派、轉換生成學派、生成語義學派2認為語言是音系學、句法學、和語義學三個層次的多重代碼系統(tǒng),且語義包括言語中的意義。認為語言系統(tǒng)主要有音系學和句法學兩個層次,雖考慮語義但不是核心。3采用體現(xiàn)的觀點說明各層次的關系 采用結合或復合的觀點說明語言結構4屬于人類學的—社會學的 屬于哲學的—邏輯學的—心理學的
語言本質屬性需要通過對各種真實語言現(xiàn)象本身的考察才能驗證。在心理屬性和社會屬性之間存在著什么樣的對立統(tǒng)一關系?本文將以慣用語為語料,從真實的語言現(xiàn)象出發(fā),力求客觀地觀察、描寫并解釋語言。
慣用語是熟語的一種,是一種形式上定型、意義上整體化了的詞組(馬國凡等,1982:1)。定型的慣用語與普通的自由詞組不同,前者的字面意義為虛指,其整體意義不依賴于其個體構成成分的加和;而后者則是實指,是個體詞語意義相加的結果。根據熟語內部結構性質和組合關系的不同,我們可以區(qū)分慣用語、成語、俗語、諺語、格言、警句、歇后語等,它們在熟語的范疇中共同構成同位并列關系?,F(xiàn)有資料表明,漢語慣用語以三字格形式居多,如:碰釘子、踢皮球、開綠燈、炒冷飯、愣頭青、連珠炮等。除了三字格之外,還有多字格的慣用語,如:捅馬蜂窩、腰桿子硬、戴有色眼鏡、新瓶裝舊酒、雞蛋里挑骨頭、不到黃河心不死等。
一般認為,漢語的慣用語對應于英語的idiom。由于英語的idiom可回譯為“習語,成語,慣用語”,因此很容易引起概念上的混亂。根據詞典定義,idiom可以解釋為:(1)連串之詞表示整體意義而不表各詞單個意義者。①《牛津現(xiàn)代高級英語詞典》,轉引自陳文伯《英語成語與漢語成語》。(2)把一個新的意義加給一個其成員已經具有各自意義的詞組。②《美國成語詞典》,1975。(3)一種習慣說法,或者語法上特殊,或者具有一種不能由構成成員各自的意義相加而得出的意義。③《新韋伯斯特大學詞典》,1977。(4)某種語言所特有而不能逐字譯成他種語言的不能分開的習慣說法。④《蘇聯(lián)百科辭典》,與對idiom相當的идиома的解釋,時代出版社譯本。Fraser(1970:22-42)對idiom做過專題研究,將其看作是一個成分或一系列成分,具有整體性,其語義解讀不是由構成成分的個體意義獲得。Weinreich(1969:23-81)將idiom看作是“一個包含至少兩個多義成分的短語單位,視語境不同可交互選擇的次系統(tǒng)義(subsenses)”。
關于慣用語和成語的性質,允許有兩種不同的理解。其一,慣用語有別于成語;其二,慣用語等同于成語,是同一現(xiàn)象的兩種說法。呂冀平等(1987:468-477)認為從語言類型上來說,漢語結構整齊,易于對稱,存在著大量的由四個字組成的固定詞組。然而四個字組成的詞組并非都是成語,可能是自由詞組,也可能是慣用語,或是其他形式?!皯{形態(tài)而建立范疇,集范疇而構成體系。”(方光燾,1958:52)詞和詞的等價物構建起詞匯范疇,詞匯、語義與語法共同構成語言體系。然而,分類是為了方便研究服務的,這種形式上的區(qū)分對本文的研究沒有重要的理論意義。我們認為,就構成方式而言,可以區(qū)分這兩個概念,但從組合原則而言,慣用語和成語不存在本質上的差異,至少可以再歸入同一個更大的范疇,它們都是結構定型且表示整體意義的短語表達方式??紤]到衡量理論解釋力的重要標志之一是采用盡可能少的術語來解釋最大量的現(xiàn)象,本文不區(qū)分這兩個概念。
