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夏天,我平生第一次坐飛機出差,去了當時在南京人眼里遠在天邊的“天府之國”。成都公干結(jié)束后,我又隨領導去了重慶,在重慶吃了幾次路邊店,感覺重慶菜的精細度遠不如成都,但是重慶有一個在成都不多見的奇景,就是滿大街的蒼蠅館子門口幾乎都貼著“毛肚,6毛一兩”的店招,當時還沒有便捷的網(wǎng)絡,我根本不知道“毛肚”是什么,結(jié)果帶著一肚子遺憾在朝天門碼頭登上了回南京的輪船。
輪船第二天晚上停泊在萬縣(如今的萬州)碼頭過夜,泊定時已過了晚上九點半,在船上餓得饑腸轆轆的我,離船上岸,欲覓一碗抄手吃。記得我爬了很高的石級,一路上問遍路人,都被告知附近沒有餛飩攤,最后,一個好心人以重慶人特有的豪氣拍了拍我的肩,朗笑曰:“小伙子,這個時辰,你就是跑遍咱這個城市,也找不到一碗抄手嘍!”
在我萬分失望之際,我的眼睛卻掃到了我此生遭遇的第一個九宮格火鍋:在一個大汽油桶改制的爐子上,幾個形跡可疑的金屬小方格正在汩汩往外冒著熱氣,有一股撩人的香味在周遭彌漫。憑一個吃貨的本能,我知道我在遙遠的萬縣找到了組織。于是,我點了一份田雞、一份鱔片、一份平菇——當然,還有一份讓人頓生他鄉(xiāng)遇故知之感的毛肚,在大汽油桶旁坐定。因為過于激動,膝蓋不小心碰到了汽油桶,瞬間被燙沒了一塊皮。
因為天色已晚,沒有別的食客,老板娘分外殷勤,先端上一碟我從沒見過的黃色調(diào)料,又手把手地教我如何在沸騰的大鍋里,燙出火候最為適宜的食材。
在老板娘的悉心調(diào)教下,我笨手笨腳地開始了第一次重慶火鍋之旅——毫不夸張地說,之后吃過的所有川味火鍋,其產(chǎn)生的驚艷等級都無法跟我在萬縣碼頭的那只汽油桶旁,把燙到剛剛起皮的鱔片蘸上調(diào)料送上舌尖時所產(chǎn)生的戰(zhàn)栗感相提并論。之后很長時間,我一直把萬縣的那次銷魂之旅歸功于那碟神秘莫測的調(diào)料,直到三四年后,南京湖南路出現(xiàn)了一家川味火鍋店,我尋跡而去,結(jié)果嘗到了跟萬縣碼頭味道一模一樣的調(diào)料,這才知道,那碟讓人魂牽夢縈的調(diào)料,不過是普通的麻油加蒜末而已。想想也對,麻油那么沉靜、幽深、雋永,用來對付川味的暴脾氣,豈非一物降一物的妙招?
三十多年后,當年那個毛手毛腳的火鍋門外漢,已經(jīng)出落成一個在火鍋世界里縱橫捭闔、游刃有余的中年男,奇怪的是,四川火鍋,居然成了我這個江南人鄉(xiāng)愁密碼的重要組成部分——說到鄉(xiāng)愁,我相信味蕾總是比教科書更加可靠,也更加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