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典白姆
德典白姆,1996年生,西藏拉薩人,2019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xué)中國語言文學(xué)系,2022年畢業(yè)于中央民族大學(xué)藏學(xué)研究院,現(xiàn)就職于西藏文聯(lián)《邦錦梅朵》編輯部,主要進行藏漢小說創(chuàng)作。
那里有一顆自認為善良的心毫無遮攔地倚著文字而立,當(dāng)有人經(jīng)過,留下一瞬的善意便是筆者最大的渴望。
“嘔”,微風(fēng)夾帶著一股酸味,從副駕駛位右側(cè)的窗戶進入,徑直闖入我的鼻孔。十五分鐘內(nèi),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又不是第一次坐車,暈車真的這么嚴重嗎?但是我并沒有責(zé)怪這位初次相見的表弟,當(dāng)我在心中真正去怪罪他時,我的內(nèi)心同時充斥著恐懼。
那天傍晚,桑煙緩緩離開屋頂升向天際時,表弟握住我的手說道:“姐姐,我怕?!蔽野芽聪蛟缫央[入山后,只留殘影的太陽的目光轉(zhuǎn)向他?!皨寢屨f,煨桑的時候亡人會回家吃飯?!彪S即我打了個寒戰(zhàn),似是才感知到太陽下山之后的涼意。桑煙的味道也成了蛋白質(zhì)燃燒的焦味,沿著鼻腔直沖體內(nèi),與心中的恐懼攪作一團,翻騰不止。適時,我心中才對這個表弟生出一絲責(zé)備。
“那年,一條巨龍下凡到南山后的湖中喝水,空中掛著龍尾的鐵鉤斷了,那條巨龍一頭扎入湖中,身子下半截就在湖面左右搖擺,把兩岸的田地都糟蹋了。村里人去縣里請了僧人來做法事,又連續(xù)三天不斷煨桑請求神靈保佑。終于在第三天的中午,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雷聲,那條龍才飛回了天界。當(dāng)時湖面的水像是燒開了一樣一直冒泡,湖中心的水浪高過山頭,許多魚蝦都被甩到了岸上。”奶奶又說起這個故事,我也一如往常地用驚訝的語氣問道:“天吶,那奶奶您沒事吧?”這回奶奶沒有一如往常地回那句:“幸好,我沒有受傷?!边@就如同打破了我倆之間早已固化的程式。她說:“你倆差不多大,亡人每次聽到這個故事卻都會問,奶奶那個時候多大了,您親眼看見巨龍了嗎,龍長什么樣?當(dāng)我回答那時自己還小又因為是女性,不能出現(xiàn)在做法事的地方,但是我看見了大人們背著桑葉和法器翻山。亡人就會說,那您就是沒有親眼看見咯。這故事沒什么可信度,再說南山后的湖我也見過,沒您說的那么深。那姑娘本就瘋瘋癲癲,這么年輕就走了,也許就是命吧?!闭f完,奶奶流下了眼淚??吹剿@個樣子,我當(dāng)然不敢說話。但是對這個問題提出質(zhì)疑的不是我嗎?我記得當(dāng)我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問過奶奶是否親眼所見。她肯定是因為悲傷過度,記憶出問題了。這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南山后的湖到底如何,我也并不清楚。
玻璃下的相框中,一個三歲左右的女孩抱著一只黑黑的白兔子布偶,坐在地上。這張照片中引人關(guān)注的則是那雙黑色的光腳丫,還有那雙圓圓的眼睛,并不是炯炯有神,卻閃著???? 光芒。
