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同北魏墓出土的幾件陶制鱉甲形車,其形制特殊,來源或與游牧民族氈帳相關。
關鍵詞:北魏;鱉甲形車;氈帳
2000年,大同市東雁北師院擴建,山西省考古研究所與大同市考古研究所聯(lián)合對該地進行搶救性發(fā)掘。此次發(fā)掘北魏墓葬11座,共出土鱉甲牛車4輛,其中,大同市博物館內主廳的雕塑牛車原型即出自該墓群中的M2:47(圖一)。此外,該墓M2:58、墓群M5:48(圖二)、M5:68皆為形制相似的陶車。2014年發(fā)掘大同云波路北魏墓M10(圖三)也有相似鱉甲形車出土。5輛陶車除大小及裝飾略有區(qū)別外,形制并無差異,車廂呈長方形,車蓋橢圓,頂部隆起似鱉甲。四隅各有一根方形柱子,車廂兩側各開窗兩個,有挑檐。窗下兩側凸出部位及前輿和前門框底部連接處設孔。車廂后方開門兩扇,門扇繪門釘及鋪首。廂體外表用黑色線條繪方形(或長方形)圖案①。
有關鱉甲形車的形象,除上述陶車實物外,在大同智家堡北魏墓棺板畫中的A板和C板、大同南郊仝家灣北魏墓M9西壁壁畫以及西安北周安伽墓石榻右側屏風第三幅車馬送行圖中均有出現(xiàn)。智家堡北魏墓棺板畫中的A板所繪出行圖中的主車上排,車蓋呈橢圓形,頂部隆起似鱉甲,C板中排所畫車輛的車蓋呈橢圓形,車廂左右側各開兩窗,前端兩角柱上有兩耳高聳的獸首裝飾,兩轅插有羽狀龍首桿,頂設紅、灰二色帳幔一道,呈前平后坡狀,車后掛及地紅色垂簾②;西安北周安伽墓石塌右側屏風第三幅車馬送行圖中刻有一行5人自左向右而行,樹下主仆3人身邊一輛牛車(圖四)相隨而行,犍牛拉車,牛額及耳側貼金,車為雙轅,轅呈弧形微上揚,轅、軛涂紅彩,轅梢貼金。車頂呈橢圓形,中部隆起,涂白彩,前有方形門,門框涂紅彩,車廂周圍立欄桿、立柱,涂紅或灰彩,柱頭貼金。車后半部隱入畫框③。雖然圖案中并未畫出全部車體,但從車頂、車廂周邊裝飾等推測應與宋紹祖墓出土的鱉甲車形制相近;大同南郊仝家灣北魏墓M9西壁南側壁畫中有兩輛形制相似的車,由于壁畫漫漶不清,畜力無法識別,但可以明確該車的形制與智家堡棺板畫中牛車基本一致。
上述陶車描述,鱉甲車車廂為硬質材料所制,方可在其上繪制圖案或安裝門釘、鋪首,車廂兩側開窗兩個,窗下兩側凸起部分設孔處,用以插桿樹幔。出土的5輛陶車,明確駕車畜力的僅M2:47,其余因墓葬盜擾等因素,情況未知。
鱉甲形車形制較為特殊,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終制》:“載以鱉甲車,襯土而下,平地無墳?!薄端鍟肪戆恕吨镜谌ざY儀三》載:“轜車,三品已上油幰,朱絲絡網(wǎng),施襈,兩箱畫龍,幰竿諸末垂六旒蘇。七品已上,油幰,施襈,兩箱畫云氣,垂四旒蘇。八品已下,達于庶人,鱉甲車,無幰襈旒蘇畫飾?!蔽墨I中的鱉甲車應為靈車。上述陶車顯然非靈車之意。故鑒于其形制,可初步將其歸于雙轅輜車類。
鱉甲形車形制區(qū)別于魏晉南北朝常見的卷棚車、軺車等,其形制來源無法從文獻中探究,我們或可從器物相關墓葬信息中窺得其形制的源頭。
根據(jù)表一出土的鱉甲車實物及其形象的墓葬主人族屬分析,墓主可見漢人、鮮卑人以及粟特人,顯然鱉甲車并非限某一特殊群體使用。大同雁北師院北魏墓群M2出土的陶罐上多裝飾有忍冬紋或蓮花紋,忍冬紋多為西域傳來,非漢族文化因素,蓮花紋則是佛教中的典型紋飾之一。該墓隨葬的陶俑以鮮卑服飾為主,墓主人頭骨下枕石灰枕,可推斷該墓葬的主人應為鮮卑人或深受鮮卑文化影響的漢人。該墓群的M5即宋紹祖墓中出土了相似的牛車。據(jù)考證,宋紹祖應與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平北涼后由敦煌遷徙至平城的宋繇家族有密切關系④。從其墓銘磚可知,宋紹祖應出身于敦煌,敦煌歷來屬河西地區(qū)相當重要的地區(qū)。河西地區(qū)在五涼政權相繼的百余年間,匯聚了來自西域的佛教文化以及源自中原的儒家文化以及禿發(fā)鮮卑等的文化因素。同樣在宋紹祖墓的出土器物中,我們既可以看到來自傳統(tǒng)文化的儀仗俑等漢文化因素,同時也能從墓葬內出土的石槨、石棺床上看到大量蓮花紋、水波紋、聯(lián)珠紋等外來因素。正如《北魏平城地區(qū)墓葬文化來源略論》中提及:“平城地區(qū)墓葬文化的來源有四:一是早期拓跋文化因素,二是十六國文化因素,三是東晉南朝文化因素,四是西域外來文明?!?/p>
