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寬
摘 要:明末清初著名書法家王鐸和他的兒女親家張鼎延往來的詩文及信函,由張鼎延雇請匠工鐫刻成石碑,碑文稱為《瑯華館帖》?!冬樔A館帖》在當(dāng)代被發(fā)現(xiàn),現(xiàn)收藏于河南省洛寧縣文管會,它具有重要的文化價值。一是史料價值,由此可了解王鐸和張家交往以及張鼎延之父張論的一些事實。二是文學(xué)價值,其中王鐸、張論、張鼎延等人的一些詩文作品不見于有關(guān)的詩文集,足堪欣賞,可作為文學(xué)史研究的補充資料。三是書法價值,其中王鐸的一些書法作品不見于傳世的各種王鐸書法作品集,極其珍貴,張鼎延的書法作品也頗具特色,有傳世價值和審美價值。
關(guān)鍵詞:王鐸;《瑯華館帖》;文化價值
中圖分類號:J292.2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09)01—0236—07
《瑯華館帖》在當(dāng)代被發(fā)現(xiàn)一事帶有傳奇性。1958年,洛寧縣陳吳公社(現(xiàn)為陳吳鄉(xiāng))農(nóng)民在蓋房挖地基時挖出12塊石碑,經(jīng)專家鑒定,這是明末清初王鐸和他的兒女親家張鼎延往來的詩文及信函,由張鼎延雇請匠工鐫刻成石碑,碑文稱之為《瑯華館帖》。其中王鐸書寫的一些詩文,在王鐸的《擬山園集》及其他相關(guān)的書法作品集中都沒有見過,張鼎延等人的詩文也甚為罕見。挖出石碑的地方就是當(dāng)年張家別墅舊址,可知張鼎延對它極為看重,作為傳家至寶珍藏于地下。這一批石碑出土后,由洛寧縣人民政府收存于該縣文化館。20世紀(jì)80年代初因日本研究王鐸書法的著名專家平木明、村上山島等先生來訪,洛陽文化局把《瑯華館帖》石碑借調(diào)至洛陽。數(shù)年后經(jīng)洛寧縣人民政府派人同洛陽文化局交涉,《瑯華館帖》石碑又歸還于洛寧,現(xiàn)收藏于洛寧縣文化局文管會,是洛寧視為“縣寶”的重要文物。筆者有幸目睹了《瑯華館帖》碑刻,并得到一份寶貴的拓片,觀賞贊嘆之余又查閱了有關(guān)資料,對這批珍貴文物試作考察。本文認(rèn)為,《瑯華館帖》具有重要的文化價值,主要表現(xiàn)在史料價值、文學(xué)價值和書法價值三個方面。
一、史料價值
王鐸(1592—1652)字覺斯,號癡庵、蒿樵等,河南孟津人。明天啟二年(1622)進士,崇禎時官至禮部尚書,未就任而國亡,降清后被任用為禮部尚書管弘文院學(xué)士,卒謚文安。其著作后來編為《擬山園初集》、《擬山園選集》、《擬山園文選集》等。他是明清之際的一位政治名流,而在后世被人紀(jì)念與推重的主要是他的書法成就。其書法作品傳世的有《瑯華館真跡》(明崇禎末年作)、《覺斯草書》(清順治七年作)、《擬山園帖》(順治八年至十六年王鐸之子王無咎選編,刻石鑲于王鐸故居后院墻壁上)、《日涉園帖》(康熙七年摹勒)、《王孟津真草帖》(嘉慶年間拓本),又王鐸與劉祐兩人的書法作品合集為《王劉詩牘》(順治六年摹勒)。當(dāng)代被今人搜集整理而刊行的有《王鐸書法選》、《延香館帖》(或名《柏香帖》)、《王鐸書法全集》等。《瑯華館帖》曾見于20世紀(jì)三四十年代編纂的《續(xù)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稿本)》著錄,但未見提要,可知編者僅知《瑯華館帖》之名而沒有見到實物。自從1958年此帖的刻碑出土以后,尤其是20世紀(jì)80年代日本學(xué)者來訪與索觀后,《瑯華館帖》才引起人們的注意,并出現(xiàn)一些評介文章①,但是對它的研究還很不夠。從內(nèi)容上看,它和《瑯華館真跡》絕非一種。它的文化價值首先在于它的史料價值,據(jù)此可了解王鐸和張家的關(guān)系以及張鼎延之父張論的一些重要事跡,這對于王鐸生平與書法藝術(shù)的研究以及對于明清之際歷史的研究,都具一定的參考意義。
《瑯華館帖》共刻碑12塊,有字者為21面,每一面分別標(biāo)示有“一冊一”至“一冊十”、“二冊一”至“二冊十”(其中增出“二冊八尾”一面)。“二冊十”是王鐸所撰《瑯華館帖跋》,開頭云:“是帖皆予與中丞葆一年伯、玉調(diào)親家往還牘也,中間天政婿僅一二小札,及游金門山有韻之語?!薄坝裾{(diào)親家”即張鼎延,“葆一年伯”即鼎延之父張論,“天政婿”即鼎延次子張璿。從跋語可知,《瑯華館帖》的文字即是王鐸和張家祖孫三代來往的部分詩文信札。其末署“辛卯三月十四日夜王鐸書”,即順治八年(1651)所寫。帖中涉及的事件和詩文作品,對于了解王、張兩家的關(guān)系,顯然是非常重要的資料。
