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對于民國首任新疆省長兼督軍楊增新的教育思想與實踐,學界的評價可謂眾說紛紜且前后割裂相悖,即對其清末為官甘新時期多持肯定評價,而對其民初主政新疆時期多以“愚民政策”加以貶責。但是,這一前后割裂而相悖的評價并非切實。事實上,作為一位庭訓所成、學優(yōu)而仕的科舉正途出身官員,他在仕宦甘新時期亦可謂“仕學相資”,不僅在公余之暇通過“日日讀書”、“日日見客”來增廣學識見聞積累與天理人情覺悟,而且明確反對老子的“愚民”思想,并在汲取先秦諸子乃至宋明儒家傳統(tǒng)教育思想的基礎上,提出了“讀書”、“勤學”、“開民智”,“養(yǎng)蒙以正”、“養(yǎng)民在學?!?,“欲教民先教官”、“欲教兵先教將”等教育主張,還致力于興書院、辦學堂、建學校以及教官教將的教育教學實踐,推動了清末甘肅河州書院教育的復興、甘肅省城新式學堂教育的興辦、新疆法政武備學堂 的教育變革以及民初新疆各級各類教育的恢復與重建,從文教思想與政策實踐上為多民族雜居共處的甘新社會和平穩(wěn)定發(fā)展提供了基礎與保障。他的教育思想與實踐舉措,反映出清末民初西北民族區(qū)域省級地方軍政長官在辦學與教學實踐上的積極探索、經驗積淀以及睿智洞見,一定程度揭示了晚清民初西北邊疆民族地區(qū)從傳統(tǒng)書院、寺院經堂教育向近代化學堂學校教育轉型發(fā)展的困難與多歧以及以教育之力統(tǒng)合各邊疆民族以鑄牢中華民族國家意識的困境局限與艱難曲折,顯然并非“愚民政策”這一帶有貶責意涵的概念所能概括論定的。
關鍵詞:民國首任新疆省長兼督軍;楊增新;教育思想與實踐;“愚民”抑或“開民智”
DOI: 10.13734/j.cnki.1000-5315.2024.0716
收稿日期:2024-09-20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國民政府時期邊疆教育委員會研究(1939-1946)”(19BMZ03)、四川師范大學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研究基地2024年“揭榜掛帥”課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教育體系研究”(CSD24-07)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凌興珍,女,重慶渝北人,歷史學博士,四川師范大學文科學報編輯部編審、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xiàn)代歷史、中國近代教育史,E-mail: wkxbling@sina.com。
作為出生于云南蒙自、庭訓所成、歷宦甘新、主政新疆17年的民國首任新疆省長兼督軍,楊增新不僅對多民族省區(qū)邊疆社會的治理堪稱成功,而且對多民族省區(qū)文化教育發(fā)展也頗多實踐心得,其仕途升遷與興學育才業(yè)績關系密切,他亦自稱“仕學相資”。學界對其教育思想及舉措雖有一些關注與評價,并且對其主政新疆前的教育實踐多予以肯定主要參見:李信成《楊增新在新疆(民國元年~民國十七年)》,臺北“國史館”1993年版,第19-21頁;封華《楊增新與河州三大書院》,《檔案》2008年第3期,第35-36頁;黃祥深《楊增新與甘肅教育述略》,《青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第75-79頁。,對其主政新疆后的教育思想舉措則多貶責為“愚民政策”,并將其歸咎于受老子“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治道思想影響而形成的“民智日開,有礙其獨裁政治”和“作亂犯上,源出才智,人之智愚,來自教育,教育發(fā)達,適足釀成危險”等思想觀念,而查禁民間私聘外人講授回教經典和開辦學校以及回族留學返新知識分子創(chuàng)辦學校則被視為其實行愚民政策的典型案例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學界普遍認為楊增新在新疆教育上實行愚民政策。參見:高長柱《新疆之近況(續(xù)一)》,《邊鐸》1934 年第1卷第2期,第54頁;吳紹璘《新疆概觀》,仁聲印書局1933年版,第288頁;曾問吾《中國經營西域史》,商務印書館1936年版,第637-638頁;江東山《楊增新》,《逸經》1937年第26期,第37頁;安文惠《近百年來新疆政制沿革(中)》,《天山月刊》1948年第1卷第3期,第9頁;馮志文《新疆教育事業(yè)的歷史回顧(上)》,《喀什師范學院學報》1986年第2期,第101-102頁;陳慧生《試論楊增新閉關自守和愚民政策的實質》,《新疆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年第3期,第51-54頁;尚紅娟《論楊增新在新疆的文化教育思想》,《新疆地方志》2005年第1期,第55-57頁;楊圣敏《楊增新治理新疆的思想與措施》,《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8年第4期,第9-10頁;等等。。盡管這一前后割裂且相悖的評價并非切實,并且學界已有一些質疑與辯駁的聲音,但迄今為止尚無人對其教育思想、實踐面相及其與老子愚民思想之關系作一貫通性、辨析性專題討論關于楊增新在新疆實行愚民政策的論斷,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學界已有學者發(fā)出質疑的聲音,也有學人對楊增新在新疆的教育施政作了研究,甚至有學人對其創(chuàng)辦的各專門學校作細致考述與鉤沉。主要參見:李信成《楊增新在新疆(民國元年~民國十七年)》,第20-21、228、232-233頁;馬文華《民國時期新疆省政府教育政策述略》,《新疆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4期,第79-80頁;蓋金偉、孫鈺華《楊增新時期的新疆近代教育簡論》,《昌吉師專學報》1999年第3期,第60-62頁;段金生《調適與沖突:楊增新思想與治新實踐研究》,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63-69、79-88頁;黃祥深《楊增新與甘肅教育述略》,《青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第75-79頁;黃祥深《楊增新時期新疆新式教育研究》,蘭州大學2012年碩士學位論文,摘要第1頁、第五章第51頁;朱江民《民國時期新疆地方政府教育施政研究(1912-1944年)》第一章,陜西師范大學2018年博士學位論文,第55-116頁;陳慧生《楊增新與新疆俄文法政專門學校的創(chuàng)立》,《西域研究》2002年第4期,第51-54頁;黃祥深《楊增新創(chuàng)立新疆醫(yī)學、政治、維文研究所考述》,《昌吉學院學報》2014年第2期,第22-28頁;何永明《楊增新時期新疆政治研究所鉤沉》,《新疆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4期,第68-73頁;等等。。故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利用已整理出版的楊增新資料,結合時代背景,對其教育思想內涵、來源、實踐等面相作一貫通、辨析性專題討論,以說明民國首任新疆省長兼督軍楊增新對多民族地區(qū)教育發(fā)展的認知、理念、措置及其局限,進而管窺晚清民初西北邊疆民族地區(qū)從傳統(tǒng)書院、經堂教育向近代化學堂學校教育轉型發(fā)展的困難與多歧以及以教育之力統(tǒng)合各邊疆民族以鑄牢中華民族國家意識之艱難曲折與局限困境。
一" 教育思想內涵:“愚民”抑或“開民智”?
從楊增新日記的閱讀中,筆者發(fā)現(xiàn),楊增新對教育的認識,與學界既有看法存在明顯差異:他不僅對老子“愚民”思想持批判與反對態(tài)度,而且對先秦諸子及宋明理學家的教育思想有所汲取與闡發(fā),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開民智”、“養(yǎng)蒙以正”、“養(yǎng)民在學?!钡冉逃鲝垺?/p>
(一)反對老子“愚民”思想,提出了“讀書”、“勤學”、“開民智”的主張
這集中表現(xiàn)在他生前于1926年刊行的《補過齋讀老子日記》中,主要有八個方面。
第一,對于《老子》十八章“智慧出,有大偽”的說法,楊增新以陳榮昌《老易通》“人為謂之偽,有大偽,謂人有大作為也”的界說為導引,指出“昔人以偽為奸偽,失之遠矣”,因為“禮樂、刑政、衣服、飲食、宮室以及一切制造、工藝之類”以及“今日汽船、汽車、飛艇、潛艇、快槍快炮與夫一切法制”這些“非天然之物”皆系“由人所作為而成”,皆“非所謂大偽者乎”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2,丙寅年(1926)12月刊行,第27-28頁。。
第二,對于《老子》十九章“絕圣棄智,民利百倍”,“民之難治,以其智多”等“無為而天下治”之說法,楊增新斷然指出,“此亦徒勞夢想,未易見之實事……施之于五帝三王之世,已不相宜,而況群雄競爭時乎”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2,第30-31頁。。
第三,對于《老子》二十章“絕學無憂”之言,楊增新不僅認為“不善讀之,便有流弊”,因為“人而不學,不如禽獸矣。雖無憂,亦奚以為”,而且指出老子“‘絕學無憂’之說,不能無弊”,因為“不學則無禮,禽獸而已;不學則無知,草木而已。雖無憂,奚益哉”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中華書局2018年版,第645、647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2,第48頁。。他繼而對“絕學無憂”的內涵作了多重解析:一是在“尊德性”上做工夫,不亟亟于“道問學”之事,所謂“樂天知命,故不憂”也;二是不依傍他人門戶,自成一家之學,可謂有獨立性質;三是要人在良知、良能上做工夫,不必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四是要人鞭辟近里,恭默思道,關鍵在于“守約知要”;五是要斬盡枝葉,灌溉本根,便是“心學”;六是“‘非以明民,將以愚之’之意,近于愚民政策”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22,第42-47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645-649頁。。并且,他還把老子的“絕學無憂”與孔子“學之不講,是吾憂”這一看似相反的說法作了對比與解釋,認為孔子“欲人講學,是為初學者言。不講學,則無以為徙義改過之地,而德不能修,故以不講學為憂”,而老子“欲人絕學,是為學成者言。由博文而返于約禮,由‘多學而識’以幾于‘一貫’,由‘道問學’而歸于‘尊德性’,不為末學之支離,而性分之真樂見焉,外緣之紛擾絕焉。所謂‘樂天知命,故不憂’也”,因此,孔子“所好者”是“有益于身心家國之學”,老子“所絕者”是“有害于身心家國之學”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2,第43-44、47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645、647頁。??傊?,老子云絕學無憂,是云“為學者要有獨立性質,不可扶墻抹壁依傍他人”,也即是“性之所有者能學,性之所無者不能學也;力之所能者可學,力所不能者不必學也”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2,第45-46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649、645頁。。
既然“俗學已無用,況異學之惑世誣民者乎”,楊增新認為,那么“絕之也亦宜”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2,第44頁。。他指出,老子所謂的“絕學無憂”,是“絕所當絕爾”,因為“有萬萬不可讀之書”,故“不得已而出于絕之之一法”,非謂“同人道于牛馬,可蠢蠢無知而無待于學也”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2,第44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648頁。。鑒于“憂有生于學之外者,亦有生于學之中者”,他對老子“‘為學日益’,憂與之俱益矣;‘為道日損’,憂與之俱損矣。所學者增益一分,所憂者亦增益一分”說法加以解說,認為這并非“學之可憂”,而是“學非所學之可憂也”,是世人“以學為學,不以道為學,與學日近,即與道日遠,不如無學之為愈也”,猶如“學陸軍者多,而可憂者在軍人;學法政者多,而可憂者在政客”,因此,“天下有以興學而強國者,亦有以興學而亡國者。所學者足以正人心,厚風俗,利民生,則國以之強。反是,則國以之亡。夫學至于足以亡國,則絕之也亦宜”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2,第44、46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646、647頁。。他還指出:“不擇書而讀,必生心疾。善讀書者,無書可讀;不善讀書者,無書不讀。人生精力幾何,而鉆研故紙,儕此身于蠧魚,所謂‘以有涯逐無涯,殆已’。故不可不讀之書,原不可絕;而不可以讀可以不讀之書,則在所當絕。”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2,第47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650-651頁。按:后者最后兩句話略有不同:“故不可以讀可以不讀之書,則在所當絕,而不可不讀者,則不可絕。老子‘絕學無憂’之說,意蓋如此。”他還認為,“孔子云‘好學’,老子云‘絕學’,何其相反若是。是不知孔子所好者有益于身心家國之學也,老子所絕者有害于身心家國之學也”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2,第47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647頁。。因此,他特別指出,老子“‘絕學無憂’,即‘非以明民,將以愚之’之意,近于愚民政策”,然“當此人群進化之世,‘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恐難逃天演之淘汰”,因此,“無用之學所當絕,有用之學不可絕。讀者不以辭害意可也”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2,第47-48頁。。
第四,對于《老子》二十七章“圣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與“孟子曰中養(yǎng)不中,才養(yǎng)不才”之說法,楊增新作了闡釋,指出:“善教民者將壞人教成好人,故國無可棄之人而國以興。不善教民者,將好人教成壞人,故國多可棄之人而國以亡?!睏钤鲂隆堆a過齋讀老子日記》卷3,第12頁。“如今用新人,當使之兼通舊學以培其根柢;用舊人,當使之博覽新書以啟其見聞。此亦‘常善救人,故無棄人’之一端?!睏钤鲂隆堆a過齋讀老子日記》卷3,第12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50-251頁?!澳芫纫患抑藙t家齊,能救一國之人則國治,須要教者善于教,學者善于學。人必先能自救,然后能受人之救。若不能自救,而徒望救于人,便是依賴性質,何能成才!善救人者,不徒有救人之心,尤當有救人之術。非鈍根人而后可以受教,非鈍根人而后可以教人?!睏钤鲂隆堆a過齋讀老子日記》卷3,第14頁。
第五,對于《老子》四十八章“為學日益,為道日損”之說法,楊增新解釋道:“為學,如《中庸》所云,道問學是;為道,如《中庸》所云,尊德性是。為學,要知識開通,故曰益;為道,要私欲凈盡,故曰損。事萬變,學亦萬變。后圣所學,有先圣所不及;學者今日所學,有昔日不及。學者試觀科學發(fā)明月異而歲不同,學者當日知所亡月、無忘所能,故曰為學日益。為仁,必先于克己,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老子所謂為道日損者,非有損于道,謂損其害道者爾?!?/p>
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4,第49-50頁。他又說:“為學,在于多聞,由無而之有也,故‘日益’。為道,在于寡欲,由有而之無也,故‘日損’?!畵p之又損’,則好色好貨好勇之私以及急功近名之念一絲不掛,乃能擔負天下之事而應用不窮。故‘無為而無不為’?!睏钤鲂隆堆a過齋讀老子日記》卷4,第50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70頁。他還說:“學務博,道守約;學在外,道守中;學近智,道如愚;學求真,道去妄;為學是道問學,為道是尊德性。所學日多而無道,以一之學反為病矣。損,謂損其私欲,即懲忿窒欲之謂?!瓝p之又損,以至損無可損,則無為而無不為矣?!睏钤鲂隆堆a過齋讀老子日記》卷4,第50-51頁。
第六,對于《老子》五十七章“人多伎巧,奇物滋起”之說法以及王弼“民多智慧則巧偽生,巧偽生則邪事起”之解說,楊增新認為,雖然“立國于列強爭競之世,豈能人皆巧而我獨拙,一切工藝制造之學,萬難視為緩圖”,但是若“民智開通,而不能用之于正”,那么“多一伎巧之人,即多一禍國之人……是以奇事滋起,而天下乃大亂而不可救止也”,“伎巧之人多,必創(chuàng)為新奇之物,以爭售其伎。故奇物滋起,有快槍快炮……汽船汽車……人知奇物之可以利民用,不知奇物之可以肇兵爭”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5,第23-24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76頁。。
第七,針對《老子》五十八章“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的說法,楊增新明確指出:“今之為國者,無不欲競尚文明;今之治民者,無不欲開通民智。崇道德,修禮教,明政刑,此國之文明也?!剞r工,守禮法,敦詩書,此民智之開通也。”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5,第32-33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462頁。
