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情深處難為水——柳宗元的婚姻和情感

駱正軍

（永州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湖南 永州 425100）

柳宗元的婚姻和情感問題，探討者較眾，“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章士釗老先生也曾在他的《柳文指要》中明確指出：“子厚自二十七歲而鰥，家缺主婦，身遷萬里者，達二十年?！盵1]368意思是說，柳子從27歲時就成了鰥夫，家里缺少主婦，被貶謫到萬里之外，時間長達20年。也就是說，他的妻子楊氏去世之后，一直未能找到合適的替代之人——整整20年都沒有“再娶”。

那么，柳宗元不“再娶”的原因，究竟何在？筆者認為，應(yīng)該從內(nèi)、外因和主、客觀兩個方面來進行剖析?！罢也坏胶线m的意中之人”——實際上，這僅僅只是外在的客觀因素罷了；其真正的內(nèi)在的主觀因素，在于柳宗元對前妻楊氏的感情既深又純，無人能夠填補她所留下來的“主婦空缺”。

一從他與楊氏婚姻的艱難歷程來看

公元783年，柳宗元11歲的時候，他的父親柳鎮(zhèn)在湖北夏口（今漢口）任鄂岳沔都團練使判官。柳宗元隨父前往，跟在身邊多年，曾經(jīng)游歷過長沙與九江等地。柳鎮(zhèn)與弘農(nóng)的（今河南靈寶縣）楊憑兄弟3人（楊憑、楊凝、楊凌），為通家好友（見《先君石表陰先友記》）。楊憑的岳父——鄂岳沔都團練使——李兼，恰好是柳鎮(zhèn)的上司。

章士釗老先生說過：“子厚父鎮(zhèn)與楊憑在鄂岳沔都團練使李兼同事，子厚童稚，隨父在鄂，以善言辭為憑激賞，因而戲謔訂姻?！盵2]341因此，次年，柳宗元與年僅8歲的楊憑之女，就訂下了婚約。其中，楊憑的賞識和李兼的促成，都占有很大的比重。柳宗元在他的《祭楊憑詹事》一文中說：“某以通家承德，素奉良姻。”可見此事無誤。

對妻子自幼以來的經(jīng)歷，柳宗元在他的《亡妻弘農(nóng)楊氏志》一文中，有過非常詳細的描述：“夫人生三年，而皇妣即世，外王父兼，居方伯連帥之任，歷刺南部。夫人自幼及笄，依于外族，所以撫愛視遇者，殆過厚焉。夫人小心敬順，居寵益畏，終始無驕盈之色，親黨難之。五歲，屬先妣之忌，飯僧于仁祠，就問其故，媬傅以告，（媬，音保。按諸韻無媬字，恐止作保。）遂號泣不食。后每及是日，必遑遑涕慕，抱終身之戚焉?！保鞘鞘l(fā)用的簪子。古代女子滿15歲結(jié)發(fā)，用笄貫之，因此稱女子滿15歲為及笄，也指已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

文中的意思是說，柳宗元的妻子剛滿3歲，其母親（楊憑夫人）就去世了，因此，她從小到大，一直跟隨在外祖父李兼的身邊。當(dāng)時，李兼曾經(jīng)歷任江南一帶的要職（建中四年，以兼為鄂岳觀察使，貞元元年，遷江西觀察使），對這個幼年失母的外甥女撫愛有加。她雖然非常受寵，卻知道小心順從，敬畏長輩，自始至終都沒有驕盈的事，親朋好友們都為其高興。5歲那年，她母親去世那天，家中親人到祠堂中給僧人們供飯。她感覺好奇，就向大人詢問原因；保姆告知此事，她就哭泣而不再進食。以后每到這一天，她都涕淚橫流，終身悲戚。

柳宗元的父親，非常珍重朋友之間的情義，與曾任禮部和兵部郎中的楊憑，感情最深。楊氏許配給柳宗元，曾經(jīng)占卜問卦。他倆當(dāng)時都是未成年的孩子，也喜歡開開玩笑；后來雖然經(jīng)常分隔在兩個不同的地方，但雙方始終都沒有改變心意的言辭。

