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敏
漢內斯·邁耶(Hannes Meyer,1889~1954)在蘇聯(lián)時期(1930 ~1936)的建筑設計與城市規(guī)劃理論貢獻及其價值,在歐美設計研究領域并未得到應有的認可和研究(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不同政治立場和價值觀),甚至相關的文獻也較少。從1931 年受委托設計莫斯科擴建的八個項目之一,到1934 年完成在蘇聯(lián)的最后一個項目——比羅比詹(Birobidzhan)城市規(guī)劃,邁耶對社會主義城市規(guī)劃和建設的理論、實踐及現(xiàn)實意義迄今仍值得關注。前期研究者們,主要從如下幾個方面進行了討論:1、維克多·拉里帕·阿蒂達(Víctor Larripa Artieda) 在2017年研究了邁耶從德國至蘇聯(lián)時期的設計思想、理論與實踐;2、阿克塞爾·費舍爾(Axel Fisher)和拉奎爾·富蘭克林·昂坎德(Raquel Franklin Unkind)分別在2012 ~2013 年期間討論了邁耶在蘇聯(lián)時期對社會主義城市設計規(guī)劃及其特點; 3、阿米爾·賈拉里(Amir Djalali)在2015 年分析了西方設計師的無產階級化; 4、富田秀夫(Hideo Tomita)在2017 ~2018 年期間研究了邁耶在設計科學理論與科學世界觀方面的貢獻。
由于對邁耶設計思想與社會主義信仰的成因討論較少,尤其是他在蘇聯(lián)(USSR)“一五時期”(1928 ~1932)進一步提出面向社會主義建設的“馬克思主義建筑”(Marxist Architecture)原則并未得到深入討論。筆者試圖通過對當時文獻考證并結合后期研究成果進行研究,整體審視邁耶從包豪斯至蘇聯(lián)期間的理論背景和成因,其一是發(fā)掘并補充設計史研究的相關內容;其二是為設計領域對社會主義建設背景下的探索之路提供參考。
1930 年9 月離開包豪斯的瑞士建筑師邁耶作為受邀的西方專家之一,帶著七位包豪斯建筑專業(yè)的學生來到蘇聯(lián)(USSR),組成其設計團隊——“左翼縱隊”(Left Column)。①邁耶在蘇聯(lián)的“國家城市規(guī)劃研究所”(the National Institute for Urban Planning,簡 稱GIPROGOR)從事建筑和城市規(guī)劃設計工作,這為其明確提出“馬克思主義建筑”原則提供了優(yōu)于德國的環(huán)境和機緣,并獲得了從理論到實踐的機會(圖1)。
圖1:漢斯·邁耶在莫斯科建筑大學(VASI)的演講,1930 年,
作為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和現(xiàn)代主義建筑設計的激進代表,邁耶在包豪斯時期就已經主張建筑與規(guī)劃設計應納入到社會和諧的系統(tǒng)之中加以考量,設計師應以合作的方式投入實踐,而非局限于對特定風格、形式和功能的探討。邁耶在蘇聯(lián)獲得了進一步定義和實施社會主義城市建設的良機,走向了與歐洲資本主義建筑設計及城市規(guī)劃理論截然不同的道路。
相比之下,格羅皮烏斯所闡述的建筑是一門綜合性藝術,邁耶的理論中建筑則是一門綜合性科學。二者相似的是,無論表述為建筑藝術還是建筑科學,均是對多學科領域知識的新整合,并都從不同視角重新定義了“功能主義”:前者關注的是面向工業(yè)化時代的新式建筑的建造方式和功能性,后者結合社會學、心理學和生態(tài)學知識致力于建筑學的物質屬性、社會屬性和文化屬性的探討。因此,格羅皮烏斯的建筑思想及理論建立在以材料技術和建造手段的基礎上,更多的是關注于物的功能性(尺度與合理性);邁耶則逐漸從對(建筑)物質的討論,拓展到建筑的社會性(公平與規(guī)范)和意識形態(tài)的范疇。
