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上映的電影《又是充滿希望的一天》里,宋寧峰飾演的互聯(lián)網企業(yè)中層對代理被他撞倒而住進ICU的外賣騎手的律師說:“(他們)不跑單還可以休息……不用面對周報、月報……說白了這就是一份兼職。”
宋寧峰的這句臺詞,是這幾年有關零工經濟的常見論點。在討論到如何看待外賣、網約車、上門保潔維修這些平臺服務業(yè)時,往往有人提到,這樣的工作都只是過渡一下,平臺經濟只是一個暫時的“蓄水池”,里面的人遲早會離開去找一份更穩(wěn)定的工作。
但這種說法符合現實嗎?越來越多的研究在提醒我們:這些工作崗位正在變得永久化,變成一份份很難脫離的“長久兼職”。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孫萍博士的新書《過渡勞動》,就指出了這個現象。
孫萍的研究對象是騎手群體。她在書中指出,因為騎手工作缺乏正式工作所提供的社會和安全保障,比如“47.8%的受訪騎手表示自己曾經有過交通事故的經歷”,加上平臺算法還在不斷優(yōu)化,工作本身在不斷加速,壓力越來越大,所以許多從業(yè)者一開始只是把這份工作當成“過渡”——“大家不約而同地相信,平臺零工是一份暫時的、跳板式的工作”。然而幾年過去,人們反而停滯在這種零工模式里——“過渡性讓越來越多的人變成水面上的浮萍,隨波逐流,任由河水把自己帶去未知的遠方”。
這是為什么呢?孫萍研究發(fā)現,平臺經濟的算法優(yōu)化越來越加速,從業(yè)者的工作“黏性”就變得越來越強。比如,如果一個騎手要做“單王”,賺到月入過萬,就要一直等著搶單,甚至保持“超長待機”,有人甚至盯著手機過久患上了近視。大家的工作時間也因此變成動輒每天十幾個小時。這樣強度的工作下來,大部分人根本沒時間過正常的家庭生活,頂多只能忙中偷閑刷一刷短視頻娛樂下自己,就更不用說學習別的技能、知識和規(guī)劃長遠發(fā)展了。所以,“一邊做一邊構思下一份穩(wěn)定工作”的理想就幾乎別想了。
少部分人則在平臺零工中賺了幾年錢后試圖創(chuàng)業(yè)。但孫萍在《過渡勞動》中提到,因為“黏性”而在職業(yè)選擇上更少余地的騎手們,想到的創(chuàng)業(yè)項目往往就是開小餐館。殊不知這是一個門檻低卻競爭大,很難成功的行業(yè)。許多騎手賠進了幾年跑單的積蓄,最后垂頭喪氣再回來送外賣。大家也就這樣進入了總是想著離開卻總要回來的惡性循環(huán)。經常轉工也只是從一份零工跳到另一份零工。也就是說,一些人用平臺零工周轉率高來證明這只是“過渡工作”的論點,忽略了人們其實只是在不同的平臺零工之間跳來跳去,兜兜轉轉也沒有出五指山。
《過渡經濟》不只是在討論外賣騎手的工作模式,也討論平臺經濟下我們整體社會發(fā)生的轉變。孫萍提到,平臺經濟一方面塑造出了“平臺式的勞動文化”——加速、脆弱,一旦開始流動就很難停下來或者退出。另一方面,這樣的勞動文化所服務的經濟模式,也正在為我們“形塑全新的社會關系”:社會看起來變得更“自由”了,比如進入和退出工作變得更靈活了;但工作也組織得更嚴密了——我們不得不遵循平臺和算法設定的規(guī)則,這套規(guī)則和玩法可能不再像以前的工作那樣有更多人身限制,卻也越來越讓人不得不服從。比如,潛移默化逼著大家時刻盯著手機搶單、待命。
兼職工作“永久化”,是否在外賣和快遞等行業(yè)之外也是大勢所趨?如果這樣,我們就應該考慮不再把人人都有穩(wěn)定工作作為最終的理想目標。在許多人只有不穩(wěn)定工作的前提下,也許值得關注的是,有哪些新的辦法可以保證大家有更好的工作條件、生活狀態(tài),和在不同行業(yè)之間轉換的空間和閑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