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陽

陳平軍

在鐘鼓灣吃三轉(zhuǎn)彎

鐘聲先敲，還是鼓聲先綿延。

順著冰冷的鐵軌深入歲月的味覺。

尊貴首先落座，然后是禮讓三分，謙遜依次入圍。

土著或者能溫暖腸胃的首先登場，氛圍和氣場可以精心選擇，食材和器皿可以適度搭配，出場順序不能混亂，也就是說，在保證填飽饑餓的前提下，不能亂了方寸，失去長幼尊卑，迷失方向。

先來個開花酥吧，這樣不至于被熱情迷倒，被開心過早地灌醉，能讓拘束和尷尬全都躲在酒精后面，沉淪為看客。

必須喝個門杯酒，開始第一轉(zhuǎn)，不管它三葷三素還是四葷四素，都要細(xì)細(xì)品咂早已等待多時的冷卻的激情；不要撤去那壓席的碟子，面對主人熱情的莊重，你怎能讓矛盾與沖突在談笑風(fēng)生中露出齜牙的苗頭。

千萬別迷失你的味覺的旅程，第二轉(zhuǎn)，早已為你準(zhǔn)備了十八般武藝，炒、鹵、燒、蒸無所不用其極，水中游、路上走、空中飛，均在一方八仙桌上共同舞蹈。不要辜負(fù)一切生靈的敬意，打通關(guān)、猜拳行令，一星敬、兩個好、六六順，把祝愿都溶在酒精里，讓它發(fā)酵，一定會開出理想花朵。

酒過三巡，可以把一切不如意當(dāng)作下飯菜，當(dāng)然，吃飯之前，千萬不能忘了喝一杯團(tuán)圓酒，讓幸福和快樂都在這里團(tuán)聚。

千萬不要酒足飯飽之后就逃離最后的祈愿，還需要圍坐于青銅火鍋，把一些青綠的希望涮洗，把煩悶解除，再為各自即將歸位的生活添柴加火，把日漸紅旺的日子燒得旺一些，再旺一些。

在任河岸邊讀瓦房店會館

這么多流民，在任河岸邊，抱團(tuán)取暖。

一平方公里的河灘，二十座同鄉(xiāng)會館，二十八家總商號。

不惜重金，不懼艱難從家鄉(xiāng)運(yùn)來家鄉(xiāng)的部件，是為了搭建另一個家鄉(xiāng)？

風(fēng)格各異，互相借鑒，異中有同。

山門、大殿、夾樓、戲樓、看樓、碑亭、鐘鼓樓、春秋閣，哪一部分是家鄉(xiāng)的代言人。石石生情，瓦瓦有意；鄉(xiāng)音相聚，方言是否能找到溫暖的鳥巢？

各路鄉(xiāng)情、各路神靈，要從何種路徑才能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返鄉(xiāng)？走水路，任河、漢江、諸河，抑或抬腳上坡，翻山越嶺，穿越云層。

如果累了，還是在瓦房店借宿吧。

湖廣會館的禹王，在禹王宮先打個盹；福建會館的媽祖，你在天后宮和衣而眠算了；江南會館的淮提，你可以在淮提庵盤腿打坐；浙江會館的列位神圣，你們就在列圣宮列隊站立，相互取暖，條件有限多包涵啊。

睡之前，先商量一下如何救治生病的湖北賀老板——誰去請郎中，咋籌措看病的銀子？剛剛抱病而去的福建徐老板，也要盡快入棺，他還欠有別人的貨款呢，家里還有八十歲老母，也是個問題，要不都湊一點兒吧，幫他家人暫時渡過難關(guān)。江南的鄧?yán)舷壬撵`柩放了一年了，腐蝕的氣味在每一個充滿鄉(xiāng)情的毛細(xì)血管里亂竄，別嫌陰氣太重，用獸頭牌或者八卦鏡抵御一下。

正事辦完，再聽幾折路數(shù)完全不同的地方戲曲，回味一下不同的人生，再找一下彼此的共同點。

如果我說得沒錯，你們唯一的交集就是在一個不知道具體日期而略微有些倦怠的夜晚，在瓦房店會館歇息過。

（選自《星星·散文詩》2022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