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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戲裝

      2023-07-12 17:08:44白龍剛
      參花·青春文學(xué) 2023年7期
      關(guān)鍵詞:工地電話

      生物鐘準(zhǔn)時催醒我。出租屋里冷得很,也很黑,雖然隔著窗簾,我認(rèn)定外面也是一樣的黑。我鉆出被窩兒,哆哆嗦嗦地走到窗前,挑開簾縫向外看,從偶爾駛過的車燈光線里探索外面是否下雪了。

      一分多鐘后,我認(rèn)定沒有下雪,天空濃墨一樣的黑。我冷得渾身哆嗦,回到床邊摸索著穿衣服。妻子突然說,今天還要去?不是下雪嗎?我說,現(xiàn)在沒下,不下就得去,年底了工期緊。

      不知道是我吵醒了她,還是她一直沒睡。昨晚吵嘴吵到深夜,后來不吵了,只聽她不停地嘆氣和翻身。再后來我漸漸沉睡了。

      吵架是因為我老家的爹打電話給她,讓她抽空給買一套唱官生穿的戲裝,我一回來她就不停地向我報怨,說什么老人太不懂事,不知道我們?nèi)兆舆^得緊,現(xiàn)在還在租房子住,店里生意冷清到快掙不出房租了。兒子抱怨他們學(xué)校的伙食差,又不舍得讓他多花錢……她的沒完沒了終于點燃了我的沉默,我大喝一聲,叫她閉嘴。她則更加提高了嗓門予以回應(yīng),一場彩排過無數(shù)次的爭吵再次上演。當(dāng)然,情節(jié)依舊乏味老套,結(jié)局仍舊是毫無懸念地收場。

      我穿好衣服摸到門鎖開門,她又說,你兒子上學(xué)的事怎么辦?你托人問了嗎?昨天中午打電話說飯卡上又沒錢了!

      我嘆口氣罵了句,這不上進的玩意兒,就知道吃。

      我推開門出來,本想摔門而去,但在最后的剎那我收了手,輕輕把門帶上。

      街上漆黑清冷,零星的幾處彩燈疲憊地閃爍著等待拂曉的到來。陰郁的天氣將夜色拖沓著,延伸著。我發(fā)動車子,兩柱燈光推開前方的黑,有了一片無力的光亮。車子緩緩起步,在兩柱光的引領(lǐng)下駛向城外。路上靜,沒有風(fēng),幾乎沒有車輛。我的思緒又回到出租屋。

      兒子上學(xué)的事足夠鬧心,可以說,因為他上高中的事引領(lǐng)了我們整個家庭格局的改變。

      他入高中之前在我們鎮(zhèn)上讀書。學(xué)校離我們的村莊很近,他媽在家種著地,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我則在城里一家小建筑工程公司打工。我干活很用心很賣力,老板和同事都認(rèn)可我。我買了一輛廉價的二手車作為腳力,每日雖然奔波,但心里很踏實。兒子未能正??既敫咧校瑸榇巳胰丝只沤箲]了好一陣子。多虧我老板出手,動用他的人脈給我兒安排了一所價格不菲的私立高中。兒子安頓好了,妻子卻又不放心,非得去兒子學(xué)校附近租間房子以便照顧兒子。我說,他們是封閉式管理,不用咱操心,只要錢到位就好??伤€是一萬個不放心,我拗不過,只好去學(xué)校附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門面房。租來的房子不能只是住人啊,得做點什么營生有點收入才好。學(xué)校附近真的是一房難求,還是我老板托關(guān)系幫租了一間離學(xué)校相對較近的店面房,雖然房租貴點,但大人孩子都?xì)g喜也就值了。妻子嘗試著做點小生意,一年多來從賣包子變成賣面條,如今賣些花生、瓜子和水果。折騰一圈,我們家?guī)缀跻?fù)債了。我依然是那樣辛勞,脫離了土地的妻子似乎更加辛勞,而且情緒變得異常暴躁,吵架成了家常便飯。偏偏在這時候,孩子要求換學(xué)校,否則就退學(xué),原因是他同學(xué)的生活比他好,而他顯得格外寒酸,這讓他內(nèi)心很壓抑。這舉措讓我們既憂憤又無奈。這時候,老家的爹又打電話給妻子,要她在城里給買一套戲裝,妻子便將一肚子的不滿發(fā)泄到我這里,由此而引發(fā)昨晚的爭吵。