公元789年，柳宗元17歲的時候，開始參加進士考選，連續(xù)五年，到21歲那年終于及第。但其父柳鎮(zhèn)恰好在這一年的5月17日去世，終年55歲。柳宗元按當(dāng)時的俗規(guī)，為父守孝3年。到24歲的時候（公元796年），才與已滿20歲的楊氏完婚。

關(guān)于嫁娶的年齡，唐太宗在貞觀元年曾經(jīng)頒詔：“男年二十，女年十五已上，及妻喪達制之后，孀居服紀(jì)已除，并須申以婚媾，令其好合?！碑?dāng)時，一般的女子，14、15歲結(jié)婚者較多，14到18歲之間的占絕大多數(shù)。由此可見，柳宗元與楊氏的完婚，由于他求取功名及家庭累遭變故，所耽擱的時間的確較長。

“夫人既歸，事太夫人，備敬養(yǎng)之道，敦睦夫黨，致肅雍之美。主中饋，佐 烝 嘗，怵惕之義，表于宗門。太夫人嘗曰：‘自吾得新歸，增一孝女?！瘺r又通家，愛之如己子，崔氏、裴氏姊視之如兄弟。故二族之好，異于他門。然以素被足疾，不能良行。未三歲，孕而不育，厥疾增甚。明年，以謁醫(yī)求藥之便，來歸女氏永寧里之私第。八月一日甲子，至于大疾，年始二十有三?！保ā锻銎藓朕r(nóng)楊氏志》）

楊氏嫁入柳家之后，對宗元的母親非常崇敬、孝順，與丈夫的親朋和睦相處；主持家中酒食供祭等事務(wù)，協(xié)助秋冬的祭祀，小心謹慎的樣子，堪稱家庭的表率。宗元的母親曾經(jīng)夸獎她說：“自從新媳婦進了家門，如同增添了一個非常孝順的女兒?！奔又橇?zhèn)最鐵哥們的女兒，因此，宗元的母親疼愛楊氏就像自己的兒女；宗元的兩位姐姐（崔氏、裴氏），同樣將她看作嫡親的姐妹。所以柳、楊兩家的友好，勝過別的人家。然而，由于楊氏很早就有腿腳的毛病，行走不便。不滿3年，就因懷孕難產(chǎn)，而使腿腳的毛病變得更加厲害。次年，為了求醫(yī)抓藥的方便，回到楊氏自己永寧里的家中。八月一日，竟然醫(yī)治無效而去世，終年僅23歲。

“嗚呼痛哉！以夫人之柔順淑茂，宜延于上壽；端明惠和，宜齒于貴位；生知孝愛之本，宜承于余慶。是三者皆虛其應(yīng)，天可問乎？衰門多舋，上天無 祐 ，故自辛未，逮于茲歲，累服齊斬，繼纏哀酷，其間冠衣純采。期月者，三而已矣。無乃以是累夫人之壽歟？悼慟之懷，曷月而已矣?！保ā锻銎藓朕r(nóng)楊氏志》）

柳宗元對妻子的離世，內(nèi)心非常悲痛。他認為，憑著妻子的溫柔、孝順、善良而美麗，應(yīng)該享有很長的壽命；聰明正直、仁愛和順，應(yīng)當(dāng)居于高貴的位置；從小就知道孝愛的緣故，理應(yīng)承受我們的慶賀。為什么這三項都落空了，是否可以向老天爺發(fā)問？衰落的門戶往往多災(zāi)多難，上天并不保佑我們，因此，從貞元九年開始，到今年（貞元十二年）為止，屢次穿用喪服，（指五服中的“齊衰”與“斬衰”?？追f達疏：“齊斬之情者，齊是為母，斬是為父。父母同情，故荅云‘之情’也?！保┙?jīng)常被悲哀的事情所纏繞：貞元九年五月，柳宗元的父親柳鎮(zhèn)謝世；貞元十二年二月，柳宗元的叔父柳縝去世，他與叔父柳綜、柳續(xù)等扶喪歸葬長安萬年的少陵原；十一月，柳宗元的叔母陸氏（柳縝的妻子）又離開人世。在這期間，幾乎一直沒有穿過靚麗的服裝。整月都如此，連續(xù)三次。難道是為此而連累、折減了妻子的壽命嗎？悲傷痛苦的情懷，何年何月才能停歇？