夜晚萬籟俱寂,未燃盡的木屑仍舊在火爐中起舞。來到屋外的露天廁所,我看著眼前的村莊。其實我看見的只有一團漆黑,但是我又確切地知道我的村莊,我稱之為故鄉(xiāng)的實體正在眼前的黑暗中。村莊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一個整體,而是由一個個家庭和一間間房子構(gòu)成,她還有一條足夠?qū)挸ǖ墓?。村莊也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村民們不會再因為有外人的到來而大驚小怪,有八成人父親也叫不出名字,零食和玩具更提不起小孩們的興趣了??傊迩f變了,依此而居的村民也變了。但是這本不是一件令人傷感的事,他們的生活較之過去,不正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嗎?那些知識分子和詩人在高度發(fā)達的城市中,總樂意于無病呻吟,說農(nóng)村變了模樣,丟掉了質(zhì)樸。這種哀嘆總讓人忍俊不禁,但是,這里的一切是否都變了?若果真如此,那位親戚便也不會去世了。值得慶幸的是,此刻輕眠于黑暗中的村莊是我的村莊。我覺得她變了,她就變了。我覺得她容貌依舊,她便將永生。即便村莊和我的身體會隱沒在這團黑暗中,我的魂魄也會在黑暗中輕撫村莊的每一寸草木。這時寒風(fēng)似是好奇又好像不滿一般悄然而至,我隨即想到了白天表弟說的那句話,又是一陣寒戰(zhàn)。我本想馬上回房鉆入被窩,抬頭卻見到了漫天的繁星,離我很近。
“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是離我們遠去的人,那些格外閃亮的則是革命者和孤寂的英雄。等我死了,也會成為天上的一顆星星。當(dāng)時姐姐就是這么說的?!彪m然表弟說錯了好些詞,但是我基本理解了那位亡人想要表達的意思。革命者,先覺者。想到這些剛才似乎因為分心而消散少許的恐懼又一次成倍襲來。我只得立馬回屋鉆進被窩,心中觀想著釋迦牟尼像。
那棵干枯的桃樹仍舊屹立在村子唯一一條通往外界的公路上,威風(fēng)至極。兩旁的田埂上孩子們在做著游戲,他們口中不斷蹦出最時髦的網(wǎng)絡(luò)語言,一些女孩則是聚在一起唱著兒歌,隨著旋律不斷起舞。冬日的陽光雖然沒有那么溫暖,但是照到身上的感覺卻是柔和的。看到這些孩子都在陽光下肆意玩耍,身心都覺異常平靜。那個穿著紅色羽絨服的女孩是舞者中最小也是跳得最好的一個。她的舞步隨著伙伴歌聲的旋律愈加輕快,陽光下一簇紅色在不斷旋轉(zhuǎn),這就如同一個鮮活的生命在這片土地上努力生息。但是她被路旁的小石子絆了一下,倒在了桃樹旁。霎時,歌聲、笑聲、說話聲似乎從這個世界消亡一般,周圍的大人小孩都把目光投向了小女孩。她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是抬頭呆呆地看著枯樹枝,隨即一躍而起向著村莊跑去。這個六七歲的女孩從我身邊跑過時,我并沒有在她轉(zhuǎn)瞬即逝的眼神中看到一絲的悲傷或委屈,取而代之的是恐懼,這種恐懼是我未曾見過的,因為其間有對世間所有事物都失去希望的無奈感。寒意又找上門來了,我抬頭望向太陽,太陽還如往常一樣千萬年間懸在天上,孩子們也都照常身披金色的盛裝。但是剛才的柔和蕩然無存,我走入了桃樹的陰影中。
“今年結(jié)果了嗎?”奶奶和我繞開桃樹,走過一小段坑洼再回到大路上時我問?!皼]有,還是老樣子。今年也就一兩顆小桃子,夏天的時候還有很多蟲子?!焙孟袷桥卤徽l聽到一樣,奶奶把聲音壓得很低,我也緊張了起來。周圍的大人和小孩都各自圍在一起小心地討論著什么。“還是會死很多人嗎?”我問道。奶奶立刻白了我一眼,我自覺犯錯了,低著頭走路。我倆都非常自覺地不再開口。
