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民,筆名李銘,遼寧省文化廳劇目工作室編劇。遼寧省作協(xié)第五、第六、第七屆簽約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電影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民主促進會會員,遼寧省作協(xié)理事,遼寧省電影家協(xié)會理事。畢業(yè)于遼寧省文學院首屆“新銳”作家班,魯迅文學院第八屆高級研習班,西安曲江電影編劇高級研習班。參加第六屆全國青創(chuàng)會,參加中國民主促進會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
杜姐是中介給我們介紹擦玻璃的。她急切地在電話里說,我能不能現(xiàn)在就過去給你們擦玻璃?我看了一下表,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半了,就說,大姐,你看到晚上能擦完嗎?還有,這么高的樓,晚上擦玻璃出危險怎么辦?光線不好,能擦干凈嗎?
杜姐在電話那頭笑了,說,你放心吧,我稍微貪點黑沒關(guān)系的,一定把玻璃擦干凈了。我干這一行都十多年了,不會出危險的……
在杜姐的堅持下,我同意她下午給我家擦玻璃了。
我的顧慮不是多余的,以前看電視新聞,因為擦玻璃墜落樓下的事情很多,也發(fā)生過一些糾紛。本來買房子的錢就是都東拼西湊的,真要是攤上這樣的事情,我們真的處理不了。
沒過十分鐘,杜姐就敲響了我家的門。
她說她就在附近住。看杜姐的打扮,完全不像擦玻璃的工人。她四十五歲左右的年齡,穿著很得體。背著一個還算時尚的小包,手里拎著一個黃色的塑料袋。我和愛人都很驚訝,愛人問,就你一個人?
杜姐點頭回答,擦玻璃就是一個人的活。
可是她好像沒帶什么工具啊,我和愛人都很費解。杜姐麻利地換上工作服,扎上一條藍色的舊布圍裙。拿出了擦玻璃的“工具”。我很好奇,湊過去看這個工具。杜姐告訴我,這個工具叫“玻璃器”,沒有什么奧妙,就是分為兩片,利用磁鐵的磁性,里外各一片,扣在玻璃上,在屋子里拖動一片玻璃器,外面的就隨著被拖動了。
雖然不用人“掛”在樓外面擦玻璃,可是還是會有些危險的。玻璃窗很多都是封閉的,能開的只有幾扇,杜姐的身子要探出去,把玻璃器扣在外面的玻璃上。扣在外面的玻璃器上拴著一條細繩,繩的一端有個鐵環(huán),套在杜姐的手指上,一旦里外兩片玻璃器契合不好,脫落的時候這條繩子就能夠拽住掉下去的那片。杜姐體格很單薄,力氣卻很大。擦玻璃其實不是簡單的力氣活,還需要技術(shù)。尤其是窗玻璃角落的地方,操作不好不行。杜姐動作很嫻熟,看來是經(jīng)過很多年的磨練了。我和愛人也過來給她打下手,愛人幫她投洗抹布,還得幫著她拽住那條細繩。
每次杜姐都叮嚀一定要拽住。窗玻璃都是雙層的,中間的間隔距離短是最難操作的。因為距離近磁鐵的吸引力就大,杜姐拖動玻璃器就費力氣??此顾芰艿?,覺得這一行其實也不是好干的。有些地方玻璃器擦不干凈,她還得拿把搶刀處理一遍??此龓状翁匠錾碜尤蛲饷娲安A系奈酃福液蛺廴藢σ曇谎?,趕緊跟她說,不用了,夠不著就別擦了。杜姐不聽,笑著跟我們說著話。
杜姐其實很健談的,開始光顧著干活,大家都話少,妮妮回來以后,從孩子開始,我們說的話就逐漸多了起來。杜姐開始還是有所顧忌的,畢竟是給陌生的人家干活,少說話多干活才是硬道理。愛人感慨著說,干什么都不容易,你們這一行危險也很大。杜姐就講了兩個故事,第一個我知道,去年發(fā)生在沈陽的一件事情,我從電視上看過。姐姐到妹妹家做客,發(fā)現(xiàn)妹妹家的玻璃臟了,就去給擦玻璃。妹妹出去買東西回來,發(fā)現(xiàn)姐姐不幸從五樓掉下摔死了。見我接過了話,杜姐就簡略講了這個故事。杜姐的表情很自然,說到姐姐摔死的那個細節(jié)時,絲毫看不到她的畏懼。
