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民廣場走到大劇院不過兩分鐘路,湊到跟前的票販子倒有五六撥:“話劇票有伐?”從前他們總說:“票子要伐?”他們也缺票;最差的100元票炒到680,也有人買。
大幕低垂,右側(cè)有棵樹,樹身上貼一白紙:你尿我老樹。
幕啟,好家伙。見過一張大床拉到舞臺中央就演《紅與黑》的,沒見過這么實(shí)打?qū)嵈畛傻亩訕撬暮显?。地面是青灰色的,屋子也青灰,房頂瓦片上戳著幾蓬枯草,門開門閉人進(jìn)人出,木樓梯蹬得悶聲作響,一根木頭電線桿子伸向昏黃的天。一個(gè)穿越,1948年北平南城的雜院“窩頭會館”,借了音樂廳的平移技術(shù),整個(gè)兒挪來了。
最先出場的是宋丹丹,她坐在一大鋁盆子跟前洗豬大腸??曜由爝M(jìn)去,套好了,麻利兒地往上擼。當(dāng)年焦菊隱先生對戲里的打鐵聲音發(fā)火,人藝演員跑去天橋鐵匠鋪看了一天,丹丹老師這手,恐怕也是在大腸現(xiàn)場揣摩過的。
這個(gè)女人叫田翠蘭,西屋房客,丈夫早死,為給女兒治病在廣安門一帶做過暗門子(娼),后被廚子老王領(lǐng)進(jìn)了院,二人賣鹵煮過活。田翠蘭招來的女婿身懷絕技,每有拉壯丁的差使上門,立馬躺倒了抽羊角風(fēng),當(dāng)年他師傅傳授的。
田翠蘭很快跟東屋走出的徐帆掐起來了,南城的土話說得脆響,饒是我早先在視頻上看過一回,這話趕話不支楞起耳朵還真有點(diǎn)跟不上。
徐帆演金穆蓉,原是位格格,跟郎中周玉浦私奔到這院里,靠男人在藥店坐堂兼賣跌打膏藥謀生。第一回干仗,是因?yàn)榱涝谝桓K上的豬大腸碰翻了膏藥帖子。
院里年紀(jì)最大的古爺是濮存昕演的。古爺是前清舉人,捐來的,民國某年將院子賣給了何冰演的苑國鐘“苑大頭”。何冰,才是這三幕戲的主角。
戲核之一恐怕是亂世里窮人的信仰:田翠蘭信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和大肚子彌勒佛;金穆蓉在當(dāng)格格那會兒信了洋教,寄托在耶穌;苑國鐘信一手拿刀一手拿金元寶的關(guān)公爺;苑家的兒子和周家的閨女,信了馬克思。
出彩的戲太多,就說它吧:何立新演的肖保長來院里吆喝男丁都出來,這回既不是收捐,也不是硬嫁自個(gè)兒的瘋閨女,而是當(dāng)上頭派下的差:在大廈將傾之前拉人入國民黨。劉恒老師的臺詞那是一絕,聽好了您——
周玉浦:(膽怯地)苑大哥,要真能給咱們免捐……填就填吧,不就是一張紙么?(朝東屋大聲)穆蓉!我可填了啊?(沒動靜)……信仰?信仰這一欄兒……肖保長,您看我填“懸壺濟(jì)世”合適么?
肖保長:“三民主義”幾個(gè)字你不會寫?
苑國鐘:你還是填“起死回生”吧……
就在苑國鐘獨(dú)白似地交待了藏在心里二十多年的秘密,他是怎樣貪了已被殺害的同院“赤黨”的大洋買下這座院子的當(dāng)兒,埋頭填表的周玉浦抬頭問:苑大哥,您這信仰……
“錢!”何冰連演了5場,沒耽誤從靈魂深處爆出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