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17年,考古工作者搶救性發(fā)掘山西萬榮西思雅北魏薛懷吉墓,出土完整墓志一方。該志翔實記錄墓主的家世背景和仕宦履歷,內(nèi)容可與正史互相補證,對研究中古河東薛氏家族和北方民族、社會史極具參考價值。志主薛懷吉出自降臣薛安都之南祖房,依靠先世的功勛業(yè)績、閥閱等第達到一流高門的層級。其政治歸屬系代人集團中的上客,備受恩典榮寵,仕進以五品釋褐、三品終結(jié),仕途飛黃騰達。且作為皇帝心腹重點培養(yǎng),內(nèi)充近侍、外鎮(zhèn)方面,顯赫一時。志文流露華夏認同取向,與河東薛氏借助祖源記憶蕩滌蠻夷色彩的努力如出一轍。閥閱等第、政治歸屬和文化認同,乃掃描同類墓志三位一體的思考維度,代表內(nèi)徙戎夷演進大勢所趨。
關(guān)鍵詞:北魏;《薛懷吉墓志》;河東蜀薛;閥閱等第;代人歸屬;華夏認同
中圖分類號:K877.4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0300(2024)01006407
收稿日期:20231025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中古鮮卑拓跋氏士族化進程研究”(19BZS056)成果
作者簡介:劉軍,男,遼寧撫順人,史學博士,吉林大學古籍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秦漢魏晉南北朝史研究。
《文物》2023年第1期發(fā)表《山西萬榮西思雅北魏薛懷吉墓發(fā)掘簡報》,公布了2017年在山西省運城市萬榮縣賈村鄉(xiāng)西思雅村發(fā)掘北魏薛懷吉墓的相關(guān)情況。值得注意的是,該墓出土保存完好的青石質(zhì)矩形墓志一合,志石邊長85厘米,楷書鐫刻26行,滿行26字,總計662字,詳細記錄了志主薛懷吉(471-523)的家世履歷和生平事跡,其內(nèi)容可與傳世正史互相補證,具有極高的史料文獻價值。該志的拓片圖版及今體釋文已見《簡報》,初步的考據(jù)文章有《文物》同期刊載的武俊華先生的大作《北魏薛懷吉墓志考釋》。該文雖然精審,但仍有深入探討并加以補釋的余地,故筆者不揣鄙陋,撰此續(xù)貂之作,以期借助新的問題意識,繼續(xù)拓展對中古河東薛氏家族乃至整個門閥士族制度的理解。為方便查閱,茲參照《簡報》所示圖版及釋文,重錄志文如下,個別用字及句讀稍加調(diào)整,敬請讀者甄別取舍。
魏故平北將軍、并州刺史薛使君墓志銘:君諱懷吉,河東汾陰人也。祖豪爽奇秀,標家西京;父深體廢興,樂土爰適。及近關(guān)既出,亂邦載舍,客鄉(xiāng)乃貴,禮秩斯優(yōu),故以白茅再錫,朱幃七舉,自北徂南,榮光不墜。君承積慶之緒,體英偉之姿,悅禮敦詩,多聞洽睹。由是少靡好爵,早侍青蒲,初授內(nèi)小,實始釋褐。俄遷員外散騎侍郎,領(lǐng)直后。尋除羽林監(jiān)。又轉(zhuǎn)奉車都尉,仍直后。君自便煩左右,歲歷滋多,密勿之勤,簡于天聽。是以邇周兩禁,名級三移,契闊靡渝,綢繆不怠。復(fù)授鎮(zhèn)遠將軍、驍騎將軍,領(lǐng)直寢。既而崤陜要區(qū),古稱隘塞,是曰大邦,共治攸在,乃以君為恒農(nóng)太守。復(fù)以益部形勝,蕃捍所歸,內(nèi)撫戎夷,外臨勁敵,自非恩比冬日,威若秋霜,無以綏靜壹方,緝寧二境。乃以為征虜將軍、益州刺史。君一藥為心,三朝在念,固辭外牧,祈此晨昏,朝廷嘉焉,聽遂所請。梁山重險,西顧莫深,推轂擁旄,特難其選。復(fù)以君為梁州刺史、本將軍。尋授右將軍,余如故。君奇正并施,德刑迭舉,副猛士之寄,允□民之功。還除右將軍、汾州刺史。此蕃山川險復(fù),林莽深長,烽火夜驚,胡塵曉扇。君恩波遠被,威略遐宣,桴鼓輟聲,余糧宿畝。方當載驜駿足,奮此高摶,望羊角而上征,追絕塵而遠騖。而收光匪晏,委葸方春,奄若東川,遽淪西景。以正光四年,歲次癸卯,五月丙戌朔十日乙未,薨于汾州下宅,春秋五十有三。朝野傷懷,民夷感慕,無不止歌輟相,巷哭行悲。詔贈平北將軍、并州刺史。以孝昌二年,歲次丙午,閏十一月丙寅朔十九日甲申,歸窆本鄉(xiāng)大疑之東。天地無終,陵谷有徙,俾山淵質(zhì)易,斯美方宣。作銘曰:南濱黃水,西顧龍門;炳靈攸屬,余風未昏;遺民詎遠,世祿斯存;比蘭為臭,如玉其溫;載止載飛,爰出爰處;下幃有述,濯纓無侶;黍谷深寒,峨眉重阻;黑水詠歌,汾川延佇;時雨流恩,竹馬垂信;既寬能猛,匪清伊慎;直轡方馳,摶飄始振;遽罷遐驂,奄停遙軔;荒野蓬飛,虛庭木落;東波浩淼,北京蕭索;何以贈行,凝茄振鐸;永宅幽冥,長鄰寂漠。[1]