貞元十五年（公元799）的九月五日，按照祖宗們立下的規(guī)矩，柳宗元的妻子被安葬在萬年縣棲鳳原柳家的墓地之中。他親自題寫了墓志：

我的妻子品德溫柔、孝順，恪守婦道。在我眼中，唯有你端莊美麗。你那美好的儀容，在鼓樂聲中被安放在黃泉之下。送葬隊伍的旗幡，遮蔽了頭上的太陽。等到我死之后，再來與你相會，安葬在同一個墓穴之中。

由上所引，可見柳宗元對妻子的感情的確是非常深厚。這篇墓志，字字血，聲聲淚，上叩蒼天，下窮碧落，寄哀思，有承諾，超凡而脫俗。讀者若能細細品味，任憑是鐵石心腸之人，讀后也難免不為之潸然而淚下。

二從他對妻子娘家上輩人的態(tài)度與關(guān)系來看

柳的岳父楊憑，虢州弘農(nóng)（今河南靈寶）人。字虛受，一字嗣仁。唐代宗大歷年九年（774）甲寅科狀元及第。該科進士32人。楊憑早年喪父，其家于安史之亂中移居蘇州，歷官起居舍人、禮部郎中、兵部郎中、刑部侍郎、監(jiān)察御史。為人重交游，尚氣節(jié)，講信用，與穆質(zhì)、許孟容、李鄘等為友。據(jù)《舊唐書.憲宗紀(jì)》載：永貞元年十一月，“甲申，以湖南觀察使楊憑為洪州刺史、江西觀察使”。洪州即現(xiàn)在的江西南昌，唐屬江南西道。元和四年（809）任京兆尹。開始大興土木，營造私宅，又召妓納妾，鋪張奢侈，被與其不和之御史中丞李夷簡參劾，貶為臨賀尉，官終太子詹事。楊憑性情孤傲，恃才凌人，但才干過人，時有政績，尤善文章?！度圃姟酚写嬖娨痪怼?/p>

柳宗元寫給楊憑的詩文，有《獻弘農(nóng)公五十韻》、《與楊京兆憑書》及《祭楊憑詹事文》；寫給楊凝的詩文，有《送楊凝郎中使還汴宋詩》、《兵部郎中楊公墓碣》；并曾為楊凌的書作序，即《楊評事文集后序》。

楊凝，字懋功，與楊凌生于同一天，早年喪父，和兄楊憑、弟楊凌奉其母避難于蘇州。唐代宗大歷十三年（778）戊午科狀元及第。該科進士二十一人。楊凌大歷十二年，進士及第，三兄弟皆以孝友聞名，時號“三楊”。

楊凝去世較早，時間是貞元十九年（803年）正月。當(dāng)時，柳宗元還是以藍田尉的身份，留在京兆府從事文字工作。他在這篇《墓碣》中，概述了楊凝的仕途經(jīng)歷：貞元十二年八月，楊凝由左司郎中調(diào)任為檢校吏部郎中，并兼任汴、宋、亳、潁等州的觀察判官。亳州刺史缺位，朝廷委派楊凝前往主持。到任之后，他安撫孤寡老人，處罰強悍狡猾之輩；組織百姓開荒墾田，以保證糧食的供給；修堤鑿渠，防止洪水泛濫，根治水患。經(jīng)過不到半年時間的治理，使當(dāng)?shù)匕傩涨О倌甓寄苁芤妗?/p>