邁耶對“馬克思主義建筑”13 項原則的闡述,明確了其建筑學的概念已經徹底擺脫了“藝術型”的方向,并將建筑科學與社會主義理論結合在了一起。具體內容如下:②
1、建筑學不再是建筑的藝術。建筑學已成為一門科學。建筑學是房屋建筑的科學。
2、建筑不是感覺的問題,而是認知的問題。因而建筑不是一種由感覺所支配的創(chuàng)作行為,而是有組織地預先策劃的行為。
3、建筑師是建筑科學的組織者。從嚴格意義上講,建筑師并非科學家。
4、由于建筑是組織的過程,因此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的嚴格科學結構本身就可以為組織建筑以最高形式發(fā)展提供機會。
5、計劃經濟中社會主義建筑的初期階段是由規(guī)范、類型和標準組成。要使尺寸要求符合規(guī)范,從而獲得標準空間和標準設備。組織這些標準化的部件,構筑起以社會主義生活為標準的有機建筑體。
6、隨著社會主義計劃經濟在建筑領域的實現(xiàn),以及標準要素(設備、建筑要素、空間)多樣性的不斷減少,標志著大眾生活穩(wěn)步邁向社會化。
7、社會主義建筑實踐的最終產物決不是孤立的建筑物,而是工作或娛樂中心的一部分。作為有機的建筑實體,這些建筑是社會主義建筑唯有的終極目標。
8、社會主義城鎮(zhèn)的建筑系統(tǒng)是有彈性的,而不是僵化的。工業(yè)、住宅、教育和娛樂中心的彈性越大,對群眾社會化生活的持續(xù)影響就越大。
9、無產階級建筑的藝術使命是通過設計建筑的解決方案,最多樣化地表現(xiàn)無產階級的藝術,如大眾電影院、大眾游行、大眾劇院和大眾體育等……。
10、社會主義建筑既不美麗也不丑陋,既不是完美的也不是不完美的,既不是對也不是錯。其建造的結果不會受到審美評價高低與否的影響。
11、按照馬克思主義關于“存在決定意識”的觀點,社會主義建筑是大眾心理學中的一個要素。因此,城鎮(zhèn)及其建筑物的組織規(guī)劃,必須與心理學領域始終處于前沿的科學發(fā)現(xiàn)保持一致……。
12、社會主義建筑要求對建筑教學進行根本性的改變。社會主義建筑理論是一門將馬克思主義原理和無產階級思想導入建造過程的科學……。
13、綜上所述,建筑師在社會主義改造中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列寧主義的建筑師不是美學上的諂媚者,與西方的建筑師不同,他并非資本主義社會統(tǒng)治階級利益的維護者和守護人……。
以上原則中,邁耶明確地將建筑科學理論與社會主義建筑相統(tǒng)一,體現(xiàn)出階級性、公共性、理性化、標準化等鮮明特點。其中,“心理效應”(Psychological effects),作為增強社會主義城市和建筑功能的一種手段,在邁耶的相關表述中占有重要位置。
1931 ~1932 年期間,蘇維埃宮(Palace of the Soviets)的“心理效應”示范路線可以作為上述原則的一個案例。邁耶在該項目筆記中提到:“四條呈對角線的主干道,不僅是作為實驗性的城市動脈而設計。也同樣在意識形態(tài)上視為城市中心的有機組成部分。這幾條道路作為(群眾)大規(guī)模示威的主要路線,由于靠近市中心而變得越來越重要?!雹圻~耶及其團隊顯然試圖追求這樣的目標:“希望人們看到作為莫斯科象征的克林姆林宮旁邊的摩天大樓,計劃旨在對觀者產生‘心理效應’的計劃?!雹軣o疑,“心理效應”的目標是通過各種技術和藝術的手段,創(chuàng)造一個嶄新社會的宏偉形象,因此“城市及其建筑物在精神層面的營造必須依據心理科學的發(fā)現(xiàn)”。⑤邁耶及其包豪斯學生組成的團隊這樣認為:“我們必須采用一切可用的藝術手段,反復使無產階級群眾意識到我們重建時代的特征?!雹?/p>
