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欣 林 琳
(寧波大學科學技術學院,浙江寧波 315300)
一部偉大作品的誕生,它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必然推動了它的發(fā)展?!抖淼移炙雇酢氛Q生于公元前5世紀,正值殖民活動大規(guī)模的爆發(fā)之時,期間傳統(tǒng)部落開始瓦解,帶有啟蒙主義的新思想逐步出現,雅典公民也漸漸脫離了傳統(tǒng)社會的束縛,理性意識的加強助推他們新思潮的燃起。在這時雅典民主達到了巔峰時刻,而索??死账箘?chuàng)作的初衷便是致力于揭露雅典民主制度危機所帶來的深刻反省和矛盾性思考,毋庸置疑《俄狄浦斯王》悲劇的情節(jié)便也就成了一種必然性。
《俄狄浦斯王》中的一道“神諭”將一個未出世的孩子的命運板上釘釘:俄狄浦斯本是忒拜城高高在上的王子,降世之前,他的父母得知自己的兒子將來會殺父娶母,他的父母不愿將自己的生命被宿命的“十字架”束縛,拋棄了自己的孩子。當俄狄浦斯得知自己未來的命運,他選擇抗爭,斷然離開了養(yǎng)父母的國家。但反抗無論如何激烈,俄狄浦斯最后還是一步一步走進了命運的牢籠。盡管他本身行為的出發(fā)點不存在錯誤,但最后還是因為無法擺脫宿命論的操控,選擇了自戳雙眼,放逐了自己。
“神諭”是一種確定命運的“圣旨”,也是一種塑造命運的審美力量,它預示了發(fā)展的結局:人生無論漂浮何處,掙扎都是無謂的,終點只能是一個,命運的痕跡跟隨了一個人的一生甚至將一個時代捆綁起來。在古希臘很多作品中都采用了神諭或者詛咒式的命運形式:是想告訴我們,沒有犯罪動機的犯罪也是致死的,宿命終究是難以違抗的。
羅素指出:“在《荷馬詩歌》中所能發(fā)現與真正宗教情感有關的,其實不是奧林匹克的神祇們,而是連宙斯也要服從的‘運命’‘必然’與‘定數’這些冥冥的存在。”[1]人的命運是注定好的,它如同一張精心編織的大網:無論如何掙扎,大網都無法破裂。命運論善于利用無形的枷鎖給人一種既定的未來,人必然是逃不出來的。這就是宿命,宿命的地位是無法撼動的,這是毫無懸念的。
“天神示意,要找出殺害先王的兇手,才可以止住瘟疫?!雹?/p>
“凡是天神必須做的事情,他自會使他實現,那是全不費力的?!雹?/p>
戲劇中的開場背景便是瘟疫的席卷,它是導火索,正義的國王為了國家的安危必然會將兇手找出,這一步一步引導著俄狄浦斯找出兇手,最后他絕望地發(fā)現自己終究還是成了那個弒父娶母的窮兇極惡之人。他懊悔,他悲痛,他恨自己已經在極力反抗命運,卻還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間。
俄狄浦斯是“天選之子”,他出生后的命運從一開始便是確定的,是必然的。從神諭的降臨開始,到殺害自己的父親再到娶了自己的母親最后到自毀雙目、自厭一生,命運在其中擔任了一個重要的角色,在無形中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一步步引導著他走向“祭壇”,更是成了那個道德觀念薄弱時代的替罪羊。
1.人性缺陷
人性是人的社會屬性,是人固有的,即使在時代的更迭中也始終存在的,懦弱是一種人性,愛也是……哈羅德.布魯姆曾經說過:“在世界文化史上很少有像弗洛伊德一樣將研究深入人性,這其實就是俄狄浦斯情節(jié)?!盵2]俄狄浦斯情節(jié)在弗洛伊德看來,這是人性的本能,是人潛意識里隱藏起來的本能,當事態(tài)發(fā)展到一定地步,是必然會發(fā)生的。
