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約

徐樹建

韓誠從廚師學校學成歸來，接了父親的班，經(jīng)營自家的誠意酒樓。

正式交接時，父親一臉凝重：“韓誠，咱韓家一直以來靠實在經(jīng)商，所以誠意酒樓這才一代代存續(xù)下來?，F(xiàn)在交到你手上，希望你發(fā)揚光大，把咱家這份基業(yè)做成百年老店?！?/p>

時間飛快，韓誠兢兢業(yè)業(yè)打理誠意酒樓，生意一如既往地紅火，韓誠覺得百年老店之夢一定會實現(xiàn)。

一晃到了這年的中秋節(jié)，黃昏時分父親挎著包來到酒樓，對韓誠說：“今天我要做一樣面食。”

父親從包里取出一小塊新鮮的生牛肉和一包薺菜，然后把牛肉洗凈，在木砧板上細細切成黃豆粒大的小塊，又取過一把刀，刀起刀落，剁起肉糜來。

韓誠說：“爸，不用您親自動手，咱家有現(xiàn)成的絞肉機。”

父親氣息粗重，畢竟歲月不饒人，可還是搖搖頭，說：“非得手工剁，才是這個味?！?/p>

韓誠說：“那我來，您歇歇。”父親說：“明年你來?！?/p>

父親喘氣聲越發(fā)重了，韓誠沒辦法，只得在一旁伺候，好在肉不多，不一會兒就剁好了。父親又用紗包包了蔥，把蔥汁擠進肉糜里，打進兩個雞蛋，攪勻了，再拿起那包新鮮碧綠的薺菜，洗凈后切得稀碎，和肉糜拌勻。

韓誠說：“您這是做牛肉薺菜餃子？”

父親說：“是牛肉薺菜小餛飩?！表n誠提醒道：“為了提鮮，是不是放點味精？”

父親斷然搖頭：“這也是我正要囑咐你的，切不可放味精?！?/p>

當父親親手包出約兩小碗牛肉薺菜小餛飩后，天色已微微擦黑，食客開始陸續(xù)進門。韓誠前廳迎客，后廚炒菜，手腳忙個不停，抽冷子一看，父親站在大門口，似在等人。

不一會兒慢慢過來兩個人，歲數(shù)比父親略大，是老兩口，頭發(fā)一絲不亂，衣服穿得格外整潔。父親忙迎上去，微笑著說：“老哥、老嫂子，我一直等你們哩?！崩蟽煽诤€禮，然后父親引他們靠窗坐下，再進后廚，打火下餛飩，親力親為，不用他人插手。不一會兒，他用托盤托出兩小碗餛飩來，一撮紫菜、幾滴香油、十幾只小蝦米，點綴得小餛飩格外鮮香。

父親坐下喝茶，韓誠看到那老兩口像在品嘗世上最好吃的美食，先用小勺子舀半勺湯進嘴，細細咽下，一齊說聲：“好鮮！”再舀一只餛飩?cè)肟?，老婦人仔細品咂，說：“還是那個味?！蹦樕犀F(xiàn)出無比珍惜、無比享受的樣子來。韓誠靜靜地看著，第一次對自己從事的事業(yè)有了新的認識。

“四十五年了?！备赣H在身后輕聲說。韓誠不明白什么意思，父親又說：“每年這個時候，他倆必到，到今年整整四十五年。我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四十五年前我剛接手咱家飯店，碰巧那一年他倆新婚，那時候窮啊，吃不起貴的，就來我這吃小餛飩當作慶祝。我用心做了，就像今天一樣?！?/p>

“我們約定，此后每年中秋，他倆都來吃我的純手工牛肉薺菜小餛飩。年年不變，今年也是如此，就是不知道明年……”韓誠心里有些難過，老兩口走過來，老先生笑著說：“老伙計，原汁原味，用心了。只是我們的百年之約，怕是要就此打住了，我要違約了?！?/p>

父親臉上一驚，問道：“為什么？”

老婦人臉上難掩悲傷神色，老先生卻還是笑：“醫(yī)生查出我有病，還蠻重的，估計時日不多了?！?/p>

老兩口走了。望著他們的背影，父親低沉地說：“百年老店，前提是得有百年客人。明年他們再來，如果我來不了了，你別忘了我交代你的……”

韓誠說：“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