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神仙．凡人

王永勝　羅劍波

一

在人類發(fā)展的初期，當(dāng)人們有意識地把自己的形象或者自己生活的場景定格成一個瞬間，并以最簡單最直觀的形式凝固在某種物體上時，我們認為先民的文明程度已經(jīng)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至少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他們的變化是明顯的。1973年青海省大通縣出土了1件新石器時代馬家窯型舞蹈紋彩陶盆，高14厘米，口徑29厘米，器身上發(fā)現(xiàn)了3組舞蹈紋飾，每組5人做手拉手跳舞狀，勾畫雖然簡略了些，但是“在原始社會出土器物中，這樣完整地表現(xiàn)人物和描繪人的活動的圖畫還是第一次”（《中國工藝美術(shù)大辭典》，吳山主編，江蘇美術(shù)出版社，1999年版）。此外，西安半坡出土的1件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人面魚紋彩陶盆，高16厘米，口徑38厘米，內(nèi)壁繪有圖案化的人面紋，代表了當(dāng)時繪畫藝術(shù)的水平。應(yīng)該說，新石器時代的陶器人物繪畫裝飾，為以后中國瓷器人物繪畫裝飾藝術(shù)的發(fā)展與進步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從目前掌握的材料來看，瓷器在我國商代已經(jīng)創(chuàng)燒，只不過尚處于原始階段。東漢時期，真正意義上的瓷器燒制成功，以后經(jīng)過一段漫長的發(fā)展道路，到明清時期迎來了中國瓷器發(fā)展的高峰。如果說器型是瓷器的骨架，釉色是瓷器的皮膚的話，那么紋飾便可以稱得上是瓷器的衣裳。中國古代瓷器中相對較復(fù)雜的紋飾最初是以植物紋、動物紋為主，大約到了魏、晉時期，人物紋飾才登臺亮相，以后逐漸由簡略到復(fù)雜，由單一到豐富，到清代時期全面成熟，這與整個中國古代瓷業(yè)發(fā)展的軌跡基本上是相吻合的。對于清代瓷器上的人物紋飾，歷來好評如潮，如：“不僅題材廣泛，繪畫精湛，而且青花、青花五彩、五彩、斗彩、琺瑯彩、粉彩等品種齊全，在整個清代瓷器裝飾中占有很大的比重。”（《明清瓷器紋飾鑒定·人物紋飾篇》，鐵源主編，華齡出版社，2001年版）清代瓷器上的人物紋飾十分豐富，主流大抵可以分為嬰戲、高士、仕女、神話、歷史人物、戲曲人物等。歸納起來，都逃脫不了英雄、神仙和凡人的范疇。

二

英雄是時代的特殊產(chǎn)物，也是人們思想情感中的理想化對象，因此在歷朝各代的瓷器人物裝飾紋樣中，關(guān)于英雄的題材屢見不鮮，清代亦不例外。清代瓷器中的英雄人物紋飾，主要還是來源于歷史故事和戲曲故事。如圖1，1件康熙五彩“空城計”故事盤，通高5.8厘米，口徑35.4厘米，現(xiàn)珍藏于云南省博物館。該器造型為敞口，淺腹，斂底，底無款。全器裝飾的精彩部分主要集中在盤內(nèi)，除盤心上方稍許留白外，其他部分均用圖案來裝飾?！翱粘怯嫛比〔挠凇度龂萘x》第九十五回，描寫了蜀國丞相諸葛亮以2500人智退魏國司馬懿15萬大軍的故事，在中國民間家喻戶曉，無人不知。在這里，民間瓷藝工匠們熟練地應(yīng)用手中的畫筆，把這個民間所熟知的故事搬上瓷盤，把老百姓心中的大英雄諸葛亮臨危不懼、大智大勇的形象表現(xiàn)出來，并在白地釉上輔之以紅、綠、黃、藍、紫諸色，不僅增強了器物的裝飾效果，同時也使得故事中的人物形象鮮活自然。對于普通民眾而言，日常生活中使用這樣的器物，心里面應(yīng)該會有一種親切感和認同感。