據(jù)上面志文,筆者擬就志主薛懷吉出身的閥閱等第與連帶的仕進特征,政治層面的代人身份,以及意識形態(tài)的華夏認同展開論述,而這些觸及時代特質(zhì)的核心問題正是武俊華先生未曾措意之處。
一、志主薛懷吉的閥閱等第
志主薛懷吉生活的年代,乃中古北方門閥士族制度的定型期,特別是經(jīng)過孝文帝漢化改革,資源分配與家世出身完全掛鉤,形成清濁分明、彝倫攸敘的“流品”格局。孝文帝舉行隆重的光極堂大選頒布品令和選格,昭示門第出身的原則參見盧向前、王春紅《光極堂大選與品令》,載于《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4期。該文強調(diào)門第對仕進的決定作用,但并未深究兩者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史載:“孝文帝制,出身之人,本以門品高下有恒,若準資蔭,自公卿令仆之子,甲乙丙丁之族,上則散騎秘著,下逮御史長兼,皆條例昭然,文無虧沒?!保?]這般“分氏定族,料甲乙之科;班官命爵,清九流之貫”,被漢人士族贊譽為“三光起重輝之照,庶物蒙再化之始”[3]631的理想狀態(tài)。顯然,在他們看來,孝文帝貫徹閥閱流品原則要比過往的漢族王朝更純粹、更徹底,也更符合其利益訴求。因此,旨在攀附華夏的北魏能建構(gòu)比魏晉南朝“族門制”更清晰、穩(wěn)固的門閥體系。據(jù)初步研究,北魏遵循魏晉慣例,綜合統(tǒng)計曾祖以降三代的官資背景,約略以晉令五品官(適度延伸至六、七品清官)劃界,作為裁定士庶的基準;士族內(nèi)部又以晉令三品官(尤其是班位靠前的部分)分野,區(qū)別“一流”與“一般”高門,各自對應(yīng)門品(即鄉(xiāng)品)一、二品[4]。如此一來,史志記載的人物,但凡先世履歷齊全,皆可對號入座,在閥閱體系中找到相應(yīng)的位置。問題關(guān)鍵在于,求算世資獲得的門等,絕非空洞的榮譽稱號,而是授予實際利益的標尺。日本學者越智重明的族門制理論業(yè)已揭示:“在族門制之下,起家的官品、最高可以做到的官都是由自己所屬的族門而自動決定的。”[5]175既然閥閱高低決定仕宦前程,反之,仕進軌跡及其規(guī)律性特征就能客觀真實地折射門第。此乃本文的基本思路,即利用志主薛懷吉的家世履歷估算出身等第,再將結(jié)論與仕途遷轉(zhuǎn)相對照,進而考察河東薛氏家族的身份地位并透視門閥社會唯門第是從之本質(zhì),這是解讀中古碑志文獻的前提,也是解決后續(xù)問題的鋪墊。
中古墓志通常會在逝者名諱、郡望之后詳細交待先世系譜及官資履歷,尤以曾祖以降三代信息為重點,有時還會在文末重疊補述予以標榜,旨在順應(yīng)當時評定姓族的標準[6]?!堆鸭怪尽纷匀灰膊焕?,文曰:“祖豪爽奇秀,標家西京;父深體廢興,樂土爰適。”但其特殊之處在于,以泛化的事跡表述代替具體的官資記錄,量化分析難以為繼。承蒙武俊華先生提示,尚有薛懷吉同胞弟《薛懷俊墓志》存世,足可彌補這個缺憾?!堆芽∧怪尽份d:“曾祖煥,右光祿大夫、汾陰侯。祖弘敞,秦州刺史、安邑侯?!刚娑龋瑬|西二荊豫華陽五州刺史、金紫光祿大夫、陽平公?!保?]據(jù)此,便可衡量薛懷吉的閥閱等第了。依晉官品令,其曾祖薛煥的官爵品秩:右光祿大夫三品,汾陰侯爵二品,取最高值為二品;祖父薛弘敞的官爵品秩:秦州刺史四品,安邑侯爵二品,取最高值為二品;父親薛真度的官爵品秩:五州刺史四品,金紫光祿大夫三品,陽平公爵一品,取最高值為一品。三代世資的均值為二品,確系士族內(nèi)部門第一品的一流高門,穩(wěn)居庶姓臣僚之首。必須說明的是,孝文帝厘定胡漢姓族,對三代履歷反復(fù)核實、嚴格把控,確保結(jié)論真實可靠。