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約性作為思考倫理理由問題的切入點,它不僅是消解各種倫理理由觀點之間爭論的關鍵,而且還是探尋倫理實踐問題的重要維度。倫理理由是否具有通約性是倫理學界關注的基本問題。從倫理動機理由和后果理由的層面來看,二者自身的特點決定了它們不可通約。盡管倫理理由不可通約,但它卻為人們研究倫理問題提供新的契機,促使人們不斷思索倫理實踐問題。
關鍵詞:倫理理由;通約;倫理動機理由;倫理后果理由
中圖分類號:B82-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0598(2023)0-0173-08
倫理理由能否通約的問題是倫理學領域研究的重要問題之一。就倫理理由而言,不同的倫理學流派有不同的解釋,這些解釋均各自有其道理,各種關于倫理理由爭論的觀點之間也不能駁倒對方。為了消解倫理理由觀點之間的爭論,倫理理由的通約性問題被提了出來。換句話說,只要能證明倫理理由是可通約的,那么這種爭論自然消解。
本文以哲學史為背景,結合當代倫理學領域的相關研究成果,對倫理理由的通約性問題做出研究。一方面通過揭示倫理動機理由多元化的特征與通約基礎,論證倫理動機理由不可通約;另一方面通過闡明倫理行為后果無法基于計算得出,說明倫理后果理由不可通約。盡管倫理理由不可通約,但它卻不斷促使人們對倫理問題進行深入的探索和研究。
一、為何思考倫理理由通約性問題
關于倫理理由的思考是倫理學探討的主要問題。倫理問題不僅涉及倫理理論層面的闡釋,而且還關系著人們現(xiàn)實生活中的倫理行為及其后果。這樣一來,對倫理理由的追問成為解釋倫理問題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究竟怎樣的倫理理由才能稱為實踐倫理行為的可行性理由是歷代哲人思索的焦點,也是詮釋倫理問題的重點。從哲學史的視角看,不同的哲學家對該問題有著不同的觀點,從他們觀點的爭論中能夠發(fā)現(xiàn)各自都有一定的道理,而且這種爭論一直持續(xù)不斷。如何平息這一爭論是倫理學界關注的主題之一。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倫理理由的通約性被提了出來。
倫理理由的通約性旨在尋找一種公認的倫理理由,以此來平息各種關于倫理理由觀點的爭論[1]96。參見龔群 陳真:《當代西方倫理思想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96頁。所謂通約性來源于數(shù)學方面的通約方法,它指的是將各類倫理理由通約為某種相似的倫理理由來解釋倫理問題,這也是它之所以能夠充當平息不同倫理理由爭論的基礎所在。然而,倫理學畢竟不同于數(shù)學,它還和具體的倫理實踐緊密相關。換句話說,倫理學必然涉及倫理個體的倫理行為和倫理個體之間的關系問題。
按照科爾斯戈德的觀點,倫理行為在人們的生活中隨處可見,人們能夠基于不同的倫理理由做出相同的倫理行為[2]。參見科爾斯戈德:《規(guī)范性的來源》,楊順利 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年,第001-002頁。這表明,在倫理實踐中有關倫理行為的理由具有多樣性的特征。其實,對倫理理由問題的思考也是對倫理實踐問題的探索。一方面,倫理行為和人們的日常生活相關,它關系著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另一方面,倫理行為不具有強制性的特點,在某種程度上需要人們自覺地履行??梢妭惱韺嵺`問題極具復雜性。因此,對倫理理由的思索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對倫理理由的追尋與探討依然是倫理學領域研究的熱點問題,其中包括倫理理由的通約性問題。