邁耶提出“馬克思主義建筑”理論,與當時蘇聯(lián)“第一個五年計劃”(1928 ~1932)的大規(guī)模建設需求相一致,這也是該理論產生的社會背景。當時蘇聯(lián)建筑與規(guī)劃設計面臨兩個重要的議題:其一,是該如何區(qū)別于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主義城市”(Socialist city)建設,以塑造新興社會主義國家的外部形象;其二,是如何通過建筑的外觀形式、體量和特征展現(xiàn)“社會主義城市”(Socialist city)新面貌。邁耶提出“馬克思主義建筑”13 項原則并投入實踐,響應了“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Socialist Realism)的號召,對研究20 世紀上半葉的社會主義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理論具有不可忽視的重要性。
邁耶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及其“馬克思主義建筑”原則的成因,總體經歷了如下三個階段:前包豪斯時期(1927年前);包豪斯時期(1927 ~1930 年);蘇聯(lián)時期(1930 ~1936 年)。通過這三個時期,邁耶實現(xiàn)了從“為社會而設計”到“為社會主義而設計”的重要轉變,開始重新思考建筑的營建方式(新建筑)、社會屬性(新形象)和價值主張(新語言)。“為社會而設計”體現(xiàn)了設計師基于建筑的技術功用和社會屬性滿足人的一般需求,取代以往資產階級“好品味”和面向商業(yè)主義的追求。在此基礎上,“為社會主義而設計”是將建筑作為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物化與象征,成為體現(xiàn)社會平等與公平的一種手段。
“馬克思主義建筑”13 項原則的提出,基于邁耶的社會主義信仰和對建筑科學理論的創(chuàng)新與推動,體現(xiàn)了其認識論與方法論的統(tǒng)一性。關于邁耶設計觀的主要來源,其中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他堅定的社會主義信仰從何而來,并且為什么不惜放棄已經獲得的行業(yè)影響力與可能的經濟利益,到蘇聯(lián)投身于實踐的探索。就上述問題,從如下兩個方面進行解析:
1、在設計科學思想的基礎上,倡導“科學的世界觀”(scientific conception of the world),面向工業(yè)社會開展合作(Co-Operation)設計方式。包豪斯任職期間(1927 ~1930),邁耶積極倡導建筑設計中的合作——無論是作為建筑系主任還是第二任院長時,他堅信合作設計應當是基于社會成員們集體的需求,并在教學中極力灌輸上述思想。這導致紐拉特(Neurath)在期刊《階級斗爭》(Der Klassenkampf)撰文,批評邁耶在包豪斯的理論和教學,提到:“他試圖以生物學和社會學的知識作為建筑學的基礎。教學中一次次地給學生談論科學,不僅有技術、生物和社會學學科的知識,也包括對現(xiàn)代科學世界觀的總體認識。”⑦
邁耶強調建筑設計中重視人的自然屬性——即物理屬性(人因工效)和心理屬性(精神體驗),要考慮并通過計算設計出符合人的居住需求:“居住空間的正面并非因巧合和冒險而朝向太陽; 相反,住宅的方向是根據一種生物學的方法計算的,該方法旨在為德國北部地區(qū)的所有居住區(qū)實現(xiàn)盡可能多的光照。沒有陽光就沒有床!”⑧在1928 ~1930 年期間,邁耶與漢斯·威特沃(Hans Wittwer)等人合作設計的貝爾瑙(Bernau)ADGB 貿易聯(lián)盟學校建筑,就經考慮到建筑的社會、心理和生態(tài)等因素,通過對建筑所處位置與光照時間的計算來布局不同空間。例如,該校建筑中的玻璃廊道設計,展現(xiàn)出兩種不同的“心理效應”:首先,是技術在產生心理活動中的作用,通過構成形式所賦予的新技術與材料表達的現(xiàn)代理念;其次,是通過觀景所產生的“療愈”作用。采用宏達壯觀的景觀,賦予體驗者自豪感、革命熱情和堅定的信念。