貞元十四年冬，楊凝回朝廷復(fù)命，到次年春，才返還汴州。節(jié)度使董晉于二月份病逝，他手下的兵卒嘩變，楊凝只好離開汴州，重回京師。途經(jīng)西邊的城樓，皇帝特派官員拿著詔書到城門迎接，表示慰問。此后，楊凝因疾病在家休養(yǎng)三年，到貞元十八年時，被朝廷任命為兵部郎中。楊凝在空閑之時，也曾吟詠詩歌，但他的疾病一直未好?；实墼H致問候，并且特批他帶著印綬在家長期治療，希望早日治愈而加以重用，但終于因病去世。天下的文人墨客們，聞聽噩耗都為他感到悲哀。

柳宗元極力稱贊他：具有深厚淳樸的品行，意志和毅力都非常堅強；居家和睦親友，為族屬的表率；在外取信于朋友，政務(wù)處理公道正派。因此，他的進退升遷，都為大家所共同關(guān)注。楊氏兄弟三人，均以孝友而著稱于朝，被大家夸為仁義之府。楊凝留下的許多文章，都可以流傳于后世……

楊憑在元和十二年去世，柳宗元當(dāng)時在柳州所寫的祭文中，記述了岳父一生的德操政績，對他勤于養(yǎng)德、致政以仁的品格，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同時借此懷念去世多年的發(fā)妻楊氏。他回憶起自楊氏死后十八年“家缺主婦，身遷萬里。謗言未明，黜伏逾紀(jì)”的淪落生涯，無限傷感涌上心頭。

由上所引，可見柳子與岳父一家的關(guān)系非常親密，尤其是對上一輩們的功勛業(yè)績、來龍去脈，都了如指掌，正所謂“愛屋及烏”，足以反證他對妻子感情的純真。

三從他對妻子娘家同輩人的態(tài)度與關(guān)系來看

柳宗元對他妻子楊氏的同胞弟弟楊誨之，愛撫有加。他曾經(jīng)給妻弟寫過兩封信《說車贈楊誨之》、《與楊誨之第二書》。

前封信的起因是元和四年七月，柳宗元的岳父楊憑，由京兆伊被貶為臨賀（今廣西賀州市賀街鎮(zhèn)）尉。他的妻弟楊誨之前往臨賀探父，途經(jīng)永州，與柳宗元相聚甚歡，并給他帶來韓愈的一篇文章《毛穎傳》。柳宗元讀之，“若捕龍蛇，搏虎豹，急與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韓子之怪于文也”。他倍覺高興，并特地寫了一篇《讀韓愈所著毛穎傳后題》，稱贊韓愈“發(fā)其郁積，而學(xué)者得之勵”、此文非?！坝幸嬗谑馈?。

次年，誨之臨行告辭，柳宗元送他出門，看見有車輛經(jīng)過，便指著車輛對他進行告誡：“材良而器攻，圓其外而方其中然也?！毕Ｍ麠钫d之務(wù)必要取法于車輛，像車箱那樣氣量恢弘，像車輪那樣周而通達，像車軸那樣“守大中以動乎外而不變乎內(nèi)”，才能達到“險而安，易而利，動而法”的境界。

第二封信寫于元和五年（810年）的十一月。起因是柳宗元聽說次年正月十六日，憲宗皇帝將要去長安東郊，舉行籍田大典。按照以往的慣例，大的慶典必定會有大赦，雖然自己“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列”，而且像被貶長沙的賈誼一樣，無緣參與這種規(guī)模宏大且相當(dāng)隆重的慶典活動，但他期望岳父楊憑的冤情，能夠得到洗雪。因此，喜不自禁地寫了長達三千余字的書信，托誨之的仆人福來捎去。

書信中，對楊誨之少年時氣質(zhì)平平，到后來“氣益和，業(yè)益專，端重而少言”，而如今“文益奇，藝益工”的成長變化，十分欣喜和贊賞，希望他恪守君子之道，“方其中，圓其外”，認真領(lǐng)悟自己所撰寫的《說車》那封書信的深刻含意。

楊誨之到賀州之后，于元和六年（811年）的四月十八日，寫了一封回信，托張操帶來永州。信中，對姐夫的《說車》之言不以為然，他覺得應(yīng)該“柔外剛中”，認為自己“不能為車之說”，“不能翦翦拘拘，以同世取榮”；并表示要任心而行，肆志而言，以甘羅、終軍為榜樣，欲為阮咸、嵇康之所為。

