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祉如
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是19世紀反映女性意識覺醒的先鋒性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品,帶有自傳色彩。作者塑造了兩個看似截然相反卻又相伴相生的女性人物形象—簡·愛和伯莎·梅森。簡·愛以不同于以往作品中對傳統(tǒng)女性的定義出現(xiàn),一反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的定義,而伯莎·梅森則是所有受壓迫女性的象征符號。作者以她們的不同的人物形象和不同的命運折射出傳統(tǒng)社會中男性對女性的壓迫,并呼吁女性自身獨立意識的覺醒。時至今日,作品中的反抗精神仍然鼓舞著千千萬萬命運不由己的女性,其所具有的時代意義也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有著新的定義和理解。本文通過淺析《簡·愛》中女性人物形象的塑造及女性反抗意識,探索女性主義的發(fā)展在當代社會中產(chǎn)生的現(xiàn)實意義。
一、《簡·愛》中女性人物形象的塑造
在以往的西方文學作品中,理想的女性人物形象往往具有美麗、善解人意等固有特征。但夏洛蒂·勃朗特筆下的簡·愛的出現(xiàn),顛覆了西方文學創(chuàng)作中對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簡·愛以平凡的外貌、不屈的性格,以及豐富的學識重塑了19世紀的女性人物形象。夏洛蒂·勃朗特就是一個十分具有反抗性的女性作家。作者筆下的簡·愛帶有自傳色彩,身上有作者的影子,身處的壓迫是真實的,所以反抗也是真實且振奮人心的,這一人物塑造的成功是必然的。
簡·愛的性格中具有強烈的反抗性,她勇于向一切不公平的事說“不”。她的反抗性表現(xiàn)在:在長幼關(guān)系中,她要求公正,在遭到舅媽的冷眼和虐待時,她沒有屈服,而是奮起反抗。在人際關(guān)系中,她主張維護自己的尊嚴,認為人與人應(yīng)該互相尊重。在后來回到鄉(xiāng)村當教師時,簡·愛發(fā)現(xiàn)那里的學生都是貧困的,但她認為這些穿著簡陋的農(nóng)村孩子和高貴的名門后裔一樣,并耐心地教導他們。
在男女關(guān)系中,她強調(diào)平等。羅切斯特致力于摧毀簡·愛的理性,使她為了愛情而放棄自尊,他已經(jīng)有了妻子,卻出于自私欺騙簡·愛,在事情敗露后仍不思悔改,試圖勸說她成為他的情人。圣·約翰想要摧毀簡·愛的感性,摧毀她作為女人對愛情的渴望和激情。他認為簡·愛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傳教士的妻子,他不愛她,但他想要她失去獨立的人格,成為自己的附屬品。對此,簡·愛大聲地對圣·約翰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其中“要了我的命”在原著中用了kill這個詞,第一個kill是指在印度的傳教生活會徹底摧毀人的健康,第二個是指圣·約翰在精神上的壓迫與摧殘會毀了她。兩次面對愛情的抉擇,簡·愛也曾有過動搖,但直到最后她也沒有屈從于任何人,她始終保持著獨立思考的能力,捍衛(wèi)著自尊和愛情。
簡·愛的性格是感性且沖動的,她恩怨分明、敏感要強,具有獨立意識。她主張男女平等,追求兩性平等的婚姻。簡·愛關(guān)注他人對自己的評價,在被舅媽和校長污蔑時她覺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未來不會再充滿光明。簡·愛是敏感的,在與羅切斯特的感情中,她可以敏感地捕捉藏在這段感情里的不平等,她拒絕昂貴的糖衣炮彈,對羅切斯特的試探感到惱怒,這些都基于她性格的敏感和要強。簡·愛的形象充滿感性色彩的光輝,與以往那種被理性枷鎖束縛的生硬的女性人物形象大相徑庭,為女性如何定義自己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考途徑。
小說中除了塑造了簡·愛這一獨立女性人物形象,也塑造了一個同樣可以引起人們深思的另一個獨具色彩的女性—伯莎·梅森。她的印象可能是令人憎惡的,她行為詭異,是一個“反派人物”,她毀了簡·愛的婚禮,造成了羅切斯特的不幸。但是仔細思考,關(guān)于伯莎·梅森的描述大都出自羅切斯特之口,其真實性是有待商榷的。她到底是有先天性精神疾病,還是后天的悲慘遭遇使她變得像一個魔鬼,這些都無從考證。她曾經(jīng)是一個美麗的富家小姐,到最后變成一個如魔鬼般的人。她被關(guān)在一個幽閉的閣樓中,遠離外面的世界,不能與別人溝通,甚至沒有為自己辯解的機會,她幾乎失去了作為一個自由人的所有權(quán)利。
