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佾舞
他們到了一個叫做“橘里”的地方,卻不清楚這里到底有沒有橘樹。
(一)
“什么橘里,一棵橘子樹都沒看到?!壁w曉星打從汽車上下來,一直都在念叨這句話。他身背旅行包,身邊緊跟三位同學,還有一位同學走在前頭,是充當向導的秦子卿。
“累死了,隨便找個地方歇歇吧?!迸肿恿粼铺爝吥ê顾叡г?。這種陰雨天,又悶又潮,天色昏晦,讓人渾身不舒服。
“子卿,怎么這么遠,是不是走錯了,要不,我們問問菜地里那個老伯伯吧。”張倩手指向前方菜地,大伙順著她指的方向,果然看到馬路一側的田地里,一位老伯伯正彎身在油菜地里鋤草。
秦子卿模樣顯得比以往沉默多了,聽到張倩喚他,他才駐足,點了點頭。于是留云天看向一路沉默寡言的詩琪,挑眉示意她過去。
詩琪緊張地扯了扯肩上的背帶,默默上前,朝菜地走去。隊伍里只有詩琪是鄉(xiāng)下人,她讀初一時,全家才搬到城里,她老家就在他們找的橘里附近,因此詩琪能說流利的當?shù)卦挕?/p>
“她今天怪怪的,你們發(fā)現(xiàn)沒?”詩琪剛進油菜地,趙曉星就在她背后偷偷說。
“她本來就是怪怪的,這不奇怪,只是今天連秦子卿都怪怪的,這才古怪?!绷粼铺旄`笑。張倩立即瞪了留云天一眼。詩琪和張倩同宿舍,男孩子氣的張倩總是罩著孤寂的詩琪,不讓她被人欺負。
秦子卿、趙曉星、留云天、張倩、趙詩琪這五人在同一所中學,但不同班,平日里聚集在一起,是因為秦子卿搞了個叫“土夫子研究會”的校園小團體,他們都是團體里的人。盜墓小說流行之后,秦子卿他們就老想著到處找找古墓什么的,他們當然不是學著盜墓,只是覺得小說中描述的冒險經(jīng)歷刺激有趣,讓人向往。
今早,和表哥外出旅游多天的秦子卿突然打電話將四人約出,在電話里秦子卿是這樣說的:“橘里的橘林有座古代的大墓,而且沒人知道哦,就在橘林的深處!我和表哥親眼看到的,絕對不騙人?!彼麑δ亲竽沟男稳葑屓耸窒蛲谑蔷陀辛诉@五人一組的“探險隊”。
詩琪進菜地與農夫交談,也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么,一米多高的油菜幾乎把他們的身影遮蔽了。馬路上,趙曉星從背包里拿出指南針,嘀咕著;留云天拿包墊屁股,也不管地下濕,坐在地上;趙曉星看著菜地飛舞的粉蝶走神;張倩眺望菜地里的詩琪。
詩琪終于從菜地里出來,她清秀的臉龐似乎比平日蒼白,雙唇翕動,微微喘氣,低聲跟伙伴說:“我們回去吧,老伯伯說往西邊小路那邊走,前面就叫橘里,但是橘里沒有橘林。”
“胡說,我上個星期才來看過,絕對有橘林,我還摘過橘子呢?!痹境良诺那刈忧浞磻獦O為激烈,但見詩琪委屈地低下頭,急忙又補充,“我不是說你胡說,我是說那種地的老頭子胡說。”
“既然前面就是橘里,我們就過去看看,上路啦。”張倩喚上趙曉星,又拽起坐在地上如一攤爛泥的留云天。
老農所指的西面小路,是一條幽深的竹林小徑,一行人或拉或扯走了一小段,留云天突然歡喜地大叫:“大家快看,這棵樹好老?!?/p>
讓留云天高興的是一棵年紀很大的桑樹,這棵桑樹老枝盤錯,長得嶙峋怪異,樹枝上稀拉幾片葉子。在竹林中有這么一棵桑樹確實挺突兀的,趙曉星拿出相機,對老桑樹咔嚓拍了幾張照。
“秦子卿,現(xiàn)在往哪走?”走至岔口,伙伴們催促秦子卿。前頭有一處岔路,無論是左是右都長滿竹子,竹子十分茂密,遮擋住了陽光,林中呈現(xiàn)一片涼爽的翠綠色。
“這邊這邊。”秦子卿急忙選了左邊的小徑,在前頭帶路。左邊小徑上的草長得十分茂盛,腳踩進去,連鞋子都看不見,很古怪,這條小徑似乎很久沒人走動。
“會不會有蛇啊,我最怕蛇了?!绷粼铺旌軟]出息地囔囔。他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深恐一落腳踩著了某條藏匿在草叢里的蛇,彈起咬他一口。
“胖子,你就那點出息,哪有蛇?哪有蛇?”趙曉星表示很看不起胖子,隨手折了根竹子,故意在草叢里拍打。他不拍打還好,被他這么亂攪,草叢里真的躥出一條蛇,從留云天腳邊游走而過。
“啊,是蛇!是蛇!”留云天嚇得慘叫,抱頭鼠竄,身后傳來男孩趙曉星的聲音。
“我們回去吧?!痹婄鞯哪樕坪踉桨l(fā)地蒼白了,但她的話伙伴們都當沒聽到,他們正在興頭上,即使是怕蛇的留云天,也很期待前頭的橘林。
(二)
一條蛇嚇不退這支“探險隊”,他們繼續(xù)前進,發(fā)現(xiàn)前面的竹子長得更茂密,林中光線昏暗,偶爾一陣林風吹來,讓人倍感到些許寒意。
“看,那是橘林嗎?”趙曉星指著前方。前方不遠處有個斜坡,斜坡之下隱隱可見一處密林,但絕對不是竹林,在綠色之中隱現(xiàn)橘黃,那似乎、仿佛,不,應該說,那就是橘林!