      不記得從哪年開始,村里人陸陸續(xù)續(xù)住進了城市,村里留守的多是年齡大的人。當(dāng)我們一家租了房搬進城里的時候,她滿意了,我的父母也感到榮耀,街坊鄰居也認(rèn)為我們成功脫農(nóng)了,我們混好了。我爹從此也多了一句口頭禪,“給俺兒打電話就能辦了”,不過他很少給我打電話。城里離老家不是很遠(yuǎn),開車個把鐘頭就能到家。我也是隔不了兩天就回家一趟,看看家中安好,再順便把菜園子出產(chǎn)的大蔥土豆什么的捎進城里。

      入冬時爹打來電話讓我回家,他準(zhǔn)備了很多扒去老葉的白菜,把我的車裝得滿滿的,然后吞吞吐吐地說,幾個老伙計閑著沒事,要唱戲。我說,唱唄,你們不是一直唱呢?他說,這回想弄得像樣點,他們幾個都買了新家什了,你陳大爺他兒花了一千多塊給他買了把京胡,可真不一樣咧!我“哦”了一聲,打開車門準(zhǔn)備要走。爹搶一句說,你能不能給我……我轉(zhuǎn)身關(guān)上車門問,爹你要什么???爹說,能不能給我買套戲服!就是那種……不用太貴的。他用唱戲的手法比量了一下,我懂得,他說的是唱官生穿的戲裝。我略加思索說,好,我到城里看看。我爹年輕時就開始練唱茂腔戲,把官生唱神了,四鄰八鄉(xiāng)算是個角兒,可是大半輩子沒穿過一次真正的戲裝。僅在年輕時,一次縣劇團到鄉(xiāng)政府演出,我爹悄悄鉆進后臺,趁人不注意,拾起一件人家剛剛換下丟在地上的戲裝,在身上比量了一下,那套戲裝從此就烙在他身上了,常常掛在嘴上。近幾年似乎忘了,誰想又往事重提,還來勁了。

      爹一直沒得到我的答復(fù),可能他認(rèn)為我實在很忙,所以就打電話給我妻。他哪知道這個電話竟引出如此反應(yīng)呢。

      車子駛出城區(qū),路上越發(fā)安靜,濃黑略見稀釋,黑中呈現(xiàn)一點微微的白。忽發(fā)現(xiàn)在車燈的光霧里有碎屑飄飛,下雪了?我緩了緩車速,仔細(xì)看,果然是雪,稀稀拉拉的,還不足以影響上工,我得繼續(xù)趕往工地。

      一進臘月,各施工隊陸續(xù)撤了,工地留了很多空置的板房。多種原因牽絆著,僅有我們幾個人還在收尾。此刻的工地被薄薄的雪掩飾了日常的雜亂,像是換上了一件干凈的衣服。到這一年多來,我首次發(fā)現(xiàn)這里的靜美。

      雪下大了。已不適合上工了。

      把車停下,我走進我們工友的板房。

      板房內(nèi)依然很雜亂。地上的電熱鍋微微冒著熱氣,里面有半鍋煮掛面的剩湯。旁邊一只塑料盆子里胡亂放著他們用過的碗筷。他們的餐桌是用一塊黑色竹膠板和幾塊空心磚組成的,上面放著好幾只裝過熟食的方便袋和大半桶白酒。幾塊墊了紙殼的空心磚做凳子,每個這樣的凳子下面散落著一些煙灰和煙蒂。小菜板和周圍的地上布滿了白菜葉。墻角處堆滿了工具、安全帽、待洗的衣服和鞋子。地上一個插排滿是插頭,上下左右凌亂的白線像刺猬一樣,有電鍋的,有通往各床鋪電熱毯的。一只小太陽電暖器蹲在地上,努力地給屋內(nèi)輸送溫度。整個板房里混雜著酒味、煙味、食油蔥花味、腳味、衣物的膩味以及說不出的味道。

      這些來自西南的漢子,馬哥是他們的領(lǐng)頭,牛哥是馬哥的妹夫,都四十多歲。小封是牛哥的表弟,三十剛出頭。小陳和小萬是小封的朋友,二十歲左右。他們原本來了七人到我們工地,有兩個青年不適應(yīng)這里的工作,不幾天就走了,他們五人留下來。上個春節(jié)他們也沒回家,因為這樣能省點路途花費。如今又快進臘月了,轉(zhuǎn)眼就兩年了。