史載其詔:“凡此定姓族者,皆具列由來,直擬姓族以呈聞,朕當決姓族之首末。其此諸狀,皆須問宗族,列疑明同,然后勾其舊籍,審其官宦,有實則奏,不得輕信其言,虛長僥偽。不實者,訴人皆加‘傳旨問而詐不以實’之坐,選官依‘職事答問不以實’之條。”[3]3015有理由相信,薛懷吉的先世履歷必經(jīng)朝廷核準,由此推導的閥閱等第應(yīng)該是穩(wěn)妥的。曾有學者強調(diào)學術(shù)文化對士族的重要意義,據(jù)此認為薛懷吉一系始終保持豪強之風,與士族格格不入,其列入郡姓是沾了西祖同宗的光參見許蓉生、林成西《河東薛氏研究:兩晉南北朝時期地方豪強的發(fā)展道路》,載于《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11期。該文對門閥士族的理解停留在傳統(tǒng)觀點,忽視了體制屬性。。此論不曉南北士族形成的差異,殊不知北朝士族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行政評比的結(jié)果。
薛懷吉的先世,直到父輩薛真度才投靠北魏,曾祖薛煥和祖父薛弘敞仕宦尚在東晉至南朝初期[7]。隨之而來的問題是,前朝的官爵資集在北魏評估門第時是否有效?日本學者宮崎市定認為:“成為漢族名門的資格,不僅要看北魏以來的任官經(jīng)歷,而且,此前的歷史也同樣有效,這表明雖然源出異族,但此時已成為統(tǒng)治者的北魏王朝具有了正統(tǒng)的自信,所以,哪怕面對中原漢魏以來的歷史也不會感到痛楚。”[8]282這是從文化心態(tài)角度立論的。唐長孺先生結(jié)合實際情況指出:“按照《官氏志》所載代人先世分為皇始前和皇始已來兩載,我想差第漢人門閥很可能也分先朝官爵和入魏后官爵,二者平衡。……大致先朝與當代兼顧,而以當代為主。這雖是比附代人姓族之例,當近于事實。”[9]筆者研究北魏早期漢人士族的入仕起家問題,同樣發(fā)現(xiàn)先世入魏前后的官資背景被無差別地統(tǒng)籌核算,共同決定仕途升進和閥閱等級[10]。薛懷吉的家世既有兩代逸出異族主宰的十六國、北魏,表明其絕非當代趁勢崛起的暴發(fā)戶,而是歷史底蘊雄厚的舊族冠冕。無怪《薛懷吉墓志》羅列家世后還要特別說明:“及近關(guān)既出,亂邦載舍,客鄉(xiāng)乃貴,禮秩斯優(yōu),故以白茅再錫,朱幃七舉,自北徂南,榮光不墜?!蹦┪岔炪懞魬?yīng)道:“炳靈攸屬,余風未昏;遺民詎遠,世祿斯存?!闭蔑@家世綿延不絕、源遠流長。僅就這一點來說,北魏河東薛氏的淵源和根基遠勝十六國發(fā)跡的渤海高氏、趙郡李氏諸新貴,這就注定了其迥然有異的發(fā)展境遇和氣質(zhì)面貌。
關(guān)于河東薛氏門第的形成,臺灣學者劉淑芬先生歸納要點如下:第一,族人薛安都降魏帶來淮北四州的功勛;第二,薛氏作為地方強豪鎮(zhèn)撫汾陰無可替代;第三,薛氏統(tǒng)領(lǐng)強大的部曲武裝,政治聲望崇重;第四,薛氏盤踞的河東地域是北方最重要的池鹽產(chǎn)地,經(jīng)濟收益豐厚;第五,薛氏還是北方佛教社團領(lǐng)袖,宗教勢力盤根錯節(jié)[11]。這些固然都是河東薛氏立足的有力支撐,但也不容忽視其在入魏前就已具備的家世基礎(chǔ),而北魏對此是予以充分尊重和保護的。
二、志主薛懷吉的仕進特征
眾所周知,傳統(tǒng)中國是典型的官本位社會,而中古門閥士族究其實質(zhì)還是體制內(nèi)的寄生官僚,貴族化的官僚孕育官僚化的貴族,貴族與官僚一體兩面,由此導致封閉固化的階級結(jié)構(gòu)和沉悶窒息的社會風氣。因此,無論傳世正史還是出土碑志,無不以仕宦履歷為重頭戲,不厭其煩地大書特書。應(yīng)當強調(diào)的是,看似繁雜冗長的履歷書寫絕非平鋪直敘的流水賬,關(guān)鍵節(jié)點的選取實則大有玄機,而且必須與閥閱等第關(guān)聯(lián)映襯方能顯現(xiàn)其中奧秘。以往的墓志研究單純關(guān)注職務(wù)的品階權(quán)限、考證在任時間、比較史志互異,顯然是不夠的。我們僅以《薛懷吉墓志》為例展示全新的問題意識,歸根結(jié)底要檢驗其仕進軌跡是否匹配士族一流高門的身價。
薛懷吉出身于一流高門士族,其仕進軌跡是否與之相匹配呢?
