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玥
清冷的風吹動光禿禿的枝丫,像利刃一般切割我的血肉。我的大腦里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只覺得眼前的世界一片灰色。
我只身一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學校的湖邊,不知何處可去,何處是歸路。人在經受苦難之后,真的會喘不過氣,尤其是對于一個剛剛失去至親的孩子來說。
15歲那年,我來到了離家200多公里的學校求學。距離是思念的起點,也是痛苦的開始。往事如煙,可我記憶猶新。我始終無法忘記年少時在太婆家門口的水泥地上,和鄰居家的小孩一起打著赤腳在烈日下手持著風車奔跑的情景。腳下的石礫是硌腳的,地面卻是暖和的;太陽的光是熾熱的,榕樹的枝葉卻是繁茂的;夏日的蟬鳴是聒噪的,太婆的叮嚀聲卻是溫和的。
“囡囡,當心腳下,別摔著了!”太婆笑著囑咐我。
黃昏時分,我趴在湖邊的欄桿上,望著天邊的晚霞,火紅的夕陽好似太婆滿是皺紋的臉上一直掛著的慈愛笑容。
我默默看著天邊那一輪即將升起的月亮,直到淚水徹底浸濕了眼眶。聽著最后一聲上課鈴響,我才回過神來跑回教室參加晚自習,還好趕上了。
坐在座位上,我神色凝重,無助又茫然。同桌注意到了我的反常,便來問候我。可我無法向她表述我此時的心情,只得含糊地說:“沒事,就是家里出了點事,我有點難以接受?!?/p>
同桌沒說什么,只是輕輕地拍拍我的肩,悄悄遞給我一本書——余華的《活著》。
沉溺在悲痛情緒中的我,竟然只用了一個晚自習的時間就看完了這本小說。
書中的主人公福貴經歷的苦難比我要多得多。他輸光了家產,失去了父母、妻子、孩子、女婿,從體面人家的大少爺,淪落成落魄的農民。他嘗過饑荒的苦,受過戰(zhàn)爭的難,最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拼盡全力要去找尋的,其實就是活著本身。人只有在一無所有之后,才明白什么東西是值得珍惜的。倘若失去了,便任其化作泡沫散去;倘若還擁有,那便好好珍惜吧。
“少年去游蕩,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其實一開始我不理解這句話,因為自己沒有經歷過。直到下了晚自習,天已經暗了,我在人群的最后,一個人在凜冽的寒風中低著頭走著。寒風吹來,我抬起頭,看到了天上掛著的那一輪明月,倏地想起小時候和太婆一起坐在藤椅上,藤椅搖啊搖,明月晃啊晃,太婆溫和地說道:“囡囡啊,如果太婆以后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你如果想太婆了,就抬頭看看天上,因為我們看的是同一輪月亮。”我笑著點頭,在藤椅上搖搖晃晃地睡著了。
眼淚再一次打濕了我的衣領,太婆是真的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回不來了。回想起太婆的一生,她生于戰(zhàn)爭年代,長于建設時期,挨過饑荒,受過病痛,失去了丈夫和兒子,一步一步磕磕絆絆走到 97 歲高齡,最后因病去世。好在她子孫滿堂,走得也不留遺憾。記得我最后一次去看她時,她面色蒼白,瘦得皮包骨似的躺在床上,但見了我依然眉眼含笑,溫和地說道:“囡囡來了,飯吃了嗎?”
我望著那一輪皎潔的月亮,腦中浮現(xiàn)出太婆的音容笑貌,好像她還在我身旁。
或許我此刻應該慶幸的是,我還活著,活在這個有溫度的世界上。終有一日我也會隨風遠去,或深埋土里,就像余華說的那樣: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時間。
我?guī)缀跻徽矶紱]睡好覺,第二天早早地就醒了。學校寢室后邊的草地上已經長出了不少嫩綠的新芽,遠處的朝陽緩緩升起。我打開窗戶,新鮮的空氣混著露水和泥土的清香,隨風鉆進我的鼻子,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
人的一生,不過是浮塵微光,在大千世界里起起落落。平平淡淡的日子里,有生活對你的反復捶打,也有生活對你的深情眷顧。閱讀連接著生活與人生,給予我們一次次振作的力量。我從閱讀中找尋自己活著的意義,也從閱讀中獲得勇往直前的力量。
也許,活著最大的意義,就是活著本身;閱讀最大的意義,就是閱讀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