      此時他們正穿著平日的臟衣服倚靠著各自的鋪蓋卷,吸著煙看著手機。見我進門,都把手機從眼前挪開。馬哥說,下雪了,不能干了吧。我說,不干了,雪可能會越下越大。牛哥遞給我一支煙,我說不抽,牛哥并不理會我的話,執(zhí)著地抬左手拿煙沖著我,右手把打火機硬湊過來。我不得不接過煙,叼進嘴里,點燃。小封、小陳、小萬聽說不上工,立刻找出干凈的衣服把臟衣服換下,立刻精神多了。他們說要出去買東西。馬哥掏出一張百元鈔票讓他們捎些熟食和簡單的下酒菜回來。三人很興奮地出去了,這里離最近的商業(yè)區(qū)有一公里遠(yuǎn)。

      馬哥說,這三個娃只想著出去耍,什么都想買,錢一到手就無法無天了。這幾個月我給把著關(guān),好歹有點余錢。

      牛哥說,年輕人嘛,不都這樣!牛哥又問我,又到年底了,工錢會不會結(jié)清?今年得回家過年了,最近就打算訂車票。

      我皺一皺眉,想了想,說,應(yīng)該沒問題,胡總正在與甲方協(xié)商回款事宜。

      牛哥說,麻煩兄弟你再催催,我們打算抓緊完成眼下這點活就動身。明年再回來。

      牛哥補充這句擺出很明顯的立場,即他們不負(fù)我們,希望我們也理解他們。我也清楚,他們在這干了這么久,沒怎么像樣地發(fā)過工資,每次都是預(yù)支一點預(yù)支一點,像擠牙膏似的。

      馬哥話少,煙抽得猛,小板房內(nèi)充滿嗆人的煙霧。我與牛哥閑聊之際馬哥已把碗筷洗刷干凈,把屋內(nèi)簡單清理了一番。

      小封三人推門進來,一片清冷醒目的雪也擠來,雪已積了厚厚一層,而且還在很投入地洋洋灑灑。三人一邊跺著腳一邊說笑,這雪給他們帶來很大欣喜,而我心頭又多了一層薄薄的壓抑:大雪封地,我們今年的活兒大概就此打住了,工期又得拖下去,我們的回款又得有變數(shù)。

      他們買了一些即食的油炸菜品和一包切作大塊的豬頭肉。小封把一個個塑料袋打開,擺在小桌上,都已涼透了。馬哥說,全涼了,我再燉些白菜吧,熱乎。他開始切白菜,熱油,熗鍋,屋里又爆滿了蔥花油煙味。十多分鐘后,馬哥的白菜升騰著熱霧端上餐桌,牛哥往每人面前放一只紙杯,小封不喝酒拒絕了,小萬提著酒桶倒酒。

      之前我們不止一次吃過飯喝過酒,可在這板房里還是頭一次。若非今天的雪,我們也不能在這聚餐,因為雪,工地不能上工,因為雪封路,我想路上肯定不能通車了,所以才敢飲酒。

      小封很快吃完,小陳和小萬喝完半杯酒,去了各自鋪位扯上被子看手機去了。桶裝酒聞著很香,入口后就很難下咽。因為廉價,在工地很受歡迎。酒下肚不久便沖入腦殼,我胸藏的壓抑正一層一層消散,煙一根接一根地抽,我們?nèi)说脑捴饾u多了,調(diào)門也逐漸高起來,屋內(nèi)的熱烈與屋外的清冷形成很大反差。

      馬哥說,老白兄弟,說真的,這兩年的時間,我是看好你這人,才留在這干的。你有老板,但是與我們關(guān)系不大,在我們眼里你就是我們老板。

      牛哥附和著。我頓時豪邁起來,舉起杯,一揚脖兒,半杯酒又進肚了。一陣燥熱從腹部向外散發(fā)。

      這時我手機響了,是我老板胡總。我向牛哥他們使了個眼色,他們會意,不再作聲。我定了定神,接通電話。

      老板問,哥,你那邊干了嗎?

      我說,胡總,雪下這么大怎么干呢?

      老板說,下雪了?下雪了?

      從電話里聽得一陣窸窣,估計是趿拉拖鞋,拉窗簾的聲響。老板自言自語道:真下雪了,下雪了。

      我說,胡總,你不知道下雪?