羅貫中的這部斷代歷史小說問世后，《三國演義》中的許多故事便成為瓷器裝飾紋樣中的“?？汀?。除“空城計”外，尚有“鳳儀亭”、“孟德獻刀”、“大宴銅雀臺”、“戰(zhàn)長沙”、“長坂坡”、“三英戰(zhàn)呂布”、“東吳結(jié)親”等許多膾炙人口的故事，把《三國演義》中劉備、關(guān)羽、張飛、趙云、黃忠、曹操、呂布等英雄人物的形象活靈活現(xiàn)地展現(xiàn)在瓷器之上，如圖2，1件光緒墨地素三彩三國故事棒槌瓶，高39.2厘米，口徑11.6厘米，現(xiàn)珍藏于云南省博物館。該器的紋飾幾乎布滿整個瓶身，在墨地之上彩繪三國故事，畫中策馬舉刀者一眼便知是關(guān)羽，于千軍萬馬之中奮勇拼殺，英雄氣概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上海博物館珍藏的1件康熙五彩三國故事圖盤，口徑26.7厘米，表現(xiàn)了三國故事中曹孟德獻刀的一幕?！懊系芦I刀”取材于《三國演義》第四回，講述曹操欲持刀行刺董卓，未果，遂謊稱獻刀而趁機逃脫的故事。該盤的故事場面濃縮在盤心處，瓷藝工匠們以極其細膩的筆法，把曹操欲拔刀行刺，而董卓卻在鏡中看到此舉動，呂布也恰巧趕到這一驚心動魄、千鈞一發(fā)的時刻生動、自然地表現(xiàn)出來，觀之，令人禁不住為故事情節(jié)高潮的到來而屏住呼吸，為曹操危在旦夕的命運而提心吊膽……甘夫人去世后，江東為了得到荊州，不惜以孫權(quán)之妹為“誘餌”，引劉備過江結(jié)親，于是便有了《三國演義》第五十四回“吳國太佛寺看新郎，劉皇叔洞房續(xù)佳偶”的故事，上海博物館珍藏的另1件康熙五彩三國故事圖瓶，高44.8厘米，口徑11.5厘米，即在器物的腹部以細膩、生動的筆觸彩繪出劉皇叔江東娶妻的這個動人的故事。

清代瓷藝工匠們筆下的英雄人物豐富多彩，除《三國演義》外，還有許多其他歷史故事或戲曲故事中的大英雄、真好漢的形象。上海博物館珍藏的1件康熙五彩“蕭何月下追韓信”圖盤，口徑26.7厘米，盤身之上彩繪一前一后兩組人物形象，前者一人，策馬揚鞭急馳，為韓信；后者三人，手舉火把，追趕而來，其中之一便是蕭何，表現(xiàn)了一個英雄惜英雄，英雄重英雄，英雄追英雄的感人故事場面。又如，1件康熙五彩水滸人物圖盤，高3.8厘米，口徑20.4厘米，盤心處彩繪人物三位，一人文士打扮，手持羽扇，為“智多星”吳用，另外兩人武將穿著，各持兵器，為“白日鼠”白勝和“錦豹子”楊林，為我們展現(xiàn)了在中國民間家喻戶曉的《水滸傳》中的三位英雄好漢的形象，此組人物紋飾幾乎占滿盤心，人物表現(xiàn)錯落有致，構(gòu)圖簡潔明快，人物神態(tài)自然。清代中后期，瓷器上的人物紋飾大家庭中又誕生了一位新成員—無雙譜人物，即把歷史上舉世無雙的人物搬上瓷器。這其中，就包括一些歷史上的英雄人物，而且有男有女，如岳飛、孫策、項羽、文天祥、郭子儀、穆桂英、譙國夫人，等等，令人大開眼界。

