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周易 · 隨》卦的君子“處變”之道

【摘要】《周易》的《隨》卦象征著事情整體的形勢是順利的，發(fā)展的前景是通達(dá)的，但它的主體精神離不開對“時”的理解，程頤認(rèn)為君子所行之道，就是隨時運而動，義之與比，不要拘泥于具體的典章死理。同時，依時順勢，隨必有原則和條件。因此，對《隨》卦的卦爻辭進(jìn)行哲理解讀，旨在揭示君子“變”中守正，擇善而隨的君子之道。

【關(guān)鍵詞】《隨》卦；《周易》；君子；處變

【中圖分類號】B221? ? ? ? ?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6-007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6.024

《周易》的每個卦都有六爻，由初到上分別代表六個不同的位置，體現(xiàn)事物流動變化的陰陽兩爻在六個爻位上流轉(zhuǎn)不息，變動無常，形成了六十四卦。此正如天地萬物因“變”而四時往來，生生不息，人亦皆有否泰時機(jī)。因此，學(xué)會“處變”的方法對君子立身處世的意義重大?！睹献印吩唬骸按笕苏?，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背填U為《易傳》作序時說：“易，變易也，隨時變易以從道也?！睂嶋H上都在表明“處變”的方法在于符合“時義”?！吨芤住分匈潎@“隨時之義大矣哉”的《隨》卦即是這樣一個符合“時義”的卦。“時”不是簡單的時間概念，而是受時間、地點和條件所制約的客觀形勢；符合“時義”也并不是毫無原則、見風(fēng)使舵的小人做派，而是追隨仁義、擇善而從的君子之道。

一、君子“處變”的前提：貞正

《隨卦》卦辭是：“隨，元亨，利貞，無咎”。這里表達(dá)的意思是君子以貞正為作為行事的前提，才能通達(dá)順利，免于過失。若所隨不正，恐怕會有災(zāi)禍。《說文》中解釋“隨”為“從”的意思?！稄V雅》中說“隨”還含有“依順、順從”的意思?！断蟆吩唬簼芍杏欣?，隨。君子以向晦入宴息。

《象傳》是對卦辭進(jìn)一步的解釋?！吨芤妆玖x》中的注解為：“雷藏澤中，隨時休息”，意思是上卦為兌卦，兌為澤，下卦為震卦，震為雷，雷入于澤中，古人認(rèn)為，雷二月出地，八月入地，澤中有雷時意味著雷已經(jīng)隨自然的規(guī)律入于澤中休息了，所以稱為“隨”?！吨芤壮淌蟼鳌罚骸啊右韵蚧奕胙缦ⅲ壕訒儎t自強(qiáng)不息，及向昏晦，則入居于內(nèi)，宴息以安其身，起居隨時，適其宜也?！本佑^此卦象，行事要把握時機(jī)，順時而動，如同白天要自強(qiáng)不息，到了夜晚就要休息一樣，在適宜的時間做適宜的事情，這就叫做隨時之道。

在程頤看來，隨有兩個方面的含義：物從己和己從物。因己與彼，彼來與己，物隨己與不隨，皆以己與不隨事而定。朱熹指出了隨卦的主要精神就是依時順勢，隨必有前提和條件。以魯宣公夫人穆姜的故事為例，據(jù)《左轉(zhuǎn)》記載，她與當(dāng)時的大夫叔孫僑如私通，而且還參與了亂政之事，事情敗露后遷入東宮。初遷時占到艮卦變成澤雷隨卦，太史認(rèn)為穆姜能免一死，成功出走，但穆姜卻心里清楚自己難逃一死，因為她的所作所為并不符合卦辭中“元亨利貞”四德，最終在襄公九年死在了東宮。故事中的穆姜越位行事，沒有秉持四德，自知占得好卦也沒有好結(jié)果，由此可見，無咎必須具有“四德”這一條件，深得隨卦卦辭之意。

二、君子“處變”的關(guān)鍵：隨時

君子“處變”的關(guān)鍵在于“隨時”?！跺琛吩唬骸半S，剛來而下柔，動而說……隨時之義大矣哉！”其中，關(guān)于“隨，剛來而下柔，動而說”這一變化過程有“卦體說”和“卦變說”兩種解釋。