      老板說,昨晚上喝過量了,在酒店住下了,才睜眼呢。你在工地?

      我說,在啊,與馬哥他們在一起呢,外邊不適合上工呀。

      老板說,哦,哦,行,行,不干就歇著吧。

      我趕緊叫了一聲“胡總”,預(yù)計他要掛電話。

      你有事?

      我吞吐著說,馬哥他們的工錢,能不能盡快解決?他們等著拿錢回家呢,還沒買車票呢。

      老板說,嗯,我正在催款,盡快解決,還有事嗎?

      我說,我手頭也緊,媳婦生意冷清,孩子學(xué)?!?/p>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老板搶過去說。

      他掛了電話。我看了看時間,已上午十一點多。因為下雪,天色始終灰著。

      我說,看看人家當(dāng)老板的,熟睡不知紅日高,晴天下雪都不知道,一睜開眼就問工期。

      牛哥說,工錢的事胡總怎么說。

      我說,正在辦呢,馬上,很快就能拿到錢。我說這些話很沒底氣,酒精麻痹著我的大腦,但我用最大的克制保留了一點兒清醒,我不確定老板能不能盡快把馬哥他們的工錢清算,我說這些話是對他們的安慰,也是對自己的安慰。我不是不相信胡總這個人,只是在很多時候他也是很難把控局面。這小伙子傳承了他老爹的產(chǎn)業(yè)。之前他爹領(lǐng)著個小建筑隊,就是我們現(xiàn)在工程公司的前身。他爹各處做些建筑勞務(wù)之類的活兒,攢了些錢,供他兒子(也就是現(xiàn)在的胡總)上學(xué)讀書,這公子讀了幾年工商管理,結(jié)業(yè)后接手他爹的買賣,一心要把事業(yè)做大。各處找關(guān)系跑門路,把業(yè)務(wù)拓展到街道硬化、小型水利、城鄉(xiāng)基礎(chǔ)建設(shè)的配套工程等等。原來的小建筑隊成了工程公司,原來那些老員工不適應(yīng)公司發(fā)展都被淘汰了,連他老爹也因為觀念陳舊回去頤養(yǎng)天年了。我作為“前朝遺老”,小胡總給足了面子,讓我負(fù)責(zé)幾處工地的具體施工,還給了個經(jīng)理的頭銜。

      業(yè)務(wù)面越擴大,資金投入越多,他爹那些積蓄早就用光了,為項目運轉(zhuǎn),他啟動了各種貸款。工程活兒回款慢,小胡總時時都要為還貨款還利息勞心費神。還有十幾口員工等著吃飯呢,所以小胡總常常一副心力交瘁的樣子,在飯局上又不得不表現(xiàn)出年輕人的擔(dān)當(dāng)和魄力,硬著頭皮喝。

      馬哥說,哎呀,老白兄弟做事不用多問,信得過,喝酒,接著喝。老白,反正你也沒法回去,喝個高興,今晚就在這里與哥幾個擠一宿吧。

      我說,我端起酒杯之前就打算不回去了,哈哈。從一進這屋我就被濃重的倦意包裹了,也許昨晚沒有睡好,也許因為下雪,因為冷,還因為別的,很多,又說不具體,也許只是我的情緒。這間遠(yuǎn)離市區(qū)、狹小污穢的工地板房仿佛使我找到一處熨帖的逃匿之處。至少板房外的人不會知道我在這里喝著桶裝酒,至少房內(nèi)的人把我當(dāng)作“有能為,可信任”的人,我覺得我的人生價值在這里有了客觀的展現(xiàn)。酒喝了有兩個多小時,酒精讓我所有的神經(jīng)都進入罷工模式,只能感到強烈的睡意。不記得馬哥和牛哥說的什么,也不記得我自己說了些什么,不記得我是怎樣倒在馬哥的鋪位上深睡過去。

      手機鈴聲把我叫醒,我迷迷糊糊地在身上摸手機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睡在板房里,馬哥他們正圍著小桌打牌。

      我趕緊接通電話。妻子問,你還回來嗎?我說,不,不回了。那個,封路了,你,你吃飯吧。我的舌頭僵直。她說,我早吃過了。她又說,我,今天……我問,你怎么了?有事?