三

神話、傳說一直伴隨著中國古代歷史的進程，從未間斷過。當(dāng)瓷器成為中國人日常生活中最常見最不可或缺的重要器物時，把那些虛無縹緲的神話、傳說，連同人們復(fù)雜的情感一起搬上瓷器，便成為了自然而然的事情。據(jù)《明清瓷器紋飾鑒定·人物紋飾篇》介紹，1983年南京吳末墓中出土了1件青瓷釉下彩盤口壺，器身之上繪有仙人和瑞獸，因此被認為是中國最早的1件有神話人物裝飾圖案的瓷器。明清時期，神話人物大面積在瓷器上亮相。相比較而言，清代瓷器上的神話人物題材更為豐富，人物形體刻畫更為細膩、生動。八仙是中國民間神話故事傳說中最常見的人物，關(guān)于他們的故事、傳說早在唐代時就已經(jīng)存在，而把八仙故事請上瓷器大約始于明代。這其中，家喻戶曉的八仙過海的故事更是屢見不鮮，把八仙共赴瑤池為西王母祝壽，途經(jīng)東海時所發(fā)生的故事生動、細致地表現(xiàn)出來。圖３為1件道光青花胭脂紅神話故事碗，高7.6厘米，口徑21.8厘米，現(xiàn)珍藏于云南省博物館。該碗于外壁整幅彩繪圖案，胭脂紅彩飾洶涌翻滾的波濤，波濤之中以青花飾八仙的形象，人物神態(tài)與舉止各異，刻畫細膩而生動，引人入勝，表現(xiàn)的正是八仙過海的故事。又如圖４，1件康熙青花人物故事鳳尾尊，高４４厘米，口徑20.5厘米，足徑15.5厘米，現(xiàn)珍藏于云南省博物館。該鳳尾尊故事由兩個組成，器物的腹部表現(xiàn)的是中國歷史故事“昭君出塞”，而頸部則表現(xiàn)了一個與八仙有關(guān)的故事，圖中就見呂洞賓、張果老、鐵拐李等人坐在地上小憩，一土地公公模樣之人正在向八仙作揖，似乎八仙正在向此人詢問什么事情……

當(dāng)然，清代瓷器上的神話傳說故事并非只是八仙圖案一枝獨秀，其他神話傳說人物的形象也屢見不鮮。如圖５，1件嘉慶礬紅封神榜故事圖碗，高8.6厘米，口徑22.1厘米，足徑9.1厘米，現(xiàn)珍藏于云南省博物館。該碗于外壁之上整幅描繪在中國民間家喻戶曉的封神榜故事，一將軍模樣之人站立地上，左手牽一馬，右手持一戈形武器放于肩上，身旁有一棵蒼松，人物和馬幾乎一般大小，形象塑造顯得較為夸張，不講究尺寸、比例，但造型較為生動，描繪也還算是細膩、工整。又如圖6，1件康熙藍釉開光青花釉里紅人物鳳尾尊，高60厘米，口徑20.7厘米，現(xiàn)珍藏于云南省博物館。該鳳尾尊于腹部彩繪中國古代的一個眾所周知的吉祥高壽圖案—東方朔偷桃圖，圖中就見東方朔彎曲著身體，右肩上扛著一棵桃樹，一邊回頭張望，一邊作快步行走狀，把人們傳說中西漢時期三次偷西王母仙桃的“神異人物”東方朔的形體語言刻畫得淋漓盡致、生動逼真。蘇州博物館珍藏的1件順治青花人物紋碗，高7.2厘米，口徑12.9厘米，以白釉為地，于碗之外壁繪兩組天女散花圖案。天女散花是《維摩經(jīng)·觀眾生品》中的佛經(jīng)故事，圖中就見天女舞動長袖飛舞于空中，四周花朵飄飄揚揚，令人禁不住浮想翩翩，入夢入幻。天津市藝術(shù)博物館珍藏的1件康熙五彩人物瓶，高44厘米，口徑12.5厘米，于腹部彩繪中國民間傳說中的劉海戲金蟾的故事，圖中就見四位長相相仿的男子，手里各持一物共戲一蟾，蟾蹲踞于四人中間，昂首、鼓腹，與四人對視……此外，清代瓷器上的神話傳說人物故事題材，還有麻姑獻壽圖、鐘馗捉鬼圖、八仙祝壽圖、福祿壽三星圖、哪吒鬧海圖、十八羅漢圖、魁星點斗圖，等等，總之是天上人間各路神仙、異士，紛紛聚于瓷器之上，你方唱罷我登場，爭妍斗奇，各顯神通，熱鬧異常。