《薛懷吉墓志》敘述的仕途起點,即釋褐起家問題,是履歷中最重要一環(huán)。宮崎市定對其意義有深刻闡釋:“貴族要通過起家,才能在官場被承認為貴族。而且,是什么等級的貴族,也是由起家官職決定的,意義重大。因此,如果能夠一度從恰當?shù)墓俾毱鸺遥瑒t其后擔任低級別的官職尚可忍受。于是出現(xiàn)了授予貴族起家官的特殊官職通道?!保?]368易言之,釋褐起家官就是出身等級的銘牌,是衡量貴族性高低的標尺。宮崎市定還在技術(shù)操作層面揭示了起家官品與門第鄉(xiāng)品之間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制定了起家的官品大概比鄉(xiāng)品低四等,當起家官品晉升四等時,官品與鄉(xiāng)品等級一致的原則?!保?]72志文載薛懷吉“初授內(nèi)小,實始釋褐”,區(qū)區(qū)八字,內(nèi)涵卻格外豐富。所謂“內(nèi)小”,乃北魏前期內(nèi)行禁省的侍從官職,執(zhí)掌御前隨扈警衛(wèi),常用作勛貴子弟的起家官。據(jù)學者考證,“內(nèi)小”當即頻見史書的“中散”,孝文帝改革官制將前者改稱為后者[12]592。按孝文帝太和十七年(493)前《職員令》,中散位列正五品,倘若忽略同品正、從間的細微差別,則其門第鄉(xiāng)品減四等應(yīng)為一品,即前文所說的士族一流高門。無獨有偶,研究證實,北魏前期中散任職者的家世背景普遍為世資均值一至三品的一流高門
參見秦艷昌《北魏中散諸職考述》,吉林大學2018年學位論文。,恰可佐證薛懷吉一品門第出身所言不虛。
需要澄清的是,《魏書》卷61薛懷吉本傳載其仕途之始為奉朝請,顯誤,應(yīng)據(jù)墓志訂正[3]1357。因為奉朝請無論晉令還是太和前令皆為六品官,通常與門第二品的一般高門搭配,與河東薛氏一流高門的地位相距甚遠。魏收修史如此操作,或有兩種可能:一是魏收生活年代較晚,不熟悉北魏前期華夷雜糅、內(nèi)外并行的特殊制度,對“內(nèi)小”之類胡族色彩濃郁的侍從職務(wù)妄加猜測,以為與漢官系統(tǒng)的奉朝請類似,故加以比附。另一則是魏收所見薛懷吉的資料原本就有缺失,履歷文本是從奉車都尉開始的,而奉車都尉與駙馬都尉、騎都尉定期參與朝會、覲見皇帝的積習慣例乃文散奉朝請之濫觴,故以日后奉朝請的統(tǒng)稱指代奉車都尉。這帶給我們一條經(jīng)驗,傳世文獻所載履歷往往是史家基于某種主觀標準剪裁拼接的縮略本,品質(zhì)與墓志不可同日而語,仕進制度研究援引時須格外審慎。
《薛懷吉墓志》記載的仕途終點,同樣具有身份定位功能。時人常以五十知天命之年抵達某個特定層級為畢生夙愿。如門第二品的東海士族徐羨之晚年自云:“吾位至二品,官為二千石,志愿久充?!保?3]前述越智重明的“族門制”理論,引人注目的是,他提出最高可以做到的官亦取決于門第,具體而言,鄉(xiāng)品一、二品的甲族,最高可以做到一品官;鄉(xiāng)品三至五品的次門,最高可以做到五品官;鄉(xiāng)品六至九品的后門,最高可以做到二品勛位[5]175。宮崎市定持類似觀點,一品鄉(xiāng)品預(yù)期擔任一品官,二品鄉(xiāng)品預(yù)期擔任二品官,以此類推[10]。筆者認為,對士族而言,未必都能位極人臣,亦難實現(xiàn)仕宦頂點與鄉(xiāng)品的等量對位。實際情況是,一流高門準許跨越生成自身的三品資格線,一般高門準許跨越生成自身的五品資格線,以牢固維持身份關(guān)系的接續(xù),并預(yù)留相當?shù)木彌_空間[14]。據(jù)此反推志主薛懷吉的出身等第。志文載其仕宦頂點是太和新令正三品的右(或后)將軍,死后追贈的平北將軍同為正三品。另外,薛懷吉的同輩兄弟躋身三品者為數(shù)不少[7]。如薛懷徹、薛懷直、薛懷俊皆位至光祿大夫,薛懷樸位至平西將軍,薛懷景位至征南將軍,家族整體無疑屬于鄉(xiāng)品一品的一流高門。
串聯(lián)志主薛懷吉的仕途起點與終點形成的仕進軌跡,亦有助于其閥閱等第的研判。研究發(fā)現(xiàn),不同門第出身者仕進,各有針對自身的限止性封頂,意即具有不同的仕宦頂點。士族子弟登仕起家后,往往保持迅猛的晉升勢頭,待迫近封頂?shù)氖诉M資格線時則明顯地放平放緩,通常要在附近品級往復(fù)拉鋸,伺機遷轉(zhuǎn)跨越。因此,在仕進軌跡中尋找陡然變化的拐點,便不難探知象征身份資格的臨界值,從而對出身等第加以估測[15]。據(jù)武俊華先生所考薛懷吉生平歷仕表[7],我們進行了技術(shù)分析,為保持標準統(tǒng)一,暫以太和二十三年(499)后《職員令》衡量薛懷吉的升遷歷程,畢竟其仕途的主體分布在后太和時代。