慣用語和諺語、格言和警句等具有區(qū)別性特征:在結構上,慣用語一般是通俗現(xiàn)成的詞組,說法比較形象,而諺語、格言和警句是固定的句子,表達一個完整的思想,或是民間集體創(chuàng)造、廣為口傳、言簡意賅并較為定型的藝術語句,或是古代文獻中的經典語句、或是近現(xiàn)代的名人名言,反映著豐富智慧和普遍經驗的規(guī)律性總結。慣用語和歇后語在結構上也不同。歇后語由兩部分組成,前件常常是形象的譬喻,后件是解語,用來直接說明事理,慣用語只有一個部分,而且是固定的詞組。通過從構成形式上對慣用語、諺語和歇后語的區(qū)分,我們可以弄清這些表達形式和組合方式,以便為解釋語言現(xiàn)象服務,并在交際中合理地使用。
2.2.1 支配關系
慣用語有各種各樣的語法結構,如動賓結構、主謂結構、并列結構、動補結構、偏正結構等。根據慣用語內部成分的結構關系,大體上可分為支配關系和修飾關系。具有支配關系的漢語慣用語一般是動賓結構的慣用語,這類慣用語有:開綠燈、炒冷飯、碰釘子、踢皮球、開夜車、繞彎子等。英語中也有這樣表達形式,如:fly the flag、cover your back、pour cold water、act the goat等。動賓結構的慣用語一般是由動詞和名詞構成的賓語組成,例如:“開綠燈”是由動詞“開”和名詞“綠燈”作賓語組成,“開”是支配者,“綠燈”是被支配者。“綠燈”原指綠色交通信號燈,當綠色交通燈亮的時候,表示車輛可以通行。慣用語“開綠燈”這種組合比喻形象,使人產生聯(lián)想意義?!伴_綠燈”是由開—綠—燈三個字組成,但是它的意義不是單個詞相加的結果,具有整體性,表示一個完整的意義,其中既沒有“開燈”的動作,也沒有“綠燈”的實體,真實意義是喻指“允許做某事,或提供方便”。再如:fly the flag是由動詞fly和名詞flag加定冠詞the作賓語組成,fly是支配者,the flag是被支配者。fly the flag是由fly—the—flag三個單詞組成,但是它的意義不是這三個字的簡單加和,并不表示“升一旗子”的意思,而是具有整體意義,fly the flag表達一種形象的比喻,喻指“表示支持自己的國家(或某組織、思想等)”。這類動賓結構的漢語慣用語比較靈活,可以有語法變體,中間可以根據需要加上表達說話者意圖的詞。如:“碰釘子”可以有“碰軟釘子”,“開夜車”可以有“開了一晚上夜車”,“繞彎子”可以有“繞了個大/小彎子”,foot the bill可以有foot the electric bill等。動賓結構的慣用語不僅中間可以添加需要的詞,而且在具體使用中語序也可以調整。
(1)我從他手中抽出稿紙,擱在桌子上,明確地給他個釘子碰:“你不要管!”(劉心武《這里有黃金》)
(2)牛皮不可吹得太大,尾巴不要翹起來。當然,我們不是講,能造一輛,尾巴就可以翹一點,隨著數量的增加,尾巴就翹得更高一些。(毛澤東《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草案》)
從以上兩個例子可以看出,慣用語“碰釘子”、“吹牛皮”和“翹尾巴”在具體使用中都有不同形式的變體。雖然慣用語是一個整體,但它又是由詞組成的,內部結構是可以劃分的,因此可以在整體部分添加修飾詞,也可以有其變體形式,然而慣用語的整體意義不能改變。
雖然動賓結構的漢語慣用語具有一定的靈活性,但只限于在中間加上需要的詞或在實際使用過程中有一定的變體形式,不能省掉動詞部分,一旦省掉動詞部分就失去了慣用語身份。如:
抱粗腿——粗腿 唱高調——高調 打交道——交道
放野馬——野馬 潑冷水——冷水 上眼藥——眼藥
從以上例子可以看出如果去掉動賓結構慣用語的動詞部分,慣用語就變成了詞,也就沒有了慣用語的意義。
2.2.2 修飾關系
