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存宋版《韋蘇州集》版本考

摘 要：各大圖書館和歷代書目著錄有不少的宋版《韋蘇州集》，但相關(guān)記載有很多粗疏和謬誤之處，刊刻年代不夠明確乃至誤認(rèn)明本為宋本等問題廣泛存在。經(jīng)整理考證發(fā)現(xiàn)，現(xiàn)存八部宋版《韋蘇州集》，還有諸多殘頁。它們來自三個版本：一為乾道七年（1171）平江府學(xué)刊本，一為南宋晚期余同甫等刊本，一為南宋晚期郟良臣等刊本。后兩者都刊刻于宋理宗或其后的杭州地區(qū)，版本關(guān)系也較近，應(yīng)當(dāng)翻刻自同一底本。各版本之間、同一版本的前印本和后印本之間都存在文字差異。

關(guān)鍵詞：韋應(yīng)物；《韋蘇州集》；宋本

中圖分類號：G256.2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136（2023）04-0087-08

Study on Edition for the Existing Song Edition of Wei Suzhou Collection

LIU Ya-ya

Abstract：There are many Song editions of Wei Suzhou Collection in major libraries and bibliographies of the past dynasties， but there are many omissions and errors in the relevant records， the problems such as the lack of clarity in the date of publication and even the misidentification of the Ming edition as the Song edition exist widely.After collation and textual research， it has been found that eight Song edition′s of Wei Suzhou Collection exist， and there are still many fragmentary pages.They all come from three editions： one is the edition published by Pingjiangfu′s school in the seventh year of Qiandao， one is the edition published by Yu Tongfu and others in the late Southern Song Dynasty， and one is the edition published by Jia Liangchen and others in the late Southern Song Dynasty.The latter two were inscribed in Hangzhou area during or after the reign of Song Lizong， their relationship is also closer， should be inscribed from the same base.There are text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different editions，and the former or later printed copies of the same edition.

Keywords：Wei Yingwu;Wei Suzhou Collection;the Song edition

《韋蘇州集》是中唐著名詩人韋應(yīng)物的詩集。韋應(yīng)物在宋代廣受歡迎，其詩集曾被多次刊刻。現(xiàn)今海內(nèi)外仍留存八部宋版《韋蘇州集》以及諸多殘頁。其中，國家圖書館（以下簡稱：國圖）收藏有六部，分別是兩部乾道七年（1171）平江府學(xué)刊本、兩部南宋晚期杭州余同甫等刊本、兩部南宋晚期杭州郟良臣等刊本。此外，山東博物館（以下簡稱：山博）收藏有一部余同甫等刊本，南京圖書館收藏有一部郟良臣等刊本，南京博物院等地還收藏有一些殘頁。目前，學(xué)界對這些版本的考證還不夠充分，存在疏漏之處。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進(jìn)一步確定現(xiàn)存各部宋版《韋蘇州集》的產(chǎn)生與流傳情況，以及各版本間的關(guān)系，以促進(jìn)對韋應(yīng)物詩歌的研究。

1 乾道七年（1171）平江府學(xué)刊本《韋蘇州集》

《韋蘇州集》最早不知何人編纂，根據(jù)嘉祐元年（1056）王欽臣《韋蘇州集序》記載，當(dāng)時“有（韋應(yīng)物）集十卷，而綴敘猥并，非舊次矣”^［1］，又有數(shù)卷《古風(fēng)集》，別號《澧上西齋吟稿》者流傳?！缎绿茣に囄闹尽分休d“《韋應(yīng)物詩集》十卷”^［2］，《崇文總目》亦載“《韋應(yīng)物詩》十卷”^［3］，卷數(shù)上并沒有歧異。嘉祐前版本今已亡佚。

王欽臣《韋蘇州集序》載，嘉祐元年（1056），王欽臣“取諸本校定，仍所部居，去其雜廁”^［1］，編成一本新的《韋蘇州集》。該本分十五總類，合五百七十一篇。此嘉祐本《韋蘇州集》今天也已亡佚，但王欽臣的序卻保存了下來。該本是現(xiàn)存所有《韋蘇州集》的祖本。