      她說,你——不回來我就關(guān)門了。我說,關(guān)吧。我掛掉電話,腦袋疼痛欲裂,全身癱軟,又俯臥在油膩的枕頭上。馬哥問我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含糊地說,不吃了。我又說,馬哥,你睡哪?馬哥說,你只管睡,我好辦。他們把撲克牌甩得脆響。小封說,打一宿牌,一晚很快就過去了。

      我不再說話,按亮手機,晚上八點多。只覺得膀胱倍受擠壓,我慢慢撐起身來,得去外邊小解。地面如同海綿,我極小心地挪到門口,開門,一陣逼人的寒氣給我一個激靈,腹腔內(nèi)翻江倒海,幾度將要涌出咽喉,被我咬緊牙關(guān)強壓下去,我盡最大可能不讓自己狼狽。

      雪停了,蒼茫的雪地上斜掛一彎孤冷的新月。整個世界都沉浸于這片難得的寧靜。

      我晃晃悠悠再次回到鋪位鉆進被子里。牛哥吩咐說再給我加一層被子,我說不用了,不冷。我又進入渾渾噩噩的幻境。不知頭腦里怎么會出現(xiàn)那么多亂糟糟的奇怪畫面,似睡似醒。不知過了多久,又來電話了,是我們老板的電話,我趕緊接通,電話里卻是老板夫人的聲音,她說,白哥,胡總安排我給你轉(zhuǎn)過八千塊錢去,先給工人們五千買車票,三千你應(yīng)急。我說,好的好的,感謝胡總費心。夫人說,好吧白哥,收到信息后記得截屏發(fā)給我。她掛掉電話,我的手機有轉(zhuǎn)賬提示。

      我說,馬哥,老板給了五千讓你們先把車票買上。

      馬哥說,工錢呢?

      我說,沒交代,應(yīng)該快了。

      馬哥說,行。他撂下牌,倒了一碗熱水給我。我接過水,趴在鋪位上吸溜著喝。腹內(nèi)火熱,喉嚨干癢,只想猛喝涼水。我喝完水,馬哥把碗拿走,繼續(xù)打牌。我把錢轉(zhuǎn)給馬哥,轉(zhuǎn)賬信息發(fā)胡總夫人,又趴著沉靜了片刻。我說,馬哥,明天路上的雪清理好了的話,我?guī)闳グ衍嚻辟I了。馬哥說,行,你再睡會吧。我說,手機沒電了,誰的充電器能給我用一下。小陳和小萬拿來好幾個充電器,找到一個與我手機適合的,牛哥拉過一根插排線放在我枕頭邊上。牛哥說,手機離你近點,隨時會有好消息哩。

      我再次躺下,用力閉上眼睛,依然天旋地轉(zhuǎn),但難以入睡。耳際是他們甩牌聲和因為誰出錯了牌的爭執(zhí)聲。我內(nèi)心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空虛,猶如負(fù)罪的感覺。

      迷迷瞪瞪中電話又響了,我趕快抓過手機接通,是我丈母娘。

      她尖著嗓門兒問,你在哪?

      我說,在工地。

      她說,你可真是大人物咧,一天到晚泡工地,工地清靜是吧?當(dāng)初你要個家干什么?我閨女瞎眼了,找了你!

      我說,怎么了,媽?什么事???

      她說,什么事?你干的好事還問我?

      我剛剛接過妻子的電話,沒聽出什么異常,她這是怎么了。我心跳加速,耳鼓聽得到血壓飆升帶來的咕咚咕咚的急響。

      我哀求說,媽,到底怎么了?

      她說,你媳婦懷孕了你不知道?

      我說,不知道啊。

      她說,行,你們一家人可真行。今天我領(lǐng)她去醫(yī)院做檢查了,上身兩個月了。你打算怎么辦?

      我說,她,她沒跟我說過呀!