俄狄浦斯的時代是被宿命論熏染的時代,是一個將神諭看成是“絕癥”的時代,一旦被“確診”將無法“醫(yī)治”,最后終將會走向“死亡”。
其實預言本身是假的,是沒有根據的,但是被越來越多的人相信了,它就變成了真的。這是人在時代的禁錮下,思想被塵封,它們寧可相信虛無縹緲的假象,也無法勇敢面對以及破除它,終究是人性的懦弱使這場悲劇成了必然,這場悲劇無情地將人內心的膽怯懦弱毫無保留地暴露了出來。
“洛克西阿斯曾說我命中注定要娶自己的母親,親手殺了我的父親。因此我多年來遠離科任托斯?!雹?/p>
在時代的輪替中,是做人性的臣服者還是做人權的守護者取決于一個人是選擇懦弱還是選擇頑固抵抗,不外乎有些人抗爭,有些人順從。俄狄浦斯未能做到正視人性的懦弱,他沒有做時代的逆流者,而是做了一個剛上戰(zhàn)場就逃離的逃兵,他的潛意識最終還是選擇了依附于時代的變化了,他的潛意識害怕了,他害怕預言的實現。沒有任何的質疑,他選擇了逃離,離開自己的養(yǎng)父母,但在路途上神諭終究還是驗證了,他殺害了自己的父親,后來又誤娶了自己的母親。
朱光潛也曾研究過俄狄浦斯的悲劇,他認為:“謹慎”是可以幫助俄狄浦斯擺脫人生“悲劇宿命”的,但是俄狄浦斯始終通過逃跑躲避力求避免親手殺死自己的父親,卻殺死一個與自己親父親年齡和地位相仿的人,并且還娶了比自己大很多的母親。要是決心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只要下定決心避免殺人,只要杜絕娶比自己大或者正在守寡的女子,就能輕而易舉地不將自己置身于險地。[3]
“宿命使然”是為自己的懦弱辯解的最好佳借口,由于俄狄浦斯深受感性意識的驅使,缺乏自主的理性認知,因此導致他自己在得知自己的命運時下意識地害怕,選擇離開科任托斯來掙脫神示的降臨,卻還是陷入了命運早已編織的大網里。
如若他沒有逃離而是直面,如若他謹慎一點,如若人不受人性驅使……在俄狄浦斯身上一切解決的“宿命論”的辦法都只是假設并無法成為現實,那這場悲劇毫無疑問也就成了必然。
“許多人曾在夢中娶過自己的母親?!雹?/p>
同時兒童對愛的需求首先會從自己的母親身上尋找,“戀母情節(jié)”是身為兒子不曾發(fā)覺的本性,俄狄浦斯也只是驗證了這種人性上的本能,他渴望從母親身上尋求愛,發(fā)泄欲望,“娶母”這種違背倫理道德的行為也就變得理所應當,可以被接受了。
2.自我審視
俄狄浦斯是“天選之人”,他正義他勇敢,但他對性格上瑕疵的忽視也在冥冥之中塑造了他悲慘的結局?!叭朔鞘ベt,孰能無過?!盵4]十全十美之人怎么可能存在,性格上的缺陷是必然的,但學會認識自己也是必然的?!罢J識你自己”對人類來說可能是一項巨大的挑戰(zhàn),當學會正確審視自身時,命運塑造的結局也就變得毫無意義,追溯根源,對性格缺陷不恰當的審視才造就了這必然的結局。
俄狄浦斯是沖動武斷的,是不懂克制的,他是欲望的化身,如同一只受到威脅的雄獅,他害怕神諭的詛咒會降臨,但“權利”與“性欲”又在無休止地“拉扯”著他,將他的雙眼蒙蔽,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就此沉淪,更不愿做出謹慎的審視。
當俄狄浦斯被指控是殺人兇手時,狂妄自大此時是他的代名詞,他氣急敗壞,他惱怒,他大聲辱罵先知。他不相信自己是兇手也不愿去相信,他是正義的國王啊,怎么會是殺人兇手呢?