在19世紀的父權(quán)制社會中,理想的婦女是被動的、順從的、無私的、奉獻的,是如天使般的。而那些拒絕無私奉獻,按照自我意愿行動的,拒絕男性為她們設(shè)定的順從角色的婦女則是魔鬼。因此,伯莎·梅森被羅切斯特貼上了“瘋女人”的標簽,她不能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在那個社會中,她是一個“失語者”,甚至失去了自由。伯莎·梅森不能為自己的婚姻做主,只能聽從父親的話嫁給了羅切斯特。他們的婚姻并不是以愛情為基礎(chǔ)。羅切斯特以金錢利益來衡量婚姻,在他獲得了遺產(chǎn)變得富有之后,他的妻子在他眼里就失去了利用價值,甚至說自己是婚姻里的受害者??蓱z的伯莎·梅森成了自己丈夫追求愛情的“絆腳石”,她的悲慘結(jié)局引人深思。
伯莎·梅森這一人物形象引起了19世紀女權(quán)主義者的注意,以《閣樓上的瘋女人》為代表,許多作家對這一人物進行了深入的文化價值挖掘。單從她的行為來看:她撕碎了簡·愛的頭紗,毀了簡·愛的婚禮,燒了莊園并使羅切斯特變成了殘疾人,她是一個行為瘋癲可怕的惡魔。但恰恰是她的種種可怕行為,一次又一次地“挽救”了簡·愛,在簡·愛猶豫不決時,在簡·愛即將要掉進溫柔的陷阱時,都是她一次次及時出現(xiàn),最后使簡·愛看清了未來丈夫的真實面目,撕開了帶有欺騙婚姻的面紗。
有學者認為伯莎·梅森是簡·愛內(nèi)心深處的自己,她的行為每一次都與簡·愛內(nèi)心深處的聲音重疊。簡·愛不喜歡羅切斯特送的昂貴的頭紗,伯莎·梅森就出現(xiàn)將其撕毀等行為都可以驗證這個觀點。也有學者認為伯莎·梅森行為的反抗性比簡·愛還要更為強烈一些。雖然她被剝奪了為自己發(fā)聲的權(quán)利,但是她并沒有因此而放棄反抗,而是用行動來毀掉一切壓迫自己的事物,無論是桑菲爾德莊園還是丈夫羅切斯特??梢哉f,簡·愛與伯莎·梅森的人物形象是對立統(tǒng)一的,她們相互依存,彼此成全,也正是因為有對方的存在才使各自的形象變得更加鮮活?!隘偱恕毙蜗蟮膯柺?,是19世紀女性文學的重要收獲,它表現(xiàn)了女作家們對處于男權(quán)中心話語中女性悲慘處境的初步認識,探索了在這個“他者”社會中女性的自我主體意識,為尋找女性自己的精神家園作出了努力,而這正是女性尋找新出路的起點,也為后來者們指出了一條逃逸權(quán)威話語模式的有效途徑。
二、女權(quán)主義視角下對人物形象的解讀
簡·愛的反抗精神貫穿了整部小說,貫穿了她人生的各個階段。從年幼時反抗代表男權(quán)統(tǒng)治滲透到孩童的表哥,反抗校長的統(tǒng)治,到成年后反抗羅切斯特,她的反抗具有從一而終的堅定的力量。
年幼時,在舅媽家里,簡·愛飽受舅媽、表哥、仆人的冷眼與虐待。舅媽虐待她,扇她耳光,將“不聽話”的她關(guān)進紅屋子,在外人面前污蔑她。對此,簡·愛會鼓足勇氣反抗自己受到的踐踏,她大聲地責問舅媽,并說出自己的心里話。當表哥打她時,即使力量是懸殊的,她也要打回去。她的身軀是那樣的弱小,可面對壓迫時,她所體現(xiàn)出的反抗的力量卻是發(fā)人深省且令人震撼的。在她離開舅媽家被送到洛伍德學校時,那里的校長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對學生進行毫無人性的殘暴統(tǒng)治。肉體上,學校的老師對學生動輒打罵;精神上,這些老師摧毀學生對美的追求,企圖將學生變成麻木的人。在這樣一個披著宗教神圣外衣卻進行慘無人道統(tǒng)治的學校里,簡·愛沒有被打垮、摧毀,而是以更加堅定的姿態(tài)與不公平的統(tǒng)治對抗。當她的好朋友海倫被罰時,她鼓勵海倫進行反抗,沉默只會讓施暴者變本加厲、肆無忌憚。簡·愛不僅自己內(nèi)心強大,她還鼓勵身邊的人們不要向惡勢力低頭,她的反抗精神是有著發(fā)散性的。
長大以后,簡·愛選擇做一名家庭教師來養(yǎng)活自己,于是在桑菲爾德莊園遇到了自己的愛情。但是,當她認清了羅切斯特對她的欺騙,并感受到羅切斯特帶來的壓迫時,她毅然決然地選擇出走桑菲爾德莊園。在此過程中,她或許有過掙扎和不舍,但都沒有禁錮住她追求獨立的靈魂。在出走莊園以后,無依無靠的流浪的簡·愛遇到了圣·約翰兄妹。在接觸的過程中,圣·約翰認為簡·愛的性格適合做一個傳道士的妻子。于是,他向簡·愛表露了自己的心聲。但是事實上,圣·約翰并不愛簡·愛。在這段感情中,圣·約翰試圖摧毀簡·愛的感性,讓她只是做一個合格的傳道士的妻子,并不是自己的愛人,也不是簡·愛自己。此時的簡·愛雖然一無所有,但是她并沒有為了什么外在的原因而接受這段不平等的感情,這使簡·愛的反抗者的形象更加飽滿、立體,充滿女性主義獨立意識的光輝。
