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武
摘要:王安中是兩宋之交詩壇上風格獨特的文人,其詩歌中應制祝頌、紀游覽勝、詠物題畫、酬唱寄送等多種題材,不僅展現(xiàn)了真實而又復雜的情感體驗,而且呈現(xiàn)出清新雅麗的藝術風貌。
關鍵詞:王安中 詩歌 風格
中圖分類號:I2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5312(2009)17-
王安中,字履道,號初寮,中山曲陽人(今河北曲陽),詩文、書畫皆善,一生著述甚豐,有《初寮集》和《初寮詞》傳世。王安中現(xiàn)存詩歌總數(shù)有225首外加殘句20,數(shù)量不多,但詩風和內(nèi)容并不單調(diào)。王安中身處北宋由盛轉衰、黨爭激烈、繁華享樂的時代大環(huán)境下,其詩作帶有時代的印記,前期詩歌多以應制酬唱之作,“多為未透澈”① ,辭藻華麗;后期仕途坎坷多舛,“逮謫象州后,詩頓佳”② 。
關于王安中詩歌風格,《初寮集原序》曰“初寮蓋文健而深,詩麗而雅”,指出其詩歌雅麗的特點。《四庫全書簡明目錄》稱《初寮詞》“清麗芊眠”,但在詩歌中亦有其清麗的一面,《墨莊漫錄》卷九載王安中的《立春帖子》之《皇后閣》、《妃嬪閣》“才思清麗”,胡云翼也說“安中的詩也很多可稱頌的地方。”
在王安中詩歌中,共有35處運用“清”字,足見其對清新的偏好,進而言之,由于鐘情山水,受佛禪思想影響等各種原因,使得王安中在詩歌中時常體現(xiàn)出其超脫塵俗的高雅情懷,反映在詩中,即善于用清淡雅潔的意象和清新自然的語言,使詩歌顯示出清新自然、情趣盎然的詩歌風格,這也和其詩歌創(chuàng)作主張也有一定的關系。王安中在《鄄城杜澤之詩集序》中說:“寫景狀物之作無窮,盡天地造化,四時月星雨雪、江河松濤、草木華實、風土之宜、鳥獸羽毛、鳴聲之辯,耳聞而目及者,皆吾詩之所取…哀思而不傷,和樂而不流”?!霸娭 敝锝詫偾逍?“益以江山之助,心與境會,意隨辭達”,借江山之助以拓展胸襟,強調(diào)大自然對詩人審美心理和詩歌風格的影響;“哀思不傷,和樂不流”,此三者結合在一起,故在其詩作較少流露出愁苦的感情,即使在詩中偶爾流露出離情別緒,但在詩末大都一轉愁緒為樂觀積極之心態(tài),詩境頓顯清新明朗。王安中有詩云“我來婆娑弄明月,松聲草色俱清新?!?《寄謝任伯》),恰好概括了其詩中偏好清新自然的特點。
早期仕宦外地與晚年遷謫嶺南,王安中在閑適之余,都愛去尋幽覽勝,《初寮集》中反映名山勝水、寺院僧房的生活和景色的詩作也頗多,如:
亭亭華月上,熠熠繁星委。含暉穿幔翠,度影入窗綺。(《試院對月》)
湖光挾山緑,倒射玻瓈青。絲竹響空翠,樓觀森崢嶸。……白云引遐眺,碧岫延深登?!L松有令姿,流水無俗聲?!?《湖山紀游》)
冰層蹙岸見河漳,雪氣明山數(shù)齊岱。(《同元忠少逸登大安閣各賦一篇》)
詩人愛好朗月清輝、白云流水、湖光峰巒、青松翠竹等意象,這些意象皆給人一種清新明靜之感,融合在詩中,儼然如一幅淡墨寫意畫,明胡應麟《詩藪?外篇》卷四云:“清者,超凡絕俗之謂,絕澗孤峰,長松怪石,竹籬茅舍,老鶴疏梅,一種清氣,固自迥絕塵器?!痹谕醢仓械脑姼枥?幾乎是沒有濃墨重彩,寫景狀物處,亦用寥寥數(shù)字把景物的形態(tài)和神態(tài)生動地表現(xiàn)出來,如“疏梅香度水,瘦竹筍穿籬”(《象州》),“疏”、“瘦”形象生動寫出梅香、竹筍的形態(tài),同時又用“度”、“穿”二字,巧妙地攝取了二者的不同神態(tài),足見詩人做詩筆法的簡練傳神,類似的還有“庭籟迎秋靜,宮云傍晚陰”(《次韻李厚之秋日即事》)等;“冰雪涔涔梅未芳,欲羞蘭蕙召東星”(《立春》)、“香紅初破北州春,深谷嫣然一笑新”(《二月四日見小桃》)、“花爭先近三臺坐,春敢輕隨一片飛”(《次韻梁才甫游苑氏園》),通過移情和擬人的手法,賦予詩中所寫之物以人的心理和感情(欲羞、嫣然一笑、爭、敢),使得自然意象具有人文化的傾向,生動而又傳神,詩境亦顯得明朗清新。
另外,王安中的詩歌中也有一些酒、茗、琴等人文意象,如“僧窗得山翠,茗碗仍花香”(《游峰山院》)、“煮茗坐窮西寺日,哦詩驚動北州春”(《次韻道勝冬日惜別之作》)、“餻酒故應隨節(jié)辦,絲桐政好為秋張”(《次韻趙承之九日出郊》)、“臺影迥無群木礙,琴聲清入素商流”(《夜登天王臺》)等,這些人文意象或與自然意象組合,或獨立呈現(xiàn)詩中,也給詩歌增添一份人文情趣和清新雅潔的感覺。