依據(jù)亞里士多德的解釋,“德性分為兩類:一類是理智的,一類是倫理的。理智德性大多由教導而生成、培養(yǎng)起來的,所以需要經(jīng)驗和時間。倫理德性則是由風俗習慣沿襲而來,因此把‘習慣’(ehos)一詞的拼寫方法略加改動,就有了‘倫理’(ethike)這個名稱。由此可見,對于我們,沒有一種倫理德性是自然生成的。因為,沒有一種自然存在的東西能夠改變習性”[3]。顯然,亞里士多德把倫理視為從風俗習慣演變而來的觀點意味著他是基于倫理全體的維度思考倫理問題的。當然,這種倫理和德性之間具有緊密的勾連,亞里士多德關于德性倫理學的論述具有重要的意義,它成為后來哲學家思考德性倫理問題的思想資源。正因為亞里士多德的這種倫理觀,所以就不難理解他宣稱的“人是城邦的動物”之觀點了。
事實上,從倫理全體的視角思考倫理問題必須要滿足一個前提條件:作為倫理實體的城邦或國家等處于比較繁榮興旺的階段,而且倫理個體在該階段中生活得比較舒適和幸福。只有這樣才能成功地從倫理全體的視角分析倫理問題,進而得出合理的倫理結論來,否則基于倫理全體思考倫理問題必然走向失敗。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在這樣的城邦或國家中倫理個體與倫理實體,以及倫理個體之間的關系是融洽的,倫理個體思考倫理問題必然會從倫理全體的視域出發(fā)。雅典城邦對于雅典自由人而言,無疑滿足了這樣的前提條件。因此,從倫理全體的維度思考倫理問題必然被付諸實踐成為現(xiàn)實。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倫理全體”式的倫理觀是永恒不變的,恰恰相反,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倫理個體生活方式的改變,與之相應的倫理觀也在發(fā)生變化。之所以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其根本原因是由倫理問題的實踐本質決定的。
按照哲學史家的說法,羅馬時期與希臘時期的倫理觀不同,如果說希臘時期是“倫理全體”式的倫理觀,那么羅馬時期則是“倫理個體”式的倫理觀。根據(jù)黑格爾的觀點,由于羅馬時期作為城邦或國家的倫理實體對倫理個體壓抑較重,使得倫理個體不得不基于自身的角度思考倫理問題。這樣一來,該時期的倫理觀必然表現(xiàn)出“倫理個體”式的特點,處處凸顯倫理個體如何在倫理實體中獲得自由和個性解放。誠如黑格爾在《哲學史講演錄》(第三卷)中所宣稱的那樣,這一時期伊壁鳩魯學派和斯多葛學派是“倫理個體”式倫理觀的典型代表,前者主張“個體的行為完全可以聽從他的主觀來自由決定”[4];后者的倫理觀點仍然是“形式主義”[4]的。它們在《精神現(xiàn)象學》(上卷)中分別與“伊壁鳩魯主義、斯多葛主義、苦惱意識”[5]相對應。這種基于倫理個體視角思考倫理問題的做法發(fā)展到西方近代,其經(jīng)典的代表非康德倫理思想莫屬。康德對倫理問題的思索同其對認識何以可能的思索一脈相承。在康德那里,倫理規(guī)范或道德法則已經(jīng)存在了,他所做的無非是找到倫理規(guī)范或道德法則的基礎而已。
在《實踐理性批判》中康德把自由作為道德法則的基礎,并把理性存在者的理性本性視為自由,從自由出發(fā)論證道德法則?!翱档抡J為,純粹理性作為認識主體,其最高形式或功能是先驗理念。這些先驗理念所指向的超驗對象即本體是認識無法達到的。但這些理念在理性的道德實踐中可以指望有較好的成就。……在人們的道德實踐中,抽去決定人們行為的道德準則中的‘實質的’內容,純粹理性單純依據(jù)實踐法則的形式的運用就能夠決定意志”[6]。由此足見,康德是基于倫理個體的視域對倫理問題進行思考的,只不過倫理個體在他的倫理學中被稱為理性存在者罷了。