杜姐也很會來事,說我們夫妻挺通情達理的。這話我們聽著心里舒坦,杜姐由此講了另一個故事。杜姐的一個姐妹,也是擦玻璃的,到一家高層去干活。外面窗玻璃有個角有塊臟東西,她的姐妹夠了幾次都夠不著,就想不擦了。男主人卻不干,堅持叫她擦,還說我花錢雇傭的你,你不擦干凈了,我就不給你錢。杜姐的那個姐妹下崗養(yǎng)家不容易,活都干完了,就差這一塊只好探出身子拿抹布去夠……慘劇發(fā)生了,杜姐的姐妹從十七樓掉了下去。
杜姐講完,我們都半天沒說話。
杜姐最后說,就是該這么死,那姐妹生活特別坎坷,很多困難都沒難住她,那家男主人就是催她的命呢。
杜姐的冷靜,叫我心里酸酸的。我不是那樣苛刻的“主人”,像擦玻璃這樣的工作,我是自己不會做,否則我們這樣的家庭怎么會舍得請家政工人呢。而杜姐的姐妹難道就該這樣輕視自己的生命嗎?錢固然很重要,可是,我們不能因為錢而忽視自己的安全。這個世界上,可能你沒有親人和朋友關(guān)懷你,但是,在我們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應(yīng)該珍惜自己。連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愛的人,又怎么會贏得別人的愛啊。
天黑的時候,杜姐擦完了陽臺的大玻璃。愛人去廚房做飯時,杜姐的手機響了。手機在杜姐的包里,她進門換鞋的時候就把包放在了門口。我聽見手機響,就跑到門口連同杜姐的包一起拎給了她。杜姐接了電話,是兒子找她。杜姐的聲音馬上變得溫暖起來——你回來了?我還得半個小時才能完活。你先燜上大米飯,菜我都拿出來了??吹桨赴迳夏强冒撞肆藛?,還有我泡的黃豆。餓了嗎?等我回去做也成……
看出了杜姐著急,我就幫她投洗抹布。杜姐的話匣子也打開了,說起她的故事。杜姐的兒子今年二十二歲了,是焊工,已經(jīng)在沈陽上班了。問她的丈夫在做什么,杜姐告訴我,兒子十歲的時候她就和丈夫離婚了,一直是她自己帶著兒子生活。我說,聽得出你兒子很懂事,等過幾年兒子成家,你也找個人吧。杜姐笑了,說,哪有合適的???
是啊,哪有合適的人啊。世界很大,有時候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人,卻又很難很難。杜姐干活的空檔,她的電話又響了一次。這次是她的姐妹打來的,在約明天的活。杜姐也不是這座城市的人,她像我一樣也是來自外地。能夠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落腳,完全是靠著自己的勤奮和努力。她每天奔波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做家務(wù),擦玻璃,打掃衛(wèi)生。
擦完廚房的最后一扇窗子時,我家的飯菜做熟了。我們沒有留杜姐吃飯。我知道杜姐是不會答應(yīng)跟我們一起共進晚餐的,這樣的客套我們不想有。杜姐做事認真,非要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得完美不可。我和愛人都催促杜姐不用再給我們洗抹布了,她流露出歉意。我拿出了120塊錢遞給杜姐說,快點回家吧,孩子也在等著你。
打開房間里所有的燈,我們開始吃晚餐。此刻等待杜姐的也有一扇溫馨的窗口。我們?nèi)业男那楹苡淇?,我知道是因為杜姐的緣由。因為她用勤勞為我們把心靈的窗玻璃擦拭得一塵不染。
責任編輯牛健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