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升平
(遵義師范學院中文系,貴州遵義563002)
布依語塞音韻尾的演變
占升平
(遵義師范學院中文系,貴州遵義563002)
原始臺語中的塞音韻尾在布依語各方言點的演變速度不一樣。布依語第一、二土語區(qū)中的塞音韻尾-p、-t、-k還仍然保留;第三土語有些方言點只保留了-t、原始臺語中的-p已經轉化為-k,原始臺語中的-k變成了-?’,有少數點的塞音韻尾已經消失。布依語中塞音韻尾的簡化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自身音系的簡化,二是當地漢語方言的影響。
布依語;塞音韻尾;演變
侗臺語族各語言的韻母結構有三種形式:單元音韻母、復元音韻母和帶輔音韻尾的韻母。輔音韻尾又分鼻音韻尾和塞音韻尾。現代侗臺諸語的輔音韻尾對應比較整齊,“說明它們在分化為不同的語言以前,也就是原始侗臺語時期,就有了這樣的輔音結構。如果這些輔音韻尾是分化以后才發(fā)展起來的話,它們的輔音韻尾不可能這樣整齊劃一?!盵1]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侗臺諸語輔音韻尾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但各語言的演變速度不一樣。水語、毛南語、仫佬語等的輔音韻尾保留完整,三個鼻音韻尾-m、-n、-?和三個塞音韻尾-p、-t、-k比較整齊地保留下來。傣語、壯語、侗語、黎語里部分方言的輔音韻尾不同程序地發(fā)生了變化。侗臺語中的塞音韻尾與鼻音韻尾的演變幾乎平行。侗臺語族中的-m尾最先失落,-n次之,-?尾比較保守,只有文山黑末話的-?尾已經失落。侗臺語族諸語言的塞音韻尾在演化過程中,-k尾最易丟失,-p尾次之,-t尾則比較保守,侗臺諸語都保留了這個塞音韻尾。臺語各語言塞音韻尾的具體演變情況可以參看石林[2]的材料。
侗臺語塞音韻尾一般沒有特殊的調值,這些語言在塞音韻尾消失以后也沒有自己單獨的調位,塞音韻尾消失后一般歸入到原來具有相同調值的舒聲調中,但也有例外,有些語言的部分方言在歸并時會跑到原來調值并不相同的舒聲調中去。侗臺語的塞音歸并情況跟漢語中入聲韻尾的歸并有些差異。漢語入聲與侗臺語的促聲調不一樣,漢語的入聲有自己特有的調值,在塞尾消失后入聲調的調位在有的方言中還保留,不過有些方言也會歸并到舒聲調中去。
從整體上來看,侗臺諸語言的輔音韻尾發(fā)生了由簡到繁雜的演變。布依語屬北部臺語支,其音系中也有塞音韻尾,跟其他臺語一樣,布依語中的塞音韻尾也因種種原因各方言的演變速度不一樣,第一土語和第二土語中保持得比較好,第三土語的塞音韻尾則簡化得比較厲害。本文主要以布依語第三土語為例來觀察布依語塞音韻尾的演變情況并試圖對這種演變的不平衡現象做出解釋。
說明:
(1)本文的語料來源:一是《布依語調查報告》,這部分語料隨文標注出處;二是筆者的田野調查。
(2)文中一、二、三土語區(qū)的說法源自《布依語調查報告》127-128頁。本文以筆者調查的鎮(zhèn)寧城關語音為第三土語代表。
1.1 這里我們分別選取鎮(zhèn)寧縣的六馬、馬廠、鎮(zhèn)寧城關作為一、二、三土語的代表,望謨作為參考點(在制定布依語語音標準時,望謨復興鎮(zhèn)音系一直在作為標準語使用,望謨地處第一土語區(qū),這里我們也拿它作為參照。),來考察布依語中塞音韻尾的演變情況。表1.1采用列表的形式對三個土語的塞音韻尾進行了比較,這樣可更直觀地了解塞音韻尾在三個土語區(qū)中的演變差異,限于篇幅我們每類只選了兩個例詞。