不容否認,“倫理個體”式倫理觀和主體理性意識的覺醒密切相關。西方近代經(jīng)過啟蒙運動、文藝復興以及宗教改革等運動,使得主體理性進一步高揚,同時通過理性論證倫理規(guī)范或道德法則成為一時的主流。但在麥金泰爾看來,現(xiàn)代社會所表現(xiàn)出來的倫理或道德危機,正是這種基于理性論證倫理規(guī)范或道德法則造成的,因為“當代道德話語最顯著的特征乃是它如此多地被用于表達分歧;而這些分歧在其中得以表達之,各種爭論的最顯著的特征則在于其無休無止性”[7]。這些論述從未對道德本身給予徹底的解釋和說明。這表明,通過理性的維度立足于倫理個體的視角,思考倫理理由問題依然會得出不同的觀點,而且這些觀點均各自有其道理,還都不能駁倒對方的觀點。如此一來,關于倫理理由不同觀點之間的爭論仍舊持續(xù)存在,即便是基于理性的視角從倫理個體的視域出發(fā)思考倫理理由問題其結果還是一樣。
通過上述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倫理全體和倫理個體是探索倫理理由問題的兩種路徑,而且它們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所發(fā)揮的效用是不同的。倫理全體的視角是在作為城邦或國家等的倫理全體發(fā)展興旺之時期運用的,而倫理個體的視角則是在倫理全體對倫理個體造成壓抑之時期使用的。盡管,這兩種路徑對倫理理由的解釋都能夠成立,但終究無法平息各種倫理理由之間的爭論。也就是說,關鍵的問題在于倫理理由是否能夠通約?如果能夠證明倫理理由具有通約性,那么它們之間的爭論自然消解,反之,這種爭論必將持續(xù)下去。
二、倫理動機理由:不可通約
倫理動機理由是基于倫理行為動機的視角對有關倫理理由問題進行的考察,從動機的視野探索倫理理由的通約性是當代倫理學界較為普遍的方式。一方面,動機是倫理行為者做出倫理行為的內在信念,這種信念在某種程度上促使行為者按照倫理規(guī)范的要求行事,因此動機能夠成為倫理理由的一種;另一方面,作為行為者做出倫理行為的動機它本身蘊含著使行為者做出行為的意向,而這種意向直接左右著行為者是否將倫理行為付諸實踐,因此動機作為倫理理由對行為者具有較強的說服力。雖然,倫理動機理由能夠作為行為者做出倫理行為的理由,但倫理動機理由不可通約。理由如下:
其一,倫理動機理由的多元化特征決定了它不可通約。倫理動機理由無非是指倫理行為者做出倫理行為的原因和動力,也即是說,什么樣的原因或動力驅使倫理行為者做出這樣的倫理行為。對于倫理行為者而言,倫理動機理由有很多,而且它們都是促使行為者做出倫理行為的動機理由。按照美國學者馬克·施羅德(Mark Schroeder)的觀點,“哲學中有很多種非描述性理論,它們分別關心不同的主題。雖然對不同哲學領域的非描述論來說,核心問題構成了它們普遍的(general)或獨立于特定領域的(domian-neutral)動因,但關于某些話題的描述論還有其自身特殊的(special)或局限于特定領域的(domian-special)動因。比如,元倫理學中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動機問題(the motivation problem)……動機問題使得許多哲學家認為有關倫理問題的非描述論一定是真的;但在數(shù)學哲學或研究因果性的哲學領域中卻不存在動機問題”[8]。這表明,對倫理動機問題的思考是研究倫理學問題必然面對的,即便是元倫理領域也把倫理動機問題作為探索的重點。
