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往昔

富大人

猝不及防，羅熙被拉進了大群。是她的大學班級群。大部分人都十多年沒有見過了，也沒有聊過一句。中途他們曾經(jīng)組織過一次畢業(yè)十年的活動，她隨群眾們一起隱身了，只有幾個惹眼包男的和幾個惹眼包女的，吃了一頓飯唱了一通歌。看上去，很是無聊。

大概是招生太多導致相互沒啥感情，一個班大幾十號人，既松散，又個個不服管，群體活動基本組織不起來。大家各自為政，在寢室里吃吃喝喝，就這樣度過了4年。準確地說，玩了4年，學到的東西，就只有天曉得了。

畢業(yè)后各奔東西，同學們發(fā)展得比較均衡，都蠻一般，也有賺到了錢的，但談不上啥有意義的營生。當然，比起如今的學生，已經(jīng)算時代眷顧。就業(yè)還是容易一點，再笨的人也都有個單位兜著。這其實也挺鼓舞人心的，蝦有蝦路，魚有魚路，世界的參差，并不以任何人的眼光為標尺。

今年，他們又來憶往昔了。這次是入學20年，一般是畢業(yè)20年，但還沒到時間，組織者們強行湊了個整。有人制作了電子賀卡，寫了一堆豪氣干云的開場語，大詞堆砌，像是馬上要出席感動中國2023頒獎晚會。大部分圍觀者都沉默不語。迅速響應的人還是幾年前那撥，大概八九個。

召集者對數(shù)量不太滿意，苦口婆心又拉了幾個人。正式聚會那天，發(fā)了大概20張照片，和數(shù)年前一樣，他們又吃了一頓飯，唱了一晚上歌。幾乎所有人都胖若兩人，著裝則沒有一個在線。每個人都穿得像是去買菜，有幾個在政府部門工作的女士精心裝飾了一下，但廳局風的裙子看起來還是老氣得很。

羅熙翻了幾眼照片，又滑過去了。不必出現(xiàn)在那樣的場合尬聊，心安理得地吐槽他們，當然更愉快一點。此刻，她坐在肖蕾的新款電動車里，跟聚會的同學們只相距7公里。但大家心照不宣，充耳不聞，她們寢室今天有另外的事情。

阿云從國外回來了，今天還是她生日，小于訂了飯店，吃完后接著去她家小酌一下。小于家此刻的活物只有兩條不會說話的金魚，并且沒有任何閑雜人等—小孩送去夏令營了，老公在外地出差。房子又大，這個江景大平層80%的面積是靠小于拼出來的，所以，小于時刻說了算。整個城市里沒有比這更適合放松的地方了。大家也都喜歡把這里當據(jù)點，天氣晴朗的時候，窗景能看得人壯心不已。夜幕降臨的時候，又有寂寥安寧之意。就好像，有一道屏蔽門，擋住了雞零狗碎。

確實，小于不用再奮斗了。但其他人還不行。

肖蕾還在老老實實上著班，幾個人里只有她讀到了博士。如今，她在一所985當老師，假期多，平日里也可以摸魚，當然，退休的話，就只能按部就班，老實等六十了。這對她來說，完全談不上障礙?？偟糜袀€去處，不然在家天天跟婆婆有說有笑嗎？

說起來，婆婆上次還發(fā)錯了信息，她原想著跟樓上電腦前的兒子吐槽肖蕾懶，讓他也長點心，結(jié)果發(fā)到了兒媳手機上。肖蕾秒回了，大意是你們也別昧著良心說話，我再懶能有你兒子懶？小孩前面幾年難帶的時候，不是我們家的人幫著帶出來的？婆婆立即道了歉，那一年過年，肖蕾沒有去他們家，不多不少地給了一點下馬威。

當然，她也不是擰巴的人，差不多就算了。如今幾位相處得也蠻不錯，老公雖然一如既往，有跟沒有差不多，但婆家沒有棄療，一直在孜孜不倦呢。一來他們家底殷實，二來幫忙照顧孩子也是全心全意。也是多虧了他們。再者，自己工作也挺順利，人到中年，她知道要求不能過多。作為幾個人里最容易想通的一個，肖蕾工作生活最為平衡，情緒也最穩(wěn)定。

阿云呢，她以前沒有吃過啥苦的，聰明、高度自尊，運氣也不錯。原本是可以一直舒舒服服過下去的，12年前，為配合丈夫求學深造，她做了犧牲。這幾年疫情，尤其受了些苦。沒有人幫忙，自己又有強迫癥，傳統(tǒng)好學生應該具備的那些上進心、自驅(qū)力通通都沒丟下，華人朋友們卷起來也是鋪天蓋地。而丈夫有自己那套固定的節(jié)奏，他的變化不多，規(guī)律生活，戴著眼罩睡那種。壓力于是就自然落到阿云這邊。兩個孩子的日常和學業(yè)，家庭的運轉(zhuǎn)、增值，買什么樣的房，上什么樣的保險，學什么樣的樂器，吃什么晚餐更營養(yǎng)……都得操 心。

這次回來，她沒有帶任何人，鐵了心要給自己放一段長假。但是，可能不會有想象中圓滿。沒心沒肺的時代已經(jīng)落幕，朋友們雖然情意綿綿，但也都跟過去不一樣了，各有各的忙碌，已經(jīng)不能像從前那樣心無旁騖。

阿云此刻還不能感知到這，她今天是壽星，小于點了兩種小龍蝦，有蒜蓉的，也有香辣的，又要了長壽面和在龍蝦湯汁里，阿云吃了一口，感慨萬千，鄉(xiāng)愁直接站了起來。接著她們?nèi)コ粤藢W生時代喜愛的蔥油餅、炸里脊，這里的美食星羅密布，每一個都觸及靈魂。

看阿云吃得開心，羅熙攛掇她早點回國?！澳阍侔景?，再過12年，等你小兒子考上大學，你就趕快溜回來，這邊房價也還行，不會漲了，比北上廣宜居多了。我們抱團養(yǎng)老?！卑⒃葡肓讼胝f那會兒老公還沒退休呢，要工作到65歲才有退休金?！澳敲?，他繼續(xù)上他的班好了，你一個人回來不行么？”阿云笑笑，回答說老了還是得有個伴。

羅熙心想這是為啥？你回你的，他上他的班，互不影響，你可以去看他，他也有寒暑假，可以回來，這不難解決吧。

但是，她沒有說出來，也沒有人繼續(xù)掰扯這事了。大家都沉默了，回來不難，定居不易。阿云可能真的再也回不來了。她的綠卡已經(jīng)拿到了，再過幾年，就可以申請入籍，她說過不想入籍，但又不可能把老媽一個人放在國內(nèi)。大概率來說，她不會和大家抱團養(yǎng)老了。

“到時候再看看吧。”肖蕾笑著打破了沉默，把問題拋給了12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