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經注》

在講究門閥等級制度的魏晉南北朝時期，酈道元的出身讓他具備了到處旅游的雄厚資本。少年時期的酈道元隨父親游歷了很多地方，觀察各地風土人情，搜集當地的歷史故事、神話傳說。他尤其喜歡研究水流的變化，瀑布、江河、湖泊等都深深吸引著他。為了了解大千世界的神奇，酈道元刻苦學習，廣泛閱讀，無論到什么地方，他都會帶著書籍，力求弄懂讀透書中記載的內容，對不同書籍中記載的有出入的地方，更是深入研究其中的原因，甚至會實地考察，親眼看看書中所寫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樣子。

父親去世以后，他世襲了父親的爵位，通過“拼爹”進入了官場，出任尚書郎。因為他執(zhí)法公正嚴明，不偏不倚，被御史中尉李彪推薦，升任治書侍御史（負責審判疑難案件）。后來被下放到地方擔任冀州鎮(zhèn)（今河北省衡水市冀州區(qū)）東府長史。

酈道元為官極講法律，不講情面，要求嚴格，對待那些犯罪的人絕不手軟，所以冀州城內的奸人盜賊們紛紛下崗，跑到其他地方再就業(yè)、再創(chuàng)業(yè)。老酈太狠了，在他手下沒法干打家劫舍的生意?。?/p>

因為政績突出，酈道元升任魯陽郡（今河南省平頂山市魯山縣）太守。他在這里建立學校，推廣教育，教化鄉(xiāng)民。遵紀守法，一切好談；違法犯罪，嚴懲不貸。一時間，魯陽郡的官吏失去了腐敗貪污的機會，手掌癢癢，心里慌慌。

酈道元轉任東荊州（今河南省駐馬店市泌陽縣）刺史以后，執(zhí)政的風格依然可以用一個字來概括——“猛”。懶政不作為的，怕他；貪污受賄的，怕他；利用關系做生意的，怕他；仗著特權作威作福的，怕他。

有人聯合起來到皇帝那邊告狀，說酈道元太過苛刻，群眾不滿意，希望把他調走。恰逢此時，酈道元在工作上又犯了點兒小錯誤，最終被皇帝罷了官，結果罷出了一個偉大的地理學家、文學家。

罷官期間，閑來無事，酈道元看著早已被他翻爛了的《水經》，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的腦海里浮現：《水經》對河流的記錄太簡單了，很多地方都讓人讀不懂，我為何不對它進行注釋呢？讓簡單的記錄豐富起來，讓難懂的內容通俗起來。對，對！我可以結合多年的游歷經驗和從各類書籍中獲得的知識，讓《水經》變得更好看。

《水經》簡要記述了全國一百多條主要河流的水道情況，原文只有一萬多字，記載相當簡略，缺乏系統(tǒng)性，對水道的來龍去脈及流經地區(qū)的地理情況描述得也不夠具體。對于它的作者是誰也有爭議，《舊唐書·經籍志》認為郭璞是作者，但《新唐書·藝文志》說桑欽是作者，宋朝以后大多認為《水經》是桑欽寫的。

無論是誰寫的，《水經注》一出，人們只記住了酈道元，因為他寫得太好了。雖然是以《水經》為藍本進行注釋，但實際上他是在《水經》框架基礎上進行再創(chuàng)作。全書記述了1252條河流，以及有關的歷史遺跡、人物掌故、神話傳說等，文字比原著增加了30多倍，內容也豐富生動得多。

它既是學術著作，又是通俗暢銷讀物，吃、喝、玩、樂、游、娛……統(tǒng)統(tǒng)都有。

酈道元是個嚴于律己、要求很高的人，他不想只做個書籍搬運工，還要做個實地考察者。他一生輾轉各地做官，常常在工作之余對《水經》里的記錄進行現場調查，搜集當地的地理著作和地圖，走訪當地的老百姓，考察各地河流干道和支流的分布，以及河流流經地區(qū)的地理風貌。

帶上干糧與水壺，吹著曠野的冷風，探尋古代的遺跡，追溯河流的源頭；放低身份與姿態(tài)，深入田間地頭，采集民間歌謠、諺語和傳說；拿起毛筆與紙張，隨時隨地記錄，積累第一手原始資料。夜深人靜之時，酈道元點上油燈，整理所見所聞，反復研究對比河流的改道、地名的變更、城鎮(zhèn)村落的興衰等，還引用了四百多種歷史文獻、資料、碑刻等。

經過長年累月的堅持，《水經注》超越了單純的地理書籍，變成了一部百科全書。只要是跟河流相關的資料，《水經注》里基本都有。這部著作既有教科書的嚴謹，又有課外書的好玩，令人百看不厭，實在很有趣??！

讓酈道元沒有想到的是，這本書還給后世文人創(chuàng)造了大量的就業(yè)機會，很多人專門研究《水經注》，漸漸地形成了一門學問——酈學?！端涀ⅰ返镊攘Σ粌H僅在于它豐富的內涵，還在于它優(yōu)美的語言。酈道元的語言簡潔生動，帶有一股清新的味道，讀起來就是一個字——爽！

選自《江水》篇章的《三峽》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巖疊嶂，隱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凄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眱?yōu)美生動地再現了長江三峽雄偉險峻的景色與四季不同的風光。

關于《三峽》這段文字的作者，歷史上也有很大的爭議，有人認為這段文字出自南朝劉宋時期盛弘之寫的《荊州記》。我個人認為，酈道元在編寫《水經注》的時候，引用了大量的書籍，在別人的基礎上有所加工也不是沒可能。不過《三峽》這段文字挺符合酈道元的寫作風格，帶有酈氏特色：在描繪景色的同時，時不時來點兒對風土人情的描寫和民間諺語。

比如在《江水》中有一句對黃牛灘的描寫：“故行者謠曰：‘朝發(fā)黃牛，暮宿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庇妹耖g歌謠形象夸張地再現了黃牛灘的險峻。早上從黃牛灘出發(fā)，因為水流湍急，始終渡不過去，所以晚上還在黃牛灘，三天三夜，依然無法前進半步。

而《漯水》中的描寫又極具詩情畫意：“桑干枝水又東流，長津委浪，通結兩湖，東湖西浦，淵潭相接，水至清深，晨鳧夕雁，泛濫其上，黛甲素鱗，潛躍其下。俯仰池潭，意深魚鳥，所寡惟良木耳?！彼悦鞔⑽募覐堘吩凇冬構治募分兄赋觯骸肮艁碛浬剿郑厢B道元，其次柳子厚（即唐代柳宗元，筆者注），近時則袁中郎（即明代袁宏道，筆者注）。”

寫山水文章，酈道元是祖師爺。

（選自《古文，其實可以笑著讀》，濟南出版社，2023年10月第1版，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