“馬克思主義建筑”原則與現(xiàn)代建筑主張并行不悖。在《拉薩拉茲宣言》(La Sarraz Declaration)中,明確表述了城鎮(zhèn)規(guī)劃注重組織、集體和非審美追求的主張:“城鎮(zhèn)規(guī)劃是對集體生活功能的組織,其擴展了城市群和鄉(xiāng)村。城市規(guī)劃是對所有地區(qū)生活的組織。城市化不能以先前存在的唯美主義為條件:城市化的本質是功能秩序?!雹?/p>
邁耶在包豪斯任職期間,邀請了兩位有代表性的心理學家來該校授課。他們分別是“身心統(tǒng)一論”(Body mind unity)的提出者漢尼斯·普林茲霍恩(Hanns Prinzhorn,1886 ~1933)和從事格式塔心理學研究的卡爾弗里德·格拉夫·馮·杜克海姆(Karlfried Graf von Dürckheim,1897 ~1989)。這也從一個側面體現(xiàn)出,邁耶重視“心理效應”在建筑中具有無可取代的重要性。相比之下,建筑師恩斯特·梅(Ernst May)和沃爾特·格羅皮烏斯(Walter Gropius)至1929 年10 月召開的第二屆國際現(xiàn)代建筑大會(CIAM)會議期間,才開始考慮建筑之于心理方面的影響問題。⑩
2、作為堅定的社會主義者,漢內斯·邁耶具有鮮明的人文主義設計觀和根植于大眾的社會服務思想。早在包豪斯時期,邁耶就聘請了具有共同追求的社會主義設計師路德維希·希爾伯施默(L Hibersheimer) 來包豪斯任教,后者在1924 年設計了旨在解決城市交通問題的“垂直城市”(Vertical City)項目“霍赫豪施塔特”(Hochhausstadt)。在這個項目中,希爾伯施默體現(xiàn)了集體重要性大于個人,把城市作為不同類型組織的基礎,試圖構建一個擁有強大中央權力體系的城市模式,“垂直城市”也是對社會主義城市規(guī)劃的另一種探索。
邁耶強調設計中重視物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性,他提出的“新建筑”(new building)概念不同于柯布西耶的“新建筑五原則”(the Five Points of a New Architecture,1923)所表述的新建筑概念:邁耶側重從多學科視角審視建筑的科學原則及意義;柯布西耶則關注新技術和新材料應用,在建筑形式與空間方面產生的可能性。相比之下,邁耶所述的建筑設計面向社會主義城市建設,區(qū)別于面向資產階級商業(yè)服務的設計方向。
邁耶在包豪斯時期,發(fā)表在《包豪斯》(Bauhaus)叢刊第4 期(1928 年)上的宣言——“建筑”(bauen)中,明確提出:“建筑是一個生物學的過程。建筑不是一個審美的過程。在建筑設計中,新式住宅不僅是‘居住的機器’,也是滿足身心需求的生理器官。”?文末,邁耶再次強調 :“建筑只是組織:社會的、技術的、經濟的和心理的組織。”?至蘇聯(lián)后,邁耶跳出了歐美現(xiàn)代設計理論專注于功能與形式關系討論的窠臼,也區(qū)別于20 世紀30 年代初興起的國際主義風格追求,將設計的社會和人文思想,與建筑科學理論整合為一體,推動了社會主義建筑和建筑科學理論的發(fā)展。
邁耶雖然在蘇聯(lián)參與了蘇維埃宮和《莫斯科社會主義重建總體規(guī)劃》(1934 ~1935)競賽方案,?甚至蘇維埃宮還是他第一個“彈性城市”(elastic city)理念的社會主義城市建設樣板,但兩個項目由于均屬于特定主題的招標方案,以致未能充分體現(xiàn)“馬克思主義建筑”原則的相關主張。?