根據(jù)葛蘩《韋蘇州集后序》，熙寧九年（1076），韓鐸知蘇州時，得到了晁文元公即晁迥家藏《韋氏全集》，命葛蘩等一眾僚屬校訂，后鏤版印刷。姚寬《西溪叢語》載“葛蘩?！短K州韋刺史集》十卷，今平江板本是也”^［4］，可見時人慣稱此本為平江板本。后序中稱韓鐸主政蘇州時“以文會友……樂道前人之休”^［1］，而韋應(yīng)物也曾主政蘇州。韓鐸想必正是因為這份淵源才著意搜求刊刻《韋蘇州集》。序中稱熙寧本《韋蘇州集》“定著五百五十九篇”^［1］，較嘉祐本已少十二篇。但根據(jù)今存《韋蘇州集》附的《拾遺》一卷，熙寧本添加了嘉祐本沒有的四首佚詩。該熙寧本《韋蘇州集》今也已失傳。

根據(jù)《拾遺》，南宋紹興二年（1132），又有一版《韋蘇州集》刊行，其中增添了三首佚詩。此紹興本《韋蘇州集》今天也已亡佚。不過，紹興本收集的三首佚詩和熙寧本收集的四首都在后來乾道七年（1171）平江府學(xué)刊本《韋蘇州集》（國圖藏全本，以下簡稱：乾道本）所附的《拾遺》中保存了下來。

根據(jù)乾道本《韋蘇州集后序》記載，乾道七年（1171），魏杞知平江府時，“搜前代賢牧之治效，得韋公詩”“乃命教官參校而是正之，鏤板以傳不朽”^［1］，編刻了乾道本《韋蘇州集》。此版《韋蘇州集》主要由平江府學(xué)教授崔敦禮、胡觀國等人校訂，以葛蘩本為正，參以諸本。刻工有徐珙、賈珺、馬良、乙琦等人。半葉十行，行十八字，左右雙邊，白口，單魚尾。該本共有十卷，又得佚詩一首，與熙寧本和紹興本的七首佚詩組成《拾遺》一卷置于書末。前有王欽臣序，后有葛蘩、胡觀國、崔敦禮的三篇后序，并附姚寬于紹興二十三年（1153）所作《書葛蘩校韋蘇州集后》一篇，內(nèi)容為韋應(yīng)物生平。王欽臣序中言他將韋詩整理為十五類，但考現(xiàn)存乾道本，實際只有十四類，《天祿琳瑯書目后編》認(rèn)為“殆（王欽臣）筆誤”^［5］523。而乾道本在目錄的類目下會載該類總數(shù)，如“賦一首”“雜擬二十一首”，這些總數(shù)合計共五百六十一篇，但實際上只有五百五十一篇詩。如目錄載“雜興八十九首”，但實際只有七十四首。有誤的數(shù)字應(yīng)該是直接從他本中抄下來的，所以不符合乾道本實際情況。從嘉祐本的五百七十一篇，到熙寧本的五百五十九篇，再到乾道本的五百五十一篇，《韋蘇州集》在流傳的過程中，一邊輯佚，一邊亡佚。

乾道本如今尚存，國圖藏兩部。一為殘本，存一冊四卷（八至十卷以及《拾遺》），《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著錄為“宋乾道七年平江府學(xué)刻遞修本”^［6］。曾為周叔弢所藏，著錄于《宋刻工姓名錄》^［7］452及《自莊嚴(yán)堪善本書目》，稱“此內(nèi)閣大庫舊藏之書”^［8］。一為全本，計三冊十卷附《拾遺》一卷，也為乾道七年（1171）平江府學(xué)刻遞修本，上有“建安楊氏傳家圖書”“檇李項藥師藏”“忠貞自效”“宋本”“毛扆之印”“乾隆御覽之寶”“天祿繼鑒”等印。“忠貞自效”印與“檇李項藥師藏”“萬卷堂藏書記”等項靖之印同鈐于卷首、卷四、卷七，雖無旁證，疑同為項靖之印。由此可以看出，此本初由明初大學(xué)士楊榮收藏，后轉(zhuǎn)歸項靖、汲古閣，最后流入清宮。該本著錄于《天祿琳瑯書目后編》卷六中^［5］524。清末，該本流出宮廷。溥杰《收到書畫目錄》載，其于民國十一年（1922）十一月初四、二十三、二十四各收到宋版《韋蘇州集》一部^［9］，其中一部當(dāng)即此本。根據(jù)國圖檔案，此本最后由凌志斌捐歸國圖^［10］。1946年，凌志斌受派將偽滿皇宮善本中天祿琳瑯舊藏挑出，寄存中央銀行。他后來將天祿琳瑯舊藏的宋刻《韋蘇州集》和元刊《增廣注釋音辯唐柳先生集》捐歸北京圖書館。