第八,對于《老子》六十五章“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的“愚民”思想,楊增新明確表示不贊同。他說:“所謂愚之者,非使民蠢然無知也?!覠o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睏钤鲂隆堆a過齋讀老子日記》卷5,第75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86-287頁。他又說:“‘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此在閉關時代則可,今五洲大通,人巧我拙,人強我弱,民智不開,勢必民為奴、國為墟而后可。故愚民政策在今日為亡國政策。眾人皆智,而我獨愚,則不足以立身;萬國皆智,而我獨愚,則不足以立國。”是以老子所云“非以明民,將以愚之”者,“在今日已不可行”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5,第75、77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467、287頁。。他進而指出:“民智,則壞官少;民愚,則壞官多。泰西少壞官,以民智也;中國多壞官,以民愚也。愚則多虐,智則難欺。老子云‘民之難治,以其智多’,予則曰‘民之易虐,以其智少’。欲整頓中國之吏治,不能不開通中國之民智矣?!睏钤鲂隆堆a過齋讀老子日記》卷5,第76頁。
此外,在1926年刊行的《補過齋讀陰符經日記》下篇中,楊增新又從三個方面闡述了“開智”與“愚民”的關系。首先,他認為開智、聰明比斗力“為用大”:“一人之力不能敵十人,一人之智足以敵萬人。故曰‘吾能斗智,不能斗力?!脦熓丁?,是一人之智足以敵十人也;‘用師萬倍’,是一人之智足以敵萬人也。蓋聰明之為用大矣”楊增新《補過齋讀陰符經日記》下篇,丙寅年(1926)2月上浣開雕本,第24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922頁。。其次,他認為老子關于“開智”與“愚民”的見解在《中庸》、《老子》、《陰符經》中有不同說法:“《中庸》云:‘雖愚必明,雖柔必強。必先能明,而后能強。一身如此,一國亦然。’《老子》云:‘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是以愚民為政策也?!蛾幏洝吩疲骸乙圆挥抻菔?,是以開通民智為政策也?!S老之所見,固各別矣”楊增新《補過齋讀陰符經日記》下篇,第37頁。。第三,他認為“愚”、“奇”是陷民于“沉水入火,自取滅亡”有害境地的人生大病,而“不讀書,不悅學”,“舍正路,好異說”之人便不免“愚”、“奇”之病,就當時中國來說,西北之人病在愚、東南之人病在奇,只有去除“愚”、“奇”之病方可言“守舊”、“維新”楊增新《補過齋讀陰符經日記》下篇,第38-39頁。又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935-936頁。。
(二)基于對先秦諸子及宋明理學家傳統(tǒng)教育思想的吸納與闡釋,楊增新提出了“養(yǎng)蒙以正”、“養(yǎng)民在學?!币约啊坝堂裣冉坦佟?、“欲教兵先教將”等教育主張
在1921年刊行的《補過齋日記》中,除了已有前述論說外,楊增新還反復強調讀書、學習、勤學的重要性,認為人的智愚貴賤跟讀書與不讀書、學與不學、勤學與不勤學密切相關。如他說:“智愚可以由己,在讀書與不讀書”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88頁。;“一日不食則饑,一日不學則愚。人不可一日廢食,士不可一日廢書”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47頁。;“少不養(yǎng)生,老必衰也;少不執(zhí)業(yè),老必貧也;少不勤學,老必困也”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56頁。;“學則庶人之子為公卿,不學則公卿之子為庶人,貴賤由人也”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67頁。。并且,他還通過對先秦諸子及宋明理學家傳統(tǒng)教育思想的吸納與闡釋,零散而精要地提出了“養(yǎng)蒙以正”、“養(yǎng)民在學?!币约啊坝堂裣冉坦佟?、“欲教兵先教將”的教育主張。
首先,是對先秦諸子及宋明理學中的“學而時習”、“學不厭”、“學貴求師”等傳統(tǒng)教育思想的吸納和闡釋。
對于《論語》開宗明義第一句“學而時習”,楊增新明確指出“為學之要在此”,并且認為《論語》之“時習”,即《中庸》所謂“道不可須臾離”之意。對于“學而時習”之“時習”內涵,他解釋為“無往而非學”、“無往而非習”以及“無時非學”、“無時非習”,就是“時為子習于孝,時為父習于慈,時為君習于仁,時為臣習于敬?!嵌Y勿視’,視時習也;‘非禮勿言’,言時習也。時可仕則仕,時可止則止,時當進則進,時當退則退”,以及“時而家居,即就家居上時習;時而居官,即就居官上時習;時而讀書,即就讀書上時習;時而應事,即就應事上時習” 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102頁。。對于“學而時習之”之“學”字,他亦作了專門解讀,認為自始至終只是“學一‘仁’字”,因為人能“學以求仁,便能孝弟,便不犯上作亂,而學適以濟其美”,反之,“便不孝不弟,便犯上作亂,而學適以濟其惡”;盡管自古犯上作亂之人“多出于學之外”,但今日犯上作亂之人“乃出于學之中”,原因在于“所學者多口是心非,全是巧令”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363頁。。他還認為,“學而時習”是“澈上澈下語,始于有恒,終于無息”,自古有學知之圣人而無生知之圣人,即便孔子也是自“十五志學”以至于“七十而從心所欲”,唯“念終始,典于學”而已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41頁。;強調人的“精神”、“知識”要“日日進化”,而且人的“德性、事功”及“生計”亦要“日日進化”,蓋因“不日進,則日退矣”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44頁。。
對于《莊子·大宗師》篇“攖寧者,攖而后成也”,楊增新認為,“為學須放寬一分,不可把捉太緊,否則有揠苗助長之害”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458頁。,因為讀書者“有讀十數(shù)遍而熟者,有讀數(shù)十遍而熟者,有讀數(shù)百遍而熟者”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569頁。。他指出,“凡人為學,須要在事物上磨煉。經一番磨煉,長一番見識,而是非由此明,趨舍由此定,甘苦由此識,德性由此堅” 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114頁。;“今之人終日言學,而不知從心上用功夫,求其心之不死者,蓋千百中無一二焉,其可哀孰大于是”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119頁。;“為學之道,第一要‘變化氣質’。此處得一分消息,便是學問長進。若平日剛暴,不能化為和平;平日輕浮,不能化為厚重,雖讀書萬卷,謂之沒字碑可也”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123頁。。對于《周易·乾卦》“九二”爻辭“見龍在田”,他的解釋是“大凡古今大學問大德業(yè)之人,多不能及早而見用于時。若及早而見用于時,即不易造成如此之學問與如此之德業(yè)。此亦不獨孔孟為然也” 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41-42頁。。
對先秦諸子關于“學不厭”,“教不倦”,“教亦多術,各因其材”以及“學貴求師,事半功倍”之傳統(tǒng)教育觀,楊增新亦作了闡釋。他說:“非聰明人不肯讀書,非讀書人不能聰明。愈聰明愈讀書,愈讀書愈聰明。故曰:‘學不厭,知也?!睏钤鲂隆堆a過齋日記》上冊,第330頁。他又說:“‘學不厭’則學,愈講而愈精,故曰‘知’;‘教不倦’則教,彌推而彌廣,故曰‘仁’。知而不仁,不能成己;仁而不知,不能成物。故曰:‘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滩痪?,仁也?!绺感种谧拥?,愛之然后教之,教之而倦,是愛之之心有未至也。養(yǎng)而不教,如養(yǎng)馬養(yǎng)牛,非愛之,實害之矣。”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331頁。他還說:“‘學不厭’,則‘好學近知’,故曰‘知’。然知不過‘成己’之一事。若要完全成一個人,須是仁。故又曰:‘成己,仁也。’‘教不倦’,是至誠惻怛,以愛人為心,要將那人教成,故曰‘仁’。然教亦多術,各因其材。如教子路者不能以教冉求,教子夏者不能以教子張,其中便有等差,不能渾然無別。故又曰:‘成物,知也。’”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332頁。針對不同才質的學生,他主張借鑒孔孟因材施教的教育方法因勢利導地或“包之”或“擊之”。一方面,對于“蒙而為童”或“蒙之微而尚可發(fā)者”則“包之”,此乃“孔子于互鄉(xiāng)‘與其潔也’,孟子于楊墨‘歸斯受之’,教之所以貴乎寬也”,或“‘中養(yǎng)不中,才養(yǎng)不才’,此事理之當然者也,常也”;另一方面,對于“蒙而為寇”或“蒙之極而不可誨者”則“擊之”,這與“鳴鼓以攻冉求,取瑟而辭孺悲”或“辟以止辟,刑期無刑”一樣,皆系“教之所以尚乎嚴也”,或“事勢之不得已者也,變也”之顯例 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2-23頁。。他還主張:“學貴求師,有師以教之,則事半而功倍?!稌吩弧疄閿瑢W半’,言學問之道,資于師之敩者半,得于己之學者亦半?!?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36頁。
其次,基于對《周易·蒙卦》彖辭“蒙以養(yǎng)正”概念的辨析,楊增新提出了“養(yǎng)蒙以正”以“開民智之正路”的教育本質觀。
楊增新從概念辨析入手,對家庭、學校、政府在“蒙以養(yǎng)正”中應負責任以及“開民智之正路”作了專門闡釋。他認為,是“謂養(yǎng)蒙以正,非養(yǎng)正以蒙也”,而王弼“養(yǎng)正以明,失其道也”之說是“祖龍焚書坑儒之故智”,與老子“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之旨同,此等謬說是導致中國數(shù)千年來民智難開的根源。他繼而指出,“造物能限人以天資,不能限人以學力,教之有道,學之有恒,‘雖愚必明’”,因此“蒙”又有“亨”之理,故曰“蒙亨”,也即“以亨行時中”,即九二“以己之亨,施時中之教以導人于亨”,亦所謂“以先知覺后知,以先覺覺后覺”,并將其解釋為“教者于學問之途無所不通,能以己之亨導人之不亨而使亨也”,而今“設學多而成才寡”之原因就在于“教者自處于蒙而望人以亨,所謂‘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17、19頁。。
基于“教子嬰孩”、“蒙以養(yǎng)正”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68頁。以及“教子宜豫于幼”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122頁。之啟蒙教育論,楊增新認為,對家庭或家族來說,最重要的是對子弟要“量其才質”以“自植其生”,即“宜量其才質,可士者士,可農者農,下隸工商亦可為之,使足以自植其生而已” 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1頁。。他進而特別強調“自家有子,須要自家教養(yǎng)”,因為“教養(yǎng)失道,必致生心外向,謂他人父,謂他人母,在子固為不孝,在父母亦為不慈”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341頁。,“少之時學壞,將終身為壞人矣;少之時學好,將終身為好人矣”,故曰:“教子嬰孩。”又曰:“蒙以養(yǎng)正。”所以,“子弟肯為善讀書,肯做好人,雖貧賤亦是禎祥;子弟不為善讀書,不做好人,雖富貴亦是妖孽”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68頁。。鑒于“子弟未就外傅以前,與母相依者為久,即賴于母教為多”的世情,他指出家中婦人要“不以有子為貴,而以教子為賢”,并以“九二‘納婦之吉’謂能教子以克家也”作輔證,說明“朱子《小學》首垂胎教之文,固不獨有賢父兄之為樂也” 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0頁。,并因此提出女子應受教育和“娶婦須擇讀書識字者”的主張,“女子于紡織刺繡烹飪書算之事,亦須習之,于歸以后然后能相夫教子以謀生活” 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30、210頁。,“不識字則不能治家,不能寫算,吃虧必多。上不能相夫,下不能教子,更不待言。故女子必入學堂以立他日為人妻、為人母之基礎,非細事也”,以糾正“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社會陋說和偏見 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30頁。。
就學校與政府而言,楊增新認為,設學校是“蒙以養(yǎng)正”、“君師之道備”的要途。他說,“‘蒙’之九二所以不求童蒙而必俟童蒙之求歟”,蓋遵循“人求己則己貴,己求人則己賤”這一古今通義,“‘童蒙求我’,則告之也順而易;‘我求童蒙’,則告之也逆而難。是故聞來學,不聞往教,禮所以尊師道也?!v我不往,子寧不來’,《詩》所以傷學校也”;他繼而指出,“養(yǎng)蒙以正,則日趨于正,雖未遽至于圣,而作圣之功實基于此”,故“君子欲成德,必自講求蒙學始。朱子《小學》、陳榕門《養(yǎng)正遺規(guī)》,不可不亟讀也。朝廷欲造士,必自整頓蒙學始,然后小學中學大學乃植基于不壞”,譬之種樹培根、筑室固基,未可速成而躐等以進,否則,“自少時已習于不正,及其長也,未有不放僻邪侈者” 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18、19頁。。鑒于“童蒙天性未漓,視聽專一,其教易入”或曰“順以巽”之常情,他再次強調指出,“方今建設學堂,嚴年歲合格之選,又必先振興蒙學,以立大學中學小學之基” 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0頁。。
就開民智之正路而言,楊增新指出,“民智固要開通,然在正路上開通,愈開通愈好,不在正路上開通,愈開通愈壞”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310頁。,若“徒執(zhí)開通民智之說,而不知民智之所由開,既不修道德仁義之實,又不興農工商賈之業(yè),逞邪說,尚诐行,率天下之人如不羈之馬、無舵之舟,攘攘紛紛以至于大亂,則真如老子所謂‘以智治國,國之賊’也”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87-288頁。,“舍堯舜周孔程朱之書不讀,而讀非圣之書,舍堯舜周孔程朱之教不從,而從異端之教……此學者之大患也” 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1頁。,“推之于為學,世衰道微,新奇詭誕,機械變詐之說起,而與吾道為敵。堯舜孔周之傳,不絕如縷,遷流所極,不至胥天下而禽獸夷狄不止” 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30頁。;當今有人“醉心歐化,而于祖國之詩書禮樂、典章文物冥然罔覺”,又有人“富于世界之知識,而于一己之身心不加檢束”,此皆謂“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960頁。。
因此,楊增新不僅就讀什么書的問題提出了自己的見解,而且指出讀圣賢之書以及在全國遍設“敬天尊孔會”以“敬天尊孔立教”來轉移世道人心的重要性。他說,“道理書多讀,時務書宜讀,詞章書少讀。讀道理書可益德行,讀時務書可知政事,讀詞章書可通文學。此外诐淫邪遁之詞,壞人心術,不必寓目可也??鬃訝€熟天理,老子洞悉人情?!墩撜Z》二十篇,字字從天理中發(fā)出;《道德》五千言,字字從人情中發(fā)出。故二書皆不可不讀”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48頁。,認為對于爛熟天理的孔子《論語》和洞悉人情的老子《道德》不可不多讀。對于康節(jié)《戒子吟》“周孔不足法,軻雄不足師。還同棄常膳,除是適蠻夷”之詩性擬喻,楊增新雖略表贊同,但亦嫌其有“厭故喜新之過”:“我生之初,未聞有讀書而不師周孔者,今則有主張廢六經黜四子而讀他書者矣。譬如棄菽粟而餌金石,必生奇疾,此亦厭故喜新之過也。”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399頁。他進而指出:“與道親者,其于非道必疏;與端人近者,其于宵人必遠。故讀圣賢之書,則異端曲說不能奪矣?!睏钤鲂隆堆a過齋日記》上冊,第402頁。他甚至提出在中國遍設“敬天尊孔會”,以“敬天尊孔立教”,以期通過全國性通禮式的以改過遷善為宗旨的祀天祀孔祀先但不燒香不獻牲的每星期日禮拜儀式來轉移世道人心風俗,并與其他宗教并行而不悖,“如此,則孔子之教……非徒為口耳之學而已”,“敬天尊孔,其為說易入,其為教易行……人心以此正,風俗以此醇,世道以此轉移,浩劫以此潛消矣”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94-895頁。。
第三,基于對《周易·頤卦》“觀頤,自求口實”以及后人解析的闡釋,楊增新提出了“養(yǎng)民在學?!币浴白郧罂趯崱钡穆殬I(yè)教育論。
鑒于今人“依賴成性,不士不農,不商不工,由自養(yǎng)之無其道,遂至害于家而蠹于國”之危害,楊增新從《周易·頤卦》“觀頤,自求口實”說法以及程子云“‘自求口實’,謂其自求養(yǎng)身之道”的解釋談起,指出“自求口實”為“養(yǎng)道之最要”
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07-208頁。,“治生”為“人生最重要之事”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10頁。。對于許魯齋“學者以治生為急”的說法,楊增新認為“后儒非之”是“因噎廢食”,是“不知‘無恒產者而有恒心者’,雖士不能”,進而指出,一家之中,“男子十四歲以上便當各執(zhí)一業(yè),以為‘自求口實’之計”,至于女子,“于紡織刺繡烹飪書算之事,亦須習之”,“不可拘于‘女子無才便是德’之陋說”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10頁。。他繼而在“孔子論政,富先于教”基礎上,提出了“今則當教先于富”的主張,他說:一家一國之人并非人人皆能“自求口實”,全賴“父兄”、“君相”有以教之,如“財政學、經濟學、農商路礦等學”之類“自求口實”之事,“當因其性之所近,各擇一藝以習之,衣食之源即出于此”,“孔子論政富先于教,今則當教先于富,未有學之不講,而能富國富民者也”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11頁。,強調現(xiàn)今論政當以辦教育先于求致富。