當然,在不同的哲學家那里對倫理動機理由的解釋是不同,有些哲學家將行為的情感因素作為倫理動機,另一些哲學家則把行為者的理性因素視為倫理動機。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是由他們不同的哲學立場和出發(fā)點決定的。英國學者伯納德·威廉斯(Bernard Williams)比較重視行為者自身情感因素對倫理行為的影響,在《道德運氣》中他把這種基于情感因素的動機稱為內在動機。因為威廉斯不贊同倫理理性主義者純粹基于理性闡釋倫理問題的做法,他主張行為者自身的情感因素對解釋倫理問題同樣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在威廉斯看來,“道德哲學的那種把具體的人從品格中抽象出來加以處理的習慣,尤其是在其康德式的形式上,并不是處理道德思想的一個方面的合法用具,反而是對那個方面的一種錯誤表達,因為它遺漏了對那個方面進行限制又充當來規(guī)定那個方面的東西”[9]。這種遺漏的東西在威廉斯那里則被稱為行為者自身的情感或心理因素。這就意味著,倫理問題不像數(shù)學問題那樣,它不能僅憑單純的理性計算或推理來完成,至于對倫理動機理由問題的分析更是如此,絕對不能把倫理行為者自身的情感或心理因素排除掉,而單純訴諸于理性維度來解釋倫理理由問題。
這樣一來,無論是倫理學中的非認知主義還是倫理理性主義,抑或是倫理情感主義對倫理動機理由給出的分析和闡釋均表明倫理動機理由的多元化特征。正是這一多元化特征使得倫理動機理由之間無法通約,因此,關于倫理動機理由的爭論依然會持續(xù)下去。倫理理性主義者必然會同倫理情感主義者爭論,他們爭論的原因在于沒有找到倫理動機理由可通約的條件,也沒有提出一種使得雙方都能夠認同的倫理動機理由。事實上,倫理動機理由對于倫理行為者來說本身就具有多元化的特征。因為每個倫理行為者都能夠基于動機的視角為自己的倫理行為找到理由,不管找到的理由是出于理性的還是情感性的,而且他們會把這種作為動機的理由視為倫理行為的內在動力。如此一來,倫理動機理由的多元化特征使得其不可通約。
其二,倫理動機理由之間不存在可通約的基礎。關于倫理動機理由的基礎,有些學者把它歸結為倫理情感,有些學者認為這種基礎是倫理職責,另一些學者則把倫理義務作為倫理動機理由的基礎。這就意味著,倫理情感、倫理職責以及倫理義務在某種意義上都能夠作為倫理動機理由的基礎。換句話說,倫理行為者基于它們?yōu)樽约旱膫惱硇袨樘峁﹤惱韯訖C理由,并把這種理由視為做出倫理行為的動力。倫理情感作為倫理動機理由的基礎指的是,行為者基于自身的情感因素做出相應的倫理行為。當然,這種倫理行為必然符合倫理實體中的倫理要求,否則作為倫理實體中的倫理個體無法產生情感上的認同,進而不能作出與之相應的倫理行為。按照查理斯·史蒂文森(Charles L. Stevenson)的解釋,所謂倫理情感不同于行為者的激情,因為倫理情感中包含有基于倫理事實的因素,正是這種因素使得行為者從倫理情感上認同倫理實體的要求,從而做出相應的倫理行為[10]。相反,行為者的激情只是一種情感的表達而已,它并不具有基于倫理事實的因素,這種激情的主觀性較強,因而它并不能充當倫理動機理由的基礎。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史蒂文森認為,倫理情感能夠作為行為者倫理動機理由的基礎,并且能夠根據(jù)倫理情感的認同與否做出相應的倫理行為。
倫理職責指的是在倫理實體中充當不同倫理角色的職責,諸如醫(yī)生、工匠等倫理個體。顯然,作為醫(yī)生的倫理個體其倫理職責是救死扶傷,通過自身精湛的醫(yī)術救治患者。同樣,作為工匠的倫理個體其倫理職責是運用自身的技術制造出品質卓越的產品。在現(xiàn)實的倫理生活中,倫理職責作為倫理動機理由的基礎是可能的。因為倫理個體完全能夠基于自身的倫理職責做出相應的倫理行為,并且還會把這種倫理職責作為實踐倫理行為的內在動力。誠如約翰·L·麥凱(John L.Mackie)所言,“一個倫理學上的客觀主義者可能簡單地求助于一個直觀,這個直觀就是,直接規(guī)則所規(guī)定的東西就是正義的,而如果認為一個人應該為他的行為的無意方面或結果負責,這就是不正義的”[11]。這表明,倫理職責不僅能夠作為倫理動機理由的基礎,而且還能成為評判倫理行為是否應該受到懲罰的依據(jù)。