臺北“國家圖書館”藏《韋蘇州集》殘頁，存卷七第一至第八葉和卷六第十九葉，定為南宋初期刊宋修本。書內(nèi)有“‘國立中央圖書館藏書”和“文祿堂書籍記”二印。王文進(jìn)《文祿堂訪書記》定此本為“宋紹興刻大字本”^［11］?！丁皣⒅醒雸D書館”善本書目（中）》定為“宋刊大字本”^［12］。不過，從殘頁內(nèi)徐珙、賈珺等刻工姓名和書影比對來看，此本亦為乾道七年（1171）平江府學(xué)刻本。

南京博物院亦藏殘頁，存九葉：卷六第九、十葉和卷七第十二、十三、十五至十九葉，刻工有乙琦等。《南京博物院珍藏大系·古籍文獻(xiàn)》定為“南宋紹興年間刻本”^［13］。不過，從刻工姓名和書影對比來看，此本亦為乾道七年（1171）平江府學(xué)刻本。民國十年（1921）清理內(nèi)閣大庫時，發(fā)現(xiàn)眾多古籍殘冊，國立歷史博物館留此本在內(nèi)的八部宋元刊本用于展覽，其余撥交京師圖書館^［14］。1933年，此書在國立歷史博物館第一批南遷文物中，被寄存于上海浙江興業(yè)銀行。1950年，中央博物院的王振鐸接回了這批文物。此書遂入藏南京博物院。

此外，國家博物館藏殘頁一葉，為卷七第十一葉，下有刻工姓名“盧申”。此殘葉亦出自乾道平江府學(xué)本^［15］。

2 南宋晚期杭州余同甫等刊《韋蘇州集》

除乾道本以外，現(xiàn)存還有六部宋刻本，都被籠統(tǒng)著錄為“宋刻本”或“宋刻元修本”，筆者通過校勘發(fā)現(xiàn)它們屬于兩個版本系統(tǒng)，不過有著復(fù)雜的先印后印關(guān)系。

國圖藏善本書號08708的《韋蘇州集》（以下簡稱：甲部），國圖簡單著錄為宋刻本，共三冊十卷附《拾遺》一卷，前有王欽臣序。十行十八字，白口，左右雙邊，單魚尾（少量頁面雙魚尾），有少量頁面版心下記刻工姓名，有“余同甫刀”“同甫刀”“何”“應(yīng)”等。其中，“余同甫”見于卷二第一葉和第二葉。袁克文認(rèn)為“同甫刀”應(yīng)為“同甫刁”，他人如周叔弢《宋刻工姓名錄》^［7］449等亦視為“刁”。所謂“刁”字，當(dāng)為“刀”字，為操刀雕刻之意。