具有修飾關系的慣用語一般是偏正結構的慣用語,這類慣用語有:冷板凳、風涼話、下坡路、定心丸、連珠炮、門外漢等。英語中也有這樣表達形式,如:the cat’s whisker、Indian file、a raw deal、the evil moment等。偏正結構的慣用語一般是由一部分修飾另一部分,例如:“冷板凳”是由形容詞“冷”和名詞“板凳”組成,“冷”是修飾者,“板凳”是被修飾者?!袄洹钡囊馑际菧囟鹊停鞍宓省笔怯媚绢^做成的一種凳子,“冷板凳”的字面意思是“溫度低的板凳”,然而作為慣用語“冷板凳”的意義不是單個詞相加的結果,它具有整體性,表示一個完整的意義,這種組合是一種形象的比喻,使人產生聯(lián)想意義,喻指“遭到冷遇,不受歡迎,被冷漠對待”。再如:the cat’s whisker是由 the-cat’s- whisker三個單詞組成,the cat’s是修飾者,名詞whisker是被修飾者,從字面意義看它的意義是“貓的胡須”,然而它的意義不是字面意義相加的結果,它具有整體性,表示一個完整的意義,這種組合是一種形象的比喻,使人產生聯(lián)想意義,它的真正意義是“最棒的人、主意或事物等”。從以上例子可以看出,由于英漢之間的語言類型差異,英語慣用語偏正結構中的修飾詞可以置于被修飾的核心詞(head noun)之前,也可以置于其后;漢語修飾語則只能置于被修飾詞之前。偏正結構的慣用語和動賓結構的慣用語在結合程度上有所不同,偏正結構的慣用語結合的很緊密,中間一般不能添加其他成分,在具體使用中也很少有形式上的變體。
(3)這回吳蓀甫為的先就吃過“定心丸”,便不像剛才那么慌張,他的手拿起那聽筒,堅定而且靈活。(矛盾《子夜》)
(4)我正迷醉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和《被開墾的處女地》,一聽這位電影學院女大學生是肖洛霍夫的朋友的女兒,便連珠炮似的向她打聽肖洛霍夫的故事和近況。(劉紹唐《京門臉子》)
但是有的偏正結構的慣用語常和特定的動詞連用,變成動賓結構的慣用語。當在偏正結構慣用語前面加了動詞時,就具有了支配關系,偏正結構的慣用語和加了特定動詞變成動賓結構的慣用語意思基本相同。如:
風涼話——說風涼話;冷板凳——坐冷板凳;太極拳——打太極拳
下坡路——走下坡路;定心丸——吃定心丸;蜂窩——捅馬蜂窩
(5)假如遭了筆禍了,你以為他就尊你為烈士了么?不,那時另有一番風涼話。倘不信,可看他們怎樣評論那死于三一八慘殺的青年。(魯迅《墳·題記》)
(6)我們一二十條大漢,竟保護不了一個女孩,怎么有臉還說風涼話?(鄧友梅《早逝的愛》)
因此,當慣用語是由動詞加偏正結構慣用語構成動賓結構的同義慣用語時,這個慣用語前面的動詞可以去掉,意義基本上沒有改變。但是,當慣用語只是動賓結構時,這個形式的慣用語的動詞不能去掉,一旦去掉,慣用語的意義和身份都有所改變,去掉動詞的動賓結構的慣用語就不是慣用語了,只能作為詞使用。
從詞語組合的本質出發(fā),我們將詞語組合分為三大類:1)自由組合;2)受限組合;3)固定組合。自由組合指詞匯按其概念本義邏輯釋放而形成的普通組合,即語言學界通用的“組構”(composition)。自由組合因能產性高,是原子論描寫和解釋的核心話題。所謂受限組合其實就是國內部分學者區(qū)分的慣用語,性質相當于通用的“搭配”(collocation),它有一定的能產性,但組合能力受到限制,是一種半自由半固定的短語結構,屬于王德春(2006:90)所說的“綜合性熟語”。所謂固定組合則對應于成語或慣用語,王德春(ibid.)稱之為“溶合性熟語”。受限組合與固定組合因整體意義不是其構成成分的個體詞匯概念意義的加和,故隸屬于整體論的核心范疇。