王安中在詩中還運用口語化的語言,如“等個魚兒久未逢,滿船明月一絲風”(《題李伯時畫船子和尚》)、“山僧手種兩山茶,看到婆娑鬢已華”(《觀僧舍山茶》)、“努力加餐飯,自余何足禱”(《次韻和彭少逸送晁以道》)等,詩句的口語化傾向,使得詩歌語言顯得生動活潑,自然清淡,給人一氣呵成、脫口而出的感覺,此亦是王安中詩歌清新自然的體現(xiàn)。
王安中詩歌除了清新自然,還有雅麗的一面。王安中做詩常注重語言的錘煉,用字妍美,認為“辭必工而可出”(《答吳檢法書》),又用典精切,這些都與其“雅麗”風格的形成有一定的聯(lián)系,張明華在《北宋徽宗朝詩歌研究》就準確地分析了用典對其雅麗詩風的重要影響,指出“如此大量地使用典故,不僅使王安中詩歌的語言更加美麗,而且大大增加了其文化內(nèi)涵,是形成其詩歌典贍風格的重要原因。”“典贍”即典雅富麗。
王安中累年掌管內(nèi)外制工作,而“制誥皆王言,貴乎典雅溫潤,用字不可深僻,造語不可尖新”(《文章辨體序說》),長期地從事典雅謹嚴的制誥寫作,自然也會給其詩歌創(chuàng)作帶上典雅氣息。同時又作為徽宗朝代表性的宮廷詩人之一,才情出眾,由于在京為官期間時常歌功頌德和描寫宮廷生活,因此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多注重詩歌的藝術形式,除了用典外,對錘煉字詞、對仗等方面的研究也是相當精細和用工的,這些也是其雅麗詩風形成的重要因素。關于其對仗技巧,在排律詩中體現(xiàn)的最為充分,另外在一些古體詩中,也能略窺其對仗之妙,如《同元忠少逸登大安閣各賦一篇》:
胸中堆奇忽塊磊,徑欲憑虛尋我對。梵宮日月擦鴟尾,復道云霓涌鰲背。佛將髙廣快心賞,天為空長舒眼礙。冰層蹙岸見河漳,雪氣明山數(shù)齊岱。安知一身寄城郭,卻指萬頂看阛阓。承平大駕昔此留,望幸遺民今幾在。哦詩人物到白也,題字風流希湛輩。北都三士行作圖,勝游一日不可廢。
全詩幾乎是通篇對仗,除首尾四句外,中間十二句皆對仗寫成,又以典故增加詩的內(nèi)涵,如“白也”、“湛輩”語出杜甫《春日憶李白》詩:“白也詩無敵”與《通志》卷一百二十一上所載的“鄒湛事”,對仗工整,用典貼切精致,語言雅麗中又有幾分清新。在用字方面,如“擦”、“涌”、“見”、“數(shù)”等字,也甚為精煉。
再如《無題》:“玉府真游擁萬仙,芯珠深殿駐云。宮尊自吸瓊漿盡,御筆猶封寶字全。密護幾重香冉冉,倒藏余瀝響涓涓。君恩許侍神霄杖,先向壺中覓洞天。”也是幾乎全用對仗,辭藻也較為華麗。還有“石鱗映水玻璃皺,山勢凌空翡翠浮”(《靈巖山》);“天高藹藹云昏,江闊菲菲雪繁”(《題惠崇四首》其四)等,“皺”、“浮”、“藹藹”、“菲菲”等字詞,可謂雅麗妍美,無一不是經(jīng)過語言的錘煉而融入詩中,或表現(xiàn)動作,或形容情狀,皆十分傳神。
若說王安中詩歌的清新象征自然平淡之美,那么雅麗則偏向于典雅華麗之美,雖然從表面上來看,兩者是不同風格,但并不矛盾,而是在詩歌中互相支撐、互相滲透,融為一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王安中清新詩風是其雅麗風格的凈化和提升,皎然有云“至麗而自然”(《詩式?詩有六至》),蘇軾亦云“大凡為文,當使氣象崢嶸,五色絢爛,漸老逐熟,乃造平淡。其實這不是平淡,絢爛之極也”(周紫芝《竹坡詩話》),如《靈巖山》:“鑿破顛崖透碧流,小舟輕泛入深幽。石鱗映水玻璃皺,山勢凌空薪翠浮……”,清新平淡中又見雅麗工整之致;又《潮陽道中》:“……萬灶晨煙熬白雪,一川秋穗割黃云。嶺茅已遠無深瘴,溪鱷方逃畏舊文。此若有田能借客,康成終欲老耕耘。”詩中用典,雅麗之中又透出幾分清淡。
從上述可知,王安中的詩歌中不僅充滿清新自然之美,而且又透出典雅之氣,故清新、雅麗是其詩歌的藝術風格。
注釋:
①②參見(元)方回.瀛奎律髓匯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198頁.
參考文獻:
[1]傅璇琮等.全宋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
[2]胡云翼.宋詩研究.成都:巴蜀書社.1993年版.
[3]張明華.徽宗朝詩歌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