      她說,跟你說?有用嗎?你這甩手掌柜當(dāng)?shù)模〗裉烊メt(yī)院,又給她買了些吃的,里里外外花了我好幾百!你,你,你就是個廢物。

      丈母娘一向這樣盛氣凌人,我被罵得無言以對。這消息來得太突然,令我不知所措。她見我不搭話,又罵了句,真是個窩囊廢,你想想怎么辦吧!說完果斷把電話掛掉。

      我被她一頓連珠炮炸蒙了,心臟一直跳,躺了一會兒,抓起手機撥打妻子電話,可是她關(guān)了機。

      這一夜再無睡意。馬哥他們沉浸在甩撲克的樂趣中,時而吵嚷時而哄笑,而我卻深深陷入了泥沼,怎么也掙扎不出來了。

      馬哥他們直到黎明才睡,我繼續(xù)輾轉(zhuǎn)反側(cè),急盼著天亮,不時地看一眼外邊的天色。及至微微呈現(xiàn)一絲藍(lán)色,我再也躺不住了,起身,把被子搭在蜷縮著的牛哥身上。牛哥說,這就要走?我說家里有急事,恐怕不能送你們?nèi)ベI票了。馬哥坐起來說,你先走吧,買票我們打車。你開車行嗎?我說可以。

      走出板房,刮掉車玻璃上的積雪,我的車子頂著兩束燈光緩緩在雪地上劃出兩條印跡。

      公路上的雪已經(jīng)有了兩道車印,酒精依然使我反應(yīng)遲鈍,車子只能小心爬行。與車速相比天亮得很快,期間我又打了妻子電話,仍然關(guān)機。咽喉干癢,口發(fā)苦。右手邊有一瓶水,我拿起來晃了晃,已成冰水混合物,實在太難受,便費力把凍了的瓶蓋擰開,喝了一小口,那是透心透骨的涼啊。

      漸進城區(qū),一些穿反光衣的人正在努力地清理路上積雪,再加上進城的、出城的汽車、三輪車、電瓶車的淤堵,車速更慢了。

      路邊吃食店冒出的熱氣加劇了我腹腔咕咕聲響,真想吃碗熱餛飩或熱米粥,一碗燙嘴的白開水也好啊??墒强傆X得丈母娘在身后追著罵,再次抓起水瓶,已然全是冰塊,想把它扔出車去,轉(zhuǎn)念又把它放下。

      到出租屋時已是九點多鐘,妻子蓬散著頭發(fā)在電熱鍋邊做玉米面粥。見我進來似乎很驚訝,抬頭掃了我一眼,繼續(xù)攪拌粥鍋。她說,昨晚又喝酒了?

      我理虧,囁嚅著說,下雪了,路上不能通車,喝了一點兒,在工地板房住下了。你,你昨天去醫(yī)院了?

      她放下勺子,關(guān)掉電鍋,直視我,說,你知道了?我媽給你打電話了?她怎么說?

      我說,她說陪你去醫(yī)院了,然后,我都知道了。

      她說,沒吃飯吧。她拿出兩只碗,盛了粥放到桌上,取出一碗咸菜,又問我,還有饅頭,吃嗎?我給熱上。

      我說,不吃不吃。我端起粥碗吸吸溜溜地猛喝熱粥,終于,一股暖流從腹內(nèi)向周身四散輸送。連喝了四碗,感覺舒服多了。

      她說,昨天也沒吃飯吧。我怯懦地點了點頭。

      她說,還喝粥不。我說飽了。這時我注意到她,疲憊憔悴。

      她收拾了飯桌才說,你不覺得咱該再要個?跟咱一般大的還有要生三孩的呢。

      我苦笑一下說,眼下這一個就夠咱操心的了。

      她不停地收拾,沉默了一會兒,又堆笑說,家里兩個老人身體都好,還能幫咱帶小孩不是。

      我說,你總不能一生下來就推給他們吧。

      她不再說話。整理了一下果盤里的花生瓜子,揀出幾個干巴巴的橘子。她說,一天賣不出多點兒東西,今天冷,也不必擺出去了。

      我說,你也歇歇吧。對了,昨晚老板給我轉(zhuǎn)了三千,我轉(zhuǎn)給你,你把媽花的錢先還給她吧。

      她說,算了,她多少還有點退休金。先給兒子飯卡多充點吧,讓他吃好點兒,他總愛跟別人攀比。

      她梳理好頭發(fā)又說,對了,你回趟老家吧,我給你爹買了。她說著話拿出一個包,從包里掏出一件大紅緞子,光鮮晃眼。是戲服,我看著她,怔了好一陣子。她笑說,怎么?買錯了還是你傻了?

      我無法看到我自己當(dāng)時的面部表情,我百感交集實在無法描述。

      我嘆息一聲。

      她說,怎么?戲裝我也買了,你咋還過不去這坎呢?哦,對了,還要有一頂烏紗帽是吧。人家現(xiàn)在缺貨了,來貨就去拿。你滿意了吧?