從表1.1可以看出,三個塞音韻尾的演變速度及存留情況在三個土語中并不一樣。
三個塞音韻尾中-t最穩(wěn)定,在各方言點中除部分點外,無論前面的元音長短音是否保持對立,-t都不受影響,它沒有消失,也沒有歸入別的塞音韻尾。
表1.1 鎮(zhèn)寧布依語三個土語的塞音韻尾分布情況
-p在六馬和望謨都保持穩(wěn)定,馬廠的一部分帶-p尾的詞開始轉入-k尾;鎮(zhèn)寧城關以及周邊的扁擔、丁旗、大山等地都變成了-k尾。與鎮(zhèn)寧相鄰的普定的馬官、安順的幺鋪等地這個韻尾的演變方式跟鎮(zhèn)寧城關一樣。
-k尾演變的結果要復雜一些。馬廠、城關的長元音后的-k都已經丟失;六馬的-k尾在長元音后丟失,小部分與短元音加k合并,如pa:k7(嘴巴)、?a:k7ta6(洗澡)在六馬分別讀如pa5,?ak7ta6;望謨的-k尾在長音后丟失還是保留,發(fā)音人的隨意性較大。實際上,望謨的-k尾在非高長元音后丟失,而在長、高、非圓唇元音后保留,如“pi:k7菜、??:k7打嗝”等詞中還有-k尾[3]。短元音后-k尾在六馬和馬廠還保持不變,鎮(zhèn)寧城關等地的第三土語中已經變?yōu)橐粋€喉塞尾-?,李敬忠[4]只討論了部分布依語中方言點中塞音韻尾-k的演變,沒有從整體考察布依語這個塞音韻尾的變化情況,實際上布依語這個塞音韻尾的演變速度在各方言點的速度是不一樣的。塞音韻尾-k消失后轉入舒聲韻,聲調與原來相對應的舒聲調相同,如望謨的?a4(za:k7);pa5(pa:k7)有兩讀,括號中的是老派讀音,這兩個詞中的塞音韻尾-k還保留,新派的塞音韻尾-k已經丟失,原第7調現分別讀如第4調和第5調,馬廠和鎮(zhèn)寧城關分別讀第6調和第5調。-k的消失與它前面的元音長短有聯系,長元音后的-k容易丟失,短元音后的保存了下來。
1.2 《布依語調查報告》認為鎮(zhèn)寧下硐等地的韻尾-p與-k合并了。[5]據我們觀察,情況并不是這樣。鎮(zhèn)寧城關等幾個點的-k尾確實是從-p尾變來的,但并沒有與音系中原有的-k合并,而是原來的-k變-?后留下了一個空位,這個空位吸引-p來填補。-p在變?yōu)?k后引起同部位的鼻音-m也跟著變成與-k-同部位的?,這樣整個音系的塞尾和鼻尾又取得了新的動態(tài)平衡。當然也不排除這樣的可能,先是-m尾并入-?尾后,引起塞尾-p變成-k尾。相同的韻尾當然要合并,但在-p并入-k時,-k已經變成了-?,從-p變來的-k無法與原來的-k合并,只是填補了原來的-k留下的空位。
我們認為鎮(zhèn)寧城關布依語中現在的-k尾也不是音變滯留,而是一種拉鏈式音變。當原來的-k已經變成了-?后,-p為填補-k移走后的空位而變成-k。這個變化我們認為不是-p尾與-k尾的合并,因為從-p變來的-k沒有一個跟著變成-?,因此我們認為是拉鏈式音變,不是韻尾的合并。至于這個新-k會進一步發(fā)生什么演變還有待觀察。
表1.1中另外兩個點六馬、馬廠布依語中短元音后的-k尾依然保持不變,望謨短元音后的-k尾也很穩(wěn)定。
2)如果選擇春季2月中下旬或4月中上旬嫁接,可以在嫁接后給嫁接部位套上紙袋,不但可促進傷口愈合,還有利于預防倒春寒。
1.3 從整個布依語來看塞尾在各方言點的演變速度也是參差不齊的?!恫家勒Z調查報告》提供給我們的40個點的音系表明布依語中塞音韻尾的演變有下列幾種情況(文中數字是各代表點的編號):
(1)-k、-p、-t尾保留較完整的有1、2、11、12、18、20、21、25、26、27、28、38、39等13個點。
(2)-p、-t尾保留較完整,-k在短音后保留,長元音后丟失的有3、4、5、6、15、16、17、32、33、34、35、37等12個點.
