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蕾(江蘇聯(lián)合職業(yè)技術學院南京工程分院, 南京211135)
從《出奔》看郁達夫的小說創(chuàng)作
□汪 蕾(江蘇聯(lián)合職業(yè)技術學院南京工程分院, 南京211135)
郁達夫 小說 《出奔》
郁達夫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著名的小說家,透過對《出奔》這篇作品的解讀,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50多篇小說作品中所隱含的不變的寫作模式。本文從辯證的視角出發(fā),透過《出奔》去審視郁達夫的小說創(chuàng)作,主要從反抗意識、兩性關系、個人主義傾向等角度入手,對郁達夫的小說進行分析研究。
一
郁達夫自己曾說過:“我覺得‘文學作品都是作家的自敘傳’這句話是千真萬確?!币虼耍淖髌凡徽撌堑谝蝗朔Q,還是第三人稱,大都始終圍繞著“我”展開,讓人感到是作者本人在觀察和評論社會。他的一批自傳類的小說在反映社會黑暗的同時,也更多地表現(xiàn)出一種強烈的反抗精神。他反復地敘說自己的不幸、不得志和悲慘的遭遇,深陷于失望、苦悶和感傷的消極情緒中??梢哉f,郁達夫喜歡畫一幅貧病與死亡綜合交織的“陰郁圖”,他不僅把自己所受的痛苦寫出來以博得讀者的哀憐和同情,而且在強烈地控訴這些痛苦的制造者——社會,他認為造成人們痛苦的根源是“這個黑暗的社會”。他表面上所刻畫的是一群窮困潦倒的人物,而骨子里卻向社會發(fā)出了強烈的詛咒,他不顧封建禮教的束縛,大膽地對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進行批判和揭露。
然而,《出奔》這篇作品一改作者以往的寫作舊式,把視角從“我”擴張到了社會的各個方面,不僅局限于反抗社會,而要力圖表現(xiàn)一個時代,從而使作品的精神內(nèi)涵得到升華。在這篇作品中,作者不但十分細致地刻畫了地主階級化身的董玉林夫婦,而且還精彩地刻畫了他們階級本質(zhì)遺傳因素的綜合體——婉珍。通過老尼姑事件、阿德老頭的悲喜劇,更是深刻地刻畫出地主階級對農(nóng)民的殘酷剝削,描繪出地主階級的貪婪、吝嗇、自私、刻薄與殘忍。作者看到了地主階級的所作所為,看到了他們是如何鉆空子混進革命隊伍中的,所以憤怒之余,干脆一把火把這些“魔鬼”消滅干凈。這種強烈的反抗意識正是作者對大革命以后,以蔣介石為首的新軍閥、新官僚憤懣之情的宣泄。閱讀這篇作品,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作者在不斷拓展自己的視野,同時也可以看出作者對勞動人民的同情與熱愛。
《出奔》蘊含了郁達夫某種意識的努力,其實也是他某種不自覺的掙扎。同他的早期作品相比,《出奔》的題材更廣,社會容量更大,進步意義更加明顯,現(xiàn)實主義的色彩也更加濃厚。也許,這正是這篇作品在解放以后一直受到評論界推崇的原因所在。
二
兩性關系的描寫是郁達夫小說的特色之一,關于“黃色作品”的批評也正是由此而來。從社會學的角度來分析,對于異性的要求是十分正常的,正因為異性間的相互吸引,才產(chǎn)生出愛情、婚姻與家庭。在《出奔》中,錢時英與婉珍的結合并沒有建立在愛情的基礎之上,對于婉珍的投懷送抱,錢時英只能長嘆一聲“也罷!還是忍一點犧牲的痛吧!”多么荒謬、可悲的婚姻。但如果不是在社會變動的關頭,不是在革命運動的復雜時期,錢時英也許不會走上這條無味的婚姻之路——他也曾想到黃烈,但由于局勢的動蕩、社會的不安,革命青年心中只有“大家振作起精神,等我們會師武漢吧”的信念,一段已經(jīng)萌芽的戀情就被可怕的現(xiàn)實吞噬掉了。