在《狂人日記》中,狂人在病理學中是精神病患者,從社會的角度上來看是不正常的人。但“正?!焙汀安徽!笔窍鄬Φ?,大多是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被定義的。由此可見,《簡·愛》中對伯莎·梅森的刻畫與《狂人日記》中的狂人有異曲同工之妙。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待伯莎·梅森的“瘋女人”進化史,伯莎·梅森在清醒時看不清社會的真實面目,身在壓迫中卻不自知。但她在“瘋”了之后,開始通過雙眼看清了事情的真相,開始了她的反抗之旅,發(fā)瘋可以看作是她自我意識的覺醒,此刻的她才是清醒的。在她“清醒”之后,她一步一步地沖出束縛自己的牢籠,將復仇的火焰燃向了曾經(jīng)壓迫她的一切。伯莎·梅森的復仇與反抗就像她放的大火一樣轟轟烈烈,在這場大火中,所有的恩怨與枷鎖都付之一炬。在艾略特的《荒原》中,第三章《火誡》中,火誡暗示現(xiàn)代的荒原只有經(jīng)過火的洗禮,才能獲得新生。伯莎·梅森放的火也將在桑菲爾德莊園進行洗禮,洗去壓迫。這場大火燒毀了代表羅切斯特統(tǒng)治的桑菲爾德莊園,她自己在大火中喪生,而肉體的死亡正是她精神獲得新生的開始。可以說,伯莎·梅森的行為是對所有受到男權(quán)壓迫而失去自我的女性的警示。在反抗男權(quán),爭取女性獨立的道路上,她是一個犧牲者,女性真正追求解放的道路還很漫長。別人口中的“瘋女人”的背后,實際上卻是一張?zhí)焓沟拿婵祝秊榕誀幦∽杂伞@得話語權(quán)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三、《簡·愛》中女性人物形象的當下意義
簡·愛這一人物形象不僅在文學上對樹立新女性形象有重要意義,在現(xiàn)實社會中也起到了啟示作用。以男性視野覆蓋女性的天空,以男性的視角對女性加以規(guī)范和界定,便成為一種有效的暗示乃至明示傳達給女性。在此情況下,這種現(xiàn)象越繁榮,女性越可能將重新失陷于男權(quán)文化的陷阱。女性如果執(zhí)著于變成男性喜歡的樣子,而不是成為更好的自己,那么女性將不能擺脫成為男性附屬品的命運。以男性視角來審視、定義女性本就是一種變相的壓迫,女性應(yīng)該透過自己的眼睛來看自己,從女性自身視角出發(fā)重新定義自己。
舒婷的朦朧詩《致橡樹》里提到:盡管身邊的“橡樹”偉岸又挺拔,但是帶刺的“木棉”卻不應(yīng)該甘當陪襯的附屬物。這種渴求各取所長、互相尊重的愛情觀背后,也是對人的尊嚴和人的價值的肯定?!逗啞邸分凶髡咚鶄鬟_的愛情觀同樣具有反思意識。在以往的男權(quán)社會的觀念中,愛情習慣以男性為中心來審視女性。簡·愛卻以前所未有的姿態(tài)超越了這固有的模式,有意識地反抗壓迫,追求平等,在愛情中要求女性的解放和精神上的平等。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進步,女性在社會中發(fā)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她們以前所未有的姿態(tài)積極地去參加社會上各種各樣的活動,在此過程中逐步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但傳統(tǒng)社會觀念對女性的刻板印象仍然對女性角色的定位產(chǎn)生束縛,由此造成女性在社會角色與家庭角色中深陷種種困境。走出困境需要女性自己明確自己的定位,才能在解放自身的道路上堅定前行。簡·愛要求在婚后依然做自己的工作,并沒有迷失在婚姻中,實現(xiàn)了自身經(jīng)濟、精神的獨立,這也給當代女性樹立了一個典范。
夏洛蒂·勃朗特在《簡·愛》中成功地塑造了簡·愛和伯莎·梅森兩個女性人物形象。在那個思想逼仄的時代,號召男女平等、女性獨立的觀點無疑是一場具有先鋒性的女性思想解放運動。簡·愛和伯莎·梅森身上的光輝影響了當時的女性,即使在今天,小說中所傳達的觀念仍舊沒有褪色。許許多多的學者相繼進行探索,推動了女權(quán)主義發(fā)展,促進了女性思想解放。作為一部十分具有影響力的名著,《簡·愛》的精神在今天仍然閃閃發(fā)光,它呼吁女性解放,追求自主平等的婚姻,塑造獨立自尊的靈魂,仍然具有現(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