“我就說有橘林吧?!鼻刈忧溆挠牡卣f。他話語剛落,伙伴們便驚喜地朝前方狂奔,只有詩琪留在秦子卿身邊,看著秦子卿,欲言又止。
伙伴們先前對秦子卿的話如果還有過懷疑,那現(xiàn)在橘林的出現(xiàn),則證明真的有古代大墓。奔下斜坡,眾人果然看到一片繁茂的橘林,望不到邊,在綠色摻著橘黃色的海洋里,他們只能發(fā)出一聲聲的驚嘆。太漂亮了,這地方是如此得隱蔽,平日里能有幾個人來過呢,是他們找到了它!
五人緩緩步入橘林,仰望頭頂沉甸甸的果實,留云天與張倩的嘴巴都張得老大?!昂么笠黄。娴氖呛么笠黄?,這是人家種的,還是野生的?”張倩邊說邊伸手去摘果子,心里正想著若是別人家種的,就偷偷吃一個好了。
也就在張倩“客氣”的時候,回身見趙曉星與留云天,他們竟是懷里揣了幾個,手里掰著一個,嘴里塞一個,大塊朵頤。
“詩琪,你也吃一個?!睆堎缓軌蚺笥训卣艘粋€橘子給詩琪,詩琪背對著她一動不動,目光直勾勾地看著橘林深處,原本蒼白的臉色,此時竟是灰白。
“小倩,有些不對勁。”詩琪的聲音細微,還帶有顫聲,她那副模樣,顯然是被什么嚇到了。張倩沿著詩琪目光所望之處探去,她只看到橘林幽深之處只有昏暗,她沒看到別的任何東西。
張倩平日像個小男孩,天不怕地不怕,但此時,她感到些許不安,因為她知道詩琪有某種能力,她能看到一些不干凈的東西。難道是因為這樣,所以在探險的路上,她一直沉默無語,臉色也有些蒼白嗎?