“那陰謀者已經飛快地來到我的眼前,我得趕快將計就計!”⑤
“你盡管質問,反正不能把我判成兇手?!雹?/p>
在《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中,神使赫爾墨斯指出:“當人們陷入災難的落網里的時候,人們不是毫無知覺而是由于人們的愚蠢無知才被纏在災難那解不開的落網里?!盵5]俄狄浦斯的狂暴自負是將他推入深淵的幫襯者,他對自己性格上的缺陷不審視不改正,一步一步將自己送上絕路:走進預言的圈套,使忒拜陷入災難。
3.內在力量
一個時代無論多么的腐朽破敗,一個人的命運無論多么的不盡如人意,要相信總是不會缺乏與之抗衡的內在力量的,它是穿越玫瑰叢中經過洗禮的荊棘之花,它是一種可歌可泣的精神力量,它在任何時候必然都是存在的。
“要用怎樣的言行才能拯救城邦。我計算日程,很是焦心?!雹?/p>
俄狄浦斯的功勛事跡是無法被磨滅的,他的正義他的智慧,他將城邦的人民放在至高無上的地位,為了幫助城邦幫助百姓排除萬難,才逐步將殘忍的真相一步步揭露。他無愧于他的城邦,無愧于他的子民,他從來不曾辜負人的莊嚴,在劫難面前,他始終身姿挺拔,高昂著頭顱,他因命運的指示降世,命運卻沒有將他征服,他是一朵荊棘之花,他奮死抵抗在精心編織的命運之網中,即便自毀雙眼,即便放逐自我,他始終捍衛(wèi)著自己的尊嚴,這也是對命運的一種抗爭。
俄狄浦斯自身內在力量的強大是他必然的屬性,這也必然促使他找出真兇揭露真相,那么俄狄浦斯的結局也就成了一種必然性。
亞里士多德對俄狄浦斯的結局主張用“過失說”來代替所謂的“命運說”。[6]因為俄狄浦斯的結局在一定意義上并不是命運使然,相反存在偶然性的成分?!皬s父”“娶母”一切都是偶然的,是在他不知情的狀態(tài)下因為過失而造成的。人們始終相信“因果報應”,但俄狄浦斯真的如此窮兇極惡需要得到報應嗎?答案非也,俄狄浦斯不是罪人,他在其中是無知的、不知情的,他的本意不是為惡,有些事情都是在無意識下發(fā)生的,他的一些遭遇也是在自身過失下犯的錯誤,在一定程度上是具有偶然性的,是應該得到原諒的。
女性身上是被母性的光輝所環(huán)繞的,人們親切地稱她為母愛。大地女神蓋亞善良地將人類看作自己的子女,她不忍子女受到無盡的劫難,她愿為她的子女拯救蒼生?!盎⒍旧星也皇匙印?,天下的眾多母親即使自己受盡無盡的苦楚也不愿孩子身陷牢籠受到命運的詛咒。
“那時候你的左右腳跟是釘在一起的,我給你解開了?!雹?/p>
“做母親的那樣狠心嗎?”“因為她害怕那不吉利的神示?!雹?/p>
伊娥卡斯是王后也更是一位母親,母親本身是神圣的存在,母親愿無私地將世間萬物贈予孩子,不求回報,她卻默許了拉伊俄斯將兒子的腳踵用鐵絲穿過,令仆人拋至山野,她的冷漠無情讓人膽寒,也缺少了眾多母親皆有獨她沒有的慈愛與憐憫,她將權利地位看作是至高無上的,任何人不得損害她的利益,在她心里城邦與丈夫的利益是高于母愛的。
古希臘雅典民主政治巔峰時期,母系制度雖然被推翻,但母性的光輝——母愛依然是保留的,這也是絕大多數母親會擁有的,伊娥卡斯作為一位母親而出現仿佛是偶然的,她將本該“血濃于水”的骨肉之情用低俗不堪的“權利私欲”來代替,將親情觀念置于腦后,以自我為中心,過分地崇尚自我,她不應該是一位母親,她應該是狩獵場上精明的獵人,為了得到獵物而不擇手段。
“偶然控制著我們,我們?yōu)槭裁匆獞峙履??”?/p>
