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筆記

陳丹

水之湄

初陽。馬兒俯下

春天的露珠抖入紫云英里

小雀在腳步聲中驚飛

黃牛臥在柏樹林后

山谷看見茶樹探出手臂

夕陽捧來云端的幻影

屋脊透明的龍

奔向荒原

一株小綠松站著

魚兒攪散半池淺淺的云

捕綠人

麥田里，紫桐花簇閃耀

露珠抖落河水

藍鴨子扎入水中覓食

桃林葉尖幽綠

杏子掛著，灰色斑點覆在綠上

一團金光墜在林梢

玉屏里青衣童子在打盹兒

白龍挺撐身子，鱗腹不小心出來了

在藍絨布般的天上

青河容許她拖動木棍

捕綠人和楊樹一起旅行

在平原上桐花飄落

瓢蟲造訪我的書房

旋風(fēng)般，沿著書脊跋涉

初三夜，新月正張望這人間小院

蝴 蝶

槭樹枝撞碎了一場夢

云張開羽翼布成天網(wǎng)

搜捕還沒有蘇醒的蝴蝶

小雀的羽毛忘在了樹底下

灑水車的音樂流入蝸牛的耳朵

清晨，梔子花穿上潔白的婚紗

泛黃的書頁夢回1971年

蝴蝶剛從印刷廠離開

現(xiàn)在，數(shù)著行人的鞋尖

扇動翅膀，呼吸蓋著羽毛被

夜色已盡，夢撒開了大網(wǎng)

捕捉那些風(fēng)中的碎片

黑 鳥

一只黑鳥振動晨風(fēng)

輕點屋脊紅色琉璃瓦

芒果樹是一片靛紫色

此時，天空浮蕩

成片的鳥聲還未將它刺破

黑鳥昂起頭

仿佛在聆聽晨光的律動

一層薄薄的膜漸次熔解

直到黑鳥消失在靛藍的寂靜里

我轉(zhuǎn)身，走進另一種迤邐

陰 天

遠處擊掌般的炮仗聲浮現(xiàn)

細(xì)雨，黃土翻到草身上

土狗吠出灰蒙蒙的天

白鵝將臉頰一次次埋進青草

偶爾，也伸頸嘯叫連聲示威

春山在雨水里浸泡

香樟樹換上綠衣

黑臉白羽的蛾子和落花一道

掃盡春天的哀怨

薄暮中，拖拉機飛馳而去

瘦長的背影將一車黃瓜

忽然傾向田間

水草參差，在夜里相約去流浪

烏云來了。河水要跑

天亮的時候，星星在天上睡著了

鄉(xiāng) 情

小徑上走來一個南方女孩

辛夷花立在小院

斑駁的樹影下，陶甕砌成雞塒

大娘守著虛掩的木門

風(fēng)在桃花林游蕩

楊樹葉陣陣駝鈴聲抖落

黑鳥繞過屋脊，棲在櫻桃花里

這從未離開莊子的婦人詢問她山的模樣

她描述

在她南方的家鄉(xiāng)，群山環(huán)伺

滿目山嶺，清溪跑出山澗

追魚。巨石平躺

而這里只有平原

婦人微笑著，仿佛

群山擁來，看望了坐在院門口的老人

青杏小小，正側(cè)耳傾聽這渾厚鄉(xiāng)音

和她綿軟的南腔

蕓娘制茶

積雨云峰峰聳峙

螞蟻收到烏云的來信，不久

雷聲就轟隆隆碾過

雨夜。蟬闖進燈下

炎夏將枇杷浸透

梔子花打開了一朵

青蛙守著一池水

我窨制蓮花茶并收集三次朝露

初秋，草蟲俱興

佛手和團扇在燈下打盹兒

銅壺里，茶初沸，二沸

翠翠的夢里

渡船停篙，河面微微皺起細(xì)浪

風(fēng)掠過水霧又拍著竹樓

兩位老人從屋檐下趕來

草帽熱烘烘與茶幾寒暄

遠去的社鼓聲里，魚兒一群群蕩著

枇杷樹下黃狗打著盹兒

河邊升起炊煙

他們坐在廊道

黑門檻陪一木桶井水清談

長長的祖屋嵌著天井

篩下四四方方的光

石墩子聽著沉緩的呼吸

屋角的梔子香點醒蝴蝶

綠風(fēng)搖擺甕里茶煙

睡著的心眼把夢劃走了

白塔悠悠，虎耳草只是長

劃船生涯，他飲盡了藍色的生活與愛

黃土墻別著涼涼的香氣

艾葉和菖蒲送來了爺爺?shù)膯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