賡續(xù)與演化：中國社會核心價值譜系的嬗變

王立勝　聶家華

內容摘要社會核心價值體系是對一定社會發(fā)展階段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生產方式的反映。從中國社會發(fā)展史的長時程看，若以五四運動為界，此前的中國傳統(tǒng)社會核心價值體系在漫長的賡續(xù)演化中，歷經了五次歷史性轉折，展示出一條既有內在關聯(lián)性和繼承性，又有階段性差異和不同特點的發(fā)展軌跡。

關 鍵 詞 中國社會 核心價值體系 譜系

社會價值體系是在一定的社會生產方式制約下由社會崇尚和倡導的思想理論、道德準則、理想信念等一系列價值觀所構成的邏輯體系。每一個歷史發(fā)展階段上的社會形態(tài)都有自己特定的價值體系，其中，反映統(tǒng)治階級和集團的基本價值準則、為制度所認定并有效地統(tǒng)攝社會各階層的價值目標、規(guī)制社會心理和意識的理論學說，就是這一歷史時期和社會時代的核心價值體系。核心價值體系之于人類社會就像靈魂之于肉身是須臾不可分離的。它涵蓋社會發(fā)展的指導思想和價值取向，引領社會思潮，以理性的形式通過對社會成員價值觀的制約來保證社會生活的有序展開，是一定的社會系統(tǒng)得以正常運轉、一定的社會秩序得以維持的強力支撐和精神依托。

隨著社會生產方式的變遷和社會形態(tài)的演進，社會核心價值體系也在更替和發(fā)展。從動態(tài)的角度看，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的形成和發(fā)展是基于一定時空體系內演化的國家和社會的歷史性與時代性的反映，是一種流動的歷史狀態(tài)，是一個不斷揚棄的矛盾運動過程。由于價值體系在外在形態(tài)上表現(xiàn)為具體的理論學說或思想體系，因而，其發(fā)展和演化表現(xiàn)為某種理論學說在國家權力的主導下，在與其他理論學說的交匯、誘變和沖突中，與時變異，形成該理論學說演化接續(xù)的“譜系”，從而構成特定國家和社會的核心價值體系的“道統(tǒng)”。從這個意義上說，當代中國社會核心價值體系是中國社會核心價值體系譜系中的最新接續(xù)部分，無論其內在與外觀發(fā)生多大變化，仍攜帶著幾千年來中國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的遺傳基因，與傳統(tǒng)社會的核心價值體系有著無法割斷的血脈關聯(lián)。因此，在我們著手建構和完善當代中國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時候，對中國傳統(tǒng)社會核心價值體系作“文化自覺”意義上的回望、從中分離和抽取仍具活力的可用資源就顯得十分必要。

為此，筆者試以“中國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為主題做“變動性敘事”，將中國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的發(fā)展歷史大致劃分為四個發(fā)展階段，即以天命宗法禮制為主要內容的上古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的發(fā)展階段（夏、商、周、春秋、戰(zhàn)國），以儒家學說為主要內容的中古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的發(fā)展階段（秦漢至明清），中西交匯、新舊更替的近代中國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的發(fā)展階段，和以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為核心內容的現(xiàn)代中國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的發(fā)展階段。如此劃分的主要依據有二：其一，中國社會生產方式的發(fā)展變化。社會價值體系是對一定生產方式的內在反映，其階段性特征和發(fā)展進程是由生產方式的階段性特征和發(fā)展進程決定的。其二，兼顧核心價值體系自身的發(fā)展規(guī)律和特點。價值體系的發(fā)展過程也是在一定生產方式歷史階段制約下的意識形態(tài)的自我運動過程，相對于社會生產方式的變更，核心價值體系的變更帶有一定的滯后性，兩者在新舊更替上并非完全同步。

從生產方式上看，夏商周屬同一發(fā)展階段，春秋時期是新舊生產方式的并存階段，而戰(zhàn)國時期是小農經濟這一新生產方式的確立階段，但與此相適應和對接的核心價值體系并未同步確立，尚處在選擇當中。因此，我們可以將殷商至戰(zhàn)國視為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發(fā)展演變的第一個階段。秦漢至晚清，在生產方式上同處于小農經濟階段或宗法地主專制階段，我們稱之為中國中古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的發(fā)展演變階段。從1840年至1949年的近代中國是社會生產方式的新舊更替階段，相應的核心價值體系也處于一個新舊轉換、相對獨立的發(fā)展階段。1949年以來的現(xiàn)代中國社會是社會主義生產方式的確立和發(fā)展階段，也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發(fā)展演變階段。限于篇幅和精力，本文主要致力于上古至五四運動前后中國社會核心價值體系嬗變進程的重建。