至1933 ~1934 年,作為“遠東規(guī)劃委員會”(planning commission for the Far East)負責人的邁耶及其團隊,獲得了從事蘇聯(lián)遠東地區(qū)的猶太自治州(Jewish Autonomous Oblast)首府城市比羅比詹(Birobidzhan)的城市規(guī)劃設計:目標是將一個鐵路小鎮(zhèn)卡洪卡亞(Tikhonkaya)規(guī)劃為從5000 人增長到37000 ~44000人的猶太自治州首府城市。
邁耶無疑得到了將“馬克思主義建筑”原則貫穿于項目全過程的機會,他采用科學系統(tǒng)的整合設計方法,遲至20世紀60 年代才在德國烏爾姆設計學院(HfG Ulm,1953 ~1968)和英國倫敦的設計方法(論)會議(1962 年)推動下得到普遍關注。邁耶在始于1933 年5月31 日的這個項目調研過程中,走訪了當?shù)鼐用瘢⒆稍兞说刭|、地形和其它領域的專家,對當?shù)鬲q太居民頗具小資產階級生活情調的多樣化獨棟住宅和花園印象深刻。此外,邁耶還預見到附近礦產資源可能給這座新的城市在工業(yè)化方面所帶來的機會。?
比羅比詹城市的規(guī)劃項目,表明邁耶已經徹底拋棄了在西歐資本主義國家占據一定影響的 “花園城市運動”(the German Garden-City Movement)、“機械功能主義”(Mechanistic functionalism)和同心的環(huán)線形式(concentric forms)等城市設計理念的影響。他開始將經濟、文化生活、生產和政治等方面因素,全面地納入到對社會主義國家城鄉(xiāng)之間關系的統(tǒng)籌規(guī)劃之中。邁耶不但力求規(guī)劃中能夠反映出自治區(qū)猶太人的價值觀、文化特征以及社會主義城市的特有面貌,更重要的是體現(xiàn)“列寧主義民族政策”(Leninist policy on nationalities)。這一點,邁耶本人甚至在報告中也提到這座城市是:“社會主義建筑師和城市規(guī)劃師通過機械化農業(yè)和城市輕工業(yè)的方式來化解城鄉(xiāng)對立的獨特機會,并將其與列寧的民族政策聯(lián)系起來”?也可以看到,邁耶的比羅比詹城市規(guī)劃明顯區(qū)別于其之前在莫斯科城市規(guī)劃的項目,變得更為理性和嚴謹。比羅比詹城市的規(guī)劃也體現(xiàn)了邁耶本人鮮明的特點:其一,是該城市規(guī)劃為明顯的三角形,這與筆直方正的蘇聯(lián)設計師的設計手法存在顯著差異;其二,將科學理性的設計原則、文化與生態(tài)城市的理念,以及社會主義城市美學聯(lián)系在一起,現(xiàn)成了邁耶獨特的風格和設計主張(圖2-1 和圖2-2)。
圖2-1:邁耶對比羅比詹城市的規(guī)劃稿 1933 年
圖2-2:阿克塞爾·費舍爾(Axel Fisher,1978-)重新繪制的邁耶對比羅比詹規(guī)劃的鳥瞰圖(在《比羅比詹的包豪斯》中有出版,2008 年
