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對梅里美僅憑二十幾個中篇小說而躋身世界文學大師之列多有驚奇,其實單單一個《卡門》就足以讓梅里美成為不朽。
1845年梅里美創(chuàng)作了《卡門》。從此文學藝術領域有了這么一個藝術經典,各種藝術門類,諸如歌劇、舞劇、電影、話劇,一遍又一遍地競相演繹《卡門》,無論用何種方式,無論多少次都不會過時。作品的主人公卡門經過一個多世紀的磨礪,不僅沒有垂垂老去反而越來越光彩奪目,越來越為世人所鐘愛。究其原因,是因為作品塑造的這個人物身上擁有著特殊的品質,是因為卡門是一個未被“人類文明”玷污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真正意義的人。
一.卡門是梅里美心中理想的“人”的化身
從孩提時代起梅里美的血液中就流淌著男子漢氣概,他崇尚自然、狂放、野性與堅強。然而作為一個法國人,梅里美又清醒地認識到同胞身上的劣根性。梅里美認為“法國民族性格的主導特點之一,就是經常注意別人的意見(‘人家會怎么說),這樣就摧毀了一切獨創(chuàng)精神,使人變得索然寡味,并形成社會虛偽的最好‘基礎”[1]。作為一個上流社會的文化精英,他“既是法蘭西學院的院士和上議院的議員”,又是“皇室信任的寵臣”,卻在內心深處深深地鄙視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身居高位,讓梅里美更加看清了法國虛榮背后的羸弱。而當時法國文壇已將暴露個人隱私和無病呻吟發(fā)展到了極至。天性傲慢的梅里美不屑于此,并以己所能,通過創(chuàng)作來深深地刺激文壇麻木不仁的狀態(tài),試圖扭轉那股不健康的萎糜之氣,讓法國人冷靜而客觀地面對現實,走出泥潭。
西班牙人豪放不羈的硬朗民風、忠貞不阿的堅定信念以及甘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忠膽義氣等,如同酣暢的烈酒一樣燃燒了梅里美的創(chuàng)作靈感,讓梅里美受到了精神上極大的鼓舞。西班牙成了梅里美的創(chuàng)作中涉及最多的國家。[2]
梅里美認為吉普賽人是個流浪民族,他們沒有法律,沒有祖國,拒不服從文明社會的道德。梅里美歷來鐘愛那種“最不重視人類生活,有最強烈的熱情,有最狂放和最堅決的性格,而且有最粗莽的原始偏見”的人物[3]。
于是就有了卡門??ㄩT是梅里美精心打造的承載了作家許多理想的一個人物形象。這也符合梅里美一貫的創(chuàng)作風格:從道德角度揭露社會,否定資本主義文明。在接近自然甚至許多方面還帶著原始感情的人們中間挑選他的主人公,這些人都還不曾被資產階級“文明”社會中的虛偽道德所腐蝕。[4]
二.卡門的藝術形象是屬于價值觀與道德秩序碰撞的邊緣人物
可以說,還沒有一個藝術形象能像卡門一樣征服所有讀者的心。
首先,從外形上看,卡門一反傳統(tǒng)女性嬌羞嫵媚,溫順可人模樣,向讀者展示的是一種野性的美麗:她身上是每一個缺點都附帶一個優(yōu)點,皮膚很勻凈,但顏色和古銅差不多,眼睛斜視,可是長得挺好挺大,帶著又妖冶又兇悍的表情,是一種別具一格的獷悍的美。她決不“笑不露齒,行不露足”,整個作品貫穿著她肆無忌憚的開懷的笑聲;她率性而為,穿極短的裙子,露出“七穿八洞”的腿襪,嘴里叼著金合歡花,扭來扭去地走路,“活象哥爾多巴養(yǎng)馬場里的小母馬。”[5]
其次,是她從事的行業(yè)。她從事的行業(yè)是所有行業(yè)中最具冒險性、風險性、挑戰(zhàn)性的行業(yè)。如同男人歷來要征服天空征服海洋一樣,梅里美讓他的女主人遠離閨閣,翻山越嶺,出沒于崇山峻嶺之中,折射出磅礴的雄性色彩。在這個領域里,她比作品里所有的男性都表現得更為陽剛,更為出色。難怪走私集團的所有成員都認為,“這姑娘簡直就是我們這幫人的救星。”[6]
再次,她剛烈果敢,殺伐決斷。她毫不猶豫地在污辱了自己的人的臉上劃下血淋淋的十字;她狡猾地從荷槍實彈的軍士手下溜之大吉。她把英國軍官玩弄于股掌之上。她偷竊、殺人、走私、詐騙,我行我素,獨來獨往,把文明社會不容侵犯的道德秩序攪得一塌糊涂。[7]
在卡門的世界里,她就是中心,就是支配者。她評價自己:“我身上披著羊毛,可不是綿羊。”[8]她在她的領域內支配一切,她計劃安排并實施走私集團的每次活動,是這個走私集團的真正首腦。集團陷入困境時,大家都焦急地等待她的消息。頭目被抓入獄,她設法營救出來;打通各種關卡通道,她親自斡旋。在英國軍官豪華的住宅里,她當著英國軍官的面,用土語告訴唐何塞:“我正在做埃及買賣,手法再高明不過了。這所屋子是我的,那龍蝦我牽著他的鼻子走。我要把他帶到有去無回的地方?!盵9]
梅里美筆下的卡門,根本沒有傳統(tǒng)的貞操觀念。首先,在“愛”的問題上,她奉行自己的價值觀,率性坦誠,愛誰是誰,她不會讓曾經的愛束縛自己,更沒有從一而終的意識。作為加西亞的妻子,她愛上了唐何塞,她只覺得內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感在驅使著她走向唐何塞。她說:“不管怎樣,我不愛你是不行了,因為你離開我,我就像丟了魂似的。”[10]在和唐何塞產生矛盾之后,她又愛上了西班牙斗牛士,因而誘發(fā)了跟唐何塞之間的沖突。其次,文明社會認為,性是“貞操”的最后底線,但對卡門來說那不過是生存的一種工具。為了報答唐何塞不抓之恩,卡門用“性”作為禮物作為回報;為了走私集團的利益,卡門用“性”打開通道,做達官貴人的情人。卡門很奇怪何塞懷疑她的愛,這點在卡門看來簡直比任何道理都明顯,因為自己從來沒有向他要過錢!