一、從天命禮制到“眾說紛紜”：中國傳統(tǒng)社會核心價值體系演進中的第一次轉折

社會價值體系是人們在一定歷史環(huán)境和物質條件下對生存方式的理解和實踐的結果，一定的物質生產方式決定著那個時代的價值風貌。夏商周是中華文明史的初始階段，與落后的生產方式相適應，籠罩此時社會生活的價值體系是天命觀及其體現(xiàn)在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中的一系列制度規(guī)范。其基本內容是以至高無上、統(tǒng)轄萬物的“天”為精神支柱，以“有命在天”、“君權神授”的神學獨斷論為理論核心，以此論證基于宗法制形成的王朝政權和社會秩序的合法性。值得注意的是，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和人與自然關系的改變，夏商周時期的天命價值觀在內容上經歷了從神學決定論向道德決定論的轉化：殷商時期，天命被用來解釋現(xiàn)存政權及君主權力存在的合法性與至上性，屬于典型的神學決定論；西周時期，在價值層面上，已經開始了由神學決定論向道德決定論的過渡，在神學框架中出現(xiàn)了“以德配天”、“敬天保民”、“惠民安民”等體現(xiàn)人性和道德的內容，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的內涵得以豐富和補充。天命論進而滲透在經濟、政治和社會生活中，形成了禮樂制、宗法制、世襲制等一整套制度規(guī)范和行為準則，制約著人們的思想和言行，有力維系著以宗法血緣關系為基礎的社會秩序。概言之，以天命價值觀為思想內涵、以“周禮”為行為規(guī)范的社會核心價值體系建立在井田制和宗法制基礎之上，作為一種社會精神力量維系著奴隸制生產關系。

西周末年至春秋戰(zhàn)國，隨著井田制的瓦解，卿、士大夫等原統(tǒng)治集團中地方階層開始崛起，這一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繼而受到代表先進社會生產力的新興階級在理論和實踐上的全面挑戰(zhàn)，無法再像過去那樣規(guī)約著所有的社會成員和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其主導地位開始動搖；由此而至的是周天子“家天下”的統(tǒng)治秩序和依靠宗法制、家長制建立起來的社會基礎逐漸土崩瓦解。“王綱解紐”、“禮崩樂壞”構成了中國“軸心時代”思想家們的“問題處境”。各種社會階層和社會群體的思想代表對周代乃至遠古的宇宙觀念、人的觀念、社會觀念進行全面的檢討，試圖重新安頓人們的價值觀念，重新安排新的社會秩序。而此時新舊價值體系轉換中出現(xiàn)的斷裂空隙和各諸侯國分割出的相對獨立的地域空間，恰好為思想提供了自由發(fā)揮和付諸實踐的余地，諸子百家圍繞著天人、群己、義利、德力等問題，展開了激烈的爭辯，提出了眾多價值學說，儒、墨、道、法、兵等眾多學派各抒己見，精彩紛呈，標志著社會價值體系由夏商周時代的一元統(tǒng)攝進入多元并存的狀態(tài)。

在諸子百家提供的眾多理論和學說中，儒家憑借其熟知古典文獻和禮儀的知識背景，通過孔子等人對“六經”的重新整理，構建了以“仁”和“禮”為核心內容的價值學說。從其結構看，“仁”是這一價值體系的思想內涵，規(guī)定了價值主體的內在思想準則和道德修養(yǎng)方面的內容；而“禮”是這一價值體系的行為規(guī)范，包括治國之道、為政之道、為民之道、為人之道等涉及政治、經濟和社會日常生活等方面的行為準則，為價值主體提供了一套達到思想道德境界的外在手段?？酌显既鍖W把人的內在修養(yǎng)與價值的外在實現(xiàn)有機結合起來，既強調人的價值觀念，又強調人的價值行為，從而形成了較為系統(tǒng)、完整的價值學說。這一學說超越了殷周以來的神權政治框架，將關注的重心由天命鬼神轉移到了社會人事人生，初步完成了由天命神學向人學、由外在向內在、由彼岸向此岸的價值轉換。這一“軸心時代”的理論碩果成為此后中國傳統(tǒng)社會核心價值體系承續(xù)演化的母本。