針對“后儒高談心性,而謂百家眾技之學皆不足為”而導致“為農為商為工者,多下流無學之人,而農日惰、商日憊、工日拙而國家乃日貧日弱而不可振”的歷史積弊,楊增新指出,“居今日而欲救國,非使人人能通實業(yè),‘自求口實’以為自養(yǎng)之計,其道無由”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12頁。。針對梁章鉅《楹聯(lián)叢話》“世間惟有讀書好,天下無如吃飯難”之世情感慨,楊增新指出,“人必能讀書而后能吃飯,不獨士人宜讀書,即為農為商為工者,亦宜讀書,而后能精其所執(zhí)之業(yè)。非講習農學,不能為良農;非講習商學,不能為良商;非講習工學,不能為良工。中國教育未能普及,故實業(yè)不能發(fā)達,惟不知讀書之好,故不免吃飯之難”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12頁。,明白揭示了世人“惟不知讀書之好,故不免吃飯之難”之因果關聯(lián)。
緣于“學堂之設重在養(yǎng)民”的近代學校教育原則,楊增新明確提出了“古之養(yǎng)民也在井田,今之養(yǎng)民也在學?!钡慕逃鲝垺K忉屨f,所謂“古之養(yǎng)民也在井田”,意即古時“百畝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可以無饑”;所謂“今之養(yǎng)民也在學?!?,意即在工商業(yè)與農業(yè)并重時代,“宜多設實業(yè)學堂,使農科畢業(yè)者則為農,商科畢業(yè)者則為商,工科畢業(yè)者則為工,所學有成,皆可為終身衣食之計”,“實業(yè)之教育普及,即養(yǎng)民之政策普及,教在此,養(yǎng)即在此”,但因今人不知“學堂之設重在養(yǎng)民”,出現(xiàn)了“鑄造官吏之學堂多,鑄造國民之學堂少,間有田農工商科畢業(yè)者,又往往學非所用,驅而納之官吏之一途”等教育、用人亂象以至民志不定、天下大亂之社會危機,所以,他主張“中國今日人民,自小學畢業(yè)后應令入實業(yè)學堂,上之所以養(yǎng)民者在此,下之所以自養(yǎng)者亦在此。天下皆知實業(yè)之有用而不慕官吏之尊榮,如是,則民為富強之民,國為富強之國,故曰今之養(yǎng)民在學校也”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12-213頁。。
楊增新提倡實業(yè)教育,反對鑄造官僚與軍人之學校教育。針對“外國不論何項學堂,都含有實業(yè)性質。一言以蔽之,曰‘要穿衣吃飯’。中國不論何項學堂,都含有流氓性質。一言以蔽之,曰‘要升官發(fā)財’”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79頁。以及“天下之亂,生于游官游兵游民之多,國之所以窮,民之所以亂也?!瓕W校不良,尤為致亂之根源。以不良之學說,傳不良之種子,無論其為官為兵為民,無不同歸于為亂之一途”之中國教育弊端,他認為,“非罷棄一切制造官僚、制造軍人之學堂,而廣設農工商一切實業(yè)之學堂,使天下之人皆足以自存,而不汲汲焉置身于政界軍界以謀生活,則天下之亂終無寧息之一日”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89頁。。他認為,“使人民受普通之教育,則智者不獨智,而愚者不獨愚也;使人民習普通之實業(yè),則富者不獨富,而貧者不獨貧也”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998頁。。他繼而指出:“百日習一經,不如百日習一藝;三年通一經,不如三年通一藝。人茍有一藝之長,便可利人利物,誰謂小道可觀而不可為哉?”他再進而指出:“曰‘農’曰‘工’曰‘商’,此三民者,國之所賴以立也。以農而學,則農而士也;以工而學,則工而士也;以商而學,則商而士也。士與農工商合,則種強國強;士與農工商離,則種弱國弱。今之所謂士者,問其所學何事,則曰:‘欲為官也?!酥^民賊,烏足以為士?”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79、892頁。
楊增新還從家族和為士為官者角度論述職業(yè)教育在自養(yǎng)與養(yǎng)人中的重要作用。就家庭而言,他說,“子弟雖有祖業(yè)可守,亦須各執(zhí)一業(yè)以求自養(yǎng)”,“知人貴自養(yǎng),便當及時勤學、及時修業(yè)以謀衣食之計”,“為父兄者為子孫謀恒產,蓋欲其免衣食之累,可以為善讀書”,“娶婦須擇讀書識字者……故女子必入學堂以立他日為人妻、為人母之基礎,非細事也”,“以養(yǎng)身言,力田為本,而不廢工商,讀書為急,而更多才藝,此貞也”。就為士者與為官者而言,他認為:“‘無恒產而有恒心者’,雖士不能,無恒產因無恒心?!彼M而認為在上位者的自養(yǎng)與在下位者的自養(yǎng)雖各有不同,但皆先養(yǎng)之于學校、養(yǎng)之于童蒙,歸根結底,“廟堂之賢,先養(yǎng)之于草野;俊髦之賢,先養(yǎng)之于童蒙”,“謹庠序之教,養(yǎng)其德養(yǎng)其才其藝,而不宜驅之利欲之途……如是則所成者大,而賢不可勝用矣”,不然,“將天下人才自入塾就學時先已教壞,而欲造就真才,以收養(yǎng)賢養(yǎng)民之效,豈可得乎?”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25、226、229、230、231、215、221頁。
第四,基于對中國士人普遍存在的讀書求官求利與“為士者不武”思想及其危害的洞察,楊增新提出了“欲開民智,先開官智”,“欲教民先教官”、“欲教兵先教將”的“造吏才、育將才”主張。
一方面,基于對中國士人普遍的讀書求官求利思想及其危害的洞察,楊增新提出了“欲開民智,先開官智”的教育主張以及“欲教民先教官”的“造吏才”主張。
楊增新指出,“無論昔日之科舉,今日之學堂,無非借此以為求官求利之捷徑”,“子張學干祿,是為學之初先已有‘祿’之一字縈繞胸中。圣門高弟尚且如此,何況他人?今問人以讀書何為?曰:‘將以求官也?!謫枺骸艘詾楣俸螢??’曰:‘將以求利也’”,“念頭一差,而人心壞,風俗壞,世道亦因之而壞矣,尚何吏治之可言”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618頁。?他又指出,“古之學者千萬人,入學得為官者,不過一二人。茍無為官之資格,即不希冀以求官”,而今之學者不僅人人“入學欲為官”,而且“雖無為官之資格,亦必行險僥倖以求官”,而為士者則“不論官之當?shù)门c不當?shù)?,無人不想為官,且無人不想為非分之官”,“皆欲于政界中求生活”或“皆趨于官與兵之兩途,是欲以官立國、以兵立國,而自絕衣食之源”,天下勢必陷入“士亂于?!?、“欲不亂亡,不可得”以及“大亂必由于此”且“必不可救止”之危局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614、572、817、814頁。。
基于以上認識,楊增新一方面主張“須使學校中人,人人皆求學之人,不必人人皆為官之人;有求學之心,不必人人有為官之心。使為官者知國家設官,是要官替百姓辦事,不是要官向百姓斂錢。先將好利之病根漸漸拔除,然后能視國事如家事,視民事如己事,然后能為百姓謀樂利,為一世臻太平”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618-619頁。,并且認為“成人之美,是成就他要為好人,不是成就他要為貴人。譬如設書院,只是要人讀書明理;設學堂,只是要人有普通知識”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775頁。。另一方面,又借用《孔子家語·入官》篇中“教不能勿怠”說法,主張用人者當“因材而教之”、“教而后用”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349、350頁。,進而提出了“欲開民智,先開官智”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79頁。,“教民者官之職,不能教民,非官也……是故欲教民先教官,官能自教其民,而教育普及矣”楊增新《戊申日記(續(xù)完)》,《瀚海潮》1947年第12期,第16頁。按:清末戊申年,即光緒三十四年(1908)。,“學優(yōu)則仕,仕優(yōu)則學”以及“內地多才,須將才之已成者擇而用之;邊地乏才,須將才之未成者教而用之”等官員教育與選用主張,并描繪出“俟中國教育實能普及,人人有道德之思想,有實業(yè)之知識,使為官者父族母族妻族之人,人人足以自謀衣食,而不賴為官之一人以存活,為官者亦不受父族母族妻族之人之累,而后可以安心一志而為好官”的一幅“非二三百年所能辦到”甚至“千數(shù)百年后可耳”的官治理想圖景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72、601、635頁。。
另一方面,基于對老子“善為士者不武”和孔子“軍旅之事,未之學者”的闡釋以及“今日敗壞人才,莫大于為兵為官之兩途”社會弊端的認識,楊增新提出了“為武士者不可不修文,為文士者不可不講武”的“文武相資”普及教育主張以及“欲教兵先教將”的“育將才”主張。
鑒于“今日敗壞人才,莫大于為兵為官之兩途”,楊增新提出了“普及教育,擴張武備,一人‘強其骨’,則一人強;人人‘強其骨’,則一國強”的主張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14、280頁。。基于對《老子》六十八章“善為士者不武”這一說法的多重理解與闡釋,他提出了“文士無文”、“武士不武”、“文武兼資”的“通儒”、“全才”、“儒將”概念,“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備者,必有文事”的“為士”、“為將”教育培養(yǎng)目標,“武將”、“刑官”必出于學校,“雖軍民可以分治,而文武實出一途”以及人人“能知書識字”、“能通戰(zhàn)術閱戰(zhàn)圖”、“能各自為戰(zhàn)”的未來教育普及目標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720-722頁;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卷6,第12-14頁。。
基于文武分治之弊端,和后世動輒言“軍民分治,為文官者不能治兵,為武官者不知愛民”這一有失孔門家法之做法,以及“自改練陸軍以來,軍人別有知識,混沌之竅已鑿,帶兵之難,如朽索之馭六馬”的問題,楊增新不僅指出“孔子云‘軍旅之事,未之學’者,非不學也,謂無文事以立其本,則不足以學軍旅也”,而且提出了“為文官者可不帶兵,不可不通武備;為武官者可不治民,不可不通文事”的主張,因為“文武相資,猶左右手之不能相離。否則,成偏枯之疾矣”,進而提出了“士大夫才兼文武,在治世可為文官,在亂世可為武官”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641-642頁。,“節(jié)裁兵之費以興學,則足以育人才”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744頁。的觀點,以及“教兵者將之職,不能教兵,非將也……欲教兵先教將,將能自教其兵,而訓練有方矣”的“育將才”主張楊增新《戊申日記(續(xù)完)》,《瀚海潮》1947年第12期,第16頁。。
綜上所述,楊增新通過對中國傳統(tǒng)經典的閱讀與現(xiàn)實社會的觀察,不僅對老子“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的“愚民”思想表示明確反對,對先秦諸子乃至宋明理學家“學而時習”、“學不厭”、“教不誨”、“蒙以養(yǎng)正”等教育思想有所吸納與闡發(fā),而且在此基礎上提出了“讀書”、“勤學”、“開民智”,“養(yǎng)蒙以正”、“養(yǎng)民在學?!币约啊坝堂裣冉坦佟薄ⅰ坝瘫冉虒ⅰ钡冉逃鲝?。正如曹文亮所言,“受時代風氣所染,楊氏提倡新式教育和實業(yè)救國,反對以仕宦為目的而讀書,提倡婦女接受教育。這些主張,在當時來說,具有積極的進步意義”曹文亮《整理說明》,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2頁。
二" 教育思想來源:由庭訓“學優(yōu)而仕”到為官甘新“仕學相資”
楊增新出生于教職之家,自幼即接受父兄庭訓,并得以“學優(yōu)而仕”;其入仕后歷宦甘新,更自詡“仕學相資”。
(一)庭訓所成,學優(yōu)而仕
據吳紹璘《新疆概觀》描述,楊增新,系云南蒙自縣莫別村人,“幼而歧嶷,天資高朗,卓犖有大志”吳紹璘《新疆概觀》,第109、110頁。。
又據宣統(tǒng)《續(xù)修蒙自縣志》記載,楊增新之父楊紀元,“字曉亭,世居莫別,力學制行,深于文理”,道光丙午舉人,同治甲戌年間夷亂被獲逃脫后,“乃于城中設館教授,及門多得其傳。弟紀鑫、子增齡同治癸酉舉人,增新光緒己丑進士,庭訓所成。又舉人杜子材、侯渭珍受業(yè)弟子,公頌教思無窮”,額任楚雄府教授,卒于官,著有《題類文法合編》行世佚名纂《續(xù)蒙自縣志》卷7《人物上·文學》、卷6《選舉·文舉》,清宣統(tǒng)年間纂修未刊稿本,第39、41、42、43、44、48頁。。
再據1916年王樹楠《楚雄府教授楊曉亭府君墓表》記述,楊紀元祖籍江南上元,有先祖名楊達者知云南臨安建水縣,因家其地,再遷蒙自,遂世為蒙自人。數(shù)傳至楊重喬,“績學植行,以歲貢生終”。楊重喬育二子,長子楊紀元、次子楊紀鑫,皆舉人出身。楊紀元,即楊增新父親,字瑞應,別號曉亭,“幼濡家訓,讀書負異質,以文行蜚聲黌序間”,道光二十六年高中丙午科舉人,同治十年選授陸涼州學正,后升楚雄府教授,以不樂吏事而辭不就知縣職;其“孝友篤行,蘊學蓄德……以冷官終其身”;其教士“必先品行,推本倫常,獎賢、誡不良,諄諄然若父兄之誨其子弟,受之者至以府君一言為終身寵辱,雖其人甚薄鄙不賴亦愛畏之,為易心悔行”;其善為詩辭,尤工制舉之文,“捷春秋兩試者,半出門下,當?shù)罓幭喽Y致主講席”;“獨究心宋五子書 按:“儒林典要”中提及的“宋五子書”,計收錄周敦頤《周濂溪先生全集》,張載《張橫渠先生全集》,程頤程顥《二程全書》,朱熹《朱子大全集》、《朱子語類》、《朱子遺書》等五子文獻共6種。,教子弟為經世有用之學”。楊增新兄弟三人,其兄增齡同治癸酉舉人,任宣威州學正,可惜先于其父而卒;其弟增炳,字石村,已官至四川候補道,充參議院議員,并得“觀政京都,與議國家大計”;增新本人,字鼎臣,光緒十四年己丑進士,歷官至新疆將軍兼巡按使,由此可知楊氏兄弟“皆非科舉之學所能限者”,亦可觀“府君之教矣”王樹楠《楚雄府教授楊曉亭府君墓表(丙辰)》,王樹楠《陶廬文集》卷5,乙卯(1915)冬月開雕本,第8-9頁。按:民初丙辰年,即民國五年(1916)。。
可見,楊增新的父輩、兄弟皆科舉正途出身官員,而且其父、兄皆系教職,兼具經世有用之學;他本人亦是由其父庭訓所成的科舉正途官員。其父兄庭訓及教學生活的耳濡目染,個人“學優(yōu)而仕”的讀書科舉經歷,無疑是楊增新教育思想與行為舉措生發(fā)的根基。
(二)歷宦甘新,“仕學相資”
作為一名科舉出身官員,楊增新不僅重視讀書學習,而且身體力行,還致力于書院義學與學堂學校之興辦,其仕途升遷與其學識見聞的日積月累、興學育才的業(yè)績顯著密切相關。
1.“仕學相資”之一道:“日日讀書”與“日日見客”
楊增新學識與才干的增長,首先源于他“公余之暇”的“讀書”,此乃他自謂“仕學相資”之一道。他曾宣稱:“余無著書之才,而于公余之暇則必偷閑讀書,是亦仕學相資之一道也。”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91頁。盡管楊增新自謙為“無著書之才”,并自認受“時地所限”按:楊增新自26歲起歷仕內陸偏僻的關隴甘新兩省。,一生吃了“無師友之啟迪”的大虧,或謂為“素無師友之指授”(“不聾如聾”)、“獨學無偶”(“不聾之聾”)、“深居簡出”按:楊增新為官甘新之前,曾赴京師參加會試殿試一次,之后僅有丁父憂回云南蒙自老家一次、赴京部考殿見兩次,共四五次外出往返旅程經歷。(“不瞽之瞽”)的缺憾,以致“于‘問’字功夫實多欠闕。故終身埋沒于故紙堆中”,但亦正如他自述,“余自少至老,行年六十,無日不讀書,于‘學’字功夫似有領悟”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847頁。,且“好讀書,有所得,輒記之”金樹仁《序》,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3頁。,并力圖以“日日讀書”、“日日見客”來增廣學識見聞以及對天理人情的“覺晤”,達到“聾者善視”、“聾而不瞽”以及“瞽而不聾”的為學與實踐效果,其結果亦如他自謙所言,“學無師承,故博而寡要,苦而難入”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921頁。。
楊增新的為學,時人評價甚高,稱其“雅似溫公,而所遇則異,因象立教,志在救時”王式通《補過齋日記序》,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上冊,第6頁。,“矩矱宋賢,及其為治,亦老亦韓”王樹楠《闐威將軍新疆省長兼督軍楊公神道碑(庚午)》,《雅言》(北京)1942年第1期,第28頁。按:庚午年,即民國十九年(1930)。,“宗馬鄭而不浮守程朱,而不腐擷漢宋之菁華,而一以致用于世為主,故能實惠及民”王學曾《邑侯楊公鼎德承(鼎臣)德政碑記》,徐兆藩、黃陶庵等纂修《續(xù)修導河縣志》卷7《藝文門·碑志》,民國20年(1931)抄本,第15頁。,“生平好學不倦,公余之暇,手不釋卷。學宗宋五子,尤酷好象山、陽明,晚乃致力玄學,喜周易老莊……惟不樂漢儒訓詁考據之學,以為饾饤繁碎,徒耗目力。蓋公之所志,務在經世有用之學。為文不拘繩墨……未嘗以文章自居”吳紹璘《新疆概觀》,第112頁。。據筆者所見,楊增新在世時已刊行《楊增新在臨文集》(清末河州官書局鉛?。?、《補過齋文牘》(1921)及其《續(xù)編》(1926)以及后人整理出版的《補過齋文牘三編》(1934)楊增新《補過齋文牘》,計有1921年成書刻版的首編32卷共10集、1926年刊行的續(xù)編4卷以及1934年刊行的三編6卷。本文所用的《補過齋文牘》首編系臺灣文海出版社1965年影印的《中國邊疆叢書》第1輯《補過齋文牘》本,而所用的《補過齋文牘》續(xù)編、三編則系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16年出版、于逢春等人主編點校的《中國邊疆研究文庫初編:西北邊疆卷一》中的《補過齋文牘》第4、5冊本,特此說明。,另有《補過齋日記》(1907、1921)楊增新生前曾出版有清光緒丙午年(1906)金樹仁《序》和民國十年(1921)金樹仁、王學曾、王式通《補過齋日記序》的《補過齋日記》兩個版本,本文參考的是曹文亮以民國十年(1921)版本為底本點校、中華書局2018年出版的《補過齋日記》上下兩冊本。、《戊申日記》(1908)楊增新《戊申日記》,《翰海潮》1947年第10-12期。、《補過齋讀老子日記》(1926)楊增新《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全六卷),封面署名翰墉,丙寅年(1926)12月刊行,線裝6冊。據直隸新城王樹楠為該書所撰《序》第1頁所言:“丙寅之春,新疆楊增新鼎臣將軍以所著《老子日記》郵寄京師,托為斠刊,且以弁首之辭相屬?!薄ⅰ堆a過齋讀陰符經日記》(1926)、《補過齋讀易筆記》、《補過齋讀〈西銘〉日記》等讀書筆記類日記幾種以及《學治要言續(xù)編》(1934)等刊行于世,此外尚有一些零星的文稿刊發(fā)于晚清民初報刊上。這些著述呈現(xiàn)了他的吏治、軍政、民族理念以及他對文化、教育、宗教的思索與認識。