持“卦體說”的代表是王弼，《周易注》曰：“震剛而兌柔也。以剛?cè)嵯?，動而說之，乃得隨也?！?①《隨》卦震下兌上，震為陽，兌為陰。整體看，作為陽卦的震卦，本應(yīng)在陰卦之上，卻居于陰卦之下；本應(yīng)在陽卦之下的兌卦，如今卻在陽卦之上。分別看，震其中的二陰爻居于一陽爻之上，兌其中的二陽爻居于一陰爻之下，總體表現(xiàn)出“剛來而下柔”的態(tài)勢。而兌之德是說，震之德是動，正因下卦的動而引起上卦的說，這個過程即是隨。

另一種“卦變說”的代表是程頤，《周易程氏傳》曰：“謂乾之上九來居坤之下，坤之初六往居乾之上，以陽剛來下于陰柔，是以上下下，以貴下賤。” ②此種解釋是認(rèn)為隨卦是由否卦變的：否卦上乾下坤，乾的上九爻去往坤的初六爻、坤的初六爻到乾的上九爻之后就成了隨卦。乾為剛，坤為柔，以陽剛而往下居柔的下方，是以上謙下，以尊屈卑，做到這樣，事物一定欣悅的歸從跟隨，所以“剛來而下柔，動而說”，這就是隨。

總之，雖然兩種解釋方式不同，但都表現(xiàn)出了《隨卦》此有所動，而彼無不說的動態(tài)變化過程，而能達(dá)到此的關(guān)鍵就在于“隨時”?！半S時之義大矣哉” 象征隨卦整體的形勢是順利的，發(fā)展的前景是通達(dá)的，但它的主體精神離不開對“時”的理解?？鬃釉唬骸熬又杏挂玻佣鴷r中?！狈治鲞@句話里“時中”的“中”，實謂“經(jīng)”，得“時”，具“權(quán)”之意。守經(jīng)達(dá)權(quán)，方是變通之道。

程頤認(rèn)為君子所行之道，就是隨時運而動，義之與比，不要拘泥于具體的典章死理 ，即順勢而行，順天而行。只有對道有深厚的理解、知曉事情發(fā)展變化的隱藏征兆而通權(quán)達(dá)變的人才能領(lǐng)會個中道理。因此，發(fā)出“隨時之意大矣哉！”的贊嘆是強(qiáng)調(diào)“隨時”的重要性，希望后人能知道當(dāng)中的意義之大，遵義擇善才能隨時而得其正。

三、從《隨卦》爻辭看“處變”的六個階段

對《隨卦》的六個爻辭分別進(jìn)行分析，從哲理方面予以解讀，它們代表的其實就是人生面臨的六個方面或者說是六個階段的不同情況。

（一）六爻辭解讀

初九的爻辭曰：“官有渝，貞吉。出門交有功?！崩铉R池曰：“渝，變故，事故。交，交往，指互相幫助。” ③作為陽爻的初九應(yīng)是隨之“主”，謂之官，本該陰爻來隨它，但是此時的初九爻卻處于不可自居的隨之“時”?！俺鲩T交有功”的字面意思是走出家門之外與人交往，更深層次的解讀，可以從《周易程氏傳》中找到依據(jù)：“茍以親愛而隨之，則是私情所與，豈合正理，故出門而交則有功也。” ④這句話將“出門”釋義為不循私情，是因為人傾向于順從自己親愛之人，面對他們的缺點或是錯誤往往會選擇忽略；而對于自己厭惡之人則總是傾向于認(rèn)定其是錯誤的。這樣的做法是不符合正道的，王弼曰：“所隨不以私欲，故見善則往隨之” ⑤，所以君子在待人接物時，應(yīng)本著“擇善而從”“見賢思齊”的精神，做到不為私情所縛、胸懷開闊，方可成功。

