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先生的畫筆

一

狐貍先生有一支神奇的畫筆。畫溪流，你能聽見流水叮咚；畫山林，你能聽見鳥鳴、嗅到花香；畫大海，你能聽見呼呼的海風(fēng)聲、嘩嘩的波濤聲，還有海鳥撲棱棱的振翅聲……畫里有幸福的粉色、有希望的青色、也有熱情的紅色、平靜的藍色。悲哀的人見了心生喜樂；絕望的人見了重燃信心；痛苦的人見了得以釋然。

拜訪狐貍先生的人，都能在狐貍先生那兒得到一幅畫。在畫中，人們都能找到自己所失珍貴之物——破舊的草鞋、嶄新的毛筆、還未成熟的葫蘆……狐貍先生脾氣好，若是遇見了糾纏的家伙，便再送上兩幅畫，畫中的事兒，能讓他幡然悔悟。得到狐貍先生幫助的人，都在傳狐貍先生的魔筆神奇，他漸漸有了名氣，求畫者也從此絡(luò)繹不絕。

二

天氣很好，天湛藍湛藍的，云輕悠悠飄蕩，枝繁葉茂的大樹下，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盤腿坐著，手執(zhí)畫筆比比劃劃，不時在素描本上涂涂抹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眼眸里倒映著藍天白云，神態(tài)寧靜而專注，連路過的貓都被他的認真所吸引，歪著頭，慵懶地縮在一旁的樹蔭下，似能從少年的畫中看出些門道來。

“大哥哥，你是‘狐貍先生’嗎？”怯怯的聲音從他身旁響起，有人在拽他的衣角。他抬頭看去——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俊秀的臉龐上有一塊從左額角延至左眼的猩紅色胎記，像是戴著半張狐貍面具。六歲的小姑娘滿眼期盼地看著他。他停下手中的筆，放下本子，稍思索，隨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歉然一笑，答道：“真抱歉，我不是你要找的狐貍先生呢?！?/p>

“哎？怎么會不是呢？哥哥的畫，明明那么漂亮，而且，而且……”

小女孩停了半天，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而且，說不定狐貍先生也會化為人形，你的左臉……很像……”

他摸摸自己的左臉，抿了抿唇，輕聲地說，“這個，是胎記?！崩^而又說，“不過，我的確姓胡，胡修然?！?/p>

“咦——”小女孩歪了歪頭，困惑地皺皺眉頭，正要說什么，忽然遠處傳來一聲呼喊：“曦曦，你上哪兒去了？”兩人回頭，眼見和胡修然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向他們跑來，“那是我姐姐，她也會畫畫，不過沒有狐貍先生你畫得棒就是了！我先回家了，下回來找你玩哦，狐貍先生再見！”說著她便朝她姐姐跑去。

曦曦嗎？哎呀，可我不是“狐貍先生”啊。

胡修然有些困惑地撓了撓頭。這小丫頭，倒是膽大，不怕我臉上的猩紅色胎記啊。

“姐姐，我找到狐貍先生了喔，在那兒！姓胡的哥哥。他說不是，但騙不了曦曦的！”

大的女孩子聽著小姑娘嘰里呱啦地說個不停，時不時又悄悄瞟一眼“狐貍先生”，緊握住小姑娘的手，不動聲色地牽著她往家里走去。

三

自狐貍先生的好名聲傳開以后，狐貍先生和他神奇的畫筆越來越忙了。他畫的畫越來越多，休息的時間越來越少。名聲沒傳出去時，他可以悠閑地畫，半天一張，其他時候就蹺著二郎腿拿著個酒葫蘆，時不時來上兩口，曬曬太陽，躺在竹椅上午休，愜意得很。好名聲傳開后，開始是一天三張，沒了午睡。人多了，一天八張，酒葫蘆都被他閑置了……

狐貍先生越來越忙，幾乎是要埋在畫紙堆里了。可就算如此，也遠遠滿足不了前來求畫的人。于是它夜以繼日地揮筆畫啊畫啊，畫盡百草榮枯、冬去春來；畫出千思萬緒、悲愁喜樂。人們愁里來，笑著去，紛紛贊嘆那支神奇的魔筆，閃閃銀幣滾入狐貍先生的錢囊，堆滿銀庫，但它卻找不到當(dāng)初繪畫時的快樂心情了，似乎忘了畫畫的初衷，與最初的心愿漸行漸遠，甚至迷失了自己……成了個量產(chǎn)畫作的機器。