邁耶提到了此項目的參與式設計方式:“作為建筑師,我們被要求在規(guī)劃過程中與大量猶太工人合作。他們是希望該計劃能夠反映猶太文化的價值觀和文化特征,以及比羅比詹作為社會主義自治州首都的作用?!?在他的規(guī)劃中,有兩條軸線將城市劃分為四個組成部分:第一條軸線是分布著火車站、老城區(qū)主廣場和文化宮等三部分以公共機構為核心的弧線型“集體功能軸線”(axis of collective functions);第二條軸線劃分出以居民聚居區(qū)為主的樹型“生活功能軸線”(axis of vital functions)。從而形成了城市體中功能明確的組織序列:車站、廣場、公共文化空間和居住社區(qū)這四個部分,以道路為紐帶形成了相互聯(lián)系的整體。二級道路網絡在此基礎上劃分出城市的基本單元:The qvartals。每個The qvartals 至少包括有一個公共服務性機構,如醫(yī)院、學校和政府部門等,按照功能相似性布局,以加強各部分之間的關聯(lián)性和便捷性。
邁耶在方案中并未體現(xiàn)出對社會主義城市未來發(fā)展模式的探討,而是相對“中規(guī)中矩”地設置了公共空間、住宅區(qū)、工業(yè)區(qū)和基礎設施相關的功能區(qū)域等要素,解決的仍然是交通出行、生活和工作等基本問題。在邁耶“馬克思主義建筑”原則中的第八條,主張采用靈活的可調節(jié)模式。這體現(xiàn)在邁耶“彈性城市”的如下三重屬性:1.城市功能屬性。注重基礎設施網絡的建設,這是城市發(fā)展的理性基石;2.公共文化屬性。強調城市公共空間中的社會主義美學觀,這是城市人文關懷價值的呈現(xiàn);3.大眾生活屬性。城市系統(tǒng)被視為服務大眾生活的有機體,對工作與生活產生可持續(xù)的影響。
關于比羅比詹城市規(guī)劃項目的后期建設和影響,離開蘇聯(lián)前的邁耶較少提及。1936 年1 ~5 月期間他在捷克斯洛伐克關于蘇聯(lián)建筑的共計22 場演講中,只有兩次提及到比羅比詹城市規(guī)劃項目。?1936 年6 月邁耶離開蘇聯(lián),在蘇聯(lián)提出的理論及相關實踐也隨著他的離去而塵封。邁耶在1937 年7 月致尼古拉·科利(Nikolai Kolli)的信中,這位西方設計師透露了自己的煩惱:“我明白,在對蘇聯(lián)建筑的國家形象表達中,個人觀點應該擱置一旁。因而,我可以坦誠在從1930 年到1935 年的時候,對于蘇聯(lián)建筑當時的狀況產生過不同的看法?!?信中提到,其無奈之處就在于設計師自己獨特的身份和文化差異:“我是西歐人,是德國阿勒曼德舞(Allemande,指德國的一種民間舞)和法國胡格諾教派(Huguenot)的混合體,而且我不能為蘇聯(lián)建筑貢獻任何‘民族’的東西。對于你和你的同事而言,我只是個冷酷的理性主義者和方法論者(至少當時是這樣),因此毫無用處。我亦為此而被解職?!?至此,邁耶在蘇聯(lián)的筑夢與實踐告一段落。比羅比詹城市規(guī)劃項目對于邁耶而言并非只是一個踐行“科學世界觀”的普通項目,而是他的個人理想與社會現(xiàn)實的一次碰撞。因為,在比羅比詹城市規(guī)劃項目的最終報告里,邁耶聲稱此方案是‘社會主義城市’理想的具體體現(xiàn)和自治區(qū)首府象征意義的表達。
在提出“馬克思主義建筑”13 項原則之后,在比羅比詹城市規(guī)劃項目啟動的同年(1933 年),邁耶在其《我是如何工作的》(How I work,德文Wie ich arbeite)一文中,闡述了自己項目設計的基本過程,將社會學研究的方法引入建筑設計研究的方法,表述為以下四個階段:?