(3)-p、-t留,-k在長元音后丟失,在短元音后變-(的有22、29、30等3個點。
(4)-p、-t留,-k變-?(的有10、19、23、24、40等5個點。
(5)–p丟失,-t尾保留,-k在長元音后丟失,短元音后變-?的有31等1個點。
(6)-p、-t保留較好,-k尾丟失的有7、9等2個點。
(7)-k、-t尾保留較好,-p尾丟失的有13、14等2個點。
(8)-p、-k保留丟失,只留下-t一個塞尾的有8等1個點.
(9)塞音韻尾全部丟失的有36等1個點。
總起來看,布依語中塞音韻尾保留較完整的點還是要占優(yōu)勢,最容易發(fā)生變化的是-k尾,特別是它在長元音后最容易丟失。而最穩(wěn)定的還是-t,除第36點外其他點-t都保留較好。
從演變序列來看,-k尾在丟失前先要變成喉塞尾-?,再丟失。-p在丟失前先是與-k或是-t尾合并,再進行后續(xù)演變,當然也有鎮(zhèn)寧城關等地的演變模式,-k先變,留下空位再吸引-p來填補,形成拉鏈式的演變。
由(1)到(9)排成了一條塞音韻尾簡化鏈,塞音韻尾在這個鏈條上逐步進行簡化。目前布依語中塞音韻尾簡化快的還是第三土語區(qū)。就鎮(zhèn)寧境內來說,下硐布依語的塞音韻尾的簡化幅度要超過縣城周圍及其他點的布依語。從表1.1中我們可以看到,城關目前塞尾還保留-t、-k、-?三個,而半個世紀前的下硐就已經變得只有-t、-?兩個塞尾了。布依語中塞音韻尾變化最快的是水城田壩[6]和黔西的寧家寨[7]水城田壩和黔西寧家寨這兩個點中的塞音韻尾已經全部消失,與舒聲韻相混.同是黔西土語中的寧南話塞音韻尾的演變沒有羅家寨快,-p已經并入-k尾,但-t尾不變。
從音系演變從繁到簡這個大趨勢來看,城關的布依語會變得跟下硐的塞尾格局一樣,如果再進一步簡化就會變得跟水城田壩和黔西的羅家寨一樣,塞音韻尾消失,最終與舒聲韻合并。
2.1 塞音韻尾的簡化是語言自我發(fā)展的結果。塞音韻尾的簡化與消失不僅僅是韻尾演變這么簡單的一件事。塞音韻尾的合并會引起韻尾系統(tǒng)的簡化,塞音尾的消失會直接導致韻母系統(tǒng)的調整,還會引起促聲調的消亡,以至與舒聲調合并,并最終帶來整個音系的簡化。目前水城田壩、黔西羅家寨布依語的塞音韻尾已經消失,促聲調與舒聲調合并,鼻韻尾只剩下-n、-?兩個,與其他點的音系相比,這兩個點的音系已經變得相當簡化了。塞音韻尾的簡化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這是音系的自我調節(jié)功能在起作用。
2.2 漢語方言的影響加快了布依語塞音韻尾的簡化。以鎮(zhèn)寧城關、下硐、水城田壩、黔西羅家寨等為代表的西部布依語的塞音韻尾的簡化除了這些方言自身音系調整的原因外,漢語的影響也應該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黔南、黔中的布依族處于第一、第二土語的中心地帶,這里的布依人居住較集中,在地理上連成一片,人口相對集中,民族傳統(tǒng)文化也保持得比較好。布依族聚居區(qū)周圍的其他少數民族也比較多,這些民族的母語同樣保留較完好。多民族地區(qū)有良好的語言生態(tài)環(huán)境,利于少數民族母語的保存與發(fā)展,這些民族語與布依與在塞音韻尾方面共性很多,這也有利于布依語塞音韻尾的保留。在地理方面,這一大片地區(qū)地勢險峻,陸上交通不是很方便,與外界聯系相對較少,這些因素都利于布依語的原生態(tài)得到較好的存留,而少受到其他語言,特別是處于強勢地位的漢語的影響,結果是布依語語音演變速度較慢,在塞音韻尾方面,三個塞音韻尾-p、-t、-k保留完好,同時塞音韻尾中的長短對立也仍然保持了下來。
而與當地漢語方言密切接觸的第三土語卻不一樣。相對來說,第三土語區(qū)的交通條件較好,經濟發(fā)展速度比另外兩個土語區(qū)的要快。由于開發(fā)較早,與漢族雜居的比例遠高于另外兩個土語,與漢族人的交流相當頻繁。這一地區(qū)其他少數民族人口較少,自秦漢以來特別是明朝建省以來一直處在漢文化的強勢影響下。在語言生活中,處在漢語包圍中的布依語受漢語的影響是相當大的。除足不出戶的農村老太太,這里的布依人基本上都能操一口流利的漢語,是名副其實的雙語者。由于漢語處在優(yōu)勢地位,有些布依村寨除了年紀較大的老者,年輕一代基本不說布依語,有的連聽也聽不懂了;中年一代有的能聽懂,但已不會說。漢語成了這些村寨的公共交際語,布依語已經退縮成家庭交際語。據當地人講,鎮(zhèn)寧的大山鄉(xiāng)的布依人說布依語3句話中就夾有一句漢話,可見漢語在第三土語中的影響力是多么的大了。處在這種環(huán)境中的布依語要想像一、二土語一樣保留更完整的布依語面貌是很困難的。