后來，狐貍先生請了他的小弟們來幫忙，他們拿上畫筆也能為人們畫出想要的畫卷。人們猜想，是不是只要手拿這一支神奇的畫筆，就能畫出奇妙的畫卷？種子被埋在了心中，卻沒人實踐，怕被剝奪獲取畫卷的機會。終于有一天，一個大膽的家伙嘗試了。還真是這樣！人們發(fā)現(xiàn)任何人使用魔筆都能畫出一幅幅惟妙惟肖的畫。于是貪婪的觸角在心里蔓延，在夜深人靜時，魔筆被悄無聲息地盜走了。

沒有了畫筆的狐貍先生再也不為人們作畫了。但狐貍先生卻并不傷心，他又翻出了那被閑置的酒葫蘆，將它打滿酒水，每天斜躺在竹椅上午休，好不自在。狐貍先生終于又有了屬于自己的時間，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沉下心來，停下腳步，看云聽雨，靜坐品茗。

四

“狐貍先生早上好哇！我們又見面啦！”

聲音之大，惹得身旁的路人紛紛側(cè)目。胡修然滿臉黑線，嘴角抽搐，手一抖，畫筆在紙上劃拉出一道長長的難看的痕跡。

“小妹妹，我可不是‘狐貍先生’，哪怕你叫我的名字也是好的，別再喊我‘狐貍先生’了！”

“好吧，狐——胡哥哥?！?/p>

“唉，”胡修然嘆了口氣，“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對啰！”小姑娘大呼一聲，“胡哥哥，我想讓你看看這個——”一邊說著一邊從身后的書包里拿出厚厚一沓畫遞給胡修然。他接過來，一張張翻動著，面露驚訝：那些畫一張比一張生動，畫上有人，男女老少，神情各異，舉止不同；有物，皆是平常所見，動靜相襯，虛實相合；有景，晚霞漫天、晨光熹微、崇山峻嶺。

“這些，是你畫的？！”

小姑娘搖搖頭，說：“當(dāng)然不是，我喜歡看，但畫不出來，這些都是我姐姐畫的。她原來和一個慈祥的爺爺學(xué)畫畫，可是去年那位老爺爺去世了，自那時起姐姐就不怎么畫畫了，就算勉強畫了，也好像少了點兒什么，沒有以前的好看。喏，你看?！?/p>

的確，后面的幾張看上去有些死氣沉沉，少了些靈動。“所以？”胡修然還是不大明白這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想讓姐姐繼續(xù)畫下去啊，我覺得你一定能幫她！”

“你哪里來的自信？”

胡修然翻到最后一張——是人物肖像，他心頭跳了一下，愣愣地待在那兒。

“因為你是有魔筆的狐貍先生??！”小姑娘的眼里閃動著奇異的光彩，晃得他眼睛也有點兒花了。

五

夜里偷了魔筆的家伙，逃到了另一個國家，很快就以“神奇魔筆”的噱頭，打出了名聲。他請人宣傳了一周，吊足了人們的口味。人們都想見見神奇的魔筆。他很快就靠賣畫賺了大錢。

有好心人告知狐貍先生，受過狐貍先生恩惠的人，都想為狐貍先生討回公道，將魔筆拿回來。狐貍先生聽了后，只微笑地搖了搖頭，并不再多說什么。

不久，狐貍先生再次忙了起來。他不再天天躺在竹椅上，他收拾家當(dāng)，整理行囊，每日在房前屋后來回轉(zhuǎn)悠，看看星星，瞧瞧月亮，在心里計算著出遠門的好日子。

在一個晴朗的好天氣，有人登門拜訪，卻沒在狐貍先生喜歡的竹椅上，看見他的身影。只見緊閉的大門上掛著塊木牌，上書：狐貍遠行，有事待議。

狐貍先生這是干啥去了？

知情者道，它是去尋找幸福了，滿足眾多愿望的狐貍先生也要去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了。