六二的爻辭曰：“系小子，失丈夫?！笨资瑁骸靶∽邮呛笊闯赡曛！薄稄V雅·釋器》：“男子謂之丈夫?！痹谶@里，“小子”指初九爻，“丈夫”則是指和六二為正應(yīng)的九五爻，《周易正義》曰：“陰之為物，以處隨世，不能獨立，必有系也……隨此失彼，弗能兼與。” ⑥意思是六二爻本性是柔弱的，以柔隨人，叫做系。她只能在初九爻和九五爻之間選擇一個，本來應(yīng)該選擇“丈夫”九五爻，但是卻因為本性柔弱，不能固守，選擇了最近的“小子”，失去了“丈夫”，這就是因小失大。如孟子所言，在“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時，應(yīng)秉持“舍生而取義”的原則，此時留念“小子”而失去“丈夫”，就是舍棄正應(yīng)而隨從不正的人，這樣的錯誤是巨大的。不過，程頤指出六二爻具有中正的美德，不是一定會走到這一步，只是隨卦所代表的時代有這樣的傾向，所以對其告誡。世上沒有兩全的道理，所追隨的如果是正道，就會遠(yuǎn)離邪惡，跟從錯誤的一方，就會失去正確的一方。君子之道也是這樣，選擇時應(yīng)具備長遠(yuǎn)的眼光，不能放不下貪念而因小失大，執(zhí)守正念才能擇善而專一。

六三的爻辭曰：“系丈夫，失小子。隨有求得，利居貞?！贝穗A段的“丈夫”指在上的九四爻，“小子”指在下的初九爻。六三爻作為陰爻，上承的陽爻是九四爻，因此說“系丈夫”。因為六二爻的阻隔，遠(yuǎn)離在下的初九爻，所以有“失小子”之象。舍棄“小子”，追隨上面的“丈夫”是得到了適宜追隨的對象，《周易程氏傳》曰：“上隨則善也。如昏之隨明，事之從善，上隨也。背是從非，舍明逐暗，下隨也?！?⑦如同昏暗追隨光明、做事從正守善，是符合追隨在上者的道理的。九四爻無正應(yīng)，就像是無所追隨的人，因此在得到鄰近的六三爻的追隨后，必與其親善，此時六三之人，必有所求，必有所得。代入實際生活中，人追隨在上位的人，在上位的人也與之交好，那此人就是得到了所求得的，同時他所要求的又都可以得到。但追隨上者必然不能不顧公理、枉屈道義。否則，一心只想茍且投機(jī)地獲得對方的喜愛，以便得到自己所要求的，就變成了小人諂媚權(quán)貴的做法，所以爻辭說“利居貞”，也就是先能做到自己立身正，有求必得的才都是符合道義的正當(dāng)事情。表明的就是君子應(yīng)該志向遠(yuǎn)大，舍棄只顧一己私利的小人之道。

九四的爻辭曰：“隨有獲，貞兇。有孚在道，以明，何咎？”九四爻“隨有獲”是因為六三爻追隨著自己，又下乘兩個陰爻，即意謂天下之心隨與己。正常的情況應(yīng)該是恩威全部出于君主，眾心都追隨君主，但是他只是一個臣位，此種處境正如《周易注》所言：“居於臣地，履非其位，以擅其民，失於臣道，違正者也，故曰‘貞兇。”九四面臨的處境很有可能會使自己的威望超過在君位的九五爻，有違于做臣下的道理，引發(fā)危險和猜疑，所以是兇。補救的方法在《周易程氏傳》中概括為“明哲”：“唯孚誠積于中，動位合于道，以明哲處之，則又何咎古之人有行之者……” ⑧什么是明哲呢？程頤將伊尹、周公、諸葛亮作為例子，指出他們都于民有恩，所以獲得了百姓的追隨，同時民眾對他們的追隨也成就了君主的功業(yè)，維護(hù)了國家的安定。他們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既能盡其誠，又能合于道，所以百姓對他是信賴的，君主對他也是不懷疑的。即不自我表功，以實際行動使人明其心，明其道，正其義，位極人臣而沒有逼迫君主的嫌疑，權(quán)勢過重而沒有專權(quán)強(qiáng)橫的過失，這就是明哲。

九五的爻辭曰：“孚于嘉，吉?！痹诖素?，孚除了誠、信，也有隨、從之意?！版谟诩巍眲t表示隨于善。九五的陽爻因居于尊位而得正當(dāng)位，與同處于正位的六二正應(yīng)，對六二、九四以誠相待，如此以誠信隨天下之善，天下亦以至誠隨己，因此得吉。九五代表君子處于中正的位置，誠信中實，從善如流，與跟隨之人互相信任，可知這是符合中道原則的。