他釋褐起家后首遷正七品上階員外散騎侍郎,二遷正六品下階羽林監(jiān),三遷從五品上階奉車都尉,四遷正四品下階鎮(zhèn)遠將軍,五遷正四品上階驍騎將軍,六遷從三品征虜將軍,七遷正三品末班右將軍,八遷正三品末班右(疑為后)將軍,追贈正三品前班平北將軍。從這份升遷記錄可知:薛懷吉首遷至四遷處于陡升階段,一是提升幅度大,正七上到正六下、正六下到從五上皆為一階半,從五上至正四下為兩階半;二是間隔時間短,志文以“俄”“尋”“又”“復(fù)”之類的副詞表示迅捷,耗時未及十年,平均兩年多晉升一次。五遷至追贈處于平緩階段,提升幅度漸平,正四下到正四上、正四上到從三皆為半階,從三到正三為一階,此后始終在正三品徘徊,僅班位有所前移;間隔時間拖長,耗時二十余年,平均四年多晉升一次。顯而易見,三品是薛懷吉仕宦軌跡的折點,無疑也就是仕進的臨界值,該值恰好符合一流高門的待遇。另外,薛懷吉志石的邊長為85 cm,達到三品以上公卿的規(guī)格參見趙超《試談北魏墓志的等級制度》,載于《中原文物》2002年第1期。三品以上官志右邊長約55~80 cm,四、五品官33~50 cm。。凡此種種,皆證實薛懷吉及所出河東薛氏為一流高門的結(jié)論,與唐代譜學家柳芳關(guān)中郡姓“韋、裴、柳、薛、楊、杜首之”[16]5678的說法不謀而合。
三、志主薛懷吉的政治歸屬
志主薛懷吉的閥閱等第,上文已從世資核算和仕進特征兩方面予以確定,下文涉及他的政治歸屬問題,墓志在此方面有充分反映。關(guān)于北魏統(tǒng)治階級的構(gòu)造,臺灣學者康樂先生有深入研究,他還原了以帝室十族為核心,由內(nèi)向外遞次環(huán)繞勛臣八姓、納入諸部和四方諸部,并囊括直屬皇權(quán)的恩幸、外戚、賓客諸附庸的代人集團,視之為立國根基和政權(quán)骨干;其外圍是被征服的中原士族與邊緣化的同盟勢力領(lǐng)民酋長,兩者與代人相比處于絕對劣勢
參見康樂《從西郊到南郊:北魏的遷都與改革》,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20年版,第35-102頁。
。弄清薛懷吉及所出河東薛氏在此結(jié)構(gòu)中的身份位置,是解讀墓志的另一關(guān)鍵。
薛懷吉仰賴父輩薛安都、薛真度投誠獻土的功勛,無疑屬于代人集團中的賓客群體。史載,薛安都降魏,“皇興二年,與畢眾敬朝于京師,大見禮重,子侄群從并處上客。……(薛真度)從安都來降,為上客”[3]1355,而且是賓客中的最上層。作為代人集團不可或缺的成員,賓客的身份特質(zhì)及與皇帝的關(guān)系不同于一般代人。相較有權(quán)意識和獨立傾向強烈的國部代人,外來的賓客勢力根基嚴重缺乏,在資源權(quán)益競爭中常落下風,造成其對皇權(quán)的高度依賴,也就更易成為皇帝的忠實附庸,因此,他們與皇帝凝聚的恩義情結(jié)及享受的優(yōu)禮厚遇也是普通代人難以企及的?!堆鸭怪尽吠怀鲶w現(xiàn)了這一點。
薛懷吉的釋褐起家官“內(nèi)小”,乃北魏前期內(nèi)行系統(tǒng)的侍從要職,非代人親貴勿居。就現(xiàn)有資料來看,擔任內(nèi)小者如楊播是代人賓客
②③④" 參見趙超《漢魏南北朝墓志匯編》,中華書局2021年版,第120、247、342、347頁。
,侯剛是代人恩幸②,丘哲是代人帝室③,馮次興是代人外戚④。薛懷吉與之同儕,足證在代人中地位之尊崇。薛懷吉仕途的前半段始終留在侍從禁衛(wèi)系統(tǒng),陸續(xù)以員外散騎侍郎、羽林監(jiān)、奉車都尉領(lǐng)直后,復(fù)以鎮(zhèn)遠、驍騎將軍領(lǐng)直寢。直后、直寢隸屬禁軍武衛(wèi)序列下的直閣將軍,構(gòu)成御前保衛(wèi)班底。直衛(wèi)諸職本身品令無載、又無祿恤,乃正式品官兼任的比視官,例由代人勛貴子弟本職顯赫者(如奉朝請、給事中、員外散騎侍郎、步兵校尉、羽林監(jiān)、重號將軍等)兼領(lǐng)[12]668-678。薛懷吉長期擔任直衛(wèi)隨駕扈從,身份自然非比尋常。