此本在經(jīng)袁克文收藏前有“張用禮印”“光溪草堂”“庭草交翠”“鄞人周琬”“周氏子重”“青瑣仙郎”“清白傳家”“濂谿后裔”“嘉興雔湖戴氏家藏書畫印記”“天祿琳瑯”“乾隆御覽之寶”等藏印。張用禮為何人不可考。從“光溪草堂”至“濂谿后裔”七印應(yīng)為一人之印，都分別蓋于十卷內(nèi)不同卷首的右下角同一位置，且印中內(nèi)容相關(guān)（“庭草交翠”出自朱熹《六先生畫像贊·濂溪先生》，“光溪”位于寧波鄞縣）?？梢钥闯觯〉闹魅藶閷幉ㄛ纯h周琬，但其人生平不可考，或為明人。《（萬歷）滁陽志》卷十四載有《寓龍興寺對雨》一詩，題名“明，周琬，四明人”^［16］，四明即明代寧波府的別稱?！半l湖戴氏”應(yīng)指戴經(jīng)，“雔湖”即雙湖。戴經(jīng)，嘉興秀水人，明成化年間舉人，正德年間歷任九江推官、泰安知州。其家藏書千卷，無子，卒后書盡予外孫張桐。其事跡詳見《秀水縣志》《九江府志》《泰安州志》等?！叮ㄕ拢┘闻d志補》卷六中《碧梧秋月詩序》題名“弘治十一年……雙湖居士戴經(jīng)書”^［17］，可見戴經(jīng)號雙湖居士。雙湖，又名鴛鴦湖，在其家鄉(xiāng)秀水縣南。此書后入藏昭仁殿，但《天祿琳瑯書目》中并未記載此書，袁克文猜測是在著《天祿琳瑯書目》前已將此本賜出?！逗迫沼洝份d，1916年3月，袁克文從一旗人處購得此書^［18］。袁克文跋中判斷此為南宋臨安書棚本，周叔弢^［7］449、黃韻靜^［19］等均從袁氏意見認(rèn)為此或棚本。此尚存疑，待下論述。袁克文得到此本后，在上面鈐了數(shù)十方印記并手書題跋六則。書內(nèi)另有汪笑儂、姚鵬圖題款及袁克權(quán)題詩。

此本避諱“玄”“構(gòu)”“樹”“完”等字，袁克文指出其避諱字至“廓”，《寶禮堂宋本書錄》據(jù)此認(rèn)為此書刊于寧宗時^［20］，后人也沿襲此說。但筆者發(fā)現(xiàn)此書避諱字實至“勻”，《拾遺》中《送宮人入道》中“勻”字缺筆?？坦び嗤υ谙檀鹃g為世彩堂刻《河?xùn)|先生集》和《昌黎先生集》，又刻了今徐州市圖書館藏南宋晚期杭州地區(qū)刊《四書章句集注》。綜上，此本應(yīng)為南宋晚期杭州地區(qū)刻本，具體而言刊于宋理宗或其后。此本后被袁克文轉(zhuǎn)手給潘宗周。1951年，潘宗周把藏書捐給國家，后撥至北京圖書館收藏。

國圖藏善本書號08395《韋蘇州集》為一殘本（以下簡稱：乙部），存兩冊六卷（卷五至卷十）。由于缺乏序跋和刻工等信息，國圖也只簡單著錄為宋刻本。筆者對勘發(fā)現(xiàn)，其與甲部實系同一版本，二者版式、字體、筆畫、版框斷口處等都一樣，即同為南宋理宗或其后杭州余同甫等刊本。只是乙部屬后印本，不僅書版有許多地方已模糊不清，如卷五第十葉、卷七第八葉等，而且有部分書版已經(jīng)丟失或毀壞，如原卷八的第一、二葉缺失，而原《拾遺》的第一、二葉則改首行題名為“韋蘇州集八卷”，補于原卷八位置。全書首行題名均作“韋蘇州集第某卷”，此剜改后的首行題名與全書體例不符。在文字上，乙部較前印本甲部改了幾處錯字，如《睢陽感懷》《雨夜宿清都觀》《滁城對雪》中的訛誤，但基本上兩部文字相同。乙部避諱字與甲部一樣，亦止于《送宮人入道》中的“勻”字。全書唯有“周暹”藏書印。查周叔弢《歷年收書目錄》，丙戌（1946）五月，他于“宏雅”（指天津宏雅堂書店）收購此本，定為“宋棚本”^［7］727。此前收藏者已不可考。后來，此本被周叔弢捐至今國家圖書館。