2.“仕學相資”之另一道:興學育才與教官教將
楊增新為官甘新時期的興學育才與教官教將實踐業(yè)績,是其“仕學相資”的另一道。這既是助推其仕途登進的重要抓手,亦是其教育思想的實驗場與積累地。概略而言,楊增新于光緒十五年(1889)九月二十日到甘就職,先后任署薪餉所委員、藩署文案,次年(1890)八月丁父憂,光緒十九年(1893)二月服滿返甘,旋署中衛(wèi)縣知縣。河湟回亂后,光緒二十一年(1895)七月調任寧夏將軍鐘泰新募振盛軍十營全軍營務處總理并兼領一營,此乃管帶兵將、涉足軍事之始。因總理營務有功,光緒二十二年(1896),陜甘總督魏光燾以“明干有為,膽識兼優(yōu)”列保候補;秋九月,河湟事變平定,新疆巡撫、署陜甘總督陶模以“年強才裕,任事實心”奏保楊增新補渭源縣知縣遺缺;十月十三日,又以“文武兼資,才堪治劇”標準選用“人地相宜”的楊增新署理河州知州遺缺《陜甘總督崧蕃又楊增新服滿請起服由片(光緒三十一年三月廿九日)》、《署陜甘總督陶模奏陳請補知縣員缺緣由折(光緒二十二年四月廿三)》、《新疆巡撫陶模附陳揀員調署蘭州府由片(光緒二十二年十月十三日)》,臺北“故宮”博物院“故宮”文獻編輯委員會編《宮中檔光緒朝奏折》,臺北“故宮”博物院1975、1974年版,第21輯第304頁、第9輯第873頁、第10輯第296頁。,從而開啟其慎重寺院經堂教育、興辦書院義學之實踐端緒,并受到上司陶模及繼任者崧蕃賞識重用。光緒二十七年(1901)冬,楊增新捐升知府并歸留省城候補。此時正值朝廷詔令實行“新政”并頒行“壬寅”新學制之際,總督崧蕃遂委其為甘肅文武大學堂提調,甘肅省城新式學堂教育遂在崧蕃的推動、楊增新的提調與總辦下得以起步,他亦因辦學得力而屢受上級好評,并于光緒三十一年(1905)六月捐升道員。因與新任總督升允不睦,光緒三十三年七月,楊增新管解協(xié)餉出關到新疆,被巡撫聯(lián)魁奏留候補并委以法政、武備兩學堂監(jiān)督兼督練公所據《新疆圖志》記載:晚清新疆軍制中有督練處、教練處兩機構,督練處“為全省軍事總匯之區(qū),督練省內所有軍隊及陸軍各學堂并輔佐督撫以圖教育、訓練、改良劃一”,而教練處“總辦已經歸并于兵備、參謀兩處,仍以藩、法兩司兼充,稟承督辦、考查、訓練兵隊暨審定學堂課程等事”。參見:王樹楠等纂《新疆圖志》卷51《軍制三》,癸亥年(1923)東方學會據志局本重校正增補、天津博愛印書局印行,第14頁。參議官。光緒三十四年正月,聯(lián)魁以“規(guī)畫一切,深資臂助”,“精詳審慎,體用兼賅,辦理各學堂要差均能不憚煩累,于時務、邊情無不留心體察,虛衷諮訪,到新數(shù)月,聲望允孚”的褒評,保薦楊增新補阿克蘇兵備道道員要缺《甘肅新疆巡撫聯(lián)魁奏請以楊增新補阿克蘇道折》,《政治官報》1908年第219期,折奏類,第12-13頁。,宣統(tǒng)元年八月到阿克蘇任,宣統(tǒng)三年(1911)三月署任鎮(zhèn)迪道道員兼提法使。1912年任新疆都督兼民政長,1914年任新疆都督兼巡按使并兼將軍銜督理軍務,1916年底任新疆省長兼督軍。在主政新疆期間,他曾致力于恢復與重建新疆教育,直至1928年7月7日在其創(chuàng)辦的新疆省立俄文法政專門學校首屆畢業(yè)生慶祝晚宴上被射殺身亡。關于楊增新興學育才與教官教將實踐,后面將展開討論,此處不予贅述。
縱觀楊增新的一生,可謂“學優(yōu)而仕”、“仕學相資”,其興亡皆在于教育。其教育思想來源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父兄教職生活的耳濡目染與家庭環(huán)境熏陶;二是入仕后讀書勤學善問而致的見聞閱歷積累與天理人情覺晤;三是入仕后帶兵教將和興學育才的經驗積累與思想沉淀。
三" 教育實踐進程:從晚清開書院、興學堂到民初辦學校
楊增新教育實踐經歷不僅具有明顯階段性特征,并大致可以主政新疆為界劃分為晚清與民初兩個時期,其中晚清時期又可分為甘肅河州開書院興義學(1895-1901)、甘肅新疆省城興辦與整頓新式學堂(1902-1911)兩段,民初時期亦可以1916年為界劃分為1912-1915年、1916-1927年恢復與重建新疆教育兩個階段,而且其中蘊含了因時因地制宜的務實思想因子。
(一)甘肅河州時期(1895-1901):開書院,辦義學
河州漢回人數(shù)各占一半,藏番只存少量且已漢化徐兆藩、黃陶庵纂修《續(xù)修導河縣志》卷2《民族門·種姓》,民國20年(1931)抄本,第19頁。,民性“質愨而勁悍,習勞耐苦,迷信鬼神,頗畏法令”,“漢尚文,故科名多,回尚武,故軍功盛”張庭武修、楊清等纂《河州采訪事跡》卷1《輿地·風俗》,清宣統(tǒng)元年抄本,漆子楊主編《甘肅府縣舊志全編·臨夏 甘南 隴南卷》第3冊,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影印版,第201、202頁。。對于“番回雜處,禮讓不明”,“習尚澆漓,號稱難治”的河州,楊增新到任后,從辦理善后著手,對“富、教之方”籌之“宜急”楊增新《稟請將寧河堡外回民地畝歸入書院》(戊戌四月一日),馬凱祥修、王詔纂《和政縣志》卷9《藝文門》,民國十九年(1930)手抄本,《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550號,臺灣成文出版社1976年影印版,第266頁。光緒二十六年十二月,《護督李廷蕭密陳甘省事宜》一文亦指出,“河湟甘涼各屬者曰甘回”,“與漢民積不相能,桀驁難制”,“鷙性未化,易亂難治”。參見:慕少堂《甘寧青史略正編》卷25,蘭州俊華印書館1936年版,第49頁。。他一面配合駐軍捕除逆黨,呈請裁革回教門宦,“專崇舊教,以清其源”,“專重天經,俾之誦習,以正其本”,“其余邪說,一概禁絕”,并為陜甘總督陶模和甘肅提督董福祥采納施行,并請“如楊牧所稟,檄令馬分統(tǒng)安良選擇教中深明經典之人,將所傳天經(可蘭經)三十部校對無訛,就省城刊板印刷成書,呈由各府縣蓋印,散給各禮拜寺,俾令專意誦習,此外邪經一律銷毀……違者提究,以正其本……補偏救弊,銷弭隱患”《署河州知州楊增新呈請裁革回教門宦(光緒二十三年三月)》,慕少堂《甘寧青史略正編》卷25,第37-39頁;《陜甘總督陶模奏陳續(xù)辦逸回禁革拱拜折(光緒二十三年五月十六日)》,《宮中檔光緒朝奏折》第10輯,第914-915頁。,開啟了西北回教門宦治理與寺院經堂教育改良之先聲;一面撫輯流民、清厘叛產、修筑城垣,整理吏治、改革稅賦、革除苛捐雜稅、恢復水磨舊觀、分設牛痘局,以安定社會、復蘇經濟、保障民生;然后,再重振與推廣教育,河州教育因之振興。對這一“以利民生”的河州治理進程,慕壽祺曾有一段頗耐人尋味的評論:“論者徒見增新在河州時陳導忠賢,褒延庠校,日進鳳城蓮城書院諸生而講解之,庚子補行辛丑鄉(xiāng)試,河州一邑登賢書者九人,二百年來所未有。文化方面,非極力振興,其孰能與于此!豈知此皆衣食足后之所為也?!蹦缴偬谩陡蕦幥嗍仿哉帯肪?5,第41頁。這就是說,在解決河湟事變后的民生問題,即衣食足問題之后,楊增新才將重葺河州鳳林書院、籌建龍泉愛蓮兩書院以及建真武閣、開孝廉堂日課、辦義學等教化事宜提上議事日程。
對于楊增新籌建三大書院以振興河州士氣之舉措,光緒二十七年冬(1901),山西解元王學曾給予了大力表彰:
邑之鳳林書院,僅有草創(chuàng)基耳。公就地充拓,鳩工庀材,以大興筑。又捐廉措款,以為生童膏獎??制溆嫴痪靡玻瑸橹靡坏渌烈怨讨?。每課試,躬自披覽,如訓子弟,城中之弦誦翕然矣。于是,大營南鄙寧河之城而設龍泉書院,其規(guī)模宏遠,幾與鳳林相埒。北之蓮花渡,水陸扼要之區(qū)也。公又大營其堡城,商諸陳蘭亭軍門,達制軍設撥泛兵,永與河城犄角。公念有武備者,必有文事,為設愛蓮書院,以廣教化。其規(guī)制雖亞于龍泉,而較諸他縣城治之書院已有過之者已。文治大備,公乃相度城勢,建真武閣于北墉,以迎巽離文明之氣,于今年四月落成。而今年秋闈,登賢書者九人,榜首解元得為甘肅全省之冠。公喜甚,特開孝廉堂月課,以為應試南宮者砥礪法。吾河之士氣,于是乎振興矣。王學曾《楊邑侯去思碑記》,馬凱祥修、王詔纂《和政縣志》卷9《藝文門》,第321-322頁。
從中可知,在河湟變亂之后,河州鳳林書院“僅有草創(chuàng)基耳”,經楊增新捐廉籌款擴建,規(guī)模始宏;而新建之龍泉、愛蓮兩書院,皆坐落于河州水陸要沖之地,規(guī)模略小于鳳林書院,但超過其他縣城書院規(guī)模;又建真武閣,設孝廉堂,以移風易俗;并特開孝廉堂月課,為應試舉子開講座作輔導。
鳳林書院,位于現(xiàn)臨夏市文廟街東口。該書院之創(chuàng)設,最早可追溯到康熙四十五年(1706)河州士民公建的兩座同名“王公書院”之一的大書院王全臣纂修、劉電能等校注《河州志校注》卷2《學校志》,康熙四十六年刻本,甘肅文化出版社2017年版,第90頁。。之后,屢廢屢建,并于河湟事變爆發(fā)后停辦,“僅有草創(chuàng)基耳”。據《續(xù)修導河縣志》記載,光緒二十四年(1898),楊增新捐廉措款,就地鳩工庀材重修,計建成“內大廳五間,講堂三間,齋房三十間,客廳三間,倉房五間,廚房三間,二門三間,大門三間”,山長一員由知州聘楊清擔任,“額設生員正課十名,每(名)月給膏火壹兩貳錢,副課十名,月給膏火捌錢;童生正課十名,每名月給膏火陸錢,副課二拾名,月給膏火肆錢,每歲課試十次,每月初八日為課期”,楊增新又“捐廉五百兩發(fā)商生息,增設孝廉課,課期同上。并添設生童課兩次,以每月十六、二十六日為課期,額同前,正課獎麥陸升,副課獎稞叁升”,該書院于“光緒三十一年一月改為學堂” 徐兆藩、黃陶庵纂修《續(xù)修導河縣志》卷3《教育門·書院》,第15頁。。該書院山長每月主講六次,楊增新則每月到書院主講一次,開設綱鑒、御批通鑒、論文、筆算、數(shù)學、地理、格致等課程;每逢課試,楊增新“躬自披覽,如訓子弟”王學曾《邑侯楊公鼎德承(鼎臣)德政碑記》,徐兆藩、黃陶庵纂修《續(xù)修導河縣志》卷7《藝文門·碑志》,第15頁。。另據核查,河州鳳林書院“本有銀一千兩”,“更由回民抵交捐款及捐款平余項下籌增銀五千七百余兩,置產生息,以為束修膏獎之用”楊增新《詳報收獲磨捐創(chuàng)建寧河龍泉書院動用銀報銷》,馬凱祥修、王詔纂《和政縣志》卷9《藝文門·公牘》,第277頁。。這就是說,除自捐廉俸銀500兩開設孝廉堂課外,楊增新還從董福祥辦理善后所撥的白銀、田地、房產中撥銀5700兩作為書院基金發(fā)商生息。此外,另置有南關吳家臺鋪面8間、內有樓平各房32間半及相連后院莊窠等,南關下街有鋪面2間,城內大什字有樓房鋪面6間及相連店院1所內樓平各房40間,城內文廟街口鋪面2間又相連院內瓦房2間,置為典肆、店房、租房,以其收益供書院用度;又撥東川一會各社民屯水地27石8斗5升3合和二社民旱地3斗4升、水地3石2斗5升以及北原一會一社民旱地6石2斗(每石約20畝)作為學田,每年收取租糧以助學生膏火 徐兆藩、黃陶庵纂修《續(xù)修導河縣志》卷3《教育門·學田學款附》,第25-26頁。,書院辦學資金與辦學條件由此得到保障。光緒二十五年,楊增新又“捐足錢陸百串文,發(fā)商生息,創(chuàng)設廣文月課,每月十五日為課期,正課五名,每名月獎錢陸百文,副課五名,獎錢肆百文”,“另撥高材生入署,躬親講解,后來多至貴顯”徐兆藩、黃陶庵纂修《續(xù)修導河縣志》卷3《教育門·學制》,第13頁;卷4《職官門》,第32頁。。
寧河龍泉書院,位于今和政縣城東,由楊增新創(chuàng)設,規(guī)模略小于河州鳳林書院。其籌建,肇端于光緒二十四年(1898)楊增新接受王仲甲等人的建議。據楊增新奏報,該年,寧河漢紳王仲甲等人向其建議,“以該處回民堡外所遺地畝甚多,公懇設法歸公,擬于寧河新建書院,俾作歲修膏火”;經過實地調查,遂向總督陶模呈稟,“擬將堡外回民地畝籌款發(fā)價歸入寧河新建書院,俾作歲修膏火之資”,辦法是“擬于奉發(fā)寧河當商等墊款城防經費銀一千兩內提用湘平銀五百七十一兩五錢八分作為眾商民公捐,將此項田地置歸書院管業(yè),以成義舉而垂久遠。其不足者,再借用地方發(fā)商生息之款,仍由寧河書院從輕認息歸還。如有不敷,再由卑職捐廉,以集其事”楊增新《稟請將寧河堡外回民地畝歸入書院(戊戌四月一日)》,馬凱祥修、王詔纂《和政縣志》卷9《藝文門·公牘》,第266-268頁。。經總督陶模、布政使岑春煊核準,楊增新造具花名冊,請河州駐軍統(tǒng)領馬安良照冊開地畝數(shù)按等級轉發(fā)地價。除義學地2石6斗9升撥歸書院、毋庸發(fā)價外,實共計上中下地13石1斗9升6合,發(fā)價市平銀881.6兩,其中奉憲批發(fā)寧河當商等墊款城防經費銀兩內提用湘平銀571.5834兩,折合市平銀554.4159兩,作為眾商公捐,其不敷地價,計市平銀327.1641兩,則由知州楊增新本人捐廉俸銀發(fā)給楊增新《移請馬統(tǒng)領轉發(fā)寧河回民地價(光緒二十四年)》、《申報給發(fā)寧河堡外回民地價銀兩數(shù)目》,馬凱祥修、王詔纂《和政縣志》卷9《藝文門·公牘》,第268-270、270-272頁。。此項歸公地畝,“自光緒二十四年為始招佃開種,歲得市斗租糧四十余石”,該年春“延聘山長,按月堂課兩次,認真訓迪,南鄉(xiāng)及太子寺一帶生童均聽赴寧河書院應課”,因近堡有地曰龍泉,故名為“龍泉書院”,“生員膏火定為十分,童生膏火定為十二分,皆于地租糧內支給”。鑒于“數(shù)十石之租糧,備諸生之膏火則有余,供山長之束修則不足”,光緒二十五年(1899)七月十二日,楊增新又向總督陶模呈請征收磨捐,“擬飭各戶遵札換領新帖”,“擬令領帖磨戶,每帖一張捐銀一兩四錢,歸入寧河龍泉書院,發(fā)商生息,以作延師經費”,“通計約可集款千金之譜”,“除每磨捐銀一兩四錢外,所有衙門規(guī)費名目悉予裁革,不許書差人等再有需索”楊增新《稟請由磨戶捐資以作寧河書院經費(己亥七月十二日)》,馬凱祥修、王詔纂《和政縣志》卷9《藝文門·公牘》,第272-275頁。;八月廿日獲準,飭令照辦遵繳。據詳報,截至光緒二十六年八月三十日止,共查獲渠水磨94輪、川水磨727輪、山水磨222輪,每戶捐銀一兩四錢,共收磨捐銀1460.2兩,加上楊增新自捐廉俸銀120.0172兩,共實收銀1580.2172兩;除創(chuàng)建龍泉書院一所,計有內院正房3間、耳房2間、廂房6間,外院講堂3間、書院10間、頭門1間,此項建修工程由紳士王仲甲、陳光德等經理,而駐防寧河之旗官曾永國亦撥勇幫工,自光緒二十六年三月一日動工起至八月三十日竣工止,共動用木料磚瓦工匠各款銀580.2172兩,實存市平銀1000兩發(fā)商生息,作為每歲延師講學之用,從此“山長之束修有資,諸生亦肄業(yè)得地,又有歲入租糧以助膏火,學校當漸有起色也”楊增新《詳報收獲磨捐創(chuàng)建寧河龍泉書院動用銀兩報銷》,馬凱祥修、王詔纂《和政縣志》卷9《藝文門·公牘》,第277-279頁。。此外,楊增新還捐湘平銀1000兩發(fā)商生息作教員修金,捐置旱地17石零,歲收租糧43石零,作學生膏火張庭武修、楊清等纂《河州采訪事跡·河州續(xù)志(殘卷)》卷3《學?!W堂附經費》,第3頁。。書院建成后,設置“山長一員,每月十一、二十一為課期,生童課額各十名,均有獎糧”徐兆藩、黃陶庵纂修《續(xù)修導河縣志》卷3《教育門·書院》,第15頁。,于光緒三十一年改為學堂。
愛蓮書院,位于現(xiàn)永靖縣蓮花堡內西北角,楊增新于光緒二十七年(1901)創(chuàng)建,規(guī)模略小于龍泉書院。據楊增新向陶模提交的《稟報捐籌款項創(chuàng)修北鄉(xiāng)愛蓮書院及添設牛痘局》呈文,該書院于堡內創(chuàng)建,創(chuàng)辦資金來源于堡內地基變價銀1000兩、楊增新自捐廉俸銀2000兩,計修正廳5間、內院左右?guī)?間、齋舍8間、講堂3間,外院左右?guī)?間、大門3間,共用工料等項建修銀500兩,下存銀2500兩,共換足錢2900串文,以作每歲聘用山長修金、齋長和牛痘局醫(yī)生薪水以及諸生賞獎之用楊增新《稟報捐籌款項創(chuàng)修北鄉(xiāng)愛蓮書院及添設牛痘局》,《楊增新在臨文集》,河州官書局排印,甘肅臨夏州檔案館收藏,第7頁。轉引自:封華《楊增新與河州三大書院》,《檔案》2008年第3期,第36頁正文及圖片。。楊增新除捐足錢1100緡發(fā)商生息作教員修金、以堡城內地基變價得足錢1200緡發(fā)商生息作學生膏火外,還購置宋家城旱地123石1斗8升作為學田,歲收租銀123.18兩作書院用度,置“山長一員,每月十六、二十六日為課期,生童課額各八名,均有獎錢”徐兆藩、黃陶庵纂修《續(xù)修導河縣志》卷3《教育門》,第15-16、25頁;張庭武、楊清等纂《河州采訪事跡:河州續(xù)志(殘卷)》卷3《學?!W堂附經費》,第2頁。。
此外,楊增新還在河州城鄉(xiāng)各處興辦義學28所,其中24所由州署每歲捐發(fā)修金倉斗青稞12石,其余4所經費就地籌集徐兆藩、黃陶庵纂修《續(xù)修導河縣志》卷3《教育門·義學附》,第16-17頁。,光緒三十一年后均改為城鄉(xiāng)各地新式學堂張庭武修、楊清等纂《河州采訪事跡·河州續(xù)志(殘卷)》卷3《學校·學堂附經費》,第3-5頁。。這不僅增加了河州生童識字讀書的機會,而且促進了當?shù)貪h回番民教育的發(fā)展。
楊增新在河州大力興辦教育,原因不外兩點。第一,作為科舉正途出身的地方官,他深知教化在時局變遷與社會治理中的重要作用。河州作為甘肅回、番與漢民雜居區(qū),歷來是戰(zhàn)亂頻發(fā)之地,回、番、漢民之教化程度關乎地方治亂、民心邪正以及人才培養(yǎng),故他在光緒二十四年四月寧河龍泉書院、光緒二十七年蓮花堡愛蓮書院的創(chuàng)辦呈稟中指出,“世運之治亂,始乎人心,人心之邪正,視乎教化”楊增新《稟請將寧河堡外回民地畝歸入書院》(戊戌四月一日),馬凱祥修、王詔纂《和政縣志》卷9《藝文門·公牘》,第266頁。,“時局變遷,當以培養(yǎng)人才為當今急務,天下如此,一邑亦然”楊增新《稟報捐籌款項創(chuàng)修北鄉(xiāng)愛蓮書院及添設牛痘局》,《楊增新在臨文集》,第7頁。轉引自:封華《楊增新與河州三大書院》,《檔案》2008年第3期,第36頁書影圖片。。第二,作為肩負“庶、富、教”職責的地方官,楊增新在著力完成“庶、富”兩項基本任務后,需要順應陜甘總督陶模重視教育甘肅教育的整頓與趨新,開始于陶模任陜甘總督期間。據慕少堂《甘寧青史略正編》卷25所載,陶?!盀橹我玻瑖蓝卸?,敦風化,勸教養(yǎng),懲奸匿,劾貪虐,伺察明,吏民不敢欺,民于今稱之”;光緒二十三年二月,陜甘總督陶模之子葆廉議請于“蘭山、求古兩書院加算學一科,以應時機而開風氣。模深以為然……時新城王樹楠襄辦文牘,喜聞此議,復慫恿之”,以圖改變“合一省之英才,并加減乘除而亦不知”之士子學風,“后七年甘肅開辦各類學校,數(shù)學始為普通學科矣”;五月,陶模又奏請“停甘肅科舉,仍合闈于陜西”,并提出“科舉縱不能廢而無用之詩賦宜裁,科學縱不能精而固有之算數(shù)宜習”之主張,以求變革蘭山書院“考超等者喜為奇僻之文章”以及求古書院“習專門但工華麗之詩賦”之士習;秋七月,總督陶模又令兵勇習新操,組織100人洋槍隊,每月洋槍打靶一次,以練習洋槍射擊技能。參見:慕少堂《甘寧青史略正編》卷25,第32-33、37、41、42頁。、甘肅教育呈現(xiàn)變革振興之趨勢,并以文教方面的成績來提升其為官聲望。