第1 階段:建筑方案圖的表達,對其中相類似的空間進行分組并解析其顯性特征(一般為 1:500 或 1:1000 的比例);
第 2 階段:統(tǒng)一所有相似空間的標準并為全部較重要的單個空間建立標準的“類型”(比例為 1:100 或 1:200)。在此階段,審核整體分析的結論;
第 3 階段:整個建筑項目方案圖的比例統(tǒng)一(一般為 1:500),顯示對空間的組織和較為貼切分類,也包括各部分之間的關聯(lián);
第4 階段:嚴格恪守建筑的組織實施計劃,從上述草圖開始,全面考慮經濟、技術和建筑的因素。繪制草圖的比例盡可能小,并采用符合標準的簡潔形式。
上述方法,說明邁耶在項目設計方案階段的系統(tǒng)性思考和對設計標準的重視。比羅比詹城市規(guī)劃項目,無疑是邁耶在蘇聯(lián)時期比較重要的實踐活動,一定程度上顯示了他對科學化設計方法的重視與應用,只可惜歐美設計研究領域對邁耶的理論貢獻缺乏客觀的認識與評價。
邁耶在蘇聯(lián)時期積極投入社會主義國家經濟與文化建設,他對“馬克思主義建筑”13 項原則的表述與實踐,不但具有鮮明的政治主張和態(tài)度,也基于迥異于歐美資產階級國家設計師的獨特思考。其理論貢獻和價值,主要在如下三個層面:1.是設計科學層面。明確(建筑)設計科學的多學科特點,不再將設計活動視為藝術表現(xiàn),而是建筑與規(guī)劃設計活動視為科學化的系統(tǒng)組織過程;2.是設計方法論層面。從社會學、心理學和生物學的三個層面闡釋并研究了建筑及城市規(guī)劃中需要重視的內容與方法,并分別從技術層面、生物層面、心理層面和社會方面探討了社會主義國家城市規(guī)劃與建筑設計應有的面貌;3.社會與文化建設層面?!榜R克思主義建筑”13 項原則體現(xiàn)了為社會主義建設而設計的服務思想,并拓展了設計在功能與形式之外的新方向。無論是采用象征性手法還是對社會主義建筑“心理效應”的追求,均能夠顯示他旨在通過建筑與環(huán)境的規(guī)劃設計塑造并影響人們的社會與文化觀念。盡管邁耶在蘇聯(lián)的實踐與理論,并未獲得歐美設計領域較為廣泛的影響甚至是認可,但他另辟蹊徑的探索及理論貢獻,在今天仍值得設計學界的重視。
注釋:
① 七位成員分別是:Natja Catalan, Tibor Weiner,Philipp Tolziner, Konrad Püschel, Margarete Mengel, Lilya Polgar, Anton Urban.邁耶的團隊在一些文獻中也表述為“紅色包豪斯團隊”(The Red Bauhaus Brigade)或“包豪斯團隊”(Bauhaus Brigade)
② 因邁耶的“馬克思主義建筑”在歐美建筑理論著作中并未得到應有的重視,因此這里全文翻譯并放置在正文中。參見:https://thecharnelhouse.org/2013/08/10/hannes-meyer/
③ Tomita H,Ishii M.TheInfluenceofHannes MeyerandtheBauhausBrigadeon1930sSoviet Architecture[J].Journal of Asian Architecture& Building Engineering, 2014, 13(1) P:50.
④ 同③, 2014, 13(1) P:51.
⑤ 同③, 2014, 13(1) P:54.
⑥ 同③, 2014, 13(1) P:53.
⑦ 同③, 2014, 13(1) P:38.
⑧ 同③, 2014, 13(1) P:35.
⑨ Conrads, Ulriched.Programmes and manifestoes on 20th-century architecture[M].Lund Humphries, 1970.P:109.
⑩ Tomita H,Ishii M.The Influence of Hannes Meyer and the Bauhaus Brigade on 1930s Soviet Architecture[J].Journal of Asian Architecture& Building Engineering, 2014, 13(1) P: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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