有鑒于慣用語在形式上定型、意義上整體化了的詞組,并同時也是一種搭配現(xiàn)象,根據廣義搭配觀,可以把它歸入受限搭配范疇。根據Cowie(1994:3169-3171)的透明標準(transparency)和替換度標準(commutability),我們制定了自由組合與受限組合的區(qū)分原則。1)整體性;2)模糊性;3)固化程度。根據這幾條原則我們對以下搭配進行分析。如:“碰釘子”是由動詞“碰”和名詞“釘子”組成,它們的組合是任意的,然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使用“碰釘子”時,已不是單純的“碰”和“釘子”與個體意義的對應,而是具有“辦事不順利遭到拒絕或斥責”的全新整體意義;其次,正是因為整體意義有別于組成成分的個體詞項的加和語義,短語內部的語義透明度相對較低,具有模糊性;再其次,該短語的固化程度相對較高,不能進行自由組合。如將“碰釘子”中的“碰”替換成“拔”或將“釘子”替換成“螺絲”,短語的組合性質遂發(fā)生變化,成為一般組合,只能按字面本義理解,而沒有固化的轉義。英語的受限搭配遵循同樣的原則,以Indian file為例,它不能按單個詞匯的個體意義來解讀,“一路縱隊”的整體意義是這個短語的真實涵義。如果把Indian file中Indian替換成American或file替換成line,整體意義隨即喪失.從慣用語的形式和現(xiàn)代英語的共時意義的關系看,慣用語的組合是任意的,它是受社會的規(guī)約或約定俗成的結果規(guī)約性是符號必要有的品質,不然無法保證符號表意的準確。(趙毅衡,2011:153-158)
自然界、人類社會和人類思維中任何事物和現(xiàn)象,無一不是一個充滿矛盾的統(tǒng)一體。雖然慣用語的整體意義是社會規(guī)約的結果,但這并不等于說它的起源是毫無理據的,只不過這種理據性需要從它的歷史文化起源中得到建立。關于Indian file的形成,是有它的歷史起源的,它來源于“一隊美洲印第安人集體行動時,后面的人會踩著前面一人的腳印走,以免被敵方發(fā)現(xiàn)己方的確切人數”,慣用語形成的背后有其歷史文化的理據,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使用時只注重共時的意義,不會再追溯其理據。(束定芳,2008:418)
慣用語的理據性還可以從Leech(1981:23)區(qū)分的七種語義類型看出,它們分別是概念意義、內涵意義、社會意義、情感意義、反映意義、搭配意義和主題意義。這七種意義中的第二至第六種可合并為一種聯(lián)想意義,根據Leech的語義分類,我們來分析一下慣用語的語義特征,以“放冷箭”和crocodile tears為例?!胺爬浼焙蚦rocodile tears具有概念意義,從字面上看“放冷箭”的意義是“乘人不備暗中放箭”,但是它的實際意義是“在背后散布流言,中傷和陷害他人”。crocodile tears的字面意義是“鱷魚的眼淚”,實際上是指“壞人的假慈悲”。在自由詞組中,單個詞的字面意義可以是短語概念意義基礎,因為自由詞組是組成成分的加和。慣用語的概念意義必須是實際整體意義,或者說是整個短語的所指范圍。
“放冷箭”和crocodile tears形象生動,看見或聽到這種表達會有所反映,產生聯(lián)想意義?!胺爬浼敝械摹凹痹诠糯且环N兵器,“放箭”是用弓把箭射出去,“冷”有“暗地”的意思,因此“放冷箭”會讓人聯(lián)想起“陰險、狡詐,暗中傷人”等,具有貶義。crocodile tears是古代西方傳說,鱷魚在吞食獵物時,會一邊吃一邊流眼淚。這是鱷魚的生理反應,并非情感反應。鱷魚生性兇惡,讓人感覺恐懼害怕,而它在吞食人畜時還流眼淚,會讓人產生“陰險、狡詐、假惺惺”的聯(lián)想意義,具有貶義。慣用語可以進入句子,在句子中充當某個成分,表達一定的意義和情感色彩。
(7)你沒有恨我,像有些人那樣存心報復,甚至在報上對我放冷箭。(阮朗《天涯淪落人》)
(8)They never visited her when she was ill,but they came to her funeral and wept a few crocodile tears.