二、從百家爭鳴到獨尊儒術：中國傳統(tǒng)社會核心價值體系演進中的第二次轉折

春秋戰(zhàn)國時期價值體系多元并存的格局隨著大一統(tǒng)基礎上的中央集權體制的建立戛然而止。在這一過程中，發(fā)揮關鍵作用的是兩個重大“思想史事件”，即“李斯上秦王書”和“董仲舒答漢武帝問”。李斯倡議禁私學，焚《詩》《書》百家語，以吏為師；董仲舒則提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1］。這兩個事件的共同點在于都致力于選擇和確立社會核心價值體系；不同之處在于先后被置于核心地位的社會價值體系的內涵不同、命運大異。秦王選擇了法家所倡導的理論和規(guī)范充當社會核心價值體系，但是，隨著秦朝“二世而亡”，其迅速從社會價值體系的核心位置退出；漢初統(tǒng)治者選擇了經改造后的儒家學說——經學作為核心價值體系，從此，儒學突破了王朝興衰的局限而獲得普世價值，成為中國傳統(tǒng)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的內核。

董仲舒等漢初儒生以孔孟儒學的“仁”、“禮”為核心，有機地吸收了法家、黃老、陰陽、墨家等思想，建立起以天人感應、君權神授理論為思想內涵，以“三綱五常”為價值準則和行為規(guī)范的經學體系。相比之下，這一價值學說更加符合小農經濟、宗法制度和皇權專制對意識形態(tài)的需要，尤其是儒家學說高度重視社會秩序和等級觀念的思想傳統(tǒng)以及“入世”、有為的價值原則，與漢初統(tǒng)治者的要求十分契合。這樣，作為理論體系的原始儒學在歷經孔孟的失意后經由董仲舒等人的改造，終于在漢武帝時代取得獨尊的地位，并借助政權的強制力和種種制度化運作被確立為社會核心價值體系，成為人們共同遵循和維護的行為準則，潛入人們的思想和心靈深處，主導著人們的精神和社會生活。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核心價值體系也隨之進入了儒家獨尊的一元化時代。

三、從經學一元統(tǒng)攝到儒釋道“三教并存”：中國傳統(tǒng)社會核心價值體系演進中的第三次轉折

當經學登上獨尊地位、一統(tǒng)天下之后，其創(chuàng)新動力也逐漸喪失，理論隨之變成僵化的教條。尤其是今文經學中的“天人感應”、陰陽災異理論逐漸同讖緯迷信結合起來，這些非理性成分的衍生導致儒家思想體系的退化，使其對社會成員價值觀的制約效力大打折扣，對社會現(xiàn)實問題解釋的有效性逐漸退化，其獨尊地位開始動搖。

進入魏晉南北朝之后，這種狀況呈加劇趨勢。具體表現(xiàn)在：第一，玄學風行，且極力倡導以義理解經，主張用道家思想解釋儒家經典，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經學的地位和作用。第二，經學分立?！坝兰沃畞y”后，隨著南北對峙局面的形成，儒學在經義、版本等方面也出現(xiàn)南北之別。第三，佛道盛行。兩漢之際傳入中國的佛教至魏晉南北朝時期漸趨風靡，士大夫正心修身之資開始為佛教所奪，以致有人發(fā)出“儒門淡泊，收拾不住，皆歸釋氏耳”的喟嘆。［2］同時，道教也逐步脫離原始形態(tài)而逐步走上成熟，皈依者不在少數(shù)。佛道盛行一度引發(fā)對儒學的信仰危機。《晉書·儒林傳序》云：“有晉始自中朝，迄于江左，莫不崇飾華競，祖述虛玄，擯闕里之典經，習正始之余論，指禮法為流俗，目縱誕以清高，遂使憲章弛廢，名教頹毀，五胡乘間而競逐，二京繼踵以淪胥，運極道消，可為長嘆息者矣。”外來價值學說的介入和多元價值體系的興起，使?jié)h代儒學那種一統(tǒng)天下、定于一尊的地位漸漸失去，傳統(tǒng)社會價值體系再次向多元并存轉變。

進入隋唐，儒學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喚醒人們對儒家思想的重新關注，不僅讓它回到政治與社會生活的中心，而且回到人們精神信仰的中心。為此，在政府的推動下，顏師古“考訂五經，頒于天下”；孔穎達等人以儒家為主，兼取佛、道二說，“撰定《五經》義疏，凡一百七十卷，名曰《五經正義》，令天下傳習”，作為儒學經典的《五經》有了文字、音訓、義疏統(tǒng)一的標準定本。至此，魏晉以來論說紛紜、南北分裂的經學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開辟了唐代儒學的新局面。

