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二】
黃昏時分,祖母身披落日的余暉從山上歸來。絢麗的云霞在天邊慢慢飄蕩,暮春的燥熱已漸漸褪去。
籃子里的忍冬花被倒進簸箕里。我從院子里飛奔過去,將忍冬花的身體攤平,不讓它們因為相互擠壓而發(fā)熱。我順手撈起一朵已經(jīng)盛開的忍冬,輕輕地抽出細潔柔嫩的花蕊。花蕊上墜下的那滴晶瑩剔透的花露,便在我的唇齒間游走。
天快黑了,院子里晾曬的忍冬花進了袋子里。那是祖母昨天才從山上采下的。
晚飯后,我和祖母坐在院子里的槐樹下,清風(fēng)拂過,槐樹的腰肢越發(fā)裊娜,忍冬花獨特的清冽香氣縈繞在呼吸間,像一碗甘甜而略帶涼意的井水。
忍冬花的枝葉在祖母的手中輾轉(zhuǎn),花苞從枝葉間脫落,撲向身下的竹籃。祖母的手被花的汁液涂滿,裸露在外的皮膚早已被強烈的陽光曬成古銅色。祖母視力模糊,僵硬的手指依靠習(xí)慣在花藤里巡邏,她的手指只有在摘花苞時才變得靈巧。
星光四濺。繁密的星子仿佛一束掛在屋頂上剛剛怒放的忍冬花,熾熱、明亮又清冷。天邊的月亮用疏淡的光輝擁抱著我。祖母說,不要用手指月亮,月亮?xí)讯涓畹?。我感到害怕,因此我玩耍時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我怕手四處亂晃,月亮?xí)`以為我在指它。睡覺時,我總把手放在被子里,避免不小心指到月亮。我把耳朵藏進被子里,藏進黑暗中。
祖母的故事大都這樣開頭:很久很久以前,山上住著一個美麗的姑娘……我不明白,為何姑娘總住在山上,為何書生總在夜間趕路?
我的眼睛開始黏在一起,祖母的聲音仿佛在耳邊,又仿佛在天邊。忍冬花的香味也朦朧起來,仿佛陣陣蒙著霧氣的鳥鳴,時遠時近,時濃時淡。
再睜開眼已是上午。暮春被浸泡在奪目的白色光線里,房屋、田野、溪流充滿了火焰般悲壯的明亮。銀色的陽光將世界切割成兩塊,一塊是悲壯而孤獨的白晝,另一塊是漆黑而溫暖的夜晚。
早飯在鍋里溫著,祖母已上山去采摘忍冬了。我將晾曬在簸箕里的忍冬重新排列,以便它們均勻地接受陽光的愛撫。槐樹下,還有祖母昨夜未完成的工作。拾起忍冬藤,我靈巧而柔軟的手便在忍冬的枝葉間翻飛,花蕾從我指間簌簌落下。
祖母一連大半個月都在山上輾轉(zhuǎn),走得越來越遠。忍冬花在村莊里奔跑,速度越來越快,昨天還是花苞,次日便紛紛盛開。雪白的、金黃的花朵仿佛要將整個村莊覆蓋,村莊綻出燦爛的笑臉。祖母不得不用更快的速度瘋狂地追趕,村莊附近不曾盛開的忍冬花苞均已被村民采盡,剩下的也都已開花。祖母只能去更遠的地方,去陡峭的人跡罕至的山上。開始時祖母一天能采五籃忍冬,后來一天只有一籃甚至半籃的收成。五月結(jié)束了,忍冬的花期也過去了。
祖母將忍冬曬干、擇凈、裝好,用扁擔(dān)挑起兩只裝得滿當(dāng)當(dāng)?shù)目诖鼏⒊?。我們走過崎嶇而漫長的山路,口袋里散發(fā)出清冽的香氣。我們來時的路都染上了芬芳。祖母將裝滿忍冬花的口袋遞給藥店老板,以此來抵消祖父看病賒欠的藥錢,略有盈余便攢起來,給我做學(xué)費。
祖父早已與大地融為一體。我漸漸長大,不再需要祖母沒日沒夜地采摘忍冬給我換取學(xué)費。然而每到暮春時節(jié),祖母依然提著籃子在村莊周圍游走,她的身上依舊充滿忍冬花清冽的氣息。
【文本解讀】
身上帶著忍冬花清冽氣息的祖母,游走在村莊周圍,又何嘗不是游走在“我”深深的回憶里呢?忍冬花開的季節(jié)總是與祖母的記憶緊緊相依著,在作者年幼時的眼中,連天上繁密的星子都仿佛是掛在屋頂上剛剛怒放的忍冬花,因為那花朵的熾熱、明亮、清冷,與祖母的慈愛、堅強、勤勞何其相像,忍冬花幾乎就是祖母的化身。祖母走遍遠遠近近的山嶺采摘忍冬花,而“我”幫著祖母攤曬忍冬花,又和祖母走過崎嶇的山路去賣忍冬花……那些靠“祖母沒日沒夜地采摘忍冬”換回的錢,醫(yī)治了祖父的病患,也成就了“我”的學(xué)業(yè)。在忍冬花串起的歲月里,祖母的愛就像天邊的月亮,擁抱著“我”,安撫著“我”,為“我”照亮了未來的長路。
【文題延伸】花開的日子;祖孫情;照亮我世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