其實,在郁達夫的小說中,關于兩性關系的描寫正是他抨擊社會的重要工具,同時也是他個人性格、氣質(zhì)、經(jīng)歷的深刻再現(xiàn)。作者安排錢時英與婉珍結合,一方面是反抗那個黑暗的社會,同時也是他對兩性關系看法的延續(xù),只不過跟早期作品相比,少了一份壓抑、抑郁之感。作者用一種原始結合力的眼光去描寫婉珍與錢時英。在他看來,一雙男女,沒有美丑、貴賤之分,他們都為了相互滿足某種欲求而存在?!安贿^女孩子的年齡,終究是美的判斷的第一要件,十八歲的血肉裝上了這一副董家世襲的稍為長大的骨骼,雖則皮膚不甚細白,衣飾也只平常,可那一種強壯少女特有的撩人之處,畢竟是不能淹沒的自然的巧制,也就是對于異性的吸引力蒸發(fā)的洪爐?!睕]有戀情,沒有和諧,沒有心靈相映,讀者只看到了一對原始動物的蠢蠢欲動,此時一條通往“死亡”墳墓的大門已向他們微微敞開。一方是單相思,而另一方是本能的生理需求,這樣的結合又怎么會幸福呢?婉珍所認為的那場大雪不是預示著他們的白頭到老,而是千萬條白綾的召喚。種種跡象都預示了一場婚姻的破滅??梢?,郁達夫又回到了他的陰郁色調(diào)中去。
郁達夫通過對青年知識分子無聊和空虛心態(tài)的描寫,強烈控訴了那個“吃人”的社會。在這一點上,《出奔》與作者早期的作品大致相同,特別是小說中一些關于性心理活動的描寫,表面上寫的是兩性關系,骨子里卻透著濃濃的“火藥味”。在作者的早期作品中,描寫了大量的性壓抑者,他們遠離祖國,備受民族歧視,經(jīng)濟窘迫,孤僻憂郁,從而性情苦悶,不能自已。其實,這一切正反映了當時黑暗腐敗的社會現(xiàn)實對年輕人的正當要求的限制和壓抑。《出奔》這部作品中雖然沒有出現(xiàn)性壓抑者,但關于性觀念的看法還是大同小異。錢時英的悲劇婚姻、流浪青年的內(nèi)心空虛,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可怕的社會造成的。
三
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郁達夫最有特色的小說均寫于他情緒最低落、行為最“癡狂”的時期,這也是他對現(xiàn)代文學最有貢獻的時期。不久以后,他的感傷藝術所賴以生存的社會土壤和時代空氣都迅速消失,但郁達夫卻不愿意接受現(xiàn)實,繼續(xù)不斷地摸索、探求?!冻霰肌返某霈F(xiàn)正印證了這一點:郁達夫的黃金時代即將逝去。
在《出奔》中,他繼續(xù)表現(xiàn)社會事件,既有環(huán)境的描寫,人物的刻畫,也有北伐的時代氣息,讓人讀來尤為逼真。但細細品味后就會讓人感到,細節(jié)描寫太少,事件堆積太多,組織上太松散,情節(jié)的發(fā)展太草率,給人以盲目的感覺,好像要趕制一件工藝品,初級階段還未完成,而此時已快進入尾聲,僅僅因為婉珍的一句話“也罷,你只需有錢維持你自己的生活”,錢時英氣憤之余,半夜放了一把火,燒死了全家人。這個結尾太過倉促,跟他在《迷羊》中編排故事的本領相比,真是遜色許多。不過,在對董玉林性格的刻畫上,作者把吝嗇、刻薄、自私的地主階級的嘴臉刻畫得入木三分,這主要是通過對一系列典型事例的敘寫來揭示的,但在這一點上,作者做得并不令人滿意,人物的所作所為,讓人感到空洞,人物好像成為一個個空殼,似乎缺少了血與肉,只有平面感而無立體感,只側重外在的表現(xiàn)而忽視了人物的內(nèi)心表現(xiàn)。也許,封建勢力的猖狂和革命形勢的高漲把作者的思路一點點給淹沒了。