值得注意的是，儒釋道并立的格局決定了儒學在實現(xiàn)自身的統(tǒng)一時，不能無視佛、道的存在而簡單地回歸到漢代經學，而是要不斷吸收、融合佛、道的理論，創(chuàng)立以經學為中心的理論體系，實現(xiàn)更高層次的統(tǒng)一。所以，隋唐時期儒學的統(tǒng)一實際上就是以儒家為主、兼取佛道二說的過程?！叭寮覟楸尽⑷倘诤稀睒嫵闪颂拼鐣诵膬r值體系的基本存在態(tài)勢，儒家的仁義道德、佛教的般若智慧、道教的生命眷戀形成了并立之勢，這不僅打破了儒家獨尊的封閉狀態(tài)，而且大大開闊了人們的價值視野，有利于各種價值學說中的有益思想都被吸納到核心價值體系中來。

四、從“三教混元”到理學獨尊：中國傳統(tǒng)社會核心價值體系演進中的第四次轉折

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凡在人類歷史領域中是現(xiàn)實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都會成為不合理的……”［3］統(tǒng)一后的經學在表面的繁榮下面也暗藏著種種危機。自從《五經正義》頒行以后，經典的正確性和權威性已無從懷疑。更為嚴重的是，在科舉制度的脅迫下，《五經正義》變成背誦和應急、換取功名的實用知識。經學失去了診斷、批判和解釋現(xiàn)實社會的能力，失去了對社會生活的統(tǒng)攝和價值引導作用。傳統(tǒng)觀念和道德倫理準則受到沖擊和破壞，禮法和等級受到蔑視和摒棄。

面對中唐以來經學發(fā)展中的種種危機，以韓愈、李翱、劉禹錫、柳宗元為代表的有識之士開始積極吸收佛道價值觀中的精華，致力于儒學復興。秉承這一基本思路，結合宋代社會實際，一批充滿了憂患意識和經世意識的儒生以本體論和心性論建構為重點，將漢唐以來的經學推進到一個新階段——理學階段。從經學到理學的轉型大致經歷了從中唐至北宋中后期四百余年。這一任務主要是由長期出入佛老，對佛老思想有深入理解的周敦頤、邵雍、張載和二程兄弟即“北宋五子”為代表的一批思想家來完成的。他們以儒家的道德倫理思想為核心，借鑒了佛學的思辨結構和佛性學說，并吸收了老莊“道生萬物”的宇宙觀，從宇宙本體論的角度闡述儒家的人倫綱常，建立起一套宏大的理論體系——理學。

這一價值體系以理學為思想內涵，以三綱五常等綱常倫理為行為規(guī)范，是對經學的變通、完善和創(chuàng)新。例如，理學以人性與天道為中心問題。這在先秦是孔門弟子所不可得而聞之的問題，漢唐時期又為經學所忽視；理學注重闡述儒家經典的義理，這與以專注訓詁為基本方法的漢代經學迥然不同；理學使儒家學說的理論內容與形態(tài)臻于完善。此前，儒學關注的中心是社會政治人倫，對于宇宙、天道鮮有論及，理學在增加了本體論的內容之后彌補了這一缺陷。理學的定型是儒學發(fā)展過程中的一次重大轉折，中國傳統(tǒng)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由魏晉南北朝隋唐時期的多元并立再次復歸為一元統(tǒng)攝。

明清之際，新經濟因素的增長、西學東漸、農民起義對傳統(tǒng)社會秩序的沖擊，以及清兵入關引起民族矛盾的激化等等，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社會震蕩，對儒家價值體系的核心地位帶來直接或間接的影響。作為敏銳的思想家，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李颙、唐甄等明清之際的大儒試圖在承襲儒學傳統(tǒng)前提下，對儒學價值體系進行時代轉換，“在回到原始儒學的形式下，價值重心開始由內圣向外王傾斜”［4］。這種以復興原始儒學為特征的批判、反省與轉換一直持續(xù)到清中葉，但這種轉換未能成為儒學的正統(tǒng)。從總體上看，占主導地位的仍是宋明理學所系統(tǒng)化了的儒學價值體系。1712年，康熙下詔特升朱熹配祀孔廟，并命朝臣編纂《朱子全書》，這表明當滿清王朝的統(tǒng)治秩序穩(wěn)固后，程朱理學很快被再次欽定為社會核心價值體系。

五、從儒家末路到諸說雜陳：中國傳統(tǒng)社會核心價值體系演進中的第五次轉折

核心價值體系在中古社會的發(fā)展賡續(xù)雖有變異和曲折，但都是在儒家學說這個基本框架下進行的，是在孔孟儒學的原典精神指導下展開的量變過程，并無質的突變。進入近代社會之后，日益加劇的民族危機和社會危機、西方文明沖擊下的核心價值體系裂變等等，構成此前從未遇到過的問題處境，面對數(shù)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不同社會階層和利益集團圍繞救亡主題沿著不同的路徑開始對傳統(tǒng)社會核心價值體系進行創(chuàng)新、重構或時代轉換。眾說紛紜、異彩紛呈的歷史場景開始重現(xiàn)，尤其是新文化運動掀起的思想啟蒙高潮，使人恍若回到2000年前春秋戰(zhàn)國那個所謂的“軸心時代”。其結果是傳統(tǒng)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的發(fā)展脈絡慢慢斷裂，秦漢以來以儒家學說為主線的核心價值體系的演化脫離常軌。這一時期被不同的價值主體所認同的價值體系主要有以下幾類：