“是的,還是老樣子,每年至少走一個。今年是走了兩個人。一個是大晚上騎摩托車撞到樹干上死的,另一個聽說喝醉酒在樹下撒了尿,因為他死的時候屎尿流了一地都沒人敢管?!痹谧叩诫x桃樹很遠的地方時奶奶才回答了我剛才的問題。直到此刻,我心中才生出一點勇氣,于是一個奇怪的問題脫口而出:“聽說我們家去世的那位也跟這棵樹有關(guān)系······”話沒說完我就后悔了,我握著的那只蒼老的手一時間顫動不已,抬眼望去,她雙眼通紅?!皠e信那些村里的混賬,誰再說這種沒憑沒據(jù)的屁話。亡人身體本來就不好,跟桃樹有什么關(guān)系呢?”奶奶的音量不斷提高,看似是說給我聽的,但更像是說給周圍來往的村民。
玻璃下的相框中,一個穿著黑色上衣的女孩的背影正在往一塊黑板上寫字,其他字都陷入陰影中不能看清,但是陽光寵信了其中兩個,這令它們異常自豪,榮耀無比:枯樹。
適才觀想的釋迦牟尼像逐漸變成了一尊面容可怖的護法,祂齜著滿嘴鋒利的牙齒,吐出血紅的舌頭,我的幻境或者夢境一片血色。
晚上全家人圍坐在火爐旁烤土豆聊天的時候,叔叔和我作為家中老小和一個孩子坐在最邊邊的兩個小凳子上。在昏暗的燈光下我握著叔叔滿是裂痕的手十分心疼。叔叔安慰道:“現(xiàn)在還好,春耕和秋收的時候比這個更嚴重。”我沒有在他面前提及過他過世的女兒,他卻自己說了起來?!敖衲甏耗┮恢睕]雨水,我這雙手也跟土地一樣干。村里人去縣里的寺廟請了幾位僧人過來求雨,僧人在上山做法之前說求不到雨就不下山。過了十天左右的一個早上村里人看到僧人們早早下山回寺廟去了,臨行時留下今晚有雨的話。姑娘知道這件事之后晚飯也不吃,天一黑就跑到樓上。晚上,我上樓喊她睡覺時她說‘我就是想看看僧人們說今晚有雨是不是真的。那時天上看不到一顆星星,我只能回屋給她拿件衣服。但是沒等我出去,她就在外面喊我快來。不用看我都知道為什么,因為我聽到雨滴落地的聲音?;氐綐巧系臅r候,我看到她滿臉雨水,她握著我的手說‘太好了,爸爸手上的裂痕也會逐漸愈合。僧人們說的都是真的呀,太神奇了。那晚她在雨中待了好一陣子才下樓睡覺?!蔽铱吹绞迨逖壑袥]有悲傷,甚至有些許欣慰。女兒去世十多天,他的眼淚可能都流干了吧。
表弟將幾只小山羊從我身邊趕走,小聲說:“求雨的事情是真的,那時村里人說村民選了代表去縣里請僧人去了,僧人們進村時姐姐也去看了,回來的時候問說‘他們能求雨嗎?當(dāng)時就是他們說村口路上的桃樹附有神靈才有后來一堆麻煩,這次說求不到雨就不下山到底是不是真的呢?無論如何希望這次是真的,能求到雨也是僧人們攢下的福分啊。說完姐姐雙手合十在胸前朝南山拜了三拜?!币彩前?,末了她終究是存有希望的,但是為什么要對桃樹的問題存有疑心和不敬,甚至斷送性命呢?這顯然不是聰明人的表現(xiàn)。
“為什么不砍了那棵樹?那時次仁曲珍就是這么說的。誒呀,唵嘛呢叭咪吽。①真是可惜了,那樹影響交通不說還死這么多人,又不結(jié)果子,還不如直接砍掉算了。這句話被你奶奶聽到了,就直接把她拽回家了?!鄙頌榇謇锏恼f書人或者乞丐的瘸腿老人吸了幾下鼻煙,打了幾下噴嚏。說這些話時他鼻頭還有幾絲黃色的煙塵,這讓我很不舒服,但是我還是聽完了他的話。“之前就是因為老死人才請僧人算卦,算出樹上附有神靈。所以村里人才不敢砍掉它。不然一個小姑娘都知道這樹擋道,我們大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看每年都有人因為沖撞神靈去世。誒呀,不該說不該說,真是大不敬啊。但是那個姑娘真的是非常善良的,可惜了?!?/p>