就其思路與方法來說,楊增新辦學大致有幾個特點。第一,書院、義學皆是“衣食足后之所為”,即是在地方社會安定和民眾生產生活秩序得以恢復之后舉辦的,此即王樹楠所說的“養(yǎng)與教相為表里”王樹楠《闐威將軍新疆省長兼督軍楊公神道碑(庚午)》,《雅言》(北京)1942年第1期,第25頁。的表現(xiàn)。第二,對書院的創(chuàng)建,不僅計慮周詳,而且顧及長遠,從書院的建修資金籌措,到山長、齋長、講席聘用和修金保障,生員員額和膏火核定,再到課業(yè)內容、堂課時間以及歲科考課乃至科舉應試等,楊增新均作了精心安排與長遠規(guī)劃。第三,教學與課程設置上注意經世有用之學,反對唯試帖八股是務的書院講習與教學風氣。他說:“自余有生以來所見,主書院講席者皆亟亟焉惟試帖八股之是務,師以是教,弟以是學,其肆力于詩古文辭者已傲然自命為根柢之學,而于孔門所謂德行政事者則殊未有聞。名為尊孔,其實無異于侮圣人之言,宜天下之大亂而不止也?!睏钤鲂隆堆a過齋日記》下冊,第892頁。第四,他不僅為三所書院捐出自己的廉俸銀,而且親到書院督導課業(yè)、講授課程、批閱課考試卷、輔導士子科舉應試,可見其對書院建設與士子科舉教育傾注了極大心血,是一位熱心辦學且有良好方法的地方官。第五,對當?shù)丶扔械乃略航浱媒逃延谐醪礁牧枷敕ǎ㈤_啟了西北寺院經文教育返歸原典之改良先聲。他的這些辦學思路與方法,被沿用到之后在甘新省城和主政新疆后的辦學實踐中。
就其成效及影響來說,亦十分顯著。其中,最為世人所樂道的是,光緒二十七年(1901)庚子辛酉恩正并科鄉(xiāng)試,河州考中舉人者計有祁酉源、馬文煒、李光斌、梁珍、李霞、康新民、陳繼善、金世清、祁育英九人,轟動一時;楊增新在衙署親自教授的鄧隆則在光緒三十年(1904)甲辰科考中進士,這是光緒朝河州唯一的文進士徐兆藩、黃陶庵纂修《續(xù)修導河縣志》卷4《選舉門·科目表》,第40頁;升允等監(jiān)修、安維峻等纂《甘肅新通志》卷39《選舉上》,清宣統(tǒng)元年刻本,甘肅省圖書館藏,第80-81、24頁。。這些興學業(yè)績不僅為其贏得了良好官聲和口碑,如邑人有“重興義庠,教民子弟,創(chuàng)設書院,惠我士林”王仲甲《楊邑侯德政碑記》,馬凱祥修、王詔纂《和政縣志》卷9《藝文門·雜記》,第318頁。,“河州一邑,人材蔚起,稱隴上最,實公力也”吳紀璘《新疆概觀》,第110頁。,“王公食我,楊公教我”鄧隆《導河縣楊公鼎臣生祠記》,徐兆藩、黃陶庵纂修《續(xù)修導河縣志》卷7《藝文門·碑志》,第16頁。按:王公指王全臣,楊公指楊增新。,“非公作人育才之功,曷克臻此”徐兆藩、黃陶庵纂修《續(xù)修導河縣志》卷4《職官門·官宦傳》,第32頁。等贊語,并為其立“去思碑”、“德政碑”,建生祠“楊公祠”王學曾《邑侯楊公鼎德承(鼎臣)德政碑記》、鄧隆《導河縣楊公鼎臣生祠記》,徐兆藩、黃陶庵纂修《續(xù)修導河縣志》卷7《藝文門·碑志》,第14-15、16頁;王仲甲《楊邑侯德政碑記》、王學曾《楊邑侯去思碑記》,馬凱祥修、王詔纂《和政縣志》卷9《藝文門·雜記》,第317-319、319-323頁。,以表彰其功績,而且為其回省城候補知府期間出任甘肅文武大學堂提調與總辦提供了機會、積累了經驗。
(二)甘新省城時期(1902-1911):興辦與整頓新式學堂
1.甘肅省城期間(1902-1907):考察學務,興辦學堂
據王樹楠記載,楊增新歸留甘肅省城候補知府后,“奉檄建高等學堂及陸軍、師范、巡警、工業(yè)各校。手訂章條,以一身總九局,事叢而核,案無宿留,新政皆粲然大備”王樹楠《闐威將軍新疆省長兼督軍楊公神道碑(庚午)》,《雅言》(北京)1942年第1期,第25頁。。吳紀麟更稱,“甘肅新教育之興,實自公始”吳紀璘《新疆概觀》,第110頁。。因史料難覓,甘肅工業(yè)、巡警兩校之籌建已不可考,下面僅就甘肅大學堂暨文武兩學堂及師范館籌辦思路與進程略作考述。
面對“強鄰環(huán)伺,外患方殷,款絀時艱,人才難得”的國情,甘肅省“邊瘠苦區(qū),歲受鄰協(xié),辦事易而籌款維艱”的省情,以及“直隸山陜各省均已開辦學堂……辦法,大致相同,惟情形互異”的全國興學形勢,楊增新在出任大學堂提調之初,即與總督崧蕃、藩署司道反復籌商,確立了借鑒他省、因地制宜、中西并用、文武相資的甘肅大學堂辦學理念與籌備策略。概略而言,就是“在省城南關選擇地基一處,俟學堂修理工竣,分設東西兩齋,東考文學,西講武備,俾肄業(yè)文武生童彼此觀摩砥礪,功效可以兼收,即在事經理員役亦可互相照料”,“一則因邊省款絀,可以撙節(jié)經費,一則文武兼收并蓄,聲氣相通,無偏輕偏重之弊,取材較為核實,似可一舉而兩得”《陜甘總督崧蕃奏報籌辦武備學堂情形折(光緒二十八年十月十六日)》,《宮中檔光緒朝奏折》第16輯,第207-208頁。。
光緒二十八年(1902)三月,陜甘總督崧蕃向朝廷奏陳甘肅籌辦大學堂情形,“得旨,著即逐漸籌辦,切實考核,期收實效”《陜甘總督菘蕃奏籌辦大學堂情形折(光緒二十八年三月)》,《清實錄》第58冊《德宗景皇帝實錄(七)》卷497,中華書局1987年影印,第570頁。。留省候補并“委辦大學堂提調”的楊增新,因“創(chuàng)立規(guī)模,布置一切,具有條理,堪膺重任”,深得崧蕃贊賞,并于該年七月二十八日“奏保甘肅應舉文武各員”五名中列名第一,“已請咨引見”;八月二十三日上諭“均著送部引見”,“業(yè)經啟程赴京”,并“飭委使查直隸湖北各省大學堂章程,延訪中西教習”《陜甘總督崧蕃奏陳舉劾甘肅文武各員折(光緒二十八年七月廿八日)》,《宮中檔光緒朝奏折》第15輯,第767-768頁;《諭內閣崧蕃奏舉劾文武各員折(光緒二十八年八月己酉)》,《清實錄》第58冊《德宗景皇帝實錄(七)》卷504,第660頁。。十月十六日,在《奏報籌辦武備學堂情形折》中,崧蕃再次重申了“籌建武備學堂,俾文武并課”大概緣由,以及飭委楊增新“于引見之便,親歷直隸、山、陜航海至蘇、鄂各省,察看各處學堂規(guī)模、辦法,繪具圖說,考核實在,訪延兼通中西各學教習數(shù)人,采購時務各種書籍,攜回甘肅”,“再與司道妥議章程,擇期開辦”,并在赴京之前已“分派各員采料定工”,“俟明春天暖興工……次第舉辦”等細節(jié)安排,同時說明在文武學堂創(chuàng)辦之初不能不“因時因地略事變通”,除蒙養(yǎng)學堂另選幼童課習外,其大學堂文武學生已咨商甘肅學臣葉昌熾隨棚考選:年20歲以下,粗通中學,體質秀弱,只可兼習算學測繪者,為一等;其氣質壯實,可兼習體操兵家雜技及測繪諸學者,為一等;年20歲以上、35歲以下,中學清通,可兼習西學者,為一等;凡在籍武舉生童,年30歲以下、身軀壯偉、技藝可觀、猶可練習中西各種學問者,一并考收,“蓋武科已停,以免有志向上者自甘廢棄……以毖后懲前之計,為強兵御侮之方”《陜甘總督崧蕃奏報籌辦甘肅武備學堂大概情形折(光緒二十八年十月十六日)》,《宮中檔光緒朝奏折》第16輯,第207-208頁。;十一月上旬,“得旨,著即次第認真舉辦,并將詳細章程具奏”《陜甘總督菘蕃奏籌建甘肅武備學堂情形折(光緒二十八年十一月)》,《清實錄》第58冊《德宗景皇帝實錄(七)》卷507,第700頁。。
據慕壽祺考述,楊增新在學務考察中,“調查各省所設之高等學校所有建筑法、教授法、管理法,一一筆諸日記,歸而仿照辦理。又在北京聘俄文、法文、日本文各教習”慕少堂《甘寧青史略正編》卷26,第10頁。;經考察得知,“武備學堂之設,以湖北為最,安徽則經理有法,故學員較無習氣,第局面尚待擴充。江南則興辦有年,故氣象頗具大觀,而教法難言盡善。湖南則程度尚淺,蘇州則規(guī)畫未宜,河南甫經開辦,尚無優(yōu)劣之可言”,以致他對甘肅武備學堂的籌辦充滿期待,“甘肅自古為用武之區(qū),青年有天然軍人之特性,加之以學與識,及鋒而試,安見今必異于古所云耶?” 慕少堂《甘寧青史略正編》卷27,第3頁。 可見其學務考察內容,包括高等、武備等學堂的建筑法、管理法、教授法。
光緒二十九年閏五月初七日,楊增新考察學務完竣回省,繼續(xù)留省城候補知府并委充甘肅文高等學堂提調兼管武學堂事務。光緒三十年二月初二日,其生母尹氏病故于甘肅省城寓所時,甘肅文高等學堂“規(guī)模粗備”,“凡學堂工程器具及采辦書籍,厘定各項章程,督率教習功課”等事務,均系楊增新“一手辦理”;而在文學堂之西接修的武備學堂,“甫經開工,頭緒紛繁”,故崧蕃于三月二十八日以楊增新“才大心細,潔己奉公,不避勞怨,逐日在工督修,有條不紊,實難遽易生手”為由奏咨吏部,請“準將丁憂知府楊增新留辦學堂事宜,俟屆一年期滿,準其就近起復”而獲同意《陜甘總督崧蕃又請準丁憂知府楊增新留甘由片(光緒三十年三月廿八日)》,《宮中檔光緒朝奏折》第19輯,第349頁。。至次年二月服滿之日,崧蕃再附片奏咨吏部,一面表彰楊增新在丁憂期間“充當文武學堂提調,督率委員教習,講求學務,諸事核實,頗著成效”,一面咨請吏部“準其就近起復”《陜甘總督崧蕃又楊增新服滿請起復由片(光緒三十一年三月廿九日)》,《宮中檔光緒朝奏折》第21輯,第304頁。。在楊增新的主持下,甘肅大學堂之文學堂、武學堂先后修竣開辦。
甘肅大學堂暨文高等學堂:據史料記載,在籌辦之初,陜西知名學者劉光蕡(古愚)曾受聘為總教習并參與學堂各項章程、規(guī)則及功課提要等的草擬,并建議先設一“延賓館”,課程設置上主張“溫經”、“閱史”,開設外語、數(shù)理化各學科,“溫習華文,當專重經史”,“不能不略重西文”,還親自為學生輔導數(shù)學,并在蘭州刻印各種科技新書,后因操勞過度致肺病復發(fā)而去世張令瑄《劉古愚先生與甘肅大學堂》,王家珞、張西原編《蘭州文史資料選輯》第19輯,甘肅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68-171頁。。另據歷史教習慕壽祺(少堂)及畢業(yè)生趙元貞等回憶,光緒二十八年,陜甘總督崧蕃一面聘請陜西知名學者劉光蕡擔任總教習,并于次年二月到達蘭州,旋假萃英門內舉院外供給所及官庭兩小院暫行開辦,學生不過20人,五月部令“添設俄文學生一班,派雙茀為教習”,凡“薦卷未中者,悉送甘肅文高等學堂”;一面由提調楊增新負責在蘭州通遠門外暢家巷附近舊兵營地址建筑校舍,新校舍于該年秋初落成,包括圖書樓1座、齋舍3院、教室6座、理化教室1座,學生旋遷新校址上課,分住東南北三院,學堂亦遵部章更名為“文高等學堂”,“所延教習,大抵皆師范卒業(yè)者”;學堂總負責人為提調楊增新,改任總辦后兼管師范館和武備學堂籌建事宜,其離職后由知府明堃接充并改總辦為監(jiān)督,總辦下設副辦、監(jiān)堂、文案、庶務、管書、聽事、齋夫等職,總教習先為劉光蕡、后由在籍翰林劉爾忻繼任;學生100多人,大多為儒生(如廩、增、貢、附等生),“分甲乙丙三班,視其性之所近,兼習洋文,月支五千余兩”,除所用書籍及筆墨紙張悉由學堂供給外,還發(fā)給每人每月津貼銀2.4兩,月考優(yōu)秀者再獎一、二兩至幾百制錢不等;開設的課程(授課教習)分別為修身(劉光蕡、劉爾忻),經學(劉光蕡、劉爾忻),史學[分中史(孫尚仁、慕壽祺)、外史(史廷琥)二種],地理(易抱一),外文[分日(閻澍恩)、俄(閻澍恩)、英(鐘世瑞)、法(雙茀)四種],理化(高橋吉造講、范恒譯),博物(梅村次修),教育心理(崗島誘),數(shù)學(劉光蕡、劉爾忻),體操,法制,兵學,圖畫,萬國公法等科;“三十一年漸次改良,三十四年改分高等、本科、預科、中學各一班,宣統(tǒng)二年又添中學、俄文一班,民國初改為省立第一中學?!蹦缴偬谩陡蕦幥嗍仿哉帯肪?6,第9、10頁;趙元貞、水梓、談鳳儀《清末甘肅文高等學堂的片斷回憶》,政協(xié)甘肅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甘肅文史資料選輯》第4輯,甘肅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97-99頁。。光緒三十二年,派地理教員易抱一赴日本考察學務,聘請數(shù)理化等科教員,選購儀器標本,回國后兼任庶務長,光緒三十四年升任教務長 《新疆巡按使楊增新呈保薦人才易抱一等請以縣知事免試注冊留新任用文并批令(民國四年四月十六日)》,《政府公報》1915年第1058號,呈第30頁。。文高等學堂畢業(yè)生前后有四批被保送北京深造或出國留學,除一部分留甘肅工作外,一部分隨楊增新到新疆,如學生魯祖效、金樹仁等人先后到新疆任要職,而楊增新曾經的下屬易抱一則于1913年7月被延聘至新疆行政公署任職,后歷官至政務廳長兼教育廳長等職參見:慕少堂《甘寧青史略正編》卷26,第15頁;《新疆巡按使楊增新呈保薦人才易抱一等請以縣知事免試注冊留新任用文并批令(民國四年四月十六日)》,《政府公報》1915年第1058號,呈第30-31頁;《大總統(tǒng)令(七年六月二十九日)》,《教育公報》1918年第5卷第10期,命令第1頁;《呈明新疆教育困難請以教育廳長仍兼政務廳長文(七年一月十五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中國邊疆叢書》第1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65年影印,第218頁。。
師范館:光緒三十年春開辦,光緒三十一年冬季結束,由甘肅文高等學堂附設,楊增新兼任總辦。開辦之初,“令各府廳州選送進士舉人優(yōu)拔來暢家巷師范館習算學并研究教授法”,學制一年,或謂“速成科”,每年由各屬選送學生60名,每生每月給伙食銀8兩,歲需銀96兩,先“由該地方官批解藩庫,由該學堂領給”,后“此項攤款遂成各屬例攤之款”;同時,“擬派學有根柢之卒業(yè)生赴日本”留學師范慕少堂《甘寧青史略正編》卷26,第16頁。。據劉用回憶,該師范館修習期一年,首期開設有人倫道德、經史、國文、算術、教育、體操六門課程,首重經史,由總教習劉爾忻主講,算術一科亦由劉爾忻兼講,其他西學課程因教習缺乏而形同虛設,該館辦理兩年后結束,計畢業(yè)學生2期,共135名,大多派赴各府縣創(chuàng)辦高等小學堂劉用《清末甘肅師范教育概況》,政協(xié)甘肅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甘肅文史資料選輯》第8輯,甘肅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91-92頁。。該堂辦學規(guī)程為光緒三十一年五月開辦的師范學堂所繼承總辦甘肅全省師范學堂編《總辦甘肅全省師范學堂章程》,清光緒三十二年二月甘肅官報局選印,活字線裝1冊,第1、1-8頁。。
甘肅武備學堂(后更名“陸軍學堂”):光緒二十八年春開始籌備、光緒三十年三月開始建修、光緒三十二年秋九月正式開辦,由楊增新籌建。據慕壽祺考述,該學堂“取法湖北而稍變通之,形式、精神皆有可觀。蓋學堂之初設備也,總辦楊增新親往東南各省調查一切,故能取其所長”慕少堂《甘寧青史略正編》卷27,第3頁。;由“候補知府楊增新所建筑,規(guī)模宏壯,與文高學堂鄰,中夾織呢局”,“其宗旨專為培養(yǎng)將才”,“一切法置,自當與軍營為表里。凡戰(zhàn)陣攻守之策,切實講求,合中西為兼用,即合文武為一途”;他還親為學堂訂定各項堂規(guī),僅學生選驗格式就多達12條,分別對年歲、品格、出身、志趣、學業(yè)以及身長、胸圍、體重、肺量、手力、目力、五官、四肢、體質、氣宇、言語、喉音、耳力等各項作了明細規(guī)定,不僅要求年齡限18歲以上、25歲以內,品格須性情端樸、素無過犯,出身須有切實保結、除舉貢生監(jiān)外確系良家子弟,志趣須誠心向學、別無嗜好,學業(yè)須國文清通、能作淺近論說,而且要求身長、胸圍、體重、肺量、手力、視力均須達標,同時要求五官須端正、四肢須靈活、體質須強健、氣宇須軒昂、言語須清楚、喉音須宏亮、耳力須靈捷,方算合格。學堂功課,分內堂功課、外場功課兩類,外加平日品格考評,其中內堂功課分修身、國文、歷史、地理、算學、圖畫、外國文、醫(yī)學(分軍醫(yī)、獸醫(yī)兩等)八門,并特別闡述各科價值及講授重點,如強調修身科之重要,“為盡人力身之楨干,亦為全國立國之精神”,在堂諸生“必使知有國乃能有家,有家乃能有身,必能修身乃能衛(wèi)國,衛(wèi)國即以衛(wèi)家”,以養(yǎng)成其“忠孝之心”,“軍紀、軍秩及軍人之職分、志趣皆得其本原而言之易入”,此外還特別指出國文科的重要以及“與倫理、歷史、地理各科均有關系”,“蓋漢文不通則各科無從指授,僅通外國文而不能通譯國文,亦屬無用,且非愛戴本國之心”,故國文教員尤宜注重,“教授捷訣則莫如選讀之一法”;外場功課,由馬隊、步隊、炮隊、工程及各種林操、野操、體操、一切圍攻狙擊之法構成;考試計分為月考、暑期考、年終考、畢業(yè)考四等;功課等級評定分數(shù)共分功課、技術、品格三種,每屆期考、年考、畢業(yè)考必合臨場及平日各項分數(shù)一并核算以定高下,惟平日分數(shù)不得多于臨場分數(shù),并以酌度適宜為要慕少堂《甘寧青史略正編》卷26,第13-14頁。。據《甘肅新通志》記載,甘肅武備學堂,在省城蘭州東關外,設總辦、監(jiān)督、提調、文案、收支各1員,學長9員,正副教習共20員,教習國文、外國文、歷史、算學、地理、圖畫、格致、兵學八門功課,學生定額300名,系按格考收本省各州縣高等小學堂學生,分為三班,俟畢業(yè)后以次推升升允等修、安維峻等纂《甘肅新通志》卷38《學校志·學堂》,第1頁下。。據王樹楠敘述,該學堂到1913年停辦時,共辦5期,畢業(yè)學生400余人劉郁芬纂《甘肅通志稿·教育三·學?!罚吨袊鞅蔽墨I叢書》第28冊,蘭州古籍書店1990年影印,第248頁。。這5批畢業(yè)生,既對辛亥革命產生了積極的影響,也參與了楊增新治理新疆的軍政活動。
2.新疆省城期間(1907-1911):任學堂監(jiān)督兼督練公所參議官
自光緒三十三年被新疆巡撫聯(lián)魁任命為新疆法政、武備兩學堂監(jiān)督及省督練公所參議官后,楊增新對兩學堂進行了整頓改良,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自己的教官教將思想主張,且獲得長官的認可與采納。
新疆官立法政學堂,位于省城內東隅,系光緒三十二年新疆巡撫聯(lián)魁就前課吏館奏請改設,旨在造就吏才。該學堂最初不專隸學司管,“初新省隨營授職者,多不通文理,稍習公牘,則委局差。因而,招收四十員,多不中程式。不盡按定章上堂授課,現(xiàn)行法律之主課亦未講授。惟延日本人林初賢次郎講法學通論,日上堂一小時。及畢業(yè)考試,則中程度者不過六人而已”。光緒三十三年九月楊增新任監(jiān)督后,對該堂有所整頓與改革;到宣統(tǒng)元年歸學司管轄后,提學使杜彤續(xù)增,計有“教習五員、學員六十名,歲需經費領官款銀一萬二千三百六十三兩,由寒員津貼項下提用銀八千六百四十兩,資產約值銀一萬零九百三十九兩”王樹楠等纂《新疆圖志》卷38《學校一》,第7頁;卷39《學校二》,第1頁。。