無論內(nèi)小還是直衛(wèi),性質(zhì)都類似漢代光祿勛統(tǒng)轄的郎衛(wèi),堪稱候補官僚的養(yǎng)成所和儲備庫,其與皇帝的關(guān)系、未來的走勢及對統(tǒng)治秩序產(chǎn)生的影響耐人尋味。日本學者增淵龍夫結(jié)合當時社會彌漫的任俠習俗剖析其獨特的歷史性格:郎衛(wèi)源出天子側(cè)近的私屬家臣庶子、舍人、中涓之流,憑恩義紐帶維系對君主的人身依附,作為君主心腹被安插到各級官僚機構(gòu)發(fā)揮作用,實現(xiàn)“私”的人際關(guān)系向“公”的國家秩序的升華蛻變,從而延伸專制統(tǒng)治的觸角。郎衛(wèi)存在本身,既有恩惠“德”的成分,即“洞察了那些新興士人和一般庶民們自然樸素的生活情感之后,通過對他們施行德行,期待他們獻身的回報”;也有權(quán)謀“術(shù)”的意味,即“洞察人臣的性情,因人制人,因物制物,讓聽其自然的人和物,為了君主而效死盡力的東西”。歷代郎衛(wèi)侍從皆具二元色彩,“在優(yōu)遇貴族、高官子弟的背后,往往與表面情況相反,君主由于掌控了近側(cè)身邊的侍子,只要察覺出他們的貴族、高官的父兄有背叛的征兆,就可以在任何時候,在最短的時間里監(jiān)禁和誅殺其子弟。子弟們就成為事實上的人質(zhì)?!保?7]誠如武俊華先生所述,薛懷吉供職近侍,乃朝廷牽制河東薛氏的手段[7]。同時也不能忽略皇帝籠絡(luò)賓客、培植親信的初衷,薛懷吉主要還是朝廷重點考查、培養(yǎng)的對象。
墓志載薛懷吉侍直禁中,恪盡職守。文曰:“君自便煩左右,歲歷滋多,密勿之勤,簡于天聽。是以邇周兩禁,名級三移,契闊靡渝,綢繆不怠?!边@不盡是溢美虛夸,還可歸結(jié)為對代人集團的歸屬感和代人身份的自覺認同,否則便無從解釋志文缺載的重要履歷。《魏書》卷61本傳載:“蕭衍遣眾入寇徐兗,安東邢巒討之,詔懷吉以本任為巒軍司?!栽湮雌?,中山王英為征東將軍討之。詔懷吉為英軍司,未發(fā)而愉平。蕭衍遣將寇陷郢州之三關(guān),詔英南討,懷吉仍為軍司?!箧?zhèn)東將軍盧昶救朐山,與賊相持,詔懷吉為昶軍司?!保?]1357-1358所謂“軍司”,乃魏晉以來皇帝差遣的督軍特使,以幫辦軍務(wù)之名行監(jiān)視主帥之實,位高權(quán)重,任職者多內(nèi)侍、御史出身的皇帝心腹[18]。薛懷吉若僅是人質(zhì),安能擔此重任。墓志省略這段經(jīng)歷,或因薛懷吉督師不利導致戰(zhàn)敗而故意避諱。
薛懷吉無疑是備受青睞的代人骨干,脫離禁衛(wèi)系統(tǒng)后屢屢出鎮(zhèn)方面,歷驍騎將軍、恒農(nóng)太守,征虜將軍、益州刺史(未拜),征虜將軍、梁州刺史和右將軍、汾州刺史。益州、梁州和汾州特點相同,都是蠻夷盤踞、形勢復(fù)雜的華夏邊緣地帶。志文對此格外渲染,描述益州:“益部形勝,蕃捍所歸,內(nèi)撫戎夷,外臨勁敵?!泵枋隽褐荩骸傲荷街仉U,西顧莫深,推轂擁旄,特難其選?!泵枋龇谥荩骸按宿酱U復(fù),林莽深長,烽火夜驚,胡塵曉扇?!蹦怪镜淖髡咧γ枥L蠻夷的異質(zhì)面貌,刻意勾勒北魏統(tǒng)治后華夏與異族的邊界,呈現(xiàn)民族大融合之嶄新態(tài)勢。河東薛氏本為蜀族,故有“蜀薛”之稱,他們久居邊地,熟悉蠻夷風俗,自然是剿撫蕃夷的不二之選。薛懷吉鎮(zhèn)守梁、汾,體現(xiàn)了拓跋重用賓客子弟的一貫策略,也是北魏鞏固代人國家性質(zhì)的必然舉措。但不可避免地使其陷入華夏邊緣的窘境,面臨文化抉擇與族群認同危機。
四、河東薛氏的華夏認同
受后現(xiàn)代學術(shù)思潮的指引,目前族際邊緣與文化認同理論在北朝民族史研究領(lǐng)域方興未艾。以志主薛懷吉為縮影的河東蜀薛的代人化、門閥化趨勢已如前述,但其在族群邊際漂移多變的復(fù)雜形勢下的身份選擇與歷史記憶問題仍有待深入?!堆鸭怪尽穼Υ松婕安欢?,志文僅以“悅禮敦詩”四字表示他對華夏文明的向往;并用“固辭外牧,祈此晨昏”,即朝夕奉養(yǎng)父母而主動辭官的事例標榜恪守名教;列舉其政績,突出恩威并濟、德刑迭舉的治民原則,契合儒家政治理念;死后歸葬原籍也是漢人的傳統(tǒng)習俗。除此之外,我們有必要兼采旁證補充說明其認同華夏之事實。
一是薛懷吉弟《薛懷俊墓志》存錄的祖源記憶。文曰:“昔黃軒廿五子,得姓十有二人,散惠葉以荴疏,樹靈根而不絕。造車贊夏,功濟于生民;作誥輔商,業(yè)光于帝典。令尹名高楚國,丞相位重漢朝,貽訓垂范,飛聲騰實?!保?9]追溯先祖至黃帝乃內(nèi)徙華化部族之通例,以蕩滌蠻夷色彩,自證華夏根苗。臺灣學者王明珂先生認為,祖源記憶作為一種“根基歷史”,是特定社會情境與歷史心性的產(chǎn)物,“血緣、空間領(lǐng)域資源,以及二者在‘時間’中的延續(xù)、變遷。這便是‘根基歷史’敘事的主要結(jié)構(gòu)元素。以‘過去’(祖先)之血緣、地緣關(guān)系的流轉(zhuǎn),說明‘現(xiàn)在’此人群為何是同一族群或民族的人,為何他們共同擁有(或宣稱擁有)這些空間領(lǐng)域及其資源。以及為何他們中有些人比另一些人更有權(quán)力擁有與使用這些資源?!保?0]232簡言之,黃帝祖先是河東薛氏等異族為立足中原、整合族群凝聚關(guān)系,爭奪空間領(lǐng)域及相應(yīng)資源而主觀杜撰的歷史記憶,乃促進民族融合、實現(xiàn)華夏認同的精神動力。
