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逸的風，硬朗的度

孫勝男，吉林大學碩士研究生，現(xiàn)工作于廈門大學附屬實驗中學。在教學過程中，指導學生關(guān)注“生命寫作”，通過寫作，表達生命，潤澤生命。曾主持福建省教科院課題和漳州開發(fā)區(qū)課題。

《〈世說新語〉二則》是人教版初中語文七年級上冊第二單元的古文，寫兒童的聰慧機敏和良好的家庭教養(yǎng)?！妒勒f新語》是一部志人小說集，文章通俗易懂，短小精悍，語言生動，趣味性強，適合七年級學生整本書閱讀。

在分析“謝家詠雪”這件事時，我們可以通過對比《世說新語》和《晉書》的語言，走進魏晉名士們的生活。

王凝之妻謝氏，字道韞，安西將軍奕之女也。聰識有才辯。又嘗內(nèi)集，俄而雪驟下，安曰：“何所似也？”安兄子朗曰：“撒鹽空中差可擬?！钡理y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卑泊髳?。

——《晉書》

《世說新語》增加了“欣然”和“白雪紛紛”兩個詞?！鞍籽┘娂姟睂懗隽舜笱┞斓臉幼?，“欣然”是“高興的樣子”，眼前紛紛揚揚的雪景令人興奮，一時興起，吟詩賞雪，可見謝太傅極富生活情趣。《世說新語》還增加了“寒雪日內(nèi)集”和“與兒女講論文義”兩詞，“寒雪日”交代了故事發(fā)生的背景，“寒雪日內(nèi)集”體現(xiàn)了古人“遇雪即開筵”的閑情雅致，給整個故事增添了詩意的背景?！芭c兒女講論文義”的意思是“與子侄輩談論文章的義理”?！都t樓夢》中寶玉和寶琴踏雪賞梅，賞的是一份意境；謝氏家族雪中賦詩，賦的也是這份閑情雅致。此外，“公大笑樂”與“安大悅”兩個詞語描寫的人物狀態(tài)也不同，《世說新語》在描述謝太傅的反應時增加了一個“笑”字，“笑”將這種“大樂”具體化，謝安這位大家長爽朗倜儻的形象如在眼前，開懷爽朗的笑聲如在耳畔。

在分析這兩則短文時，學生很好奇謝道韞、陳元方這么聰慧的兒童長大以后什么樣？他們的故事被收入《世說新語》，是因為自身的聰慧還是家族的影響？于是，我們決定走進這本“名士教科書”，去挖掘背后的故事。

一、走進《世說新語》，了解名士故事

《世說新語》是南朝宋臨川王劉義慶組織文人編寫的一部筆記體小說，記錄了漢魏至東晉300年間風骨名士的思想德行，名士們的言行風度和精神特質(zhì)被稱為“魏晉風度”。代表人物是“竹林七賢”和“蘭亭名士”等，如彈奏《廣陵散》的嵇康，“窮途之哭”的阮籍，“東山再起”的謝安，“詠絮才”的謝道韞等。書中共記錄各類人物1500多個，魏晉兩朝的主要人物，無論帝王將相或是隱士僧侶都包括在內(nèi)。本書按內(nèi)容分類記事，共分德行、言語、政事、文學、方正、雅量等36門類。

二、觀察俊逸風采，探尋硬朗風骨

明代胡應麟評價《世說新語》：“讀其語言，晉人面目氣韻，恍然生動，而簡約玄澹，真致不窮?！薄靶！笔恰扒甯叩础钡囊馑??！妒勒f新語》以簡潔凝練的文字，簡約傳神地展現(xiàn)了真名士們的文學才華和精神追求。

1.名士精神的彰顯

《德行》篇描述了“言為士則，行為世范”的陳仲舉，“其器深廣，難測量也”的黃叔度，“風格秀整，高自標持”的李元禮，“如桂樹生泰山之阿”的陳太丘，以“識度”見長的華歆等眾多名士們。他們品行高尚，見識不凡，氣度寬廣，慷慨正氣，是魏晉時代精神文化繁榮的代表。

《雅量》篇，不少篇目都有“神氣自若”“舉止無變”類似表述。魏晉名士們非常注意舉止曠達瀟灑，喜怒不輕易流露在外?！芭f時王謝堂前燕”，“謝”便是晉孝武帝的丞相謝安，謝安是“淝水之戰(zhàn)”的總指揮，淝水之戰(zhàn)獲勝的書信傳來，謝安正在下棋。

“謝公與人圍棋，俄而謝玄淮上信至?？磿梗粺o言，徐向局?？蛦柣瓷侠Γ鹪唬骸狠叴笃瀑\。’意色舉止，不異于常。”

——《世說新語·雅量》

“淝水之戰(zhàn)”關(guān)系重大，朝野震動，得知喜訊，謝安“意色舉止，不異于?！?。這種遇事不改常態(tài)、喜怒不形于色的平靜，是“雅量”的體現(xiàn)，也是名士們所追求的灑脫氣度。

《怪誕》篇：“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暢?！薄皠⒘婧憧v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贝似?，記錄了一些名士們在生活中不拘小節(jié)、隨性灑脫、縱情飲酒、賦詩作樂的現(xiàn)象。《棲逸》篇，“棲逸”指“避世隱居”，記述魏晉名士們的出世情懷和寄情山水的樂趣。這些內(nèi)容也被看成名士們生活腐朽、不積極向上的表現(xiàn)，他們因此被詬病。但是，魏晉時期國家政權(quán)更迭頻繁，戰(zhàn)爭連綿不斷，在動亂的年代，怪誕、避世、隱居更是一種保全自我的選擇。