“那個姑娘是非常善良的,那次巴桑要把家里的老牛送到屠夫那里,女孩一直都在求巴桑不要這么做,整個村子都是女孩的哭聲。還有一次,以前我會給村里的孩子們講《尸語故事》,在講完瑪桑雅如卡茶的故事后其他小孩都回家了,只有她留了下來。她跟我說‘扎巴爺爺你講的所有故事里這個是最好聽的也是最傷感的。那時候她還沒上中學(xué),我問為什么?”沒等老人說完,我立馬說:“那么多故事里只有瑪桑雅如卡茶去世了,即便是個好人,結(jié)局卻是離開人世,而且他最后沒見到自己的父親。”老人用那雙渾濁的雙眼看了我許久,似乎想問問題但是沒有開口。我請求他繼續(xù)說下去,他卻無厘頭地說:“不同的身世有不同的命運,你是幸運的?!蓖炅司烷]眼念經(jīng),不再理會我了。事實上他沒必要思慮過多,我聽過《尸語故事》的所有篇章,但是在十多年之后我只記住了這則最接近現(xiàn)實的故事。
玻璃下的相框中,一個六七歲的女孩摟著一頭小牛的脖子。陽光剛好照進院中,女孩和小牛都披上了金紗,格外奪目。
叔叔走在前面,那腳步好似要踏平土地一樣沉,步子又大,我已經(jīng)走得夠快了都有點趕不上他,只得叫道:“叔叔你慢點,我都趕不上你了?!彼剡^頭來,令我驚訝的是他竟然滿臉淚水。我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幸好叔叔轉(zhuǎn)回頭去繼續(xù)走了。我也是一言不發(fā)跟在身后,不知是錯覺還是現(xiàn)實,叔叔好像放緩了腳步。等到了那個簡陋的牛欄,叔叔才走到身邊替我理了理額前的頭發(fā)說:“額前留這么長的頭發(fā)都遮眼睛了?!蔽蚁氲絼偛诺膱鼍爸荒艿椭^,不敢看叔叔的臉。“我那個女兒也是這樣的,留著遮住眼睛的劉海,這不是傷眼睛嗎,我平時說她的時候她都會動手理一理頭發(fā),但是自從我把那頭老牛送去屠宰之后就沒聽過我的 話了?!?/p>
叔叔看著牛欄下的那條小路?!芭畠阂郧翱倳刂@條小路把牛趕到牛欄中。大概在她去世前一個月,我把一頭老牛送去屠宰了。那是一頭額前有彩斑的牛,牛剛生下來的時候女兒還小,所以他們是一起長大的,感情非常深。但是在兩個月前,那頭老牛把腳摔斷了。真是可憐啊,我看它也活不長所以就打算送去屠宰。我也是選了一個女兒不在家的時候帶它去的。但是沒想到第二天上面的領(lǐng)導(dǎo)要去女兒他們學(xué)校視察工作,所以她跑回家取干凈的校服。她像瘋了一樣一直求我不要殺它??晌覀兗矣植皇鞘裁锤毁F人家,而且這頭老牛腿斷了再放生的話我們養(yǎng)起來也很麻煩。再說,整個村子都知道這件事了,不馬上解決的話我這個一家之主的面子往哪里擱。所以那天我批評了女兒,還打了她幾下,可她還是一直在求我,說它給家里出了多少力啊,說她完全把它當(dāng)家人。那天女兒一直跟著我到屠戶門口。”
“一切結(jié)束后,我倆一同回家。她走在我前面,到桃樹旁時她第一次繞開樹干過去了,以前都是直接跨過露出地面的樹根的。那時村里的老乞丐在路旁曬太陽,女兒走到他旁邊說‘爺爺,我看到了比瑪什么卡更悲哀的故事,那個名字我記不住?!笔迨逭f了那天最后一句話:“都過去了,如果說有兇手,那就是我。我殺了老牛的時刻也殺死了自己的女兒。”
院子里的牛圈傳來微弱的鈴鐺聲,還有時不時傳來的山羊叫聲都在非常善良地試圖幫我驅(qū)散黑暗中的恐懼。如果真如父親所說,人死去之后的四十九天內(nèi)靈魂會在生前生活的角落流連,那么牛圈、院子、打水的路途,這么多地方,那個靈魂究竟在哪里呢?或許已經(jīng)成為了天上的星星?又或者正蜷縮在被窩中回想那些可怖的過往。
對奶奶的故事提出質(zhì)疑的人到底是我還是她?把對瑪桑雅如卡茶的憐惜踐行到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到底是我還是她?定然不是我,因為我是個聰???? 明人。
“爸爸,那人多可憐啊,多給點錢又會怎樣?”