“詩琪,你看到了什么?”張倩輕聲問詩琪,她即想知道那幽深之所有什么,又害怕詩琪告訴她。
詩琪搖了搖頭,似乎很痛苦,眼圈泛紅。她沒有說她看到了什么,但是她的眼神哀傷而抑郁,讓人不安。
“就在那里,我們過去?!鼻刈忧湓谇邦^催促。他帶領留云天與趙曉星前行的方向,正是詩琪目光眺望之處,那幽深而昏暗之處。
馬路邊,油菜地里的老伯說橘里沒有橘林,詩琪相信老伯說的是實話,因為老伯還告訴她,橘里是以前的叫法,那里很久就沒人居住了,沒人居住的地方,又怎么可能種植有成片的橘林呢。
“秦子卿,詩琪覺得這里怪怪的?!睆堎患泵白∏刈忧?。秦子卿回頭冷冷說:“你們女孩子就是膽子小,難道還有千年大粽子(僵尸)不成?”秦子卿說完話,留云天與趙曉星都笑了。
“快來啦,古墓就在前面了,你們兩個就別搞百合了。”留云天催促。
張倩最討厭這死胖子,狗嘴里總是吐不出象牙。見男性伙伴們都進入橘林深處,再不跟上,就真的剩下她和詩琪:“詩琪,別害怕,我們跟過去看看,現(xiàn)在是白天,不干凈的東西也不敢出來啦?!睆堎话参吭婄?,拉著詩琪跟上前頭的伙伴。
詩琪沒有再說什么,她被張倩握住的手冰涼沒有溫度,顯然詩琪心里還是在畏懼著什么,也不知道她適才看到的是什么。
進入橘林深處,橘林逐漸稀疏,雜草遍地,高及膝蓋。于雜草叢中,隱隱可見一些倒塌的石材,有些是石像,有人有馬。而這堆殘破的石頭、石像,明顯圍繞著正中一處高大的土包,土包上長滿荒草,只能看出個大致的輪廓。
如果說見到橘林眾人只是驚喜,那么見到這處遺址,趙曉星與留云天的表情絕對可以用“喜出望外”來形容,他們不敢相信這竟是真的,竟真的有一座古墓,他們做夢都想發(fā)現(xiàn)一座古墓。
“天??!真的是古墓!曉星快看看,這是什么年代的。”留云天急忙上前撥開雜草,想查看土包之下是不是有墓碑之類的銘文。
不過雜草之下,并無墓碑,只見到一些破碎的石塊,那裂口像是被人砸毀,而且石塊上還有被火焚毀過的痕跡,這實在很古怪。
“我和我表哥當時就查看過了,這些石像,有文臣有武臣,還有幾匹馬,可能是座王陵?!?/p>
秦子卿站在一旁,對比眾人驚喜撥草尋覓的模樣,他則很淡然。
“貌似只要在朝廷當過大官的,墓前都有這些雕像呢?!壁w曉星對秦子卿的猜測抱有懷疑,他平日里很喜歡看有關墓葬的書,對古墓的了解比團隊里的其他人強。
“子卿,你和你表哥到底是怎么發(fā)現(xiàn)這里的?按說這里有大型古墓,不可能外人不知道???”
趙曉星很驚訝秦子卿先前對古墓的描述竟都是真實的,這遠遠超乎他的想象。這樣的古墓,墓主一定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而且墓中的陪葬品一定很豐富,說是王陵,搞不好還真的有可能。
“我表哥走南闖北,找到的古墓可多了?!鼻刈忧浜苁遣灰詾槿弧堎灰姷焦拍?,自然十分吃驚,不過她沒像男伙伴們那樣歡喜,她陪在詩琪身邊,因為詩琪自從見到這古墓,身子就一直在顫抖,額頭上甚至冒出冷汗。
“詩琪,你怎么了?”張倩握緊詩琪的手,她留意到詩琪盯著一尊被雜草吞噬大半的石馬,目不轉睛。
“詩琪,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張倩相信詩琪的眼睛能看到他們所看不到的東西,她見詩琪這樣子,心里也不免害怕。
“小倩,這里不干凈,我們本不該來的?!痹婄鞯穆曇纛澏?,她說著說著竟落下了眼淚。
(三)
“在石馬那里嗎?” 張倩輕聲問。詩琪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冷汗沿著她小巧的鼻子尖滴下,透過她迷茫的眼睛,她看到的遠遠不是她用言語可以形容的。
一位少年站在石馬身邊,他頭戴烏紗,身上穿著一件有領子的袍子,這樣的長袍從不曾在影視或戲曲里看到。他的腰間還系有一條鑲滿金飾、流蘇的腰帶,那腰帶極為漂亮。少年的臉色有些蒼白,他一雙明亮的眼睛正與詩琪對視,詩琪看得到他,他也看得到詩琪。
“我們回去吧。”詩琪的話語帶著哭腔,她不是因為恐懼而哭泣,而是一股哀傷而悲慟的情愫襲擊了她,那并不是她自身所有的東西,那不是她的感情。