      我說,我不是為這事。年底了,工人工資還沒著落。

      我用這牽強的理由轉(zhuǎn)移她的話題掩飾我內(nèi)心的不安。她跟我這些年的確不容易。

      她說,和老板要啊,你在這犯愁有啥用啊,你平常不是挺能說的嘛!

      我說,再等等吧,先回家看看,把戲裝給爹帶去。你真是他們的好媳婦,我補一句。

      她一下樂了,說,快別酸了,路上慢點。

      我說,你不一塊回去看看?

      她猶豫了一下,說,先不回了,給兒子買的棉衣到了,過會給送學(xué)校去。你回家跟爹媽說一下那事不?實在不行我就回村里,這房子咱不租了。

      她是指二孩的事。此刻我有一萬個不愿意也不忍一口否決她的想法。

      我說,行行,咱倆再慎重考慮考慮,怹二老那倒好說。

      入村的路依然被雪覆蓋,大雪天是沒有人進出村莊的。臨近中午我的車子才軋出了進村的第一道轍。各家各戶只把自家門前掃出一條窄道。我把車子停在大門前,一開車門就聽得屋里幾聲京胡調(diào)弦的聲音。我拿出戲裝扯掉外包,捧著進了院子,聽得出屋里人不少,是陳大爺他們。娘正在灶前做午飯,見我進門,好不驚喜,看到我手里的戲裝,更喜上眉梢,戲服真買來了,真買來了。她伸手接過去,轉(zhuǎn)身向里屋進,嚷嚷著,看看,你兒子真給戲服買來了。

      我緊隨其后,陳大爺他們齊刷刷把目光聚到屋門口,落在那套戲裝上。我卻看見我爹倚著鋪蓋卷,手上一根輸液管連著墻上掛著的吊瓶。我問,怎么了,爹?爹說感冒了,咳嗽喘不動氣,好幾天了,都快好了,這是最后一瓶。陳大爺他們一邊翻看那套戲裝,一邊說,戲服來了,病就好了。我爹眉開眼笑,湊上前來,恨不得把管子扯掉。我娘呵斥說,小心手上,急什么急。

      我娘繼續(xù)做飯,陳大爺他們對著戲裝評頭論足,有說一品官的,有說二品官的。我爹說是正一品的,那年縣劇團那個人穿的就這樣。

      趙叔說,很貴吧?多少錢。我說,我媳婦買的,沒問多少錢,應(yīng)該不太貴。

      李叔說,這東西沒有便宜的,哪能不貴,他用手輕輕撫一下,說,還是緞面的。

      老錢二哥說,你老兩口真有福,嬸子,看看你家兒子媳婦,嘖嘖!

      我想到了還差一頂烏紗帽,就說,烏紗很快也到貨,是不是就全了?

      屋里同時發(fā)出贊嘆。這倆孩子真懂事,有出息啊,孫叔真摯地感慨。

      這時我電話響了,是我們公司財務(wù)主管,她說,白哥,請你盡快把你那邊工人的銀行卡號和身份證統(tǒng)計一下給我,給他們發(fā)工資。我連說幾個好,馬上,盡快,下午就好。

      我掛掉電話,仿佛突然卸掉千斤重?fù)?dān),一種愉悅和自滿躍到臉上。屋里的老人幾乎用崇拜的眼光看著我,讓我驟然不好意思了。我說,爹,滴完先穿上試試?我爹笑著點頭。

      李叔說,今年咱得板板正正唱幾出了。

      陳大爺叫我說,侄兒,你先穿上看看。

      他們幾位拉拉扯扯,把戲服套在我身上,“呵!真精神?!蔽夷镆卜鲋T框看。我自幼受我爹潛移默化,對唱戲的手眼身法步學(xué)得一二。此刻穿著這戲裝,不禁抖了抖袖兒。陳大爺說,來兩句《羅衫記》,說罷把京胡拉了個過門。我扯開嗓子唱:日落西山/天黃昏,虎奔深山/鳥歸林,察院里悶壞我巡守臣……

      屋子里熱鬧起來,叫好聲不斷。我爹已然紅光滿面,那種驕傲溢于言表。我在一個轉(zhuǎn)身動作時抹了一把雙眼,鼻子一陣酸酸的!

      作者簡介:白龍剛,本名白云峰,作品散見于《山東文學(xué)》《參花》《火花》《濰坊晚報》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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