山博藏一《韋蘇州集》殘本，現(xiàn)存二冊四卷：卷一至卷四。半頁十行，行十八字，白口，左右雙邊，單魚尾，版心記字?jǐn)?shù)，下題刻工“余”“同甫刁”等，內(nèi)避宋諱^［21］。則山博藏本與甲部、乙部都屬同一版本。難見全本，唯見書影兩頁，從書影來看，山博藏本也屬甲部的后印本。一來，山博藏本目錄首頁字跡磨損比較嚴(yán)重，且有斷版現(xiàn)象；二來目錄首頁中甲部為“擬古詩十二首”，山博藏本只為“擬古詩”。目錄首頁鈐有“安樂堂藏書記”“子清”“楊氏海源閣藏”“臣澂私印”諸印，卷一首頁鈐有“陶南山館”等印?？梢钥闯觯吮境醪剽H王府，后流入朱澂手中，再后入楊氏的陶南山館和海源閣。據(jù)學(xué)者考證，1930年前后，海源閣遭兵禍，包括此書在內(nèi)的一批海源閣藏書被一士兵賣予高唐郵政局長劉松年，后其將此書售予山東省圖書館^［22］。1954年，山博成立后，此書被調(diào)撥至山博?！队喲a海源閣書目五種》中并無此書，其中只著錄了一宋本《韋蘇州集》六冊^［23］，其實為明仿宋本，楊敬夫于天津出售，后來歸沈仲濤，1981年被捐予臺北故宮博物院，今臺北故宮博物院定其為明覆刊宋白口十行本^［24］。

3 南宋晚期杭州郟良臣等刊《韋蘇州集》

國圖藏善本書號08394《韋蘇州集》（以下簡稱：丙部），

存二冊十卷（不含《拾遺》），

國圖定為宋刻元修本，實際上很可能為宋本，詳見下述。版式為：十行十八字，白口，左右雙邊，單魚尾（少量頁面雙魚尾），部分版心下記刻工?？坦び朽P良臣、江孫、范崇、劉尚、余士等人。前有王欽臣序，無目錄。藏印有“黃氏志淳”“黃印姬水”“徐氏民則”“季振宜藏書”“曾在周叔弢處”“周暹”等。序末有勞健跋一行“戊辰二月桐鄉(xiāng)勞健篤文觀”，下有“勞健篤文”印。書末有季振宜跋一行“泰興季振宜滄葦氏珍藏”。黃姬水，字淳父，一字志淳，明正德嘉靖間吳縣人，曾師文徵明、祝允明，善書能詩，家蓄敦彝法帖名畫，甚富。據(jù)《吳越所見書畫錄》卷四，嘉靖六年（1527），吳中名士文徵明等人賦詩畫圖集成一冊《贈袁方齋書畫冊》為袁鼒祝壽，其中就有震澤徐玄度的一首詩，詩下有“徐氏民則”印^［25］?！渡汉骶W(wǎng)》卷三十九載嘉靖七年（1528），吳中名士為海寧王君作《竹居卷》，其中有黃省曾（黃姬水之父）的《竹居賦》和徐玄度等人的詩^［26］?！靶焓厦駝t”印應(yīng)屬于此人。其大概與黃姬水為同時人，俱為吳中名士，善詩。此書經(jīng)黃姬水、徐民則，后藏季振宜處，再后至周叔弢處?！蹲郧f嚴(yán)堪書目》記載“《韋蘇州集》，宋書棚本，季滄葦跋”^［7］611，當(dāng)指此本。《自莊嚴(yán)堪善本書目》卻載此為“宋末翻書棚本”^［8］，則周叔弢后來可能受甲部、乙部影響，改認(rèn)為此本翻刻余同甫等刊本。此書后被周叔弢捐至今國家圖書館。

此書避宋諱“玄”“構(gòu)”“樹”“完”等，避諱字至“廓”而止（此本無“勻”字），與甲部的避諱字一樣?？坦むP良臣、江孫、范崇、劉尚、余士等也見于宋棚本《碧云集》。所以，盡管沒有牌記，周叔弢等人也曾疑此為棚本。筆者經(jīng)過比勘發(fā)現(xiàn)，此本雖與甲部不是一個版本，但兩版之間有著極為親近的關(guān)系，應(yīng)從同一底本翻刻而來。在文字上，兩版文字基本相同，只有寥寥幾處差異，其中有些字是甲部正確，有些是丙部正確。與乾道本相比，它們在文字上的相同體現(xiàn)得更為明顯。它們與乾道本有一百四十余處文字相異，多數(shù)為乾道本正確而此二本誤，且二本的錯字相同。此外，在版式上，如卷九第五、六葉和卷十第二葉等，甲部、丙部都一反常例變?yōu)殡p魚尾。綜上，二本應(yīng)從同一本翻刻而來，而且，二本所用的底本應(yīng)參考了乾道本以外的版本，而不是單純翻刻乾道本。如《郡齋雨中與諸文士燕集》《春游南亭》等詩中，余同甫等刊本、郟良臣等刊本與乾道本都有較大的文字差異。又如乾道本《寄職方劉郎中》中誤入《酬柳郎中春日歸揚州南郭見別之作》之句，二本未犯此錯。