二是薛宗起與孝文帝圍繞入郡姓展開的論辯。史載:“眾議以薛氏為河東茂族。帝曰:‘薛氏,蜀也,豈可入郡姓!’直閣薛宗起執(zhí)戟在殿下,出次對曰:‘臣之先人,漢末仕蜀,二世復(fù)歸河東,今六世相襲,非蜀人也。伏以陛下黃帝之胤,受封北土,豈可亦謂之胡邪!今不預(yù)郡姓,何以生為!’乃碎戟于地。帝徐曰:‘然則朕甲、卿乙乎?’乃入郡姓,仍曰:‘卿非宗起,乃起宗也!’”[21] 需要澄清的是,孝文帝遴選閥閱,胡漢彼此獨立、自成一系,胡人謂“虜姓”,漢人稱“郡姓”[16]5678。具體操作上,虜姓世資三品以上為“姓”,四、五品為“族”;郡姓世資三品以上為“甲乙”,四、五品為“丙丁”。虜姓之“姓”對應(yīng)郡姓之“甲乙”,系門第一品;虜姓之“族”對應(yīng)郡姓之“丙丁”,系門第二品。孝文帝并非因薛氏為蜀人而貶抑其等第,而只是將其置于虜姓序列參加評比;薛宗起忿恨的并非門第被壓低,而是不甘帶著蠻夷的標簽跌落華夏邊緣的位置。其激烈反應(yīng)足證河東薛氏對華夏的高度認同,所以去夷狄化始終是奮力爭取的目標。
從民族學角度來看,薛宗起的爭辯與《薛懷吉墓志》刻意流露華夏傾向旨趣一致,都帶有“文化展演”的意味。王明珂先生的羌族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文化展演是核心族群與邊緣族群之間“透過文化貶抑、夸耀,與模仿、附和,所進行的文化互動。……自稱‘漢人’的華夏,在此華夏認同邊緣也常須夸耀、展示自身的文化習俗。在同時接觸此種文化夸耀與污化下,許多‘羌人’學習、模仿華夏文化,而終于采借華夏家族歷史記憶而自稱‘漢人’。然后,這些被他人視為‘蠻子’但自稱‘漢人’的邊緣人群,也藉著文字、口述、圖像與行動的展演,表現(xiàn)他們對西方或上游‘蠻子’的鄙視。這樣的文化過程,曾使得華夏的西方族群邊緣持續(xù)向西遷移。”[20]336據(jù)此分析上述情節(jié),孝文帝無疑處于華夏邊緣的上端,唯有充分展演對末梢勢力的歧視,才能化解同為邊緣的窘境,樹立自己正統(tǒng)的形象。而薛宗起抗拒展演行動本身,實則也是一種昭示華夏、擺脫邊緣化的反向展演。這場展演互動以君臣對等承認告終,河東薛氏如愿以償。
綜上所述,山西萬榮西思雅村新出北魏《薛懷吉墓志》,是北朝家族史、民族史、政治史研究的重要素材。對它的解讀不能局限于微觀“史料”層面瑣碎的訓釋考據(jù),更應(yīng)站在宏觀“史學”高度,以歷史發(fā)展的固有邏輯進行系統(tǒng)性的探究。我們發(fā)現(xiàn),閥閱等第、政治歸屬、文化認同是掃描包括河東蜀薛在內(nèi)的廣大內(nèi)徙戎夷部族的三大維度。閥閱等第旨在弄清特定家族在門閥體系中的具體層級,論證資源配置的合理性與必然性,揭示門第社會世襲、封閉之本質(zhì)。政治歸屬是要鎖定其在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的確切位置,闡明官爵權(quán)勢的來龍去脈,呈現(xiàn)王朝的政權(quán)結(jié)構(gòu)與組織機理。文化認同則解決置身華夏文明環(huán)境下身份認知與觀念意識的轉(zhuǎn)換,并據(jù)此透視資源競爭氛圍下歷史心性的改變。具體落實到志主薛懷吉身上,代人賓客的身份給予他豐厚的政治紅利,父祖高官重爵、榮寵備至。這些權(quán)勢資本折射到門閥秩序,累仕二品的資集為他換取門第一品之一流高門的地位,進而塑造五品高階釋褐、終至三品巔峰的仕途前程。唯門第是從的利益分配格局一俟成型,族屬間的隔閡沖突便悄然消融,濃縮華夏最新時尚的士族文化成為他們感觸最深的精神寶藏,以此為媒介帶動他們變夷從夏,完成民族融合的歷程。所以,閥閱等第、政治歸屬、文化認同的思考角度三位一體、不可分離,代表中古內(nèi)徙戎夷演進的潮流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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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賈馬燕]
A Study on the Supplementary Interpretation of the Newly Excavated