在這個例子中,“放冷箭”和crocodile tears進入了句子層面,通過它的概念意義產生聯(lián)想意義,把說話者“厭煩、憎惡”的感情和態(tài)度清楚地表達出來。
Halliday(1994:22)認為:人們在各個語義系統(tǒng)的選擇都會影響語言的產生,因而結構是各語義功能在語言中被體現(xiàn)的產物。他從語義功能來解釋語言事實,但他是根據語義功能的不同層次的體現(xiàn)確認各個相應的語義系統(tǒng)(胡壯麟,2004:408-424)。Halliday(1973:9-13、1985:169)將語義系統(tǒng)概括為三個元功能:概念功、人際功能及語篇功能。Fernando吸收了Halliday的元功能思想,提出idioms有概念功能、人際功能,這和Halliday的區(qū)分相同,但她把語篇功能改為關系功能(Fernando,2000:1)。實際上關系功能就是指語篇的連貫關系。通過對慣用語的語義分析,我們知道慣用語具有概念意義,因此它有概念功能,也就是表義功能。它們在交際過程中可以提供信息,表達感情色彩,具有社會功能,也就是表情功能。關系功能最主要的作用是使話語意義清晰明確,語篇連貫,也就是連貫功能。慣用語是由詞組成的,詞是有概念的,由不同的詞組成的慣用語具有整體性,表達一個完整的意思。如:“炒冷飯”的概念意義是“言語或行為等缺乏新意,重復過去的老一套”。pillow talk的概念意義是a conversation in bed between lovers when promises are made which should not be taken too seriously,or secrets are revealed即它們有概念功能。它們在交際過程中可以提供信息,表達感情色彩,具有社會功能,并在話語中使意義清晰連貫,具有連貫功能。
(9)過幾期的《現(xiàn)代中國》上,又在登《阿Q正傳》了是一個在那邊做教員的中國人新譯的,我想永遠是炒冷飯,也頗無聊,不如選些未曾介紹過的作者的新作品,由那邊譯載。(魯迅《致沈雁冰》)
(10)—He said he’d never been so deeply in love in the whole of his life.
—That was just pillow talk.