此外,M2出土的隨葬品中有3件氈帳模型,其中有一圓形氈帳(圖五),由下部圓形的圍壁和上部隆起的頂蓋兩部分組成。氈房底部呈圓形,圍壁正中開門,門楣上繪有紅色彩繪兩枚門簪,門框三邊及圍壁底邊用紅色彩繪,頂部呈半球形,用氈或其他織物覆蓋在傘形支架上而成,外表遍涂黑彩,其正中繪圓,圓的外圍有13條紅線呈放射狀下垂,圍壁繪有9個花形挽結圖案,示意多道繩索從上到下進行全方位綁縛固定①。相似的圓形氈帳模型,司馬金龍墓出土了2件,其形象在大同沙嶺北魏墓M7南壁壁畫中也有出現(xiàn)。
氈帳一直是我國古代北方游牧或者半游牧民族最常見的居住形式。至少從匈奴開始,簡單的穹廬氈帳就被廣泛使用。鮮卑是來自于中國北方森林草原的游牧民族,“俗善騎射,弋獵禽獸為事。隨水草放牧,居無常處,以穹廬為舍,東開向日”“有屋宇,雜以百子帳,即穹廬也”等記載皆表明鮮卑族的傳統(tǒng)居所便是穹廬氈帳⑤。對比鱉甲車與氈帳模型,不難看出,二者皆圓頂或呈弧形,前后開方形門,頂蓋下留窗,形制大體相似。
此外,從鱉甲車的功能用途方面思考,車廂封閉,不便運載體積較大的物品,應專為坐臥而設,且在車廂窗下凸出位置及前輿和前門框底部連接處有孔,便于插桿樹幔。安伽墓中出現(xiàn)的鱉甲車形象則在車廂周圍立欄桿、立柱,涂紅或灰彩,柱頭貼金。這些設計無不顯示出鱉甲車的高等級,應為墓主人座駕。宋紹祖墓同該車出土的陶車模型共六輛,按照前導、傳乘、副車、主車的順序依次排列,其中鱉甲車應屬于主車類型,排列于出行隊伍的中央⑥。同樣,智家堡北魏墓棺板畫中出現(xiàn)的鱉甲車形象位置稍次于卷棚主車,但遠遠高于同行的8乘兩輪八輻雙轅車。
大同盆地地處我國農業(yè)文化圈和游牧文化圈的交錯地帶,其文化面貌兼具中原漢民族文化與北方游牧民族文化以及西域文化的多重因素。北魏是鮮卑拓跋部在中國廣闊土地上建立的封建王朝,雖然從拓跋沙漠汗開始,其上層就已漸漸吸收中原文化,在孝文帝遷都洛陽后,草原文化與中原文化的融合達到頂峰。但不可否認的是,鮮卑人那種帶有游牧民族風格的文化特色也漸漸滲透到中原文化中。這種文化不僅影響了漢化后的少數(shù)民族士人,同樣也影響生活在中國北部的中原士人,士人的審美風尚和生活習俗都帶有獨特的地域特征。如“氈帳形象,出現(xiàn)在壁畫中,也開始以陶制模型的形式出現(xiàn)在隨葬品中,可被視為鮮卑人在漢化進程中對其游牧文化習俗有所保留的一種體現(xiàn)”⑤。此外,從服飾上也能看到民族融合的痕跡,如從墓葬中出土的陶俑及壁畫形象來看,平成時期的服飾面貌相對復雜,有漢元素的襦裙,也有功能性較強的鮮卑服,但占據(jù)多數(shù)的則為鮮卑服;孝文帝遷都后,產生的窄袖腰襦結合了短襦與鮮卑服窄袖的特點,正是兩種文化交融的體現(xiàn)。
文化交流是一個雙向、多層次的過程,在草原文化與中原文化的接觸中,不自覺地將自身的部分特性及情感內容融入其中。因此,平城時期墓葬呈現(xiàn)多元特征,這些交融特征我們可以從宋紹祖墓、雁北師院北魏墓群M2、沙嶺北魏墓M7及司馬金龍墓等多座北魏墓葬中直觀看出。因此,我們有理由推斷該墓出土的鱉甲形車極有可能受到草原文化居室習慣—氈帳的影響,至于其名稱,或可稱為鱉甲氈車。
作者簡介
武卓卓,女,山西文水人,文博助理館員,碩士,研究方向為田野考古。
注釋
①大同市考古研究所,劉俊喜:《大同雁北師院北魏墓群》,文物出版社,2008年版。
②劉俊喜,高峰:《大同智家堡北魏墓棺板畫》,《文物》,2004年第12期35-47頁。
③陜西省考古研究所:《西安北周安伽墓》,文物出版社,2003年版。
④張慶捷,劉俊喜:《北魏宋紹祖墓兩處銘記析》,《文物》,2001年第7期58-61頁。
⑤程嘉芬:《考古材料所見魏晉隋唐時期圓形氈帳形象變化及其所反映的族群互動關系初論》,《邊疆考古研究(第16輯)》,2014年第2期205-224頁。
⑥張志忠:《大同北魏宋紹祖墓陶車模型淺議》,《收藏家》,2008年第2期81-8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