Epitaph of XUE Huaiji of the Northern Wei Dynasty
LIU Jun
(Research Institute of Ancient Documents, Jilin University, Jilin Changchun 130012, China)
Abstract: In 2017, archaeologists salvaged and excavated the tomb of Xue Huaiji from the Northern Wei Dynasty in Xisiya Village, Wanrong County, Shanxi Province, and unearthed a complete epitaph. This record provides a detailed and accurate record of the tomb owner’s family background and official history, which can be a supplementary interpretation to the official record of history. It also has great reference value for the studies on the Xue’s family in Hedong, the northern ethnic groups, and on the social history of China in ancient times. Xue Huaiji, owner of the tomb epitaph, comes from the southern ancestral house of the surrendered minister Xue Andu. He has achieved the highest-ranking status through the achievements and exploits earned by his ancestral generations. Politically he affiliated to the Dai people’s group, an inherited nobles group, and was treated as their senior guest. Favored greatly by the Emperor, he started his political career as a fifth-rank official and eventually ends up as a third-rank high official. Cultivated as a key trusted subordinate of the Emperor, he was able enough to serve as a close valet and royal guard, and an excellent military officer dispatched to the frontier. His epitaph shows his identity orientation of being a Chinese, which is identical to the efforts made by the Xue’s family in Hedong who used their ancestral memory to cleanse the family’s barbarian elements. Family status, political affiliation, and cultural identity reflect the three dimensions for scanning and studying similar epitaphs, which also represent the overall evolutionary trend of of the invading Rongyi tribe.
Key words: Northern Wei Dynasty; Epitaph of XUE Huaiji; the Xue’s family of Hedong; family status; affiliation to the Dai people; Chinese ident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