今南京圖書館藏一宋刊配元本《韋蘇州集》，前四卷為宋刊本，后六卷及《拾遺》為元刊本^［27］。經(jīng)過比對，筆者發(fā)現(xiàn)其前四卷與丙部系同版印刷，內(nèi)容、筆畫、版框斷口都一致?！渡票緯也貢尽芬惨颉爱?dāng)即棚本行款”認(rèn)為此本為書棚本^［28］。內(nèi)有“枝山老樵”“仲魚過目”“松靄”“內(nèi)樂村農(nóng)”“馬玉堂”“笏齋”等印及丁丙跋。歷經(jīng)祝枝山、陳鳣、周春、馬玉堂、八千卷樓藏，后歸江南圖書館，即今南京圖書館?！对谱栽邶愲S筆》卷三載：“《韋蘇州集》十卷，讀史精舍有南京宋刻本，得之海昌蔣氏。”^［29］“讀史精舍”即馬玉堂藏書處，所指莫非此本？

國圖藏善本書號05450《韋蘇州集》（以下簡稱：丁部），存三冊十卷附《拾遺》一卷。經(jīng)比較，其與丙部系同一版本，此本亦有刻工姓名郟良臣、江孫、范崇、劉尚、余士等，版式、字體、筆畫也相同，只是丁部為后印本。與丙部相比，一來，此本多了《拾遺》一卷（其中“勻”字避諱），該卷的刻工為蔡巳，和其他刻工一樣在宋棚本《碧云集》刊工之列。尚不確定是丙部丟失了《拾遺》，還是丁部補刊。二來，它修補了版框和一些磨損不清的字，如卷四《送王卿》的“來”字。三來，它更正了《冰賦》等詩文中大約二十余處前印本的錯字，但還有很多的錯字未改，而且，此本也有新添的錯誤，如序中“游幸”誤改為“游蜀”等。四來，卷五第二葉、卷八第十葉等為新補版，與原版字體有差異。

國圖定此本為宋刻元修本，不過《天祿琳瑯書目后編》依據(jù)書后題跋定此本為宋本^［5］523。書后有手書跋二則，一為德祐初初秋劉須溪記，一為至正丁酉（1357）九月十五日天全叟題。既然此本至少在德祐元年（1275）已刊印，則作為前印本的丙部也很可能為宋刻本而不是宋刻元修本。此本有“木齋”“海虞毛晉子晉圖書記”“四楞年少”“有商孫子”“芳草王孫”“殷孝章”“乾隆御覽之寶”“天祿繼鑒”等印。“木齋”為謝遷之印，謝遷為明中期名臣，浙江余姚人，字于喬，號木齋，謚文正?！八睦隳晟佟敝痢耙笮⒄隆睘榻鹂∶鞑貢。鹂∶鳛槊髂┤?，孝章為其字，明亡后改姓為殷。《藏書紀(jì)事詩》中言其“改姓為殷，而托于有商孫子”^［30］?！稌智逶挕份d“先生平生好錄異書，靡間寒暑……矮屋數(shù)椽，藏書滿櫝”^［31］。此書歷經(jīng)謝遷、金俊明、毛晉收藏，后流入清宮，清末流入民間。上述《收到書畫目錄》載的三部宋版《韋蘇州集》中的一部應(yīng)即此。后來此書流至國圖。