以上例句中的“炒冷飯”提供了重復做無謂事情的信息,具有嘲諷的感情色彩。它通俗生動,使整個句子意義連貫清晰。pillow talk在交際過程中提供了在枕邊說甜言蜜語的信息,具有嘲諷、戲謔的感情色彩,它說法委婉,使對話意義清晰連貫。Halliday(1973)指出人說話,表達思想的過程是對概念功能,交際功能以及語篇功能系統(tǒng)選擇的過程。
“語言是用于人類交際的任意的有聲的象征符號系統(tǒng)?!?胡壯麟,2001)符號的形式和意義之間的關系是任意約定的,并沒有天然的聯(lián)系。有鑒于此,慣用語的形式和意義之間的關系是約定俗成的結果。然而,事物的形成與發(fā)展總是一分為二的。在普遍抽象的語言層面,語言符號的根本屬性是任意的;在具體的言語層面,語言符號具有非任意性(理據性、象似性等)特征(章柏成,2012:55-59)。對立統(tǒng)一的規(guī)律是哲學上普遍性達到極限程度的辯證法規(guī)律之一。老子提出的“反者道之動”的命題概括了矛盾的存在及其在事物發(fā)展中的作用,它揭示了客觀存在具有的特點。任何事物內部都是矛盾的統(tǒng)一體,矛盾是事物發(fā)展變化的源泉和原動力。以歷史唯物主義和唯物辯證法的觀點為指導,在慣用語任意性的背后,我們可以看到一個與任意性幾乎同樣合理的對立面。這就是在形式和意義約定的偶然合成之外,還有某些必然的聯(lián)系。或者說是意義和形式統(tǒng)一體的形成必然也有其自身的邏輯:符號的選擇過程和選擇機制。正因為如此,王德春(2006:83-90)指出熟語的意義和構成熟語各個詞的意義并不是絕對沒有關系的。形式和意義之間存在的邏輯聯(lián)系的理據性可以在語言里獲得解釋。任意性和理據性是語言形成和發(fā)展中兩條并行不悖的原則。詞語是在歷史中創(chuàng)造的,因此具有歷史意義?!皬默F(xiàn)代語言的角度觀察,有些熟語的意義已經‘凝固’,不能由組成該熟語的詞的意義中認出,但這些熟語多半都有一定的歷史聯(lián)系?!?ibid)因慣用語起源于特殊的語言環(huán)境:如古語、典籍等,從詞源的角度看,熟語的整體意義與其中的個體詞意義是有關聯(lián)的。有些固定搭配的意義不能從現(xiàn)代語言的詞義引申出來,而要借助詞源的分析。(ibid)
例如,“搭鵲橋”是由搭—鵲—橋這幾個字組成的,起初它的意義是通過字面意義相加的結果,詞和事物之間的關系是任意的,這種關系是通過預定俗成確立起來的?!按铢o橋”是由不同的語詞組合而成,這些由不同語詞組成的形式構成了一個整體,在心智中把搭鵲橋和由無數喜鵲搭建成一座橋聯(lián)系起來,形成聯(lián)想關系。盡管搭鵲橋的組成是任意的,但是潛在于語言系統(tǒng)內部的組合關系和聯(lián)想關系對任意性是有限制的。因為,搭鵲橋是通過能指和所指的任意性聯(lián)系起來的,但當它們結合起來構成一個組合體時,就不是絕對任意的了,它們是有理據性的。因為它來源于民間傳說,傳說牛郎織女被分隔在天河兩岸,每年七月初七,喜鵲在天河上搭成鵲橋,使他們過河相會。它具有歷史意義,經過一定時期的發(fā)展變化,它的意義有所擴展,現(xiàn)在喻指幫助男女結合或夫妻相聚。①漢語慣用語的解釋來源于王德春1996年編的《新慣用語詞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黃斌宏.漢語慣用語詞典,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再如,touch wood是由touch-wood這兩個單詞組成的,起初它的意義應該是由字面意義相加得出來的,touch wood和事物之間的關系是任意的,是通過預定俗稱確立起來的,它由兩個不同的單詞組成一個整體,在心智中和某個形象聯(lián)系起來,形成聯(lián)想關系,它的實際意思是“碰碰木頭已求神保;希望交好運”。touch wood和“碰碰木頭已求神保;希望交好運”能產生相似的聯(lián)想。盡管touch wood的組成具有任意性,但是潛在于語言系統(tǒng)內部的組合關系和聯(lián)想關系對任意性是有限制的。