魏晉名士們追求精神自由，做官或隱居，恣意灑脫或喜怒不形于色，都是他們崇尚精神自由的表現(xiàn)，隨性灑脫的外表下張揚的是精神的自我。他們慷慨錚然，傲骨擔當，這才是“魏晉風度”的精髓。

2.女性風度的關(guān)懷

《世說新語》中，描寫了非常多的女性形象。比如“陶母退魚”故事中，描寫的是中國古代四大賢母之陶侃之母；提醒丈夫“明主可以理奪”的許允之妻；“夜穿墉以視”關(guān)心丈夫交友的山濤之妻；還有“卿卿我我”的王戎之妻。這些女性形象鮮明，灑脫豁達，自由豪放；她們甚至在男性主導的政治領(lǐng)域，積極參言，發(fā)表觀點；她們擺脫了傳統(tǒng)文化的束縛，是自己生活的主導。

“未若柳絮因風起”讓我們認識了“詠絮才”謝道韞。從兒時賞雪賦詩一事，便可見其才思敏捷、不甘示弱的個性?！顿t媛》篇中，王夫人批評弟弟謝遏：“汝何以都不復進？”批評丈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嫁人后的謝道韞敢愛敢恨、言辭犀利，可見也是一位豪爽、真性情的女子，這是魏晉女性灑脫氣質(zhì)的體現(xiàn)。

《世說新語·賢媛》中濟尼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氣?！?/p>

“散朗”是飄逸爽朗的意思，這位叫濟的尼姑稱贊謝道韞有竹林七賢之氣。這種評價不僅欣賞其文學修養(yǎng)，更贊揚其精神風貌。

及遭孫恩之難，舉厝自若，既聞夫及諸子已為賊所害，方命婢肩輿抽刃出門。亂兵稍至，手殺數(shù)人，乃被虜。其外孫劉濤時年數(shù)歲，賊又欲害之，道韞曰：“事在王門，何關(guān)他族！必其如此，寧先見殺。”恩雖毒虐，為之改容，乃不害濤。

——《晉書·列女傳》

晉書將此部分歸入《列女傳》，亦是肯定謝道韞堅守節(jié)操、胸懷大義的精神。7歲能賦詩，40歲能殺敵，在家庭變故面前保持從容冷靜、勇敢無畏、大義凜然，最終讓一群亡命徒為之改容，果然女中豪杰！國學大師余嘉錫稱贊謝道韞說：“以一女子而有林下之風，足見其為女中名士?！?/p>

3.兒童氣度的贊賞

《世說新語》中《夙惠》篇，專門記錄名士們小時候的聰明智慧。除此之外，在《雅量》《文學》《言語》篇中也有非常多言談機智、才思敏捷、自信樂觀、氣度不凡的兒童形象。

《詠雪》一文中“未若柳絮因風起”一句，讓我們認識了“詠絮才”的文學功底。紛紛揚揚的白雪像什么？當我們想要去找到一個合適的喻體時發(fā)現(xiàn)并不容易。——棉花糖？云朵？不足以形容“紛紛”的狀態(tài)。皚皚白雪？少了一些動態(tài)美。山舞銀蛇，原馳蠟象？太壯觀。大雪滿弓刀？太凜冽。紛紛暮雪下轅門？太悲壯。而“柳絮因風起”這句脫口而出的比喻剛剛好，它體現(xiàn)了孩童的天真聰慧，揭示了兒童的文學才華。

此外，孔融十歲，被陳韙評價“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冷靜機智，以“想君小時，必當了了”回應，伶牙俐齒的兒童形象非常鮮明。再如，孔融被抓，替兒子求情，兩個孩子只有八九歲，卻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兒徐進：‘大人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在危難來臨時，兩個小孩子榮辱自若，處變不驚，表現(xiàn)出超越年齡的冷靜。

《世說新語》編排體例不受年齡限制，《不取道旁李》故事中王戎只有七歲，編入《雅量》篇；《陳太丘與友期行》中陳元方年僅七歲，編入《方正》篇。不拘一格的編排體例，體現(xiàn)了對兒童智慧的贊賞。

閱讀《世說新語》，我們可以感受到士族長輩們品德高尚，性格爽朗，非常重視對晚輩的培養(yǎng)和教育引導，所以，晚輩們聰明伶俐、人才輩出，整個家族繁榮穩(wěn)固。正如謝太傅問諸子侄：“子弟亦何預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車騎答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階庭耳?！蔽簳x時代，名士們追求的精神自由也促進了一個時代文化的繁榮。

華中師范大學戴建業(yè)教授說：“魏晉風度的本質(zhì)是東漢末年士大夫們開始追求精神的個體、個性的卓越、渴望個體的精神超越?！薄拔簳x風度”是一群文人的自我修養(yǎng)，也是一個時代的文化符號。讀《世說新語》啟迪我們堅守自我，率真灑脫，保持坦蕩，做一個有思考有堅守的人。

相關(guān)書目

《精讀世說新語》 戴建業(yè)著

《世說新語》是中國魏晉南北朝時期筆記小說的代表作，是一部記錄魏晉名士言行風貌的志人小說，為我國古代文學珍品。既是“魏晉風流”的剪影，也是魏晉士人的群雕。魯迅贊為“一部名士的教科書”。

華東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戴建業(yè)三十年深度研究、反復研讀，以幽默風趣的講課風格深入淺出解讀《世說新語》。以輕松幽默的筆觸還原段子現(xiàn)場，與魏晉士人直接對話，體會瀟灑飄逸的魏晉風度！不僅能結(jié)合歷史背景還原書中的逸聞趣事，更能帶你領(lǐng)會魏晉風度的神髓，領(lǐng)會一個時代的狂放不羈、率真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