余同甫等刊本和郟良臣等刊本都有學(xué)者認(rèn)為其為宋棚本，其也均為棚本行款，甚至也都在南宋晚期理宗或其后的杭州地區(qū)刊刻。但它們都沒有“臨安府棚北大街睦親坊南陳宅書籍鋪刊行”的牌記。相較起來，郟良臣等刊本更似棚本，其刊工均為陳宅書籍鋪常用刻工。而甲部卷六第一葉紙背有墨書“二十七日準(zhǔn)升縣冀萬才所關(guān)為前事”、朱書“當(dāng)日行下象山縣并下臺州寧?？h”各一行，應(yīng)為當(dāng)時公文用紙。從這一點看，余同甫等刊本更可能是當(dāng)時官刻書或由官員出資刊刻，利用官署廢公文紙印刷以節(jié)省成本。

4 各書目中記載的其他宋版《韋蘇州集》

陳國慶當(dāng)年整理長春偽宮書時，著成《沈陽圖書館藏長春偽宮殘存宋元珍本目錄考略》，其中只提到了一宋版《韋蘇州集》殘本，存二冊四卷（第一卷、第五至七卷），每半葉十行十八字，白口，左右雙邊，前有王欽臣序^［32］。書中有“梁氏家藏宋本”“棠村梁氏”等印，但無“天祿琳瑯”“天祿繼鑒”等印。該本也不見于《天祿琳瑯書目》和《天祿琳瑯書目后編》。是書在內(nèi)的九十余種長春偽宮善本于20世紀(jì)40年代末運至北平，后撥交北京圖書館。但此本與《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中著錄的從宋至清各本《韋蘇州集》都不符，《全國古籍普查登記基本數(shù)據(jù)庫》也未見國圖藏此殘本，不知何故，或意外遺失。《收到書畫目錄》中的一部宋版《韋蘇州集》或指此本。

《天祿琳瑯書目》卷十還著錄一元刻本，五冊十卷，前有王欽臣序和沈明遠(yuǎn)補撰《韋應(yīng)物傳》，沈明遠(yuǎn)補傳后有劉辰翁所書“辰翁志”一小段，與丁部的須溪跋語內(nèi)容不同。卷內(nèi)有“漱石枕流”印，《天祿琳瑯書目》編者推測為劉辰翁印?！短斓摿宅槙俊房甲C“沈明遠(yuǎn)，元人，史無傳……此書當(dāng)屬欽臣所訂而明遠(yuǎn)重刻于元初者”^［5］185。此處為編者的誤認(rèn)。沈明遠(yuǎn)實際上指宋代沈作喆，字明遠(yuǎn)，號寓山，高宗紹興五年（1135）進(jìn)士?！独W(xué)紀(jì)聞》卷十四載“韋應(yīng)物，史逸其傳，沈作喆為《應(yīng)物傳》，敘其家世”^［33］。可見，《天祿琳瑯書目》所載此本為題名“沈明遠(yuǎn)補撰”，編者才考證失誤。此本的刊刻上限在北宋末南宋初沈作喆之時，下限在劉辰翁卒年即元大德元年（1297），并不一定是元刻本，可能為宋本。值得注意的是，沈作喆《韋應(yīng)物傳》未見于其存世《寓簡》一書，只在一些版本的《韋蘇州集》中留存。諸版本中，以此宋元本為已知最早載有沈作喆之文的版本，很可能為其他各本的源頭。

明代有一正德嘉靖間仿宋本，十行十八字，避諱“桓”“構(gòu)”“恒”“玄”“貞”諸字，歷代藏書家多誤以為宋本乃至棚本。如《藏園批注楹書隅錄》卷四所載“宋本《韋蘇州集》十卷六冊”^［34］（即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本）、《拾經(jīng)樓紬書錄》^［35］及《郋園讀書志》所載“南宋書棚本《韋蘇州集》十卷”^［36］340（此本為葉啟勛所藏，上有葉啟勛和葉德輝的跋，今在湖南圖書館）均為此仿宋本。與現(xiàn)存宋刻本相較，其避諱字較少，“慎”“敦”“樹”等字不避，其余字亦避諱不嚴(yán)，又多了沈明遠(yuǎn)的《韋刺史傳》。與天祿琳瑯藏本相較，其《韋刺史傳》前題名作“宋沈明遠(yuǎn)作喆補撰”，不容錯認(rèn)。此仿宋本仿的或許就是天祿琳瑯?biāo)氐陌姹?。惜天祿琳瑯本已毀于火，不能?xì)考。可以肯定的是，此本與余同甫等刊本及郟良臣等刊本有著密切關(guān)系，屬于同一版本系統(tǒng)。其很多錯字處與二本相合，如《寶觀主白鸜鵒歌》，此本亦有“首裂”“玉詣”“夜仁”等錯誤。不過，此仿宋本的錯漏比二本要少得多（各部《韋蘇州集》間的文字差異見表1）。

