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傳榮(貴州安順學院, 貴州 安順561000)
論張欣筆下的“雅女”和“俗女”
□程傳榮(貴州安順學院, 貴州 安順561000)
雅女 俗女 文化重建 雅文化 俗文化
“雅女”“俗女”是在張欣小說中出現(xiàn)的較為頻繁的審美意象。張欣企圖通過這兩類迥然不同的女性形象來探究她的關于良知與物欲,關于堅守與退讓,關于精神與物質(zhì)、婚姻與愛情之間的種種追問。
在談及張欣的作家的身份時,許多人將其定位為通俗作家,對這種說法評論作家本人并不認同,而是將自己的作品歸為“嚴肅的純文學創(chuàng)作”①。由于張欣是20世紀90年代走上文壇的。她所觀察的社會(尤其是處于改革開放前沿的廣州)變化讓她有了太多太多的困惑和思考。這其中,雅文化地位的下降和俗文化的異軍突起所引起的都市人的困惑或轉變是張欣身同感受的,她企圖通過所塑造的一組組二元對立的人物形象來完成她的文化思考。這其中,“雅女”“俗女”是在張欣小說中出現(xiàn)的較為頻繁的審美意象。
“中國古代,‘雅’都是士大夫階層所特有的,雅文化是士大夫文化、貴族文化;‘俗’則屬于平民百姓的,下層人民的,俗文化就是下層人民的至俗文化?!雹趶目鬃拥纳醒疟伤组_始,“雅”往往與紳士風度、琴棋書畫、學養(yǎng)深厚、氣度溫文爾雅等等聯(lián)系在一起。而“俗”則是粗淺的、大眾化的、出身低微的表征。在張欣的小說中的雅女和俗女形象,正是以傳統(tǒng)文化中的雅俗標準為參照塑造的。
在張欣的小說中,雅女形象有這么一些類型:
1.在“出世”與“入世”間困惑的“知識女”
張欣筆下的雅女,父親大多是部隊的高干,本人又大多畢業(yè)于大學。她們在功勛卓著的父輩們優(yōu)越的環(huán)境——部隊大院——中長大,具有一種地位上和身份上——與眾不同和根正苗紅——的優(yōu)越感。父輩們?yōu)樗齻冊诠ぷ魃霞叭耸律辖嫷姆€(wěn)定的網(wǎng),使她們“不需要用暴富換取虛榮、名譽乃至輝煌的”(《你沒有理由不瘋》)。除了與生俱來的優(yōu)越感外,父輩們在理想主義高揚的年代形成的“主義至上”的觀念及上世紀革命的知識分子所尊崇的傳統(tǒng)文化的一些精髓,如舍生取義,鄙名輕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也在深深地影響著她們。在計劃經(jīng)濟時代到來時,面對這個物欲的、利己的、身體消費至上的社會,她們曾信仰的一切和大眾正在追逐的是那么格格不入,她們痛苦、她們無奈乃至困惑。
在小說中,張欣不止一次地讓這些“知識女”,在突發(fā)的事件中為錢而困,而不得不向世俗低頭。如《愛又如何》的可馨因為不屑于鉆營和傾軋,在單位遭到排擠,被迫辭職。當孩子生病,公公腦溢血,急需用錢時“這樣清高的一個人,居然每天晚上夢到錢,很多很多的錢”。最后,為了解決困境,她放棄了對純文學的熱愛,成為一個地下掮客,為書販子和末流作家牽線搭橋。
在小說中,這些女性們的從俗是有底線的,《首席》中的飄雪,對來自貧窮山區(qū)的玩具廠廠長羅小蟲總是鼎力相助而不要回報?!赌銢]有理由不瘋》中當谷蘭知道自己推銷的藥的提成一瓶高達八十時,說:“我不愿意賺昧心的錢”,建議將錢交給希望工程。當發(fā)現(xiàn)某公司隱瞞了生產(chǎn)的兒童生長素被污染的事實時,她寧愿犧牲丈夫的升遷的機會,也要將此事披露出去。《掘金時代》中的穗珠,在生意受騙公司面臨崩潰的邊緣時,她也考慮過把受騙購進的假藥和真藥混在一起賣給客戶,但總是舉步維艱。這就是雅女們的顯著特點,當她們在要滿足現(xiàn)實的追求就不得不違背自己曾接受的道德觀念時,與生俱來的物欲和接受過教育所形成的價值觀之間的沖突總是縈繞在她們的心頭。
2.在堅守還是從俗間苦苦掙扎的“藝術女”