也許在某一個秋高氣爽的下午，人們會看見旅行歸來的狐貍先生帶著滿滿的快樂與幸福送給大家。也許它會越走越遠，再也不歸。

誰又知道呢！

六

胡修然在一家美術(shù)展覽廳約見了曦曦的姐姐王晨。

“這家美術(shù)廳每年都會舉辦一次比賽，你也參加吧！”胡修然開門見山地說。

“你……曦曦拿了我的畫稿，你看過了？”

“是啊，她非說我是‘狐貍先生'，我已經(jīng)幫你報名了，你不畫也不行。”停了會兒，他拿出一支畫筆，“喏，這是送你的，這支筆很好用，是‘狐貍先生的畫筆’哦！你會畫出精彩的畫來的！”

“你為什么要幫我？”

“你也不想讓你妹妹失望吧？”胡修然答非所問，“你敬佩的那個人一定也希望你繼續(xù)畫下去，別辜負他對你的教導(dǎo)。我想，待到明年春暖花開之時，他會很高興看見你的畫出現(xiàn)在展廳中?！傁壬漠嫻P’會再次煥發(fā)生機?！?/p>

她聽著這些話，長時間積蓄的悲傷與委屈瞬間爆發(fā)，她似乎看見了老師在向她微笑，鼓勵她畫下去，對了，老師當(dāng)時也是這么說的——“狐貍先生的畫筆會再次煥發(fā)生機”。

那一刻，王晨的眼淚奪眶而出，像斷線的珍珠，投入大地的懷抱……胡修然知道，她會畫出美妙的畫來的，因為她是“那個人”的學(xué)生?。?/p>

在那以后，曦曦總是跟著姐姐到公園里寫生，胡修然也會去湊個熱鬧，或同她探討畫面的光影色調(diào)，或同曦曦嬉笑玩鬧。

悠閑的暑假很快過去，胡修然和姐妹倆告別。他只是來奶奶家度假的，現(xiàn)在他要回到另一個城市去了，那里才是他的家。

“寒假時我會再來的，希望到時我能在展廳里欣賞你的畫作?！?/p>

“好，我會盡力的。”

“狐貍——嗯……胡哥哥，”胡修然一個眼神過去逼的小姑娘硬生生改了口，“下次來時記得找曦曦玩哦！我們家就在公園附近！”

“好……但麻煩你別喊我‘狐貍’了。”他笑瞇瞇地彎下了腰，用左手揉揉小丫頭的腦袋，轉(zhuǎn)而對王晨說，“這個給你，收好了?！彼f給她一個信封，未等到王晨說話，公交車便來了，他只好匆匆上車。

七

臨近寒假之時，胡修然收到一封信，信里是娟秀的筆跡：

托你的福，我的作品獲得了銀獎（將近一年沒認真畫畫了，能得到這獎?wù)孀屓艘馔猓?。‘魔筆’很好用，多虧了你，我再次拿起了畫筆。

在這張信紙下方還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狐貍哥哥，曦曦想你了！”

他笑笑，打開影印的作品，慈眉善目的老爺爺端坐著，眉梢眼角盡是溫柔的笑意，其左手邊站著一個男孩，背挺得筆直，左臉的胎記掩不住他的清秀，右手邊是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大的長發(fā)翩翩，眉眼彎彎；小的臉蛋圓圓，俏皮可愛。身后的陽光為他們鍍上一層光暈，美好又溫馨。

畫的右下角書寫著：紀恩師胡錚。

看罷，他欣慰地自語：“看來我沒白給你爺爺?shù)恼掌?。”他看著墻上，爺爺微笑地望著他，目光慈愛而安詳。“爺爺，您的學(xué)生可真不錯呢……”他喃喃道。

窗外白雪紛紛，思緒越飄越遠，十多年前，也是這樣溫暖的雪夜，爺爺摟著他，娓娓講述狐貍先生的故事：

“善良的狐貍先生在草長鶯飛的春天帶著行李離去，在白雪紛紛揚揚的冬天攜著幸福歸來，沒有了魔筆的狐貍先生，仍能繪出一幅幅充滿愛與快樂的畫卷，畫里有叮咚山泉、嘩啦飛瀑、淅瀝春雨……甚至比從前的，更加動人——”

“為什么狐貍先生丟了魔筆還能畫出動人的畫來呢？”

因為啊，狐貍先生心中有一份熱忱，一份大愛。有了真摯的情感，畫出的作品才會更加動人。

（實習(xí)編輯/盧子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