1937年，陶風(fēng)樓影印出版其所藏《韋蘇州集》，即今南京圖書館藏宋刊配元本，時任館長的柳詒徵為這個影印本寫了一篇跋，其中提到沙元炳藏書棚本《韋蘇州集》，其去世后，其子秘藏以防散佚。該本今亦亡佚。沙元炳《志頤堂詩文集》中載有《書宋刊韋蘇州集后》和《再題宋本韋蘇州集后》兩文^［37］，從中可以看出，此本亦為十行十八字，白口單魚尾本，前有王欽臣序和沈作喆補傳。經(jīng)對照，前述明仿宋本和沙氏文中所附的?？毕ず?。尤其是明仿宋本中《燕銜泥》中“復(fù)相見”誤為“復(fù)相紫”，在各本中較特別。因此，此已亡佚的所謂宋本很可能也是上明仿宋本。

《郋園讀書志》卷七還載一北宋膠泥活字本《韋蘇州集》，半葉九行，行十七字，小黑口^［36］339。此書原為袁芳瑛藏書，其定為北宋膠泥活字本，葉德輝沿襲此說。此書1919年被葉德輝抵押，20世紀(jì)30年代歸周越然言言齋處，經(jīng)其目驗，實為明初活字本^［38］33。內(nèi)有“德輝”“麗樓珍藏”“菉斐軒藏書記”“譽斯圖書”等印及葉德輝跋二。一跋語已見于《郋園讀書志》，另一跋語可見于《言言齋古籍叢談》^［38］235。該書今藏上海圖書館，定為明銅活字印本，應(yīng)在1957年周越然捐贈上海圖書館的133冊元明刻本之中。

5 結(jié)語

經(jīng)?？笨甲C，海內(nèi)外現(xiàn)存宋版《韋蘇州集》可以分為三個版本系統(tǒng)。一是乾道七年（1171）平江府學(xué)刊本，國圖藏有兩部，國家博物館等機(jī)構(gòu)也收藏有殘頁。二是南宋晚期余同甫等刊工所刻《韋蘇州集》，具體而言，此本刻于宋理宗或其后的杭州地區(qū)。目前國圖藏有兩部，山博藏有一部。其中，國圖藏甲部為前印本，國圖藏乙部以及山博藏本皆為后印本。三是南宋郟良臣等刊工所刻《韋蘇州集》，此本也刻于宋理宗或其后的杭州地區(qū)。國圖收藏兩部，南京圖書館收藏一部。國圖藏丙部為前印本，國圖藏丁部以及南京圖書館藏本為后印本。余同甫等刊本與郟良臣等刊本應(yīng)該不以乾道本為底本，但二本之間有著極親近的關(guān)系。二本也對明正德嘉靖年間的仿宋本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該仿宋本影響深遠(yuǎn)，被諸多藏家如楊紹和、葉德輝、沙元炳等誤認(rèn)為宋本。《郋園讀書志》所載宋本實際也為明銅活字本?！短斓摿宅槙俊匪d元本反而有可能為宋本。廓清歷代目錄以及各大機(jī)構(gòu)在著錄《韋蘇州集》時產(chǎn)生的疏漏，梳理現(xiàn)存宋版《韋蘇州集》的情況以及版本源流，對于韋應(yīng)物詩歌的整理和研究將有很大的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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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雅雅（1995— ），女，四川大學(xué)中國古典文獻(xiàn)學(xué)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古典文獻(xiàn)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