昆德拉在小說《為了告別的聚會》中指出:“只有伊娥卡斯還保持著神秘,沒有人敢扯下她的面紗,母親的身份是最后和最大的禁忌。”[7]在得知新任的丈夫是自己本該夭折的孩子時,母親這個身份似乎變成了邪惡的稱謂,她極力避開這個身份,極力掩蓋事情的真相,只為了繼續(xù)安逸地享受臣民的擁戴,繼續(xù)站在統(tǒng)治者的身側俯視蕓蕓眾生,她寧愿選擇接受違背倫理道德的亂倫行為。
命運封鎖了一個人未來的終點,掙扎是無謂的,終究無法掙脫,可命運為何降臨和降臨在誰的頭上都是偶然的。俄狄浦斯在還沒有出生時,他的父親因為誘拐了恩人帕羅普斯的兒子,致使恩人的兒子自殺身亡,帕羅普斯懇請宙斯給予拉伊俄斯死在自己兒子手中的命運。
俄狄浦斯的出生本不是罪過,本不必接受如此惡毒的詛咒,他只是一個無辜的嬰孩,被神諭下的毒誓卻剛好降臨在他頭上,罪過是由他的父親的造成的,他充當了他父親的替罪羊,虔誠地跪拜在祭壇前,等待神示的降臨,替父贖罪。他接受了常人所不用接受的毒誓,承擔了別人所不用承擔的責任,只因為他是伊娥拉斯的兒子。
罪過的本源不在俄狄浦斯,是他的父親造就了這樣的局面,如若他的父親沒有誘拐帕普洛斯的孩子,如若孩子沒有自殺身忙……這一切惡毒的預言就都不會降臨在他的身上,這只是恰好發(fā)生,是偶然性的。
《俄狄浦斯王》中出現的“必然性”與“偶然性”不僅僅只有這幾種,本文只是籠統(tǒng)地挑選出了幾個觀點來進行研究分類。將這部作品細致的根據性質分類能很好地調動讀者的閱讀興趣,也能夠更好地方便讀者研讀作品。當然讀者也可以根據文學專業(yè)知識在其他的方面對作品進行分類探討解析,但是首先要遵循事實,要客觀地以時代發(fā)展為依據,再加入主觀的思想,要謹記尊重作者的思想,避免犯科學性錯誤,細細品讀作品,深入考量每一句臺詞,進行獨到的見解?!抖淼移炙雇酢冯m然只是一部文學作品,但是它是一個時代的縮影,在歷史不斷的碰撞下,它韻味猶存,它具有特殊的生命體驗,它逼迫人類審視自己,審視這個時代,它震撼著人的心靈。
注釋:
①⑥[古希臘]索??死账沟戎?羅念生譯.《羅念生譯古希臘戲劇》[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121.
②[古希臘]索福克勒斯等著,羅念生譯.《羅念生譯古希臘戲劇》[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135.
③[古希臘]索??死账沟戎?羅念生譯.《羅念生譯古希臘戲劇》[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142.
④⑩[古希臘]索??死账沟戎?羅念生譯.《羅念生譯古希臘戲劇》[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141.
⑤[古希臘]索??死账沟戎?羅念生譯.《羅念生譯古希臘戲劇》[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132.
⑦[古希臘]索福克勒斯等著,羅念生譯.《羅念生譯古希臘戲劇》[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120.
⑧[古希臘]索??死账沟戎?羅念生譯.《羅念生譯古希臘戲劇》[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143.
⑨[古希臘]索??死账沟戎?羅念生譯.《羅念生譯古希臘戲劇》[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