四

凡人的形象在清代瓷器裝飾圖案中占據(jù)著相當(dāng)大的篇幅。在崇拜英雄和夢想神仙的同時，人們亦不忘記給像自己一樣的凡人們留下一片空間。

以嬰孩戲耍、嬉鬧為題材的裝飾圖案，早在唐代的瓷器上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清代，嬰戲圖仍然是主要的人物裝飾圖案之一，并具有自己獨特的風(fēng)格，“特別是乾隆之后，嬰戲人數(shù)之多，場面之大更勝明代，顯示了清代嬰戲紋飾水平的不斷提高”（《明清瓷器紋飾鑒定·人物紋飾篇》）。圖７為1件雍正黃地綠彩園林嬰戲圖碗，高6.6厘米，口徑14.8厘米，現(xiàn)珍藏于云南省博物館。該碗造型端莊，制作精細，底有“大清雍正年制”六字楷體青花款，并伴有青花雙圈框。碗身以黃釉作底，綠彩繪描，表現(xiàn)了幾位懵懂頑童正在一園林之中敲鑼、打鼓、做游戲的場景，筆觸輕松、活潑、自然、流暢，觀賞之，煞是惹人喜愛。又如圖8，1件光緒青花五彩嬰戲紋缽，通高8.9厘米，口徑17.7厘米，現(xiàn)珍藏于云南省博物館。基本造型為直口，深腹，平底，底無款。全器以白釉為地，釉色瑩潤。紋飾主要集中在器物的外壁上，釉下青花裝飾樹木、山石、圍欄、花鳥等背景，同時運用紅、綠、黃、橙諸色繪飾人物，人物全是七八歲模樣的孩子，或坐于地上，或站在樹下，或互相追逐嬉戲，或獨自玩泥沙，等等，總之是各人神態(tài)不同，形體語言各異，衣飾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仕女和高士的形象也是清代瓷器人物裝飾的重要題材。前者的歷史可追溯到唐代，而后者則淵源于五代時期（見《明清瓷器紋飾鑒定·人物紋飾篇》）。這兩種人物形象在清代成為了瓷器上主要的人物裝飾題材，為世人所熟悉和認同。圖９為1件嘉慶粉彩開光仕女鼻煙壺，高6.4厘米，口徑1.7厘米，現(xiàn)珍藏于云南省博物館。該鼻煙壺于腹部彩繪兩位衣裙飄逸的仕女形象，站立于蒼松之下，一人手里捧著盤果，一人雙手持一花瓶，身上的衣飾、發(fā)飾，以及形體語言皆顯端莊、高雅之氣度，盡顯仕女之本色。又如圖10，1件康熙青花高士圖爐，高13.2厘米，口徑20.2厘米，現(xiàn)珍藏于云南省博物館。該爐于腹部外壁整幅描繪人物，就見兩位長衫中年人相對而坐，旁邊有酒壺和酒杯，四周則是懸崖峭壁。兩位高士安坐于險境之中，海闊天空，別有一番情趣。此外，清代瓷器上還開始出現(xiàn)了外國人的形象。如故宮博物院珍藏的1件乾隆黃地琺瑯彩仕女雙耳葫蘆瓶，器身之上有兩處開光，其中一處開光就繪有一位外國女士和一位外國小孩的形象；又如美國大都會美術(shù)館珍藏的1件嘉慶墨彩人物像蓋壺，壺上就繪有華盛頓的頭像，這些瓷器很可能是當(dāng)時的外銷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