新疆武備(陸軍)小學堂,設于南關,歸督練公所管轄。早在光緒二十八年四月十六日,新疆巡撫饒應祺奏遵設武備學堂,“得旨,著即督飭認真訓練,務除積習,期收實效”《甘肅新疆巡撫饒應祺奏遵設武備學堂折(光緒二十八年四月丙午)》,《清實錄》第58冊《德宗景皇帝實錄(七)》卷498,第591頁。。據省志記載,光緒三十三年,新疆巡撫聯(lián)魁奏請于省城南門外之南梁機器局舊址添筑堂舍,即行開辦,名為“闔省官立陸軍小學堂”(又名“武備小學堂”),“以資造就將才”,管理員額設11員,計總辦2員(以布政使、提法使兼攝)、提調2員、收支1員、文案1員、隊官2員、排長3員;教習10員,分任國文、物理、算學、修身、代數(shù)、歷史、測繪、幾何、地理、英文、圖畫、衛(wèi)生、操法各門功課;每年經費預算額支3.04萬兩、活支約1.57萬兩,后經費減為額支1.7萬余兩、活支0.2萬余兩;學生額數(shù)每班70名,計招甲乙丙3班,合計270名;每班均以三年畢業(yè),升送陜西陸軍中學堂以資深造。在楊增新任該學堂監(jiān)督后,除學生額數(shù)不變外,管理員、教員、經費以及訓練管理皆有所改變:管理員增加了監(jiān)督1員,減少了文案1員(由收支員兼任)、隊官1員,教員由10員增加到11員,“設修身兼國文一、英文一、兵學一、兵學兼圖畫一、兵學兼格致修身一、歷史一、地理一、算學一、算學助教員兼學長事一、醫(yī)官兼衛(wèi)生學一、器械體操一”,其學科有修身、國文、外國文、歷史、地理、算學、格致、圖畫、兵學、操練十門,其“分年講授、階級以及一切管理諸務,悉遵奏定章程辦理”,唯經費“極力撙節(jié),較之原章稍形減少”,實為“造就初級軍官之基礎”王樹楠等纂《新疆圖志》卷38《學校一》,第7頁;卷39《學校二》,第1頁;卷51《軍制三》,第16頁。。
根據對中國吏治、兵學以及官員教育、軍事教育的了解與研究,基于“造吏才、育將才”對國家“民智之開,兵氣之揚”所具有的揣本齊末價值的認知,楊增新在光緒三十三四年至宣統(tǒng)元年新疆法政、武備學堂整頓改良與軍政督練參議中,不僅提出了“教民者官之職,不能教民,非官也。教兵者將之職,不能教兵,非將也。是故欲教民先教官,官能自教其民,而教育普及矣。欲教兵先教將,將能自教其兵,而訓練有方矣。有國家者,不先造吏才育將才,而欲民智之開,兵氣之揚,豈非不揣其本而齊其末乎”的主張楊增新《戊申日記(續(xù)完)》,《瀚海潮》1947年第12期,第16頁。,而且提出了改新疆武備學堂為陸軍小學堂的整頓計劃、設立將弁速成學堂的建議以及中西兼用、本末兼賅、融會貫通的軍事教育教學改良主張。針對中國“重文輕武,帶兵之官多半目不識丁,未嘗一日從事于學問”以致“覆軍殺將,割地賠款,相形見絀”的積弊以及統(tǒng)領營官不諳操練之法的現(xiàn)狀,他提出了“居今日而言自強,當自練兵始,練兵當自練將始,練將當自研究兵學始,研究兵學當自內外大臣始”的主張。并且,他還以日本造就將才之法為例闡發(fā)了“教將之方與教兵異,教兵一二年可以速成,教將非由數(shù)年以至十數(shù)年不為功”之造將之法和強國之道,指出當今朝廷銳意變法、致力于“中國之強”長遠打算的轉機在于“設立學堂,以為教將之基礎,先由陸軍小學堂畢業(yè),而后入中學堂,更由陸軍中學堂畢業(yè)而后入大學堂,十年學成,然后用之軍政”,而當前權宜救弊之法則在于“設立將弁速成學堂”,具體辦法是“今宜于通省武職中,不論實缺候補,選年在四十以內,知書識字者數(shù)千百人,如不足額,則文職之有志兵學者,亦可變通收錄,設立將弁速成學堂,授以簡易科,兩年畢業(yè),分別等差,以為統(tǒng)領管帶隊長各官,俾帶兵者皆能練兵,不專仰教練官之鼻息,而后兵事乃日有起色”。他進而從中西兵學對比角度,提出了中西兼用、融會貫通之陸軍學堂或將弁速成學堂教學原則:“中國兵書,多發(fā)精理。外國兵書,多言實用?!袊鴷?,詳于教將,而略于教兵。西人兵書,詳于教兵,而略于教將。若夫徹上徹下,本末兼賅,則中人之理,西人之法,又當融會而觀其通也?!睏钤鲂隆段焐耆沼洠ɡm(xù)完)》,《瀚海潮》1947年第12期,第15-16頁。針對各省武備學堂昔日皆習德操、今日皆習日操,昔日之武備學生無論已未畢業(yè)悉在一筆勾銷之列、雖年歲體格合格者亦概令出堂不許留學以及謂德操為無用、夙嫻德操之人亦盡歸于無力之情形,楊增新認為這是“知二五而不知一十”的表現(xiàn),進而指出:“無論習德操、習日操,第當精益求精,以期適于實用斯已耳。謂日操果優(yōu)于德,而德操果劣于日,則拘執(zhí)而鮮通矣。德操亦整嚴,亦便利,可稱美善矣。日操則由形式而進于精神,由精神而進于道德,其國民平日皆愛國而忠君,臨敵皆輕生而樂死,故能以小國而戰(zhàn)勝大國。若紀律之嚴,訓練之精,固未必迥超于德國也。今中國兵制,第知學日本之學,而不知心日本之心,未見其能操勝算也。”楊增新《戊申日記(續(xù))》,《瀚海潮》1947年第11期,第14頁。楊增新的上述見解與主張,既源于他光緒二十一年在寧夏將軍召募的振盛軍十營全軍營務處任總管并兼領一營時的帶兵練將經驗,也源于光緒二十八年間至宣統(tǒng)元年春間的學務考察、甘肅武備學堂籌辦和新疆武備學堂改良等辦學實踐經驗,還源于他本人深研兵學、精通軍事的學養(yǎng)才識;而宣統(tǒng)元年創(chuàng)立、歸督練公所管轄的“新疆闔省官立將弁學堂”宣統(tǒng)元年,新疆布政使王樹楠、按察使榮霈、候補道陳璋在省城督練公所附設“闔省官立將弁學堂”,教習4員,學生100名。參見:王樹楠等纂《新疆圖志》卷38《學校一》,第7頁;卷39《學校二》,第1頁。,則緣起于楊增新光緒三十四年“設立將弁速成學堂”的主張與建議。
對楊增新在清末甘新省城這一段“從興辦舊式教育到籌辦新式教育的轉換”經歷,黃祥深認為,雖說“只是一個任命引起的”,他本人只是“奉命行事,主動性較在河州時小”,所以很難真正了解他在這個轉換過程中“興學態(tài)度的轉變”,不過他“利用興辦教育來教化地方百姓,這種舉措并沒有從他的治政思想中消失”黃祥深《楊增新與甘肅教育述略》,《青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第78頁。。筆者認為,作為地方候補官員,楊增新清末在甘肅、新疆省城籌辦與整頓新式學堂教育的七年,不僅使其“深知創(chuàng)辦教育之方法,并明了教育之重要”李信成《楊增新在新疆(民國元年~民國十七年)》,第220頁。,而且使其繼續(xù)發(fā)揚優(yōu)遇與寬待師生的尊師重教理念,還形成了借鑒他省、因地制宜、中西并用、文武相資之教育發(fā)展思路,提出了“欲教民先教官”、“欲教兵先教將”之“造吏才、育將才”的主張以及增設將弁速成學堂、改良軍隊將領培養(yǎng)體制等近遠期軍政與軍事教育改良建議,對甘肅、新疆新式學堂教育發(fā)展與新式人才培養(yǎng)不無裨益,是甘肅新疆新式教育的開創(chuàng)者或推動者,并為其主政新疆后恢復與重建新疆教育積累了實踐經驗與思想資源。不容否認,在晚清新式學堂辦理過程中,隨激進與保守派的沖突日益加劇,學生爭取自身權益的舉動與學堂管理之間的矛盾時有發(fā)生,如甘肅文高等學堂學生、河州人魯祖效等人曾上書言政,被總督升允視為干政的案例而要求楊增新開黜,以及甘肅優(yōu)級師范學堂學生為爭膏火而奔向總辦楊增新門前大鬧而被楊責罵為有失體統(tǒng)之事例,就是顯例。楊增新雖開黜了魯祖效,亦大罵師范學堂學生有失體統(tǒng),但這并不表示他就是愚昧、保守或落后的代表人物,他對學生實存有寬宥之心,后來魯祖效獲任新疆阿爾泰道尹之職、優(yōu)級師范學生膏火“由二兩升至二兩四錢”皆是其包容心態(tài)的表現(xiàn) 黃祥深《楊增新與甘肅教育述略》,《青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第78頁;劉用《清末甘肅師范教育概況》,政協(xié)甘肅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甘肅文史資料選輯》第8輯,第95頁。。
(三)主政新疆時期(1912-1928):恢復與重建新疆教育
學者動輒以“愚民政策”來評價楊增新在新疆的文教舉措,這實際上是對楊增新主政新疆時期的文教政策及其實踐的片面認識,“實在有欠公允”李信成《楊增新在新疆(民國元年~民國十七年)》,第233頁。,原因在于“大多數(shù)學者的評說在立論的出發(fā)點上有不切實際的因素”蓋金偉、孫鈺華《楊增新時期的新疆近代教育簡論》,《昌吉師專學報》1999年第3期,第61頁。。事實上,楊增新民初主政新疆17年的教育,呈現(xiàn)出由初等教育恢復與重建(1912-1915)為主漸進到高小、中等、專門、職業(yè)、高等教育陸續(xù)創(chuàng)設(1916-1928)兩個階段馬文華亦將楊增新主政新疆17年間的教育劃分為1912-1916和1916-1928年兩個發(fā)展階段。參見:馬文華《民國時期新疆省政府教育政策述略》,《新疆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4期,第79頁。,這與其實施的“外防內撫”文教政策與“循序漸進,徐圖擴充”興學策略密切相關,也是新疆內外部環(huán)境、興學之困境和歷史教訓以及地方財力、人民程度之所能及等因素所決定的,同時也體現(xiàn)了其“養(yǎng)防合一”、“民漢分立”、“安全與發(fā)展兼顧”、“堅持自主原則”的施教理念與發(fā)展思路朱江民《民國時期新疆地方政府教育施政研究(1911-1944年)》第一章,第55-116頁。,并不是“真正實行‘愚民政策’”黃祥深《楊增新時期新疆新式教育研究》,第51頁。。
1.教育的恢復與重建:以1916年為界分為前后兩階段
民初17年新疆教育的恢復與重建,表現(xiàn)為多個方面,既有教育行政機構的恢復與重建,又有公私立學校教育的恢復與重建。
就教育行政機構的恢復與重建而言,新疆進展緩慢。新疆在晚清光緒三十三年設提學使司一缺,各屬教育多由義塾改組,而以學務公所為辦理教育之樞紐。民國成立后,因“事務清簡”,亦為了“節(jié)糜費”,1913年初,楊增新按官制在新疆設內務、財政兩司,而教育、實業(yè)則分設兩局;到1914年3、4月底,因“財政益絀”而“中等以上學校暨農工商礦局所全未回復舊觀”,他又裁并實業(yè)、教育兩局,“一切事務均歸內務司分科辦理”,以力行“減政主義”《新疆都督兼巡按使楊增新呈明裁并教育實業(yè)兩局改歸內務司分科辦理請鑒核備案文并批令(民國三年六月二十二日)》,《政府公報》1914年第768號,呈第22-23頁。。到1918年1月1日,既奉教育部令,新疆省教育廳成立,但此時“所轄學校不及百所,全省歲用學款不過十萬圓”,教育經費尚乏的款,薪公均無從出,故楊增新又建議“請以教育廳長易抱一仍兼理政務廳長職務”,“照舊仍支政務廳長薪俸,并暫由省長公署每月支給教育津貼銀一百兩藉資辦公……暫設總務一科,其科長、科員即將政務廳之教育科科長、科員撥充,省視學仍以科長安瀾暫行兼理,應支薪水等項,暫以政務廳原支經費撥給,所有教育應支一切雜費,暫歸政務廳經費項下開支。一面責成該兼廳長統(tǒng)籌教育全局,一俟寬籌的款,再謀積極進行”《呈明新疆教育困難請以教育廳長仍兼政務廳長文(七年一月十五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18-219頁。。1920年,教育廳辦公處仍附設于省公署內,因事務日繁,不敷展布,方就“舊日參將署改建教育廳”,到1922年11月“已告工竣,并呈準于其傍添建省立圖書館,以立社會教育模范”新疆教育廳《新疆教育之新設施(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新教育》1923年第1期,第69-70頁。。
就公私立學校教育、地方勸學所、講演所的恢復與重建而言,大致以1916年為界分為前后兩個時期。晚清新疆在省城迪化設有中學、師范、法政、實業(yè)、巡警等各項學堂10所,各府廳州縣設有兩等、半日、漢語、簡易識字學塾并藝徒等各項學堂591所,加上伊犁駐防滿營兩等小學堂1所、古城駐防滿營學堂3所,合計605所 王樹楠等纂《新疆圖志》卷39《學校二·學堂》,第1-35頁。。但是,自辛亥軍興,新疆巡撫袁大化提學費??睿ò葱y(tǒng)三年預算,新疆省立學校教育費專款為庫平銀5.3195824萬兩吳廷燮纂《新疆大記補編》卷6,民國丙子年(1936)冬月印,第27頁。)作軍費,全省學堂一律停辦。據劉章楹在1916年教育部全國教育行政會議上所作的新疆教育情況報告可知,1912年,楊增新“收拾軍費殘余之學款,飭每縣先設一校,漸次恢復,二年三年四年逐漸增加”;又據其調查統(tǒng)計,1912年,全省初等小學60所(公立59所、私立1所)、在校學生1802人、年支經費51810元(新疆紙幣,下同),1913年,全省初等小學72所(公立71所、私立1所)、在校學生2205人、年支經費55893元,1914年,全省初等小學75所、在校學生2451人,1915年,全省初等小學76所、在校學生2509人、全年支出61683元全國教育行政會議記錄《全國教育行政會議各省區(qū)報告匯錄(民國五年十一月)》,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三編》第10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86年版,第169-170、178頁。。到1914、1915年間,新疆經濟復蘇、財稅整理取得初步成效,財政收入達到清末宣統(tǒng)三年水平按:宣統(tǒng)三年(1911),新疆經臨兩項預算歲入共庫平銀116.6020938萬兩、經臨兩項歲出共庫平銀281.6681728萬兩;到1914年,新疆預算收入共計國家歲入149.3849萬元、地方歲入53.9821萬元,合計203.3670萬元;1915年下半年收入已達到300.9185萬元,支出共計257.0629萬元;1922年12月,楊增新通令南疆各屬柴草征收折色,每百斤草價及草捐共征銀一兩,新省收草144.25萬余斤,又可征收捐銀1.4425萬元;自1920年9月電呈與俄訂定通商條約,所收稅款作為新疆軍費,1921年3月又電呈廢止英商在新疆免稅之例,1923年1月電修改中阿通商條款,由此中俄、中英、中阿交易均需完稅,新疆關稅收入又有大幅增長。參見:吳廷燮纂《新疆大記補編》卷6,第26-30頁。,這為新疆教育事業(yè)發(fā)展迎來了轉機,高等小學、中等教育、職業(yè)與專門以及高等教育漸次被提上重建日程,教育經費亦呈現(xiàn)逐年增長態(tài)勢。自1916年1月起,楊增新飭令,“先于省城設立師范學校,以培全疆小學教員之人才;飭各縣地方較富庶者設立高等小學;并飭現(xiàn)有學校只準擴充,不準借口困難停辦,以宏全疆教育;又飭各縣組織視學所,以立管理地方教育之機關;又飭各縣設立講演團,講演稿由省巡按使署教育科編訂校閱頒發(fā),以興地方社會教育”,該年除省城裁去模范高小1校改辦師校并于3月1日開學外,又于迪化縣添設高等小學2校,又于孚遠縣增設三臺鎮(zhèn)國民學校1所、疏附增設漢語學校2所、伽師增設漢語學校1所,到11月,全省計有師范學校1所、初等小學47所、漢語學校30所、初高等小學校9所,共87所,歲支經費82706元全國教育行政會議記錄《全國教育行政會議各省區(qū)報告匯錄(民國五年十一月)》,第170、171、173-177頁。。據1917年4月22日報告,全疆學校達95所,計省城有省立師范學校1處,辦理講習科,學生初有60名、現(xiàn)在40余名,并附設國民學校以便實地練習;省城外各屬有縣立高等小學校6處,國民學校52處、私立國民學校3處、縣立女子國民學校1處,漢語學校32處,“計全省每年應需教育經費,不過十萬圓之譜”,并于南疆“纏民漢語學校加派毛拉一名,教授纏民”;至于社會教育,“擬先從講演入手”,迭經令行,“所有講稿均由科審定……并將各地方人民種種風俗習慣注意調查,徐圖改良”《呈報辦理教育情形并擬實行擴充各辦法文(六年四月二十二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04頁。。到1918年,全疆初等教育計有國民學校89所(公立81所、私立8所)、高等小學校16所、半日學校36所(公立33所、私立3所),合計141所《全國初等教育總表(民國七年)》,《教育公報》1922年第9卷第3期,附錄第4頁。。另據統(tǒng)計,1918-1919年度,全疆國民學校77所、高等小學6所、中等學校(師范)1所、其他學校30所,外人設立學校2所,合計116所,在校學生4062人,教員154人,歲入經費84793元、實際歲出94927元;1922年,全疆國民學校84所,高等小學18所,師范學校1所,合計103所,學生3619人,教員154人,歲出經費101195元;1928年,全疆小學95所,中等學校2所(中學1所、師范1所),高等學校(俄文法政??茖W校)1所,合計98所,學生4400人,歲出經費368612元馮志文《新疆教育事業(yè)的歷史回顧(上)》,《喀什師范學院學報》1986年第2期,第103-104頁。。此外,新疆北路的漢民私塾、南路回民的阿衡(亦作阿訇、阿洪)學塾以及民間私立世俗文化學校皆獲得了較快發(fā)展。據劉章楹報告,到1916年初,新疆北路漢民私塾52處,改良者4處;南路回教禮拜寺由阿衡教授經文之學塾數(shù)量“不下數(shù)千處,生徒不下十數(shù)萬名”,“教經阿衡持之尤謹,勸以改良教授、加課儒書,則以為違反宗教”全國教育行政會議記錄《全國教育行政會議各省區(qū)報告匯錄(民國五年十一月)》,第184頁。。另據黃祥深統(tǒng)計,楊增新主政新疆時期,由地方各少數(shù)民族人士創(chuàng)辦的私立世俗文化學校66所,主要分布于新疆伊犁、喀什等西部靠近邊境地區(qū)黃祥深《楊增新時期新疆新式教育研究》,第29-30、63-68頁。。
由上可知,楊增新主政的民初17年間,新疆教育行政機構與公私立普通學校教育均呈現(xiàn)逐漸恢復與重建的發(fā)展態(tài)勢,師范學校、高等小學、專門與職業(yè)教育、中學以及高等教育漸次建立,北路漢民私塾改良進展緩慢,南路纏回禮拜寺阿衡經文學塾盛行,民間私立世俗文化學校數(shù)量增長較快。但是,毋庸諱言,民初17年間新疆公立學校數(shù)量的增長始終未能達到清末的水平。新疆公立學校數(shù)量之所以呈現(xiàn)出如此緩慢發(fā)展的態(tài)勢,既與新疆辦學師資、經費、教材缺乏,交通不便以及宗教、文化、語言、習俗不同而帶來的掣肘與困擾脫不了關系,又與楊增新確立的文教政策與興學策略密切相關。
2.文教政策與興學策略:“外防內撫”與“循序漸進,徐圖擴充”
其一,基于對新疆內外部環(huán)境的清醒認識,楊增新確立并實施了“外防內撫”文教政策。