張欣筆下的雅女們,不論是老一輩的還是年輕的一代,大多接受過較高的教育,如《僅有情愛是不能結婚的》的夏母,《如戲》中的弱萍。而畢業(yè)于20世紀80年代的大學的她們的女兒或侄女們,除了接受了現(xiàn)代大學的熏陶外,長輩們的耳濡目染,使她們有著更加不俗的藝術品位和生活情調(diào)。她們從事的職業(yè)也與藝術有很密切的關系。可是,雖然有著不俗的品味,身處轉型時期的廣州的她們卻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尷尬,《冬至》中的三個文工團的女演員,在文工團解散后,兩個被迫改行,一個到民族樂團當了樂手?!段琛肺杈幐舒?,只有到健美中心去教健美操?!队H情六處》維沉、俐清在話劇團連工資都緊巴巴的情況下,一個去傍大款,一個給暴發(fā)戶們做陪襯。
盡管如此,雅女們還是選擇了堅守,《如戲》中的希佳,在事業(yè)面臨挫折時“還是再守一守吧,這年頭,四面出擊不容易,困守就更難。都市人一個個瀟灑地飄起來,沉下心做一點事的,鳳毛麟角。既然不愿意歸類于普及型,也只好傻下去,不被人理解了?!薄抖痢分械男∶?,哪怕到了民族樂團,也堅持天天練琴?!段琛肺杈幐舒?,當聽到《自梳女》的節(jié)目將可以參加國際大賽后,立刻辭掉兼職,全身心地投入?!队H情六處》里的維沉,聽說話劇團將排新戲,便立刻打道回府。相比于同時代的很多追求“情感零度”的作家,張欣總是將她的贊美與同情毫不吝惜地投注在這一個個藝術女身上。在張欣看來,她們對純粹藝術的堅守本來就是對“雅”的捍衛(wèi),而“雅,無論是儒家文化塑造出的古雅、典雅、文雅,還是道家文化浸潤出的清通絕逸、獨韻高標的高雅,都凝聚著濃厚的文化積淀,標識著人類文明能達的境界,往往成為一個民族文化形式的經(jīng)典。雅的展開可以作為人的文化素質(zhì)的提高以及人類文明進步的標尺。”③
3.以傳統(tǒng)道德為參照的“賢淑女”
在張欣的小說中,我們還可看到另一類雅女形象,那就是以傳統(tǒng)道德為參照的“賢淑女”們。她們無一不是集真、善、美于一身的化身。她們?nèi)菝捕饲f,舉止優(yōu)雅、從容淡定、恪守傳統(tǒng)、忠于愛情。如《僅有愛是不能結婚的》中的夏遵義,《致命的邂逅》中的寒池。張欣竭力突出了她們的含辛茹苦,任勞任怨。在張欣的小說中,不止一次地寫到了“賢淑女”們在遭到背叛后的隱忍,她們都沒有采取“一哭二餓三上吊”的行為,連激烈的指責都沒有,而是默默承受,甚至在情敵面前,也表現(xiàn)得相當?shù)睦碇呛涂酥啤?/p>
張欣尤其欣賞那種寵辱不驚、淡定自如的女性,如《歲月無敵》中的方佩,《婚姻相對論》里的寒棣。這種人物特征與道家追求的自然無為,摒棄世俗之累,以虛靜之心淡然處之的雅士態(tài)度是一致的。這些按傳統(tǒng)(或者是男權的)美德規(guī)范塑造的這類女性人物,得到了來自大眾(這其中當然包括被男權文化所同化的女性讀者)的欣賞。從女性主義者們的角度看,這種美德是值得質(zhì)疑的。從小說中這些賢淑女暗淡的結局來看,張欣還是如實地反映了這種傳統(tǒng)美德今天面臨的尷尬處境。正所謂“古曲雖自愛,今人已不彈”(《僅有愛是不能結婚的》)。在不斷地徘徊于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之間的同時,張欣塑造了另一類女性形象,來回答著她對現(xiàn)實的種種困惑。這就是作為“雅女”的對比映襯的“世俗女”形象。
張欣小說中的俗女們,有這樣兩類:
1.看破紅塵的“金錢女”
這類女性如《親情六處》中的簡俐清,《僅有情愛是不能結婚的》中的商小燕,《冬至》中的葉冰琦。她們或由于生活中受到打擊,或事業(yè)上遭受挫折,從而看破紅塵;或者成長于商業(yè)社會,被流行的大眾文化所同化。從此拜物、拜金,享樂是她們?nèi)松淖畲竽繕?。她們是商業(yè)社會里最堅定的消費大軍,傳統(tǒng)的道德觀念對她們已失去了約束。商業(yè)社會制造了她們的消費方式,她們的消費又推動著商業(yè)社會的發(fā)展。在這個身體消費的時代,她們似乎活著就是為了滿足身體的種種消費欲望,而為了滿足自己的這種欲望,她們又將自己的身體變成了別人的消費對象。她們是自我的、自私的。