柳宗元反復(fù)閱讀了妻弟的來信，為其治學(xué)態(tài)度和人生的取向深感憂慮，回信再三重申“方中圓外”之旨。他引述誨之的言論，逐一加以解釋和駁斥，旁征博引，并以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和深刻教訓(xùn)為例，條分縷析，諄諄開導(dǎo)，希望楊誨之能夠既方其中亦圓其外，以免重蹈自己當(dāng)年的覆轍。

針對楊誨之消極的人生取向，他苦口婆心地進行勸說，希望他能積極爭取出世，走上仕途，不能任性而為。并且，還毫不留情地批評楊誨之，說“你年輕氣盛，血氣方剛，志向未定，忽然要學(xué)阮咸與稽康的行為，守而不化，不肯將堯、舜之道，當(dāng)作自己的人生理想和追求，這樣做極為不可！”

俗話說：“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绷谠倪@幾封書信，源于對妻子的摯愛，他視楊誨之為手足，懇切之態(tài)，眷顧之情，充盈于字里行間。

章士釗老先生曾經(jīng)說過：“子厚于楊氏子弟，極親切厚與之致。憑子誨之，集中有書相勖；至凌子敬之，尤認為當(dāng)代‘希屈、馬者之一’……”[3]691妻子楊氏雖然已經(jīng)過世十多年了，可柳宗元對她娘家同輩人的態(tài)度，始終親密無間，不僅再三勉勵妻弟，而且對叔丈楊凌的兒子——楊敬之，也夸他有希望成為屈原、司馬遷之類的英才，寄予了無限的厚愛和殷切的期待，其態(tài)度之誠懇，感情之純真，的確非同一般。

四從他與同時代的詩人元稹的所作所為來看

柳宗元生于公元773年，819年去世，只活了短短的47年。元稹生于公元779年，831年去世，活了52歲，比柳子晚出生6年，多活了5歲。元稹的仕途雖然也比較坎坷，同樣受過貶謫，但后來曾官居相位和節(jié)度使等要職，命運比柳子還是要強過不少。

元稹的生平如下：字微之，別字威明，漢族，唐洛陽人（今河南洛陽）。父元寬，母鄭氏。為北魏宗室鮮卑族拓跋部后裔，是什翼犍之十四世孫。早年和白居易共同提倡“新樂府”。世人常把他和白居易并稱“元白”。元稹8歲喪父，15歲以明兩經(jīng)擢第。21歲初仕河中府，25歲登書判出類拔萃，授秘書省校書郎。28歲列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第一名，授左拾遺。母鄭賢而文，親授書傳。舉明經(jīng)書判入等，補校書郎。元和初，應(yīng)制策第一。元和四年（809）為監(jiān)察御史。因觸犯宦官權(quán)貴，次年貶江陵府士曹參軍。后歷通州(今四川達州市)司馬、虢州長史。元和十四年任膳部員外郎。次年靠宦官崔潭峻援引，擢祠部郎中、知制誥。長慶元年（821）遷中書舍人，充翰林院承旨。次年，居相位三月，出為同州刺史、浙東觀察使。大和三年（829）為尚書左丞，五年，逝于武昌軍節(jié)度使任上。年五十三卒，贈尚書右仆射。

元稹和妻子韋叢的半緣情深，至今為世人所津津樂道。

唐德宗貞元十八年（802年），太子少保韋夏卿的小女兒年芳20的韋叢下嫁給24歲的詩人元稹。此時的元稹僅僅是秘書省校書郎。韋夏卿出于什么原因同意這門親事，已然無從考證了，但出身高門的韋叢并不勢利貪婪，沒有嫌棄元稹。相反，她勤儉持家，任勞任怨，和元稹的生活雖不寬裕，卻也溫馨甜蜜。可是造化弄人，唐憲宗元和四年（809年），韋叢因病去世，年僅27歲。此時剛好31歲的元稹已升任監(jiān)察御史，幸福的生活就要開始，愛妻卻駕鶴西去，詩人無比悲痛，寫下了一系列的悼亡詩。最著名的就是《離思五首》中的第四首，全詩為：“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頭，半緣修道半緣君?！?/p>