楊增新主政新疆的17年,他對新疆面臨的復雜嚴峻的內外部環(huán)境有清醒的認識。他指出,新疆孤懸塞外,就內部來說,漢族人不及1%,且“凡內地出關之游民,大都無賴之徒,絕少善良”《呈覆新疆緩設審檢兩廳理由文(六年三月三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195、198頁。;而“漢、滿、蒙、回、纏、哈種類龐雜,風尚各殊,興養(yǎng)立教,正待籌備”《呈報設立政治研究所文(五年六月九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172頁。;“最占多數(shù)”的“回教禮拜寺”,不僅遍布于各屬城鎮(zhèn)鄉(xiāng)村,而且遠勝于“寥寥無幾”的僧道寺院,且在內容和規(guī)模上有“新教舊教之分”、“大坊小坊之別”,其禮拜寺附設之學?!跋蛞越淌诮浀錇橹髡n”,任講席者名曰“阿洪”《呈明修改管理寺廟條例意見文(六年十二月十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4冊,于逢春、阿地力·艾尼主編《中國邊疆研究文庫初編:西北邊疆卷一》,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1378-1379頁。,“回教之有阿洪,猶漢民之有師長……為教化回民之長”《通令各縣所屬鄉(xiāng)莊阿洪不準地方官派充文(六年三月二十二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622頁。,并且新疆回民有到天方朝圣的習慣,對土耳其來新人士更是“倒屣爭迎”,“以為來自土國必得天方真?zhèn)鳎浞闹牟秽从H炙謨罕默特”《呈明修改管理寺廟條例意見文(六年十二月十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4冊,第1378頁。。以外部而言,新疆“西北邊境毗連俄屬,西南邊境,緊接英印,全疆四十縣中無一縣無外國之商民,無一縣無外國之鄉(xiāng)約……彼邦人士紛至沓來,應付稍乖,立成交涉”《呈報設立政治研究所文(五年六月九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172-173頁。,而且來自其西部的歐亞回教勢力以組織一橫貫歐亞的“回教大同盟國”《電呈政府阻止土耳其教士來新文(十二年三月五日)》、《電覆政府論大一回教問題文(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電呈政府請阻止土耳其教士約翰沙馬爾來新文(十年三月)》、《電覆葉城王知事論俄新黨聯(lián)絡回纏情形文(十三年十一月)》、《電覆喀什鄂道尹據報旅俄華纏聚眾演說情形文(十三年九月)》,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4、5冊,第1427-1428、1430-1431、1924、1953、1959頁。為追求,來自其北部的蒙古王公貴族“獨立”、“自治”勢力則以“聯(lián)合阿爾泰、烏梁海與伊犁、塔城新疆之蒙古,組織一大蒙古國為目的”《電參謀部錢桐君向政府密陳科蒙組織革命機關情形文(十四年十二月)》,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5冊,第2027頁。,對新疆社會穩(wěn)定構成潛在威脅。
基于“種界省界不除,而曰‘五族共和’,吾未之敢信”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603頁。的時代認知,楊增新意識到,“以全國論,漢、滿、蒙、回、藏五族一家,以新疆論,漢、蒙、哈、回、纏亦五族一家”,“欲實行共和,以求地方之太平,不敢視蒙、哈、回、纏為異族,為異教也” 《電呈陸軍學生不宜遣派來新并請痛裁軍隊以遏亂源文(八年九月十三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58-259頁。,“新疆漢人不過百分之一,若不取得九十九分蒙、哈、回、纏之人心,而欲以一分之漢人壓制九十九分之民族,我知其必敗也”《電覆喀什鄂道尹據報旅俄華纏聚眾演說情形文(十三年九月)》,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5冊,第1959頁。。因此,他主張“將各族人民揉成一團”,“對于纏民加意撫綏”,旨在“不使心生外向”《咨覆財政部新疆向未征收雜稅文(十六年九月)》、《電覆葉城王知事論俄新黨聯(lián)絡回纏情形文(十三年十一月)》,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5冊,第1946、1953頁。,并提出了一面“妥為撫馭,堅其內向”,一面“防止外潮,杜其輸入”《電阿山張道尹論俄國提倡聯(lián)邦自治情形文(十三年十月)》,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5冊,第1960頁。的“外防內撫”文教政策。
楊增新在文教政策上的“外防內撫”,主要是指革除強迫各族子弟入學的稗政,對新疆各族既有的寺院經堂教育與民間文化教育予以尊重與維護,并在寺院經堂教習與阿洪選用上慎重其事,尤其是對外人特別是土耳其人、韃靼人來新疆充任寺院經堂教習和開辦學堂嚴格禁止。
一方面,尊重和維護新疆寺院教育與民間文化教育秩序,“痛革從前壓迫回民之稗政”江東山《楊增新》,《逸經》1937年第26期,第137頁。。對新疆各屬地方官賣放所屬鄉(xiāng)莊阿洪以飽私壑以及蔑視“回教”、“無故革換阿洪,借端刑責阿洪”之弊政,楊增新不僅指出各縣所屬鄉(xiāng)莊阿洪“宜由百姓自擇品望素孚者充當,不宜由官派充”,通令“嗣后各縣所屬各鄉(xiāng)、各莊其傳教之阿洪概由地方百姓自行公舉,并舉土著品學兼優(yōu)之人,不準地方官委派”,“惟該阿洪有不法行為,確實被控有案者,亦準由縣知事呈明,令其更換”《通令各縣所屬鄉(xiāng)莊阿洪不準地方官派充文(六年三月二十二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626-2627頁。,而且密令各地方所屬知事、縣佐“毋蔑視纏回宗教”,并對纏民阿洪“不得無故更換,亦不得故為凌虐”《密令各屬毋蔑視纏回宗教文(十二年一月四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4冊,第1910-1911頁。。他對新疆各屬城鄉(xiāng)存在的既有寺院教育與民間世俗文化教育的尊重與維護,實出于他“廣義的教化”之“見地”,亦緣于他對“纏民……啟牖之難正在有教有學,外來者不易入”,布魯特、哈薩克“與纏回皆同教異族”,而蒙部“既不向學識字者亦稀”的事實或論斷的認同與接受,以致“漢回的情感方才一天天見好”江東山《楊增新》,《逸經》1937年第26期,第137頁;王樹楠等纂《新疆圖志》卷38《學校一》,第4-5頁。,而各地寺院經文學校教育也遍及鄉(xiāng)村市鎮(zhèn),民間私立世俗文化學校教育亦獲得較快增長的發(fā)展機遇。
另一方面,嚴禁聘用外國人尤其是土耳其人充當經堂教習和開辦學堂,嚴禁傳播過激主義和無政府主義思想。如他1915年曾向中央政府呈報疏附縣小阿圖什莊延聘土耳其人充當教習的情況,請中央訓示處理辦法《呈報疏附縣知事呈稱小阿圖什莊延聘土爾其人充當教習文(四年九月八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3686-3690頁。;之后,又相繼發(fā)布系列文告,通令各屬不得私自聘用土耳其人充當回經教習并不準其設立學堂《指令喀什道尹將私聘土爾其人充當教習之纏民紳約分別罰辦文(四年九月二十一日)》、《通令各屬不準聘請土耳其人充當教習亦不準土人設立學堂文(五年八月十四日)》、《指令附疏(疏附)縣知事馬紹武呈報調查土爾其人寄居該縣人數(shù)清冊文(六年四月十日)》、《訓令各縣準部覆禁止纏回延聘土人教經文(七年七月十七日)》、《訓令各屬查禁外人充當回纏阿洪文(八年一月六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3690-3692、2607-2609、3701-3702、3724-3726、2711-2713頁。。當內務部向新疆征詢對現(xiàn)行管理寺廟條例之修改意見時,他提供了“教務爭議,須稟由地方官各按其習慣調處”和“經典教習不得聘請外國人充當”兩條修改建議《呈明修改管理寺廟條例意見文(六年十二月十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4冊,第1378-1379頁。。他還電呈政府請阻止土耳其教士約翰沙馬爾等人來新疆《電呈政府請阻止土耳其教士約翰沙馬爾來新文(十年三月)》、《電呈政府阻止土耳其教士來新文(十二年三月五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5、4冊,第1924、1427-1428頁。,電覆院部“取締傳播無政府主義之各種印刷品”《電覆院部取締傳播無政府主義印刷品文(八年九月四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56頁。,電覆內務部“查禁傳播過激主義”《電覆內務部查禁傳播過激主義文(十二年二月)》,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5冊,第1925頁。。因此,當?shù)弥陆厣唐刚堩^靼人陸希爾宛爾在庫車開辦學校、聘請土耳其人阿合馬提長馬耳在阿圖什莊講學并創(chuàng)設師范學校、聘請韃靼人哈桑法米海乙得爾等在吐魯番秘密創(chuàng)辦學校時,甚至在得知從土耳其留學歸來的伊犁富商之子麥斯武德創(chuàng)辦“圖冉”學校、“德爾乃克”學校四所以及伊犁學校后,先后予以封校拘人的處罰曾問吾《中國經營西域史》,第643頁;周泓《民國新疆社會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07-308頁。。這既與其“養(yǎng)蒙以正”的教育思想相契合,又與其仕宦河州時形成的回教門宦治理與專崇“舊教”、專重“天經”的經堂教育改良理念一脈相承,在當時雖有保境安民、避免因回教門宦紛爭和泛突厥、泛伊斯蘭思想泛濫引起社會動亂發(fā)生之考慮,但亦難免守舊拒新、文化保守主義之嫌,因而被新疆回族中的留學返新知識分子以及后世學者視為實行愚民政策之顯例。
其二,基于對前清興學教訓及新疆省情的認識,楊增新確立了“循序漸進,徐圖擴充”的興學策略。
針對新疆“辦學歷十年之久,至今日而尤形困難”,“較之內地實覺事倍而功半”的興學困境,1915年6月2日,楊增新向教育部陳述了自己的看法,認為除了“風氣晚開,種類龐雜”等因素外,主要原因有四點。第一,限于財力而興學之困難:前清時辦理學堂每歲開支之款為數(shù)甚巨,而自宣統(tǒng)三年經巡撫袁大化將學費??钐釟w軍費,雖經1912年整理歸還,但全省開支學費每歲不過四五萬兩,不足以資挹注,且人民負擔已重、各省協(xié)款無著,難于現(xiàn)額之外另為籌措辦學經費;第二,限于人才而興學困難:前清時省立中學附設簡易師范班,畢業(yè)后派往各屬充當教習,程度雖有不齊,教師尚或無缺,而自軍興后,教師或早已回籍,或別圖生業(yè),非惟實能勝任之教習不可多得,即求一品行端方、心術正大者亦寥寥無幾,加上民國成立時新疆亂黨開山立堂,甚至以學堂之教習為會匪之頭目,謬種流傳,大為世道人心之憂,是以一省之大不僅缺少合格的學生,而且缺少合格的教員;第三,礙于交通,書本無著、宿膳不便,而興學困難:前清時辦理學務所需圖書均由公家置備,現(xiàn)因經費困難而書本無著,即便用前清學部編纂各書修改應用,教科亦不完全,加上各屬地方多系戈壁,每隔百數(shù)十里而后有一村莊,即便于本城或適中村莊內設立學堂,令相距學堂甚遠之學生入校肄業(yè),宿膳均多不便,百姓視學堂如桎梏,相率逃避;第四,因宗教、言語、習慣不同而興學困難:新疆各縣地方凡有“回纏之處,不論大小村莊均有一回教阿洪教授回經,至于回纏之讀儒書者則以為與宗教相違反”,強迫其入學,甚或向鄉(xiāng)約納賄,或雇人以讀,或投入外籍以求免(甚而出現(xiàn)“肄業(yè)者……一經充當學生,年年歲歲均入小學”之怪象《呈報添設喀什道屬高等小學文(十四年四月)》,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5冊,第1928頁。),主要原因在于通回文者無往不利、易謀衣食,而通漢文之回民則直同廢人、永無進身之階,因此,“為今之計唯有已設立之學校認真教授”,“只就地方財力、人民程度之所能及,循序漸進,徐圖擴充”,而為“回纏各生寬籌出路”實乃“勸學之一大關鍵”,否則讀書種子一絕,新疆“土著人民毫無智識”與“國家之思想”,僅恃遠來“少數(shù)游官游民”必難支撐邊局《呈明新疆辦理教育極形困難情形文(四年六月二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126-133頁。。
鑒于前清“中小學校同時并舉,急遽無序,而纏民以宗教不同之故,不愿送子弟入學,操之過急,甚至逃入外籍以避之”之歷史教訓以及“新疆籌辦教育種種困難,而財政艱窘,尤百倍于腹地”的省情《呈報辦理教育情形并擬實行擴充各辦法文(六年四月二十二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03、206頁。,1912年,楊增新提出了“先從小學及漢語學校入手,每縣設立一校以至三校不等,擬定陸續(xù)推廣”全國教育行政會議記錄《全國教育行政會議各省區(qū)報告匯錄(民國五年十一月)》,第170頁表格附說。的興學策略。到1916年,他又將興學策略調整為“擬先從師范學校并高等、初等、國民、漢語各學校為入手始基”《呈報辦理教育情形并擬實行擴充各辦法文(六年四月二十二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04頁。,“已辦之初等普通學校,仍應極力擴充”,并按“循萬化漸而無頓”的公例,按年擴充“十分之二三”,逐漸“由城鎮(zhèn)以至鄉(xiāng)村,由纏回以至蒙哈”《新疆全省教育進行計劃書(由省署咨送到部)》,《教育公報》1917年第8期,報告第3-4頁。,“未辦之高等專門學校,自當暫行從緩”,以期“就地方財力之所及與夫人民程度之所必需者,循序漸進,實事求是”《呈報辦理教育情形并擬實行擴充各辦法文(六年四月二十二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06頁。,推動新疆教育持續(xù)向前發(fā)展。同年,他又呈請將新疆列為“特別省治”,以“求實效,不事虛文”,“尤以保衛(wèi)民生、收拾民心為主旨”《呈明新疆情形特別請量予變通列為特別省治文(五年十一月三十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190頁。;他還通過新疆代表向教育部全國教育行政會議提出“新疆教育行政不便與內地一律施行普通部章案”,經“審查,擬定辦法七則,復經大會通過”之決議案,即《新疆教育暫行特別辦法》共計七條:(一)教育行政機關之組織,宜斟酌地方情形,參用會長及教長聯(lián)絡進行;(二)宜由部訂纏哈等人民師范學校規(guī)程,并特別編訂此項教科書;(三)各回部禮拜寺附近宜多設師范講習科,但其校制及所用教科書亦宜特定;(四)纏哈等民子弟入國民學校義務年限宜延長為五年;(五)纏哈等民子弟所用的高等、國民小學教科書,宜參酌本地習慣特別編訂;(六)各回部地方宜多設演講所,演講教育與宗教兩不相背的原理并現(xiàn)在社會上的一切妨害教育不良之習慣;(七)新疆地方極宜多設甲乙種實業(yè)學校,然宜偏重實習,不宜苛求形式《全國教育行政會議議決案:九 新疆教育暫行特別辦法案》,邰爽秋等合選《歷屆教育會議議決案匯編》,上海教育編譯館1936年再版,第15頁。。
基于以上興學策略與教育行政思路,楊增新首重地方學務,視小學為義務教育和化民之基,并視漢語學校為回民教育之始基。早在1912年11月9日,他就指出,“現(xiàn)在國體變更,人民有參政之權,地方學務關系最為重要”,對于尉犁縣這樣回多漢少之區(qū),主張“初等小學無合格學生,可以從緩設立。漢語學校,不妨于定章之外多設一二處”,指出在回多漢少的各縣地方“多設小學堂不如多設漢語學堂”,并且“可多設學堂,以就學生;不可遠調學生,以就學堂”,“漢語學堂之內,仍應增加認字讀書功課,不宜拘守部章,毫無變通”《指令學務公所呈轉尉犁縣漢語學校員生清冊文(元年十一月九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429-2430頁。。1915年12月24日,他又指出,小學為義務教育,漢語學?!盀槔p民教育之始基”、“較初等小學程度為低”,“倘漢文、漢語毫無門徑,而驟授以俄文、俄語,不惟與章程不合,且恐好博而不能精”,因此他指令喀什道尹轉飭疏附縣民立漢語學校應將“俄文、俄語功課刪除”,而將其“鐘點加入漢文、漢語內”《指令喀什道尹轉飭疏附縣民立漢語學校刪除俄文功課文(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584-2586頁。。1917年3月13日,他主張對“外屬知事率以己意擅調教員”這一“視學校如傳舍,等教師于幕僚”弊政“嚴加取締”,并訓令各官署各屬對各小學校校長教員等“不得率以私函調遣,亦不得任情更換”《訓令各屬不得任情更換教員文(六年三月十三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620-2622頁。。針對各屬地方學務監(jiān)督“于學生畢業(yè)一項,竟有任性延宕”這一有違定章的情形,1917年9月26日,他又發(fā)文通令各屬地方學務監(jiān)督應“即查照定章舉行畢業(yè)試驗,以資獎勵”《通令各道縣小學校修業(yè)期滿應照章畢業(yè)文(六年九月二十六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666-2667頁。。針對南疆各屬因漢文學校招生困難而致“地方官向鄉(xiāng)約攤派,鄉(xiāng)約向民間攤派,貧者出學生,富者幫學費”這一學差積弊,他不僅指令尉犁縣呈報革除攤派學生學費與雜費事宜,規(guī)定“以后學校購置開支經費不得向戶民捐款”,并要求“南疆各縣均應一律遵照辦理”《指令尉犁縣呈報革除攤派學生學費文(八年十一月十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749-2751頁。,而且出臺了各學校“所有一切經費,除私立外余均由公家擔任,并不就地籌款,以防攤派而滋流弊”《呈報辦理教育情形并擬實行擴充各辦法文(六年四月二十二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04頁。之公費政策。
其次,是省立師范、省立中學和省立俄文法政專門學校的創(chuàng)建。1916年3月,楊增新將迪化北梁的模范高小改辦為省立師范學校講習班,學生公費待遇,除每月每人發(fā)給津貼二兩外,宿膳、燈油、筆墨、冬炭、車旅等費均由學校供給,學制兩年,培養(yǎng)初等兩等小學師資,到1924年共舉辦了4期,畢業(yè)學生達200人左右;自1924年起改招正科生,學制四年,至1932年共舉辦9期,畢業(yè)學生5班,共250人。1920年,楊增新又在迪化北梁創(chuàng)辦新疆省立中學,招收各縣高小畢業(yè)生,學制四年,學生待遇與師范生相同,第一班錄取學生77名,設有國文、數(shù)學、理化、俄語、法制、經濟等課程,其中俄文是重點課程,旨在為即將創(chuàng)設的俄文法政專門學校輸送學生,第一班畢業(yè)時,他獎給成績前十名《新疆游記》、《道德經》各一冊以資鼓勵。鑒于新疆與俄接壤數(shù)千里而急需造就深通俄文并嫻習法政國際法諸學之人才的特殊省情,1924年1月,楊增新仿照外交部在京設立俄文法政專門學校之意,除以全部官費保送常膺祿、常膺祥(常永慶之子)、廣祿到北京俄文法政專門學校深造外,一面呈報北洋政府教育部審批,一面指令劉文龍進行籌備,但教育部借口新疆師資缺乏、設備不全而不予批準,楊增新依然將俄文法政專門學校冠以“新疆省立”字樣,于該年秋季在迪化北梁宣告正式開辦,經費以三道壩官田地租為主要來源,學生則擇優(yōu)考錄省立中學第一屆畢業(yè)生33人,另招收預科生11名,第一期招生共44名,學制四年,每生每月津貼12兩省票,并免交膳宿、書籍、冬炭費,設有俄文、國文、憲法、國際法、世界語等課程,其中俄文、法律為必修課,延聘俄舊黨逃難來新之大學教才及內地分發(fā)來新之法政專才為法政教員,楊增新時常抽驗學員成績,親自調閱國文試卷,并對成績優(yōu)異的前十名畢業(yè)生贈送《補過齋日記》以資獎勵,并在督署二堂傳見這一屆畢業(yè)生,以預選新疆外交人才。不幸的是,楊增新在1928年7月7日參加該校第一期學生畢業(yè)典禮后的慶祝酒宴時被不滿他的下屬所殺。金樹仁主政新疆后對該校第一屆畢業(yè)生予以量才錄用,學校繼續(xù)招生,1931年初升格為新疆俄文法政學院,到1933年共招收6期約250名、畢業(yè)3期約100名。參見:祁美琴《民國時期的新疆學校教育概述》,《民族教育研究》2002年第3期,第46-47頁;袁澍《近代新疆教育事業(yè)的三次盛衰》,《西域研究》2001年第3期,第38-39頁;馬文華《民國時期新疆省政府教育政策述略》,《新疆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4期,第79-80頁;《咨外交部請寄俄文法政專門學校章程文(十三年一月)》,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5冊,第1927頁。