張倩什么也看不見,她只看見蜷身低聲哭泣的詩琪、冷漠地站于一旁的秦子卿、高興得手舞足蹈的趙子星和留云天。
錦衣少年只出現(xiàn)在詩琪眼中,他緩緩地朝詩琪走來,詩琪的身子抖得像篩子。被這少年靠近,詩琪感覺得到她體內的血液都快結凍了,這種寒意,在秦子卿的身上也有。
你想告訴我什么?詩琪在心里問那錦衣少年,她覺得少年能聽到她的聲音。錦衣少年抬起手,指向遠處,他的喉嚨滑動,低低訴說著什么,詩琪聽到了,她聽不懂,但她似乎又聽懂了,錦衣少年說的是——他們在那里。
“不,不要?!痹婄鞔舐暱藓埃孀《?,淚水沖洗她蒼白的臉龐。
“詩琪,別嚇我,你怎么了?”張倩大力抱住詩琪,安撫她。
“我就說別讓她跟來,她今天一直都神經(jīng)兮兮的?!北辉婄骺藓奥晣樀降牧粼铺欤懿煌纯斓刎焸?。此時的趙曉星似乎也從先前看到古墓時的欣喜中醒來,他愣愣地看向詩琪,又轉頭看向一直冷漠、話也很少的秦子卿。
秦子卿冰冷的臉上似乎有一抹冷笑,他自顧自地往前走,他走的方向竟是錦衣少年指示詩琪看的地方。天一直很陰晦,進入林叢中后,眼前都是蒙蒙的,像隔了一層毛玻璃一樣。當秦子卿彎身撥開雜草,將雜草下的東西呈現(xiàn)在大家眼前時,這種不真實感,竟讓人毛骨悚然。
雜草叢里躺著兩個人,他們的衣服被雨水淋濕,他們的手腳沾有泥土,而其中一具身軀,那穿著與樣貌都像秦子卿。
“啊??!”張倩失聲慘叫。驚嚇過度的她,再也無法組織語言,只是一聲高過一聲地尖叫。留云天只差沒尖叫,臉色可比張倩慘白多了,他蹲下身,抱住身子直哆嗦,嘴里念念有詞。
趙曉星嚇得連連倒退,但在驚嚇過后,他決定去確認,去確認他不是在做噩夢。
“你是誰?”趙曉星質問站著的秦子卿。秦子卿沒理會趙曉星,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上的秦子卿,一躺一立,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一張閉眼,蒼白,一張睜眼,同樣蒼白。
“你他媽的到底是誰?”趙曉星用背包揮打秦子卿,但他沒有打著,秦子卿稍微一閃,便躲過。秦子卿坐在一尊倒下的人像上,臉上帶著猙獰的笑。
“曉星,我們快回去吧!我們回去吧!”張倩跑到趙曉星身邊,拽著趙曉星的手臂,失控地哭喊。詩琪似乎已經(jīng)游離了眾人,她目光呆滯,看著坐在石像上的秦子卿,她看得到秦子卿身邊有一個模糊的影子,那影子穿著跟地上的另一具尸體一樣的衣服,那應該就是秦子卿的表哥。
“求求你,放了我們?!痹婄鬣驼Z,她的說話對象是站在他身邊的錦衣少年。錦衣少年搖了搖頭,他的眉頭微蹙,林風吹拂過他飄逸的衣袖,細雨落不到他的身上,在他四周聚集成水霧,那些水霧發(fā)出淺淡的光芒。
伙伴們看向詩琪,他們看不到錦衣少年,只看到詩琪在自言自語,晶瑩的淚水從她臉上滾落。
繼而詩琪哀痛的表情突然緩和,清秀的臉上帶有幾分驚訝,沒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有詩琪知道,因為錦衣少年的手摸上了詩琪的臉,并輕輕擦去詩琪臉上的淚水。被錦衣少年碰觸,本該感到的寒意卻消失了,只是聞到淡淡的橘香。
“并不是我將他們困在這里,而是你們進入了不該進入的地方。”錦衣少年的話,詩琪都聽懂了。他們果然進入了不屬于活人該進入的地域,那片橘林,在他們真實的世界里并不存在。
“詩琪?”張倩喊叫詩琪,她覺得詩琪似乎在跟什么人交談,或是什么東西。
“我留下來,你放他們回去,可以嗎?”詩琪沒有聽到張倩的話,她正在與錦衣少年交談,她在哀求。這里的每個人,都是她的好朋友,而她一開始雖然懷疑秦子卿,但卻始終沒說出來,這是她的責任。
一瞬間,錦衣少年眼中似乎綻放出光彩,他上下打量詩琪,微笑著點點頭。然后錦衣少年牽住詩琪的手,牽著她走向那兩具“尸體”,他蹲下身,輕輕說:“他只是三魂四魄脫離了軀體。”錦衣少年將手放在秦子卿的胸口,坐在石像上的秦子卿身影逐漸單薄,最終消失不見。
(四)
“好了。你們可以回去了?!卞\衣少年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是那么美好。他的身子泛著淡淡的藍光,他抬手一揮,劈開了前方的陰晦,遠處的橘林消失了,露出一條通往竹林的小道,一直飄著細雨的天空也明亮了許多。
