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慕清
夜里,我燉了一小鍋蘿卜牛腩,盛上一碗,低頭趴在碗上聞一聞,彌漫的熱氣撲到眼鏡上。我摘下眼鏡,用木質(zhì)小勺舀一點,慢慢入口,有些燙,咂巴咂巴嘴,竟然出奇地香。
湯里并沒有放什么名貴的調(diào)味料和滋補藥材,只有蘿卜、牛腩、水和鹽,簡簡單單,清清爽爽,味美大抵是因為熬得久了一些。
熬得久,是一個挺有意思的詞,于菜品,于人生,道理如一。有幾年,日子過得比較艱苦,總是碰壁,也曾在深夜里痛哭。問父親:“為什么我這么努力,卻沒有收獲?不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嗎?”父親答:“熬得久了總會收獲。”
汪曾祺在《談吃》中提到昆明一處的炒菠菜甚是美味。為什么呢?油極大,火甚勻。他和蔡瀾對吃的看法一致,推崇袁枚《隨園食單》中所提的“素菜葷做”。
這講的是用葷料來增添素菜的豐富性,挖掘簡單食物的別樣風(fēng)致。就像蘆蒿炒臘肉——單炒野生蘆蒿,會有些青澀,難以入口,但是在烹炒的時候,添一點點臘肉借味,就大為不同,更能嘗出蘆蒿的清和鮮。
《紅樓夢》第四十回里,賈寶玉曾道:“這些破荷葉可恨,怎么還不叫人來拔去?”倒是林黛玉想起“留得殘荷聽雨聲”的美,談到李商隱那首詩。秋夜寂寥,天降下一場瓢潑急雨,雨滴敲打在殘荷上,脆響如鈴,宛如天籟,讓人能在繁華褪盡的蕭索里,心生坦然面對枯榮、靜觀世事沉浮的成熟和豁達(dá)。
繪一幅畫,覓一份愛,和做菜其實并無二致,少不得那些看似錯落,實則有致、入味的搭配。菜一素一葷,夠香。書畫的一枯寂一豐富,如入禪門化境。愛人性情的一急一緩,一豪邁一溫柔,彼此攙扶,情投意合。
這世界萬物,道理萬千,其實也不過是一碗人間煙火。
(林冬冬摘自現(xiàn)代出版社《不過是一碗人間煙火》一書,陳岱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