漢語不僅向布依語大量輸出借詞,同時對布依語的語音系統(tǒng)和語法系統(tǒng)也進行了強力滲透。比如說,漢語有送氣塞音、塞擦音,第三土語也有了送氣塞音、塞擦音。雖然說這是布依語自身演變的結果,但漢語的影響是不能忽略的。布依語一、二土語中的老借詞是沒有送氣音的,但新借詞中送氣音卻不斷出現,并逐漸增多,這絕對不是什么巧合。又比如,布依族聚居的周圍漢語方言是西南官話,西南官話中的沒有了塞音韻尾,入聲已經合并到舒聲調中,布依語中的第三土語中的塞音尾也消失了,促聲調與舒聲調合并。這也不絕是什么巧合,我們認為這也是在漢語的影響下導致布依語所做的適當調整。石林[8]認為侗語新晃侗話閉口韻尾和塞音韻尾的消失很可能與漢語的影響有關。武定傣話,綠春傣話,田壩布依語和黑末壯話輔音韻尾的消失與其他語言的影響不無關系。這種看法應該是很有見地的,布依語中塞音韻尾的簡化與合并與漢語的影響不無關系。
以鎮(zhèn)寧城關、下硐等第三土語的塞音韻尾處在不斷的簡化中,塞音韻尾的簡化引起這些點的韻母系的演變,與布依語的聲調系統(tǒng)及聲母系統(tǒng)的演變緊密相關,最終導致了第三土語音系結構的簡化。這種變化部分原因是布依語自身演變的結果,這是演變的內因;漢語的強大影響是導致演變發(fā)生的外因。
[1]石林.侗臺語比較研究[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9.132.
[2]石林.侗臺語比較研究[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9.139-141.
[3]中國科學院少數民族語言研究所.布依語調查報告[M].北京:科學出版社,1959.70-75.
[4]李敬忠·語言演變論[M]·廣州:廣州出版社,1995.39.
[5]中國科學院少數民族語言研究所.布依語調查報告[M].北京:科學出版社,1959.128-129.
[6]中國科學院少數民族語言研究所.布依語調查報告[M].北京:科學出版社,1959.60-61
[7]王偉.布依語五個代表點的語音比較[A].孫若蘭.布依語文集[C].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1993.130-136.
[8]石林.侗臺語比較研究[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9.144.
(責任編輯:王 林)
The Evolution of Final Stops in Bouyei Language
ZHAN Sheng-ping
(Chinese Department,Zunyi Normal College,Zunyi 563002,China)
The final stops of from Proto-Tai evolve at different rates in different dialects of Bouyei language.The final stops–p、–t、-k still remain in the First and Second Patios of Bouyei language.However,only–t still keeps in the Third Patios while–p becomes–k,replacing the slot left by–k from Proto-Tai,which turns to-?,and the final stops have disappeared in some dialects in the Third Patios.Two factors are responsible for the simplification of the final stops in Bouyei language:One is the simplification of the phonological system of Bouyei language,and the other is the strong influence from the local Chinese dialects.
Bouyei language;final stops;evolution
H07
A
1009-3583(2010)-03-0021-03
2010-01-20
占升平,男,湖南衡陽人,文學博士,遵義師范學院中文系教師。研究方向為漢語方言與少數民族語言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