簡俐清在話劇團不景氣的時候就迅速把自己包給一個老總一年,用掘到的第一桶金自己開了一家時裝店,很快買了跑車?!秲H有情愛是不能結婚的》中的商小燕,則是一個現(xiàn)代版的“紅顏禍水”,她在被售樓公司的總經(jīng)理甩了之后,和有婦之夫智雄同居,因為她不善體貼,智雄最后事業(yè)跌入低谷。而商小燕在總經(jīng)理回來向她求婚時,投入了他的懷抱?!抖痢分械娜~冰琦嫁給一個香港老頭做小老婆。對于這類女性,張欣的態(tài)度是復雜的,同時,她又對她們的自私、自我給別人帶來的傷害有著清醒的認識,更對為了金錢出賣身體的女性命運持懷疑的態(tài)度。這些“金錢女”完全放逐了自己的精神追求,而只聽從于感官召喚的人生無疑是蒼白的。
2.出身低微或孤苦的市民女
她筆下的這一類形象往往來自農(nóng)村或城市里較為貧寒的家庭。這些女孩子,由于較少接觸精英文化,不像雅女們有那么多精神上的困惑,所以,滾滾的商海大潮不僅沒有淹沒她們,反而讓她們?nèi)玺~得水?!稅塾秩绾巍分斜D烦錾淼木栈?,由于很快摸準了暢銷書的行情,后來成了書商。幾乎是孤女出身的愛宛,在計劃經(jīng)濟崩潰的第一時間內(nèi)承包了商場,“很快成為一顆商界矚目的新星”。《如戲》中的海之從一個打雜的,因為公關中能拼酒,又善于利用四通八達的關系,最終調(diào)到電視臺文藝部而長袖扇舞。
張欣在敘述著這樣一個個市民女的成功故事時,態(tài)度是曖昧的,一方面,對提供了市民女們成功機會的這樣一個社會背景,她是有疑義的,但對于這些市民女的成功手段,她是寬容的。她賦予了她們很多傳統(tǒng)的美德,如知恩圖報,俠肝義膽。對雅女們,她們是曾經(jīng)或還在崇拜的。從“雅女”和“俗女”的友誼中,我們卻看到了一種文化現(xiàn)象,“任何社會文化的雅與俗往往有一種向對方靠攏的本然傾向。社會上層(執(zhí)政者和知識階層)往往向社會底層強加自己的文化(雅文化),包括將自己的文化通俗化以擴大對全社會的影響;同時,出于獵奇或調(diào)節(jié)的目的而從俗文化中汲取營養(yǎng)。社會底層呢,往往出于仰慕而仿效雅文化,即所謂上行則下效;同時,俗文化又以其質(zhì)樸清新吸引社會上層,俗文化的有部分逐漸被雅化?!雹?/p>
從以上的分析中我們可看出,張欣的創(chuàng)作是企圖完成“文以載道”這一嚴肅文學的任務的,但當她為了作品的“好讀、好看,道出真情”⑤而不加鑒別地把一些大眾的審美標準作為塑造人物的參照時,她的一些小說就不可避免的顯示了流俗性。通過這一個個在世紀末的都市“雅女”“俗女”掙扎、浮沉的故事,我們看到了社會轉型時期文化的沖突中都市女性對道德、事業(yè)、家庭、愛情和婚姻的重新思考與選擇,這也是張欣的通俗作品的價值之所在。
① 《華夏時報》,《張欣:我不是“大陸瓊瑤”》,2005年11月30日。
② 高春民:《介于雅俗之間的審美趣味》,《哈爾濱學院學報》,2008年第4期。
③ 邢建昌:《雅與俗: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變奏》,《中國人民大學學報》,1998年第1期。
④ 許嘉璐:《論民族文化的雅與俗》,《北京師范大學學報》,2003年第4期。
⑤張欣:《張欣文集·序》,群眾出版社,1997年版。
(責任編輯:呂曉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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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傳榮,貴州省安順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