第三,開辦制紙傳習所,主張國民學校加授“職業(yè)教育”或“農業(yè)教育”課程,選派學生到甘肅、吉林學習毛織、制糖工藝,培養(yǎng)專門與職業(yè)技術人才?;谇笆龅摹梆B(yǎng)民在學校”以“自求口實”重要性的認識,鑒于“青年學子以力作為恥辱,視農圃為賤役”的社會現(xiàn)實,除了1916年呈報并調派直隸公立農業(yè)專門學校農業(yè)完全科畢業(yè)生徐正本、馬步云二員到新供職,分別充任水利委員會職員兼辦農業(yè)委員、政務廳實業(yè)科科員兼試辦農業(yè)委員《呈報調派農業(yè)學生來新助理農業(yè)文(五年五月三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170頁。,并在同年5月于省公署實業(yè)科招考學徒開辦制紙傳習所,學習制紙,并由該科科長何耀燊為主任教習《呈報創(chuàng)辦新省制紙傳習所暨開支經費文(五年八月十九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184-185頁。外,1917年5月5日,楊增新呈文贊同民初學制關于各學校增加職業(yè)教育的規(guī)定,認為“此種職業(yè)教育主義不惟施諸中小學校相宜,即施諸國民學校亦無不宜”,進而從審察民情、因地制宜、審察學生年齡三方面論證了新疆國民學校宜加授“職業(yè)教育”或“農業(yè)教育”之理由,“擬即參照部定國民學校圖畫、縫紉等科課程成規(guī),自第三學年或第四學年開始加授農業(yè)一科,提倡實利,如系商業(yè)繁盛之區(qū)仍應改授商業(yè),以期供求相應,所在咸宜”,并且“本年開始又于省立師范學校講習科加授農業(yè)一門,一俟年終畢業(yè),即委充各小學教員,令各就土地之宜酌授農業(yè)”《呈請新疆于國民學校加授農業(yè)一科文(六年五月五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4冊,第1373-1374頁。。此外,為提倡毛織、制糖工藝,1919年8月1日,楊增新以省長名義訓令教育、實業(yè)兩廳招選學生分赴甘肅、吉林學習織毛、制糖,擬選派學生10名赴甘肅實業(yè)學堂學習制造毛貨,并派學生4名赴吉林阿什河糖廠學習制糖工藝,要求“此項學生以土著子弟,年在二十二歲以內、十九歲以上,稍通文理者為合格。應由教育、實業(yè)兩廳如數(shù)挑選,呈送本署,以憑分別派送”《訓令教育實業(yè)兩廳招選學生分赴甘肅吉林學習織毛制糖文(八年八月一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740-2741頁。;10月初,楊增新函咨甘肅、吉林兩省省長,派送學生10名赴蘭學習毛織、4名學生赴阿什河外商糖廠學習制糖《咨甘肅省長派送學生赴蘭學習毛織文(八年十月二日)》、《咨吉林省長派送學生赴阿什糖廠學習文(八年十月六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4冊,第1386-1387、1387-1388頁。。到1922年,新疆先前資赴“東洋及甘肅學習毛織”之學生,“均于本年先后畢業(yè)回省,即先將省城各國民學校三、四年級學生,并高小、中學、師范各校手工,一律改授毛編,以為職業(yè)教育之提倡”新疆教育廳《新疆教育之新設施(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新教育》1923年第1期,第69頁。。
第四,創(chuàng)辦醫(yī)學研究所、醫(yī)學傳習所。鑒于新疆各地時疫流行,1917年6月,楊增新擬于省城設“醫(yī)學研究所”一處,附設于政治研究所內,其經費亦擬在政治研究所節(jié)存項下開支,“招集省中醫(yī)生,考選文理清通,稍知醫(yī)學門徑者入所研究,先從時疫入手,漸次推及于各科,庶求切于時用,仍不致為一隅所囿”《呈報選派醫(yī)生分赴南疆醫(yī)病并擬在省城組設醫(yī)學研究所文(六年六月十八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11頁。。1918年12月7日,楊增新呈報擬在省垣創(chuàng)設“醫(yī)學傳習所”一處,招考文理粗通學生40名,遴選深通醫(yī)理教員,分門教授,其經費即在新疆辦理實業(yè)如坎井、洋磨等項紅利項下開支,學制三年,卒業(yè)后發(fā)給文憑,得挾術行醫(yī),自謀衣食《呈為新疆設立醫(yī)學傳習所文(七年十二月七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33-235頁。。
第五,開辦政治研究所、纏文研究所,以“造吏才”。因辛亥軍興之際,新疆“各學堂教習、各屬巡官、各營軍官多有被特別人物引誘入會者”,而民國元年新疆南路到處戕官,省城巡警學堂畢業(yè)生派充之各屬巡官,不唯“難期得力,且有與匪黨聯(lián)為一氣”《電咨內務部請免送警察傳習所學員文(四年四月十四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4冊,第1362頁。,加上新疆“隔絕內地,仕宦視為畏途”,既乏人才又吏治多窳,而由內務部考驗委任到新疆任職的縣知事又不諳邊情,“不通回纏語文,往往視問案為畏途,一切詞訟,多有批交阿洪鄉(xiāng)約處理者,民冤難伸,弊端百出”楊增新《補過齋日記》下冊,第629頁。,早在1915年4月,楊增新就一方面電咨內務部請免送警察傳習所學員來新疆,之后又拒絕陸軍部遣派陸軍學生來新疆,認為“凡不習邊情之人即為人地不宜,不論軍界、政界皆不宜使為新疆之官”《電呈陸軍學生不宜遣派來新并請痛裁軍隊以遏亂源文(八年九月十三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262頁。;另一方面又產生了“開辦仕學館”的想法,唯因“遽無的款可籌”而作罷《電呈政府整頓新疆內政情形文(四年四月二十五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4冊,第1364頁。。鑒于“澄清吏治,先在造就吏才”,1916年7月1日,楊增新援用陜西、直隸等省設“吏治研究所”之成例,在新疆巡按使公署內開設“政治研究所”一處,作為吏治研究地點,入所資格限于中央分發(fā)到省的知事、曾任縣缺的非分發(fā)人員以及縣佐三類,擬定員額24名,并按成績高下分別三個等次各給40、30、20兩的津貼銀,其余在差人員入所研究者不另給津貼,由楊增新督飭自行研究,功課有外交、財政、警察、實業(yè)、法律、算學六門,皆取現(xiàn)時通行成本分類排印講義發(fā)交各員,俾每日到所研究,并頒發(fā)宣統(tǒng)三年修《新疆圖志》一部,以使其考求本省歷史、地理、風土、人情,并以余暇試辦文牘、隨時幫同迪化縣知事審訊上控批發(fā)各案,以為實地練習之資,月考成績優(yōu)異、資格較優(yōu)者遇有相當差缺亦隨時委署,“總期養(yǎng)成吏才,切實有用”《呈報設立政治研究所文(五年六月九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171-176頁。,到二年期滿時畢業(yè)學生僅8人,該所隨即停辦何永明《楊增新時期新疆政治研究所鉤沉》,《新疆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4期,第68-73頁。。鑒于“行政以需才為急,儲才以學校為先”,新疆“欲期吏治宏通,端賴通曉纏回語文”,“為地方官者……非預先學習纏文纏語不可”,1922年12月23日,楊增新訓令軍政兩廳擬定挑選科員學習纏文纏語辦法,規(guī)定“軍、政兩廳科員,凡年在三十五歲以下者,均令學習纏文纏語,以資造就。其三十五歲以上之科員,口舌不靈,是否愿學應聽其便”,并擬“于每日辦公之暇,限兩點鐘為學習時期,即以公署花園內課屯軒為教授地點”,至于“所有教員如何擇聘,學員如何挑選,應由政務廳長核定,開單呈核”《訓令政務廳擬定挑選科員學習纏文纏語辦法文(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4冊,第1910頁。。次年2月1日,“纏文研究所”在省公署正式開辦,擇取軍、政兩廳科員中“年齡合宜者”或“年富力強者”,原定員額30名,教授纏回語文,學制兩年,除“曾經學過纏文足資應用……隨時委令出省赴差者”及“因年齡過當,記憶力弱,中途退學者”外,計有畢業(yè)學員6名,成績均在“甲等以上”,一律獎以“委任職存記”;1925年3月續(xù)招第二期,于4月1日開學,已畢業(yè)之譚家楨等6名,“仍令每日入所隨班聽講,以資深造”《呈請將纏文研究所畢業(yè)員以委任職存記文(十四年三月)》,楊增新《補過齋文牘》第5冊,第1929-1930頁。。
總之,在主政新疆后,楊增新遵循“五族共和”的為政原則和“循萬化漸而無頓”之公例,在歷史反思與實踐探索的基礎上,采取了“外防內撫”的文教政策與“循序漸進,徐圖擴充”的興學策略,一定程度革除了強迫回民子弟入學、攤派學額與學費、責罰阿洪等稗政,擬定并實施了教育普及方針與實施方案,漸次開辦了師范學校、高等小學、中學以及新疆俄文法政專門學校,并相繼在造就官吏、醫(yī)藥與實業(yè)人才上有所作為,且在回民禮拜寺經堂教育及其經典教習、附設經文學校阿洪聘用上慎重其事并嚴禁選用外人,從而因時因地制宜、循序漸進地推動了新疆普通初等教育的恢復與發(fā)展,中等、職業(yè)、專門教育的創(chuàng)辦,高等教育的奠基,民間私立世俗學校教育與寺院經堂教育較大規(guī)模的擴張,為之后金樹仁主政新疆時期的教育發(fā)展奠定了基礎,不僅是“新政時期教育的延續(xù)和發(fā)展,并且為盛世才時期教育進一步發(fā)展奠定了基礎,對私立民族學校的貢獻更是不可磨滅”黃祥深《楊增新時期新疆新式教育研究》,第51頁。,亦是新疆近代教育發(fā)展史上承上啟下的重要階段。
四" 結論
楊增新不僅是一位庭訓所成、學優(yōu)而仕的科舉正途出身官員,而且在仕宦甘新時期亦可謂是“仕學相資”,他不僅在公余之暇“日日讀書”、“日日見客”以增廣學識見聞與天理人情“覺晤”,而且明確反對老子“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的“愚民”思想,并在汲取先秦諸子乃至宋明儒家“蒙以養(yǎng)正”、“學而時習”、“學不厭”、“教不誨”等教育思想的基礎上,提出了“讀書”、“勤學”、“開智”,“養(yǎng)蒙以正”、“養(yǎng)民在學?!币约啊坝堂裣冉坦佟?、“欲教兵先教將”等教育主張,還在甘肅、新疆地方社會基本穩(wěn)定后致力于開書院、興學堂、建學校以及教官教將等教育教學實踐,從而推動了清末甘肅河州書院教育的復興、甘肅省城新式學堂教育的興辦、新疆法政武備兩學堂的改良以及民初新疆各級各類教育的恢復、重建與發(fā)展。他的教育思想與實踐舉措,既是“教與養(yǎng)相為表里”社會治理思路以及“五族共和”基本國策省策、“外防內撫”的文教政策、“循序漸進,徐圖擴充”興學策略的體現(xiàn),又為多民族雜居共處的甘肅河州社會穩(wěn)定以及新疆社會持續(xù)穩(wěn)定和平發(fā)展奠立了基礎與保障,既體現(xiàn)出清末民初一名民族地區(qū)地方軍政長官在辦學與教學實踐上的積極探索、經驗積淀以及睿智洞見,又揭示了清末民初西北邊疆民族地區(qū)從傳統(tǒng)書院、寺院經堂教育向近代化學堂學校教育轉型發(fā)展的困難與多歧以及以教育之力統(tǒng)合各邊疆民族以鑄牢中華民族國家意識之艱難曲折與困境局限,顯然并非“愚民政策”這一帶有貶責意涵的概念所能概括論定的。
[責任編輯:羅銀科]
“Keeping the People Ignorant” or “Enlightening the People”: A Critical Review of the Educational Thoughts and Practices of Yang Zengxin, the First GovernorGeneral of Xinjiang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Ling Xingzhen
Editorial Office of Journal of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School of History Culture and Tourism,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China
Email: wkxbling@sina.com
Abstract:
Scholarly evaluations of Yang Zengxin, the first GovernorGeneral of Xinjiang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have been both diverse and contradictory. While his tenure in Gansu and Xinjiang dur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 is often viewed positively, his rule over Xinjiang in the early Republic is frequently characterized as a policy of “fooling the people”. However, this dichotomous assessment is not entirely accurate. In fact, Yang Zengxin was a scholarofficial who rose through the ranks through the tradition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system. His career in Gansu and Xinjiang was marked by a commitment to both scholarship and public service. He not only dedicated himself to daily reading and social engagement to broaden his knowledge and understanding, but also explicitly rejected Laozi’s notion of “fooling the people”. Drawing on the educational philosophies of preQin thinkers and SongMing Confucianism, Yang Zengxin advocated for “cultivating the innate goodness”, “l(fā)earning and practicing regularly”, and “l(fā)ifelong learning”. He also proposed educational principles such as “encouraging reading”, “promoting diligent study”, “opening the minds of the people”, “cultivating the innate goodness”, and “prioritizing education in schools”. To implement these ideas, he actively promoted the establishment of academies, schools, and military training institutions in Gansu and Xinjiang. His efforts revitalized education in Hezhou, Gansu, and established modern schools in the provincial capital. Moreover, he reformed education in Xinjiang’s legal and military academies. Yang Zengxin’s educational thought and practices laid the foundation for the stability and development of Gansu and Xinjiang, regions characterized by their diverse ethnic populations. His approach to governance, which emphasized both education and nurturing, was grounded in the principles of “fiverace republic”, “internal pacification and external defense”, and a gradualist approach to educational expansion. Yang Zengxin’s experiences offer valuable insights into the challenges and complexities of transitioning from traditional to modern education in China’s northwestern borderlands. His efforts to unite diverse ethnic groups through education also highlight the difficulties of forging a shared sense of national identity. Clearly, his policies cannot be accurately characterized as a simplistic “fooling the people” strategy.
Key Words: first GovernorGeneral of Xinjiang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Yang Zengxin; educational thoughts and practices; “Keeping the People Ignorant” or “Enlightening the Peop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