上六的“爻辭曰：拘系之，乃從維之，王用亨于西山?！薄熬邢怠钡囊馑际蔷薪?，“維”就好似用繩子捆綁，“之”代表上六爻。上六爻以柔順的姿態(tài)居在隨的極點，“拘系之，乃從維之”表明跟隨若頑固到極點就如同受到繩索束縛一樣?！巴酢笔侵艹牡旎?，即周太王?！拔魃健敝羔?。這里有隱含的典故為：從前，周太王得民心，使得周的王業(yè)在岐山得到亨通。夷狄入侵，周太王不忍生靈涂炭，所以自豳地遷徙到岐山居住，當(dāng)時的人民因為愛戴周太王，紛紛領(lǐng)著家眷跟隨歸向他，人心對他的追隨強(qiáng)固到如此程度，因此才能使周王朝興盛于西山。上六爻代表了事情發(fā)展到極點，固然已經(jīng)過度了，然而得到了大眾的跟隨和追隨善的堅固，這樣也是好的，但將這種過度施加于其他事情上就不一定是正確的了。

（二）君子在六個階段的“處變”之道

以上對爻辭的逐步解讀，能夠體悟到君子在不同階段的“處變”之道：

處于位卑力弱時，如同初九爻，應(yīng)舍棄一己之見，不被私情所縛，做到見善往隨；在面對選擇時需堅定信念，不能抓小失大，所隨不當(dāng)，否則會造成六二爻“系小子，失丈夫”的結(jié)果；往高處走，追隨在上位的人，在上位的人也與己交好，如六三爻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fù)，有求必得，但是依然要時刻做到立身正，不邪諂趨利，得到的才都是符合道義的正當(dāng)事情；隨著君子所處位置進(jìn)一步提高，到了九四爻的位置，逐漸成了被人追隨的對象，這時更要注意自身的形象，不能因權(quán)勢過重而專權(quán)強(qiáng)橫，應(yīng)做到上巽順君王，下安撫百姓，堅守正道，才能光明磊落，成就一番事業(yè)；當(dāng)君子高居尊位時，已經(jīng)是群眾追隨的對象了，一言一行都會成為眾人的典范，所以應(yīng)像九五爻學(xué)習(xí)，做到向上以至誠之心遵循天道，向下屈尊就卑、任賢納諫、從善如流；隨是一種順其自然的行為，正如上六爻所反映的周太王能將周王朝發(fā)揚光大是因為得民心的道理一樣，逼迫得來的歸順只能得其身，系不住其心，因此君子時刻中正守善，采取溫和的感化手段，才不會使隨從之道偏離而走向山窮水盡。

伊川先生在《彖辭》之《傳》中說：“君子之道，隨時而動，從宜適變，不可為典要?！贝喝デ飦?、寒來暑往，人也必須做到與時俱進(jìn)。《隨》卦所蘊含的君子“處變”之道是在人事上能夠根據(jù)具體的時勢而作出變化，把握時機(jī)、適時進(jìn)退；不拘泥于具體的典章死理，不固執(zhí)己見，善于聽取、采納別人的中肯意見；為人外圓內(nèi)方、柔中帶剛，以“道”“義”作為最高標(biāo)準(zhǔn)，通權(quán)達(dá)變。如此，則是做到了“擇其善者而隨之”。

注釋：

①王弼撰、樓宇烈校釋：《周易注校釋》，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68頁。

②④⑦⑧（宋）程頤：《周易程氏傳》，九州出版社2011年版，第69頁，第70頁，第71頁，第71頁。

③張乘?。骸吨芤妆臼隆ど稀?，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142頁。

⑤⑥（魏）王弼注、（唐）孔穎達(dá)疏：《周易正義》，九州出版社2004年版，第123頁，第1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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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朱熹.朱子全書（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2.

作者簡介：

張丁心，女，河南平頂山人，河北大學(xué)哲學(xué)與社會學(xué)學(xué)院2021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哲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