關(guān)于張鼎延,據(jù)吳偉業(yè)《張公鼎延神道碑銘》②記述,張氏原籍陜西同州,始祖張仲文徙家于洛陽永寧(即今洛寧)。鼎延字慎之,別字玉調(diào),明天啟二年進士,由行人考選兵科,崇禎年間曾官南京吏部郎中,不得志而回鄉(xiāng)閑居。崇禎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1641年2月6日),李自成起義軍攻占永寧縣城,鼎延匿于井中得免于難。入清后征拜吏部驗封司郎中,后官至工部左侍郎,刑部、兵部右侍郎?!稄埞ρ由竦辣憽酚浽疲骸笆雷嬲禄实塾鶚O之十年,兵部右侍郎張公鼎延……又六年公以病卒于永寧?!庇纱丝芍瑥埗ρ尤ナ涝陧樦问?,其生年在這里沒有明確記載。除《張公鼎延神道碑銘》之外,張鼎延的事跡略見于《明史》卷二九三武大烈傳。其著作有文集二十余卷,已失傳;他還編撰有《呂明德先生年譜》,今存于《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另有詩文散見于《河南通志》、《洛寧縣志》等書中。
王鐸和張鼎延是同年進士,又是同鄉(xiāng)(永寧和孟津同屬河南府),并一同在朝做官,兩人的關(guān)系非常密切。王鐸長女王佐、次女王相,都在崇禎十一年病故。其次女王相許配于鼎延次子張璿,亡故時年僅16歲,尚未出嫁。王鐸有《女相墓志銘》一文記云:“此予次女墓歟?嗚呼!銘女佐方一月,忍又銘女耶?女死崇禎戊寅十二月二十二日,年十六,將歸張氏而夭?!鬃钟缹幈贫冀o事中張公鼎延次子璿。”③由此推算,王相當(dāng)出生于明天啟三年,即王鐸和張鼎延中進士的第二年,從“幼字”二字可知,王、張兩家在子女幼小時就訂了親,足見王鐸、張鼎延兩人的交情非同尋常。
關(guān)于張鼎延之父張論,王鐸所撰《通議大夫巡撫葆一張公墓志銘》記云:張論字建白,別號葆一,萬歷二十一年癸巳(1593)選貢,二十八年庚子舉人,三十八年庚戌進士,后官至四川巡撫、都察院通議大夫、右副都御史,壽64歲④。張論生有三子,長子名鼎延,次子名歷延,三子名世延。張論之死,在崇禎七年。張鼎延于崇禎十五年上奏朝廷的《陳情疏》中有較詳記述:“崇禎六年十二月,流寇渡河,直至臣永寧,時縣無印官,臣父捐貲繕城,嚴(yán)冬臥城頭霜雪中。七閱月,復(fù)有御寇全城之績,積勞所中,旋踵告終?!雹萦纱丝芍瑥堈撌窃诩亦l(xiāng)抵抗李自成的起義軍時因積勞成疾而病死的,去世時已是崇禎七年夏秋之際。張鼎延所撰《異井記》一文也記有此事,云“甲戌,先大夫歿”⑥,正是崇禎七年。從王鐸所撰《通議大夫巡撫葆一張公墓志銘》說他“壽六十四歲”推算,可知張論當(dāng)出生于明穆宗隆慶五年(1571)。王鐸還撰作了《祭張年伯文》⑦,并為鼎延之母段氏寫了《墓志銘》,其中說段氏去世時“年七十二”,又說她“歿僅二十日,寇鑠永寧……某日啟中丞公墓合葬于北里”⑧,由此可知段氏是在崇禎十三年十二月李自成起義軍再次攻占永寧的前二十天去世的。由此亦可推知段氏生于明穆宗隆慶三年,比鼎延之父張論年長兩歲。
盡管王、張兩家沒有成為嚴(yán)格意義上的“親家”,但是在《瑯華館帖》中,王鐸和張鼎延的往來詩文書信都以親家互稱,王鐸對張璿則稱“天政婿”,言詞之間十分親密。王鐸對鼎延之父張論則尊稱為“太翁”,如“一冊一”首云“書奉啟葆一張老年太翁”,末署“晚生王鐸頓首奉書”,言詞極其恭敬。“二冊一”至“二冊五”的《絕糧帖》、《求書帖》、《歡呼帖》、《買畫帖》、《賜醳帖》、《占數(shù)帖》等帖中,王鐸的落款對張鼎延或稱“玉老張親家年翁閣下”,或稱“玉調(diào)老親家閣下”,自己則稱“弟鐸拜奉”,言詞皆謙恭有禮。其中《絕糧帖》自述一度生活困窘,張家曾給予資助并派仆人送來豬蹄、美酒相慰問,王鐸對此非常感激,寫道:“弟即窘困,尚未饑死,不謂當(dāng)厄之日,炎涼世態(tài),法此一時也。乃有分饔飧之資、補灶煙燃死灰如親家高義者乎?噫!罕矣。弟方寸之內(nèi)泣數(shù)行下,敬復(fù)。”這里透露出王鐸晚年的生活情況,其家境顯然不如張家富有。而張家對于王鐸,雖未成實際的親家卻也能慷慨相助,親情和友情皆極其深厚?!渡钪分校蹊I與鼎延相約到永寧張氏故里“農(nóng)家秫酒村歌,聽黃鸝,與親家同寢臥,亦足樂也”;《談古帖》中,王鐸自謂“雨夜雪窗,我兩人捫虱談古,一快也”;這都說明王、張二人的交情是建立在文人志趣契合的基礎(chǔ)上,絕非僅僅是兒女親家的關(guān)系?!兜貪裉分型蹊I云:“江南地濕,弟體生癬,藥寡效,近況無可述,惟將經(jīng)文又閱一周,略有長進也?!边@一函當(dāng)是王鐸明末在南京做官時所寫,透露出王鐸當(dāng)時的處境與軼事。這些書帖的內(nèi)容,對于探討王鐸的生平事跡,顯然都是非常珍貴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