“你懂什么?這么個年輕力壯的人有手有腳,為什么要靠別人的施舍過活呢?你這不叫善良,叫愚蠢。”
自此我就知道善良是有限定條? 件的。
“爺爺,您就不要用這么舊的拐杖了,多危險啊?!?/p>
“你不清楚,這個舊拐杖可是游歷過很多圣地,積攢了許多福氣的,不 能扔?!?/p>
后來,那根珍貴的拐杖斷了,爺爺因此摔斷了腿。但是我害怕福氣會流失,所以沒有扔掉那根拐杖。
“這么小的事情有必要去找人托關(guān)系嗎?”
“這是人之常情,你沒必要那么清高。神仙下凡了也得吃碗俗家飯?!?/p>
自此我也知道了生于俗家便要遵循俗家的生活法則。
就這樣,我成了一個聰明人。
“后來怎么樣了?”我難以置信地問奶奶。
“還能怎樣呢?老牛被宰了之后她連續(xù)三天都沒跟家里人說話,飯也沒好好吃。然后就開始拉肚子。過了幾天的一個晚上,突然就走了。小孫子說,她臥床期間跟他說過也不能全怪爸爸,還不是為了家里的生計?!?/p>
“沒有去醫(yī)院嗎?”
“拉肚子都算不上病,誰能想到會有生命危險呢?”奶奶悲痛至極,用拳頭敲著自己的膝蓋。
“或許真的跟那棵樹有關(guān)系?”
“說什么呢?如果真的跟那棵樹有關(guān)我們?nèi)叶紩艿絺?,以后不準再提桃樹?!眲偛胚€在奶奶臉上的悲傷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恐懼。
走了很久都到不了山頂,我只得用盡全力向山頂?shù)呐⒑埃骸奥吩谀睦锇。俊彼聪蛭?,那不就是我嗎?只不過戴著一頂圓圓的白色帽子。這么想來叔叔家玻璃下相框中的那個女孩不也是她嗎?雖然我在山腰,她在山頂。但是我又真切地看到她的臉,尤其是她那雙不算靈動卻閃著光的眼睛。她的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但是我又覺出一絲悲傷。她慢慢抬起左手指向旁邊的懸崖,我意識到這是剛才我的問題的答案。山頂陽光暖和,一旁的懸崖則是陰冷暗沉,深不見底。而且風(fēng)在其中肆意亂竄,時不時傳來似女人哭泣的聲音。我頓覺不安,只能再向女孩問:“去山頂?shù)穆吩谀睦??”她終于說話了:“這條路好走?!蔽疫€想說些什么但是看到了她那雙眼睛,那是母親看孩子的目光,佛祖注視眾生的目光。
跳。為了活下去。
“女兒,我倆得回趟老家。你叔叔的大女兒去世了,明天出發(fā)的話可以趕上二七,叔叔的小兒子也在拉薩,我們明天一起過去。”當(dāng)我在看魯迅的《長明燈》時,爸爸走進書房傳達噩耗。
“真的嗎?那個和我同名的女????? 孩嗎?”
“說什么呢?自己叫什么都不清楚嗎?你的那個次仁曲珍只是喇嘛賜的名字,不是本名?!?/p>
是啊,這次我本不用去參加七日祭,我就是次仁曲珍。但是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去參加,次仁曲珍是一位亡人,在七七前她的靈魂可能還會游離于人世間。但是她也可能成了天上的一顆明星。
編輯導(dǎo)語:作者2019年曾在我刊發(fā)表作品《太陽雨》,時隔近四年再次發(fā)表新作,依舊延續(xù)了作者十分擅長的通過情節(jié)設(shè)置將文章人物主體變得模糊而迷離的特點,“亡人”和“我”,“我”和“亡人”,“聰明”和“不聰明”,虛虛實實,只在人心。
責(zé)任編輯:索朗卓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