元稹運用“索物以托情”的比興手法，以精警的詞句，贊美了夫妻之間的恩愛，表達了對妻子的忠貞與懷念之情——曾經(jīng)經(jīng)過滄海的人，再看到其它的水，都覺得沒有原來的水那么壯闊可觀；欣賞過巫山的云之后，便覺得別處地方的云都不值得一顧；即使從成千的美女中走過，都懶得回頭看她們一眼，一半固然是為了修身治學(xué)，一半是沒有忘情于自己的妻子。

元稹的這首絕句，不但取譬極高，抒情強烈，而且用筆極妙。就全詩情調(diào)而言，言情而不庸俗，瑰麗而不浮艷，悲壯而不低沉，創(chuàng)造了唐人悼亡絕句中的絕勝境界，成為唐人悼亡詩中的千古名篇。

雖然韋叢去世之后不到兩年，元稹就在江陵府納了妾，有些言行不一，但是他對韋叢的感情是真摯的。我們不能用王維喪妻之后終身不再另娶作為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他們同時代的每一個人。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這兩句詩，雖然引自元稹的筆下，但借用來形容柳宗元內(nèi)心的真實世界，也非常的恰如其分。試想：妻子楊氏去世之時，柳宗元才27歲，他正在集賢殿書院正字的任上；31歲時升為監(jiān)察御史里行，到他33歲那年，又被“超取”為“尚書禮部員外郎”（從六品上，相當(dāng)于正司局級官員），因參加“永貞革新”被貶永州，整整六年的時間。

韓愈曾在《柳子厚墓志銘》中，形容此段時期的柳宗元：“議論證據(jù)今古，出入經(jīng)史百子，中踔厲風(fēng)發(fā)，常率屈其座人?！盵2]踔厲風(fēng)發(fā)——形容精神振作，意氣奮發(fā)。韓愈夸他既精通經(jīng)史子集，撰文或發(fā)表議論又常常旁征博引，能夠令同座的客人心悅誠服。此階段的柳宗元，三十而立，風(fēng)發(fā)正茂，交往漸廣，酬酢也多；與儲君順宗身邊的紅人——王叔文交情非淺，同韓愈、劉禹錫、呂溫、韓泰等青年才俊，過從甚密。只要稍許分心留意，難道京城之中，果真就沒有可供選擇的士女，沒有愿意委身于他的大家閨秀嗎？！

此后，柳宗元被貶永州十年，來到這塊“南蠻之地”，不僅有許多落井下石的惡徒，而且有許多人對他畏而遠之，生怕株連九族，沾惹麻煩。元和四年，柳宗元寫信給當(dāng)時任京兆尹（相當(dāng)于現(xiàn)今的北京市市長）的許孟容說：“荒陬中少士人女子，無與為婚，世亦不肯與罪大者親昵。以是嗣續(xù)之重，不絕如縷?！碧拼燃壣瓏?yán)，非常注重門第，而且法律禁止良民與賤民通婚，良民中士族（貴族）與庶族（平民）也很少聯(lián)姻。由于永州地處蠻荒，難覓士人之女；即使遇到適合的女子，誰又愿意與負罪的欽犯結(jié)親呢？因此，在此階段柳宗元“找不到合適的意中之人”，也的確是比較重要的外在客觀因素。但他雖然遭貶，終究還是六品官吏，只要自己愿意降低標(biāo)準(zhǔn)——能夠?qū)⒕椭^日子的話，“續(xù)娶”也是手到擒來的小事一樁。

總而言之，柳宗元之不“再娶”，關(guān)鍵之處，在于其內(nèi)心始終有一桿“楊氏之秤”作為衡量之標(biāo)準(zhǔn)。因此，我們完全可以說，柳子對前妻楊氏的感情，的確是深過滄海之水，純勝巫山之云。

[1]章士釗.柳文指要[M].上海:文匯出版社,2000.

[2]馬其昶.韓昌黎文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