在郁達夫的小說中,經(jīng)常有一些關于自然風景的描寫,作者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于這些景物中,但對于附在美景上的種種斗爭卻疏忽了。原本,我們以為作者企圖要描寫農(nóng)村封建勢力的猖狂,但我們想錯了,作者僅僅寫的是北伐時代的投機分子。后來我們想,作者一定會把黨內(nèi)腐敗現(xiàn)象揭露出來,但我們又錯了,他根本就看不到黨內(nèi)腐敗的半因半果。筆鋒一轉,又進入了家庭關系斗爭的描寫中去,并且在這場家庭糾紛中總忘不了男男女女之事,從而又把自己圈在了感傷色情的圈子中去。作者想反映這個時代,想宣揚革命意識,但缺乏巴金那樣的思想熱情,想記錄這個風云變幻的社會,但總忘不了男女之事,即使寫的是動蕩時代的事,也并未讓人有洶涌澎湃、熱血沸騰之感,倒好像是看了一出家庭悲喜劇。也許作者并不善于刻畫各式各樣的階級人物,特別是在細節(jié)上,在情緒上,他只能求救于自己的舊式武器,就這樣在激進與感傷之間不斷地徘徊、探索、尋求。這種徘徊,包含著思想矛盾但又不僅僅只是消沉或戰(zhàn)斗。郁達夫很想冷靜地批判現(xiàn)實,只有這樣才能跟上時代的步伐。但每次嘗試后,他都覺得很累。從《出奔》這篇文章中,可以看出郁達夫所缺乏的也許不是寫實技巧,而是解剖社會的深刻和堅定的思想力量。改變思想固然不容易,改變性情就更加困難了。其實,作者一直都未擺脫憂郁、浮躁、感傷的氣質(zhì)特征,這就注定了他向現(xiàn)實主義方向的努力很難取得真正的成功。
四
最后,再談一談郁達夫小說中的個人主義傾向。個人主義是近代思潮的產(chǎn)兒,其中心就是認識自己,意識自己,以至把自己擺在世界的中心,這對于扼殺個人,不把人當人的封建主義,無疑具有一定的反抗作用和積極意義?!冻霰肌分械腻X時英是一位革命青年,最終忍受不了封建地主階級的吝嗇、自私、殘忍,一把火把它們“燒光”。從這里可以看出,革命青年正在努力、堅持不懈地尋找自己的出路,但由于自身的搖擺性和軟弱性的限制,他們變得過于偏激,以至走上以自我為中心的個人主義之路。同時,我們還應該注意到,這里所講的個人主義與今天我們所說的自私自利并不完全相同,它更多的是指個人的要求和覺醒。錢時英的舉動正是他反抗封建主義的個人覺醒,而社會與家庭施加的種種“壓力”使他透不過氣,他要反抗,他要新的生命力。然而,由于缺乏正確的引導,他只看到個人的利益要求,而忘了“我”是一名真正的“革命戰(zhàn)士”。
可以說,錢時英是反封建主義青年中的一個代表。作者在敘寫董氏一家人時,選取了很多典型事例去揭露那個丑陋家庭的面目,他們越是可悲、吝嗇、殘忍,就越是表現(xiàn)出封建劣根性之深,從而更能襯托出錢時英反抗的強烈。他不是只針對婉珍,不是只針對董氏全家,他所面對的是一股強大的封建勢力,稍有不慎,就可能毀了自己。這種精神雖不成熟,但對于無產(chǎn)階級革命事業(yè)來說是必不可少的,但無產(chǎn)階級革命事業(yè)中又不需要這種個人主義,雖然它有積極的一面。
在無產(chǎn)階級與個人主義之間,作者的思想非常矛盾,他沒有真正地認識到無產(chǎn)階級,也沒有深刻地揭露現(xiàn)實,就是在這種復雜的思想矛盾過程中,《出奔》誕生了。這部作品是作者思想意識積極向上的深刻再現(xiàn),但藝術上的得失卻值得人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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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水 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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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 蕾,碩士,江蘇聯(lián)合職業(yè)技術學院南京工程分院講師,研究方向為高職中文教育與秘書學教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