當唐何塞要求放棄強盜生活,到美洲過正常人的、幸福安寧的家庭生活時,她堅決拒絕,并因此開始鄙視對方。她說:“我要的是自由,愛干什么就干什么?!鄙踔猎谔坪稳运劳鱿嗤{時,卡門居然說跟著你走向死亡,我愿意,但是我不愿意跟你一起生活,“卡門永遠是自由的!”她脫下唐何塞送給她的定情戒指把它扔進了草叢,跺著腳說:“不,不,不!”在失去自由與死亡之間,卡門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死亡,“不自由,毋寧死”。卡門根本就沒有文明社會的道德觀念,不知道德為何物,只忠于自由,自由是最高的道德。[11]
三.卡門是每個人無意識深處的本我
作為社會中的一分子,每一個人或多或少地會被社會同化,往往失去本性,發(fā)生各種各樣的畸變,唯獨卡門是一個例外??ㄩT聰慧、美麗、勇敢、堅強、義氣、狡黠、風騷、兇悍、欺騙、嗜血,既多情又無情,視自由重于生命??ㄩT遵從上天賦予她的本性,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不聽從本性的召喚,與自然界中的動物一樣簡單,一樣純粹,她的所作所為就象羚羊尋找豐美的草場、獅子追逐合意的獵物,她有她自己的為人準則,那就是自由,為了自由,她可以拋棄所有的一切,乃至生命。正是這些特質使得卡門成為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也正是這些特質征服了不分國籍不分時代的讀者。也就是人們即使認為她“惡”還照樣喜歡她的原因。
卡門身上擁有人們心中普遍向往卻無法實現或不敢實踐的特質。她是隱藏在我們任何一個血肉之軀內心深處的原始沖動或生命原始活力。用弗洛伊德的話說,她就是我們每一個人無意識深處的本我。[12]
許多評論家都將卡門視為“惡之花”、“罪之源”,其感情可謂愛恨交織:一方面愛其嬌美狂放獨立不羈我行我素,另一方面又恨她無視道德貞操殺人越貨踐踏法律。有些評論家為卡門“不自由毋寧死”的精神傾倒,認為卡門是“自由的精靈”,同時對卡門的種種不合法行為深感惋惜。筆者認為恰恰是卡門身上所具備的那一切特質的結合體,打動了所有人。
我們不能要求羚羊不再吃草、獅子不再捕獵,同樣我們也不能要求卡門一方面豪放不羈特立獨行,另一方面又中規(guī)中矩謙和溫順,否則,羚羊不成其為羚羊,獅子不成其為獅子,卡門也不成其為卡門。
參考文獻:
[1][英]勃蘭兌斯:十九世紀文學主流:第五分冊[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291
[2]唐蕾:《特立獨行于文化之端——淺析梅里美的創(chuàng)作風格》.喀什師范學院學報.2003,5.65
[3][11]緱廣飛:《嘉爾曼——自由的象征》.赤峰學院學報,2007,2.97
[4]趙雪瑩:《蒼白的是道德動人的是野性——梅里美和他的〈嘉爾曼〉》.開封大學學報,1997,2.44
[5][6][8][9][10] 梅里美:《卡門》[M].李玉民等譯.北京:燕山出版社, 2003.41.108.101.110.103.
[7] 徐丹玲:《男權主流社會的反抗者———再論卡門》.畢節(jié)學院學報,2007,5.56
[12]李滿:《原始生命活力的精靈——梅里美〈卡門〉的文化意蘊之闡釋》.江西師范學院學報,2002,4.5
葛雅萍,女,浙江郵電職業(yè)技術學院高級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