第一，新儒學。部分知識分子致力于傳統(tǒng)社會核心價值系統(tǒng)的時代轉換。以梁漱溟、張君勱、熊十力、馮友蘭等人為代表的新儒家以維護“道統(tǒng)”的連貫性與純真性、闡述和開掘孔孟“真精神”為己任，在回溯宋明理學的基礎上，試圖重建以道德形而上學為核心的儒學價值體系。但在正統(tǒng)儒學的廢墟上建立起來的新儒學，已經完全失去儒學的社會核心價值觀的性質，隨著梁漱溟等人借助鄉(xiāng)村建設重建傳統(tǒng)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的嘗試走向失敗，儒學又從政治、教化退回到講壇。

第二，宗教理論。轉型時代的社會無序狀態(tài)與歷史性的動蕩變遷，造成了人們依仗傳統(tǒng)價值體系保護的安全感普遍失落，人們對心靈慰藉的需求得以強化，佛教、孔教、基督教先后復興，成為近代多元價值體系中的組成部分。清末民初，一大批知識分子借助佛教來拯救心靈，振奮精神，重建道德價值。被稱為“當代昌明佛法第一導師”的楊文會認為，近代中國，“國家之禍，實由全國民人太不明宗教之理之故所致，非宗教之理大明，必不足以圖治”。因此，他認為只有佛教才能“維持世道人心”。楊氏對佛教的闡發(fā)引起了包括梁啟超、章太炎在內的一批知識分子對佛教的極大興趣。在近代中國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又一批知識分子則致力于倡導孔教以挽救世道人心，重建精神支柱。康有為等人豎起孔教大旗，并先后兩次掀起全國性的定孔教為國教的請愿運動。利用“儒家思想留下的空缺”，基督教在這一時期也獲得很大發(fā)展。五四期間著名的中國基督教神學家趙紫寰認為，當前至關緊要的是精神價值的保存與人心的重建，并主張用基督教改造社會核心價值體系。

第三，西方的理論學說。部分知識分子轉向世俗，致力于西方思想理論和價值學說的引進與傳播。他們把西方社會的價值體系當作現(xiàn)代性的特征，試圖借助西方的思想資源重建中國社會核心價值體系。這樣，西方的各種主義、學說在20世紀初年紛紛涌入中國，諸說雜陳，蔚為大觀。如自由主義、民主主義、無政府主義、人道主義、工團主義、新村主義、泛勞動主義、合作主義、國家主義、社會主義、馬克思主義等等。平等、自由、進化、科學、民主等總體上崇尚個人發(fā)展的西方社會價值觀對中國社會的影響不斷擴大。孫中山等民族資產階級的知識與政治代表人物大力弘揚資產階級民主主義思想，其三民主義理論在五四之前成為近代中國社會的主導性社會思潮，并通過辛亥革命和此后的民國政權一度付諸實施，在此基礎上經過修正和發(fā)展而來的新三民主義理論成為近代中國社會的重要價值體系。馬克思主義則在五四運動之后迅速傳播開來，經過比較和選擇，科學社會主義在各種社會思潮中逐漸取得主導地位。

五四運動以后，特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價值體系逐漸結束了近代以來社會價值體系多元并存的混沌狀態(tài)，重新確立了一元統(tǒng)攝的格局，中國社會核心價值體系自此開始了在社會主義社會形態(tài)內的發(fā)展和完善歷程。

改革開放以來，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國開始了市場化的進程。中國人的行為方式和價值觀念均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失落，現(xiàn)實社會的道德失范，種種跡象表明，21世紀初的中國將不可避免地經歷一次價值體系的轉折和重建，具有現(xiàn)代性和全球性特征、人文內涵、中國特色和普遍認同的嶄新的現(xiàn)代價值體系將會逐漸顯現(xiàn)，而中國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發(fā)展演變中所蘊含的豐富資源正是建構這一現(xiàn)代價值體系所不可或缺的基礎條件。

參考文獻：

［1］董仲舒?zhèn)? 漢書（卷56）.

［2］輔教篇·廣原教.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12.

［4］楊國榮. 善的歷程.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266.

編輯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