詩琪的眼中溢出淚水,她沒聽到身邊伙伴們的驚叫,她只是一再跟錦衣少年說:“謝謝?!?/p>
而此刻,躺在草地里的秦子卿眼睛微微抖動,他緩緩張開眼睛,看到他的伙伴們圍簇在他身邊。趙曉星急忙將秦子卿攙扶起,他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他直覺地大喊:“快走!”留云天臉上恢復了些許血色,他快步在前頭奔跑,他被嚇得差點膽破。
張倩拉住詩琪,要詩琪和她一起走,雖然她有很多事想問詩琪,比如詩琪在和什么人交談,為什么她走到秦子卿身邊,秦子卿就醒過來了,并且橘林也消失了,就連天空也明朗了。
“我說好了,小倩?!痹婄鞒榛刈约旱氖?,她淚中帶笑,望著張倩,“我留下來陪他?!痹婄骰仡^看向始終站在她身邊的錦衣少年,她的一只手被錦衣少年握住。
“你放開她!你放開她!”張倩突然發(fā)狂,拼命甩詩琪的手。顯然她看到了詩琪身邊一直站著的人,那個詩琪與之交談的人,不,那不是人,那是鬼魂。
“小倩,回去吧?!痹婄鹘o了張倩一個擁抱,一個微笑。張倩大哭,回頭看見遠本走在前頭的留云天與趙曉星,甚至趙曉星攙扶的秦子卿都已回到她身邊,這些人顯然也看到了細雨中,站在詩琪身邊那個微微泛著淡藍色光芒的錦衣少年?;锇閭冊趩驹婄鳎瑔舅退麄円黄鹱摺?/p>
詩琪對伙伴們微微一笑,她轉身看向錦衣少年,朝錦衣少年點點頭,表示她和伙伴們辭行了。想到以后再也回不去現(xiàn)實世界,詩琪的眼淚又流出來。
錦衣少年一怔,再次拭去詩琪的淚水,他輕聲說:“千年來,我被埋葬在這里,我的父皇為我的早夭而哀痛,請來了世上最好的堪輿師,選取這塊土地,種下橘林,設下迷陣,為的是讓人尋覓不到這里。他們財迷心竅地闖進來,困死于此,并非我心愿?!卞\衣少年頓了頓,瞇起眼睛,似在回憶一些往事,“千年的時光,太過孤獨……以前有些時候,我能感覺到父皇在思念我。他是不世的明君,可他在玄武門殺害自己兄長的事為世人詬病。父皇有時說,幸好我去得早,不用直面帝王家的種種不堪,可是我寧愿在帝王家的鉤心斗角中長大,也好過看父皇傷心嘆息卻無能為力,盡不到為人兒女者的孝道。再后來,父皇也去世了,我這一絲執(zhí)念卻留了下來,千年不散。”
一絲魂,孤零零地佇立在不存在的橘林里。當疼愛過他的人、他所敬愛的人都不在世上了,他仍然還在這里,千年來不曾改變。這樣的時光太過悲哀。
多想有個人,能看到他。
多想有個人,能陪他說說話。
所以,當詩琪說要留下來陪他的時候,錦衣少年欣喜若狂??墒呛髞碓婄饔挚蘖耍臏I水喚起了他的憐惜。
這個女孩原本就不屬于這里。比起她凄慘的微笑和無助的淚水,她對同伴們關懷至深的模樣更讓他怦然心動,他想起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也是被父皇和母后這樣不計回報地深愛著的。
于是他轉頭,溫和而親切地看向這群闖進來的人,他決定讓他們都微笑著離去。
“你們都走吧,一直往前走,我的能力只能讓迷陣消去一會,當你們迷路的時候,聞到橘香,那便是我在你們前頭帶路?!卞\衣少年身上淺藍色的光芒隱出,他說完這些話,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連詩琪也尋覓不到他的所在。
果然前方出現(xiàn)的道路漸漸消失,眼前所見的只有昏暗,他們摸黑在林叢中快步行走,前方纏繞著一縷淡雅的橘香,在引領他們前進。那縷橘香與那淡藍色的關芒,在詩琪腦中盤旋,化作一個高雅而端莊的身影。
(尾聲)
就這樣,詩琪回到了日常生活中。不久后,她在課本上學到了“玄武門之變”,莫名地覺得很熟悉,然后她想起了少年的話“他是不世的明君,可他在玄武門殺害自己兄長的事為世人詬病”。
大概,少年口中的父皇,就是唐太宗李世民吧。他的名字為人們傳誦,但他的兒子卻連姓名都沒有留下,被歷史的洪流所淹沒。所以人們永遠不會知道,有一位少年的一絲魂魄佇立在淡金色的橘林里,千年不變,直到永遠。
只有詩琪會記得他。
只有詩琪一生都不會忘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