因為,touch wood是通過能指和所指的任意性聯(lián)系起來的,但當它們結合起來構成一個組合體時,就不是絕對任意的了,它們是有理據性的。傳說它起源于古代人的一種信念,即碰一碰樹木可以驅邪或可以找到保護神,當時人們是認為保護神是住在樹里面的,特別是橡樹。在這類搭配中詞完全失去語義獨立性,它們在現(xiàn)代語言里沒有理據,其理據要借助詞源分析加以揭示。因為它有符合邏輯的歷史背景,整體意義不同于個體意義是因為社會發(fā)展導致了語言體系的變化。語言是記載文化和思維成果的音義結合的豐富體系。語言符號與客體的聯(lián)系是任意的,但在一種語言內部的單位之間,大部分有理據性(王德春,2001:74-77)。也正是因為歷史背景模糊了詞義的透明度,因此慣用語還有“潛在意義”和“限制意義”。如:“闖紅燈”和sit on the fence。“闖紅燈”中的紅燈是禁止通行的交通信號燈,“闖紅燈”原意是指違反交通規(guī)則,但它又具有潛在意義,指故意破壞禁令、違反規(guī)定。sit on the fence原意是騎墻,它的潛在意義是持觀望態(tài)度。這些慣用語都使用了形象比喻,使其獲得轉義。再如前文提到的“碰釘子”和 Indian file,如果將“碰釘子”中的“碰”替換成“拔”或將“釘子”替換成“螺絲”,Indian file中的Indian替換成American或file替換成line,就不是慣用語了,而變成了自由詞組。因為,慣用語具有限制意義,它的搭配范圍會受到限制,有些不能隨意改變。然而,有些慣用語既有潛在意義,也有限制意義,但是它們都具有整體性,意義具有完整性。
語言具有社會屬性,某一社會現(xiàn)實必須在說話人的心理上最大限度地予以承認和接受。語言是社會事實,因為它對某一言語社團的說話人來說是心理上的現(xiàn)實(張紹杰,2003:159)。如果語言是社會事實的書齋,那么它們就是社會心理事實(Holdcroft,1991:135)。慣用語的組成是任意的,是通過組合關系和聯(lián)想關系實現(xiàn)的,而組合關系和聯(lián)想關系對任意性是有所限制的,它具有理據性。人類的心智會想出辦法給混雜的一堆符號的某些部分引入某種秩序和規(guī)定性的原則(Saussure,1916/1959:133-134)。在一定的語言內部,整個演化進程的特點可能是從理據性到任意性和從任意性到理據性的連續(xù)過渡。(ibid)
慣用語是一種形式上定型、意義上整體化了的詞組,它也是一種搭配形式。它的內部結構關系主要以支配關系和修飾關系為主,它和普通搭配形式不同,即它除了有符合邏輯的搭配之外,還有非邏輯關系搭配。慣用語結構上具有自由程度低,固化程度高的特點。語義上具有透明度低,模糊性強,整體性強的特點,具有表情、表義和連貫的功能,隸屬于整體論的核心范疇。慣用語是任意性的,它的形式和意義之間的關系是約定俗成的,具有理據性,形式和意義之間存在的邏輯聯(lián)系的理據性可以在語言里獲得解釋?!叭我庑愿拍詈屠頁愿拍畈皇窍嗷ヅ懦獾?,這兩個概念不是相互對立的,而是彼此構成對立的統(tǒng)一?!?Holdcroft,1991:VI)“概括起來說,語言系統(tǒng)中任意性作為一條非理性原則同規(guī)定性的理性原則相互并存,彼此相互作用使語言保持平衡地運行和發(fā)展,以發(fā)揮其交際功能的作用?!?Holdcroft,1991:VII)因此,從慣用語的語言事實出發(fā),我們認為,語言產生的原因除了理據性,應該更有社會約定的因素。因為在客觀自然語言中,理據性本身也是社會規(guī)約的結果,否則不同語言中的慣用語在內部構成方面就會大面積地一致。Halliday(1973)指出語言已經進化為滿足人類需要。它的組成方式圍繞這些需要起作用——它不是任意的。語言中的一切內容都能最終通過參照如何運用得到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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