當代西方倫理學界持康德式倫理觀的學者往往把倫理義務作為倫理動機理由的基礎。這些學者把行為者遵循倫理規(guī)范或道德法則而行事看作倫理義務,從而將倫理義務視為倫理動機理由的基礎,并基于倫理義務的視角論證倫理規(guī)范或道德法則的有效性。倫理義務具有相對較強的約束力,它在人們的倫理實踐中的確能夠充當倫理動機理由的基礎,并且這種基于倫理義務的理由還能使得行為者依照倫理規(guī)范或道德法則履行相應的倫理義務??梢姡瑐惱砬楦?、倫理職責以及倫理義務都能作為倫理動機理由的基礎,并且這種基礎在倫理生活中依然發(fā)揮效用。因此,這三種倫理動機理由基礎的觀點相互之間并不能說服對方,它們也沒有通約的可能。
總之,無論是基于倫理動機理由多元化特征的分析,還是對倫理動機理由可通約基礎的探尋都得出,倫理動機理由不可通約的結論。倫理情感、倫理職責以及倫理義務作為倫理動機理由的基礎是三種不同類型的詮釋方式,它們之間沒有歸約為相同或相似倫理動機理由基礎的可能。所以,從倫理動機理由的視角找尋通約的條件是行不通的。那么,能否從倫理后果理由的視野尋找通約的條件?這種詮釋倫理理由通約性的視角能否獲得成功?
三、倫理后果理由:不可通約
倫理后果理由是一種基于倫理行為后果的視角對倫理理由問題展開的探索,它的特點在于將倫理行為的實際后果作為考察的重點,從這種實際后果的視域出發(fā)為倫理行為尋找可行性的理由。換句話說,倫理后果理由所考慮的是某種倫理行為能否帶來善的后果,或者它的實際后果能否到達效益最大化的結果?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這種倫理行為就是可行的,否則該倫理行為不具有可行性。盡管善的后果和效益最大化的結果能夠作為倫理后果理由為行為者提供行為動力,但倫理后果理由依舊不可通約。其原因在于,一方面對于倫理個體而言,善的后果有很多種,而且這些善的后果在不同的倫理個體那里所具有的意義是不同的,因此它們不能相互通約;另一方面,有些倫理行為的結果是無法通過計算得出的,即便能夠判斷出它的結果,也不能確定是否就是效益最大化的結果,如此一來倫理行為效益最大化的結果也不能通約。
依據(jù)麥凱的解釋,“‘善’可以在范圍廣泛的各種論題——結果、事態(tài)、大眾、品格或者特性、行為、選擇、生活方式——的道德語境中被表達。在更加技術性的哲學著作中我們發(fā)現(xiàn)康德的‘善的意志’、亞里士多德的‘對人而言的善’、柏拉圖的‘善’或者‘善的相’”[11]??梢?,倫理學中的“善”概念有著不同的含義,它在不同的哲學家那里具有特殊的意蘊。這樣一來,作為善的結果自然也存在著不同的解釋,即便是在當代后果主義倫理學那里對這種善的結果之理解也是有差異的。
按照學者龔群的觀點,“一般而言,功利主義是一種依據(jù)行為后果(所產生的快樂或痛苦的量的大小)對行為進行善惡評價的學說。依據(jù)這一點,功利主義又可稱為后果主義(consequenitalism)。所謂‘后果論’,是指行為的對錯或正確與否僅取決于行動的后果(consequence)或效果。后果論的倫理學又與非后果論(non-consequentialism)相對而言。非后果論一般而言指的是義務論(deontology,或稱為‘道義論’)”[1]111-181。這就意味著,將倫理行為的后果作為考察倫理問題的重點是后果主義倫理學必然的做法,這種行為后果不僅可以視為評判倫理善惡的標準,而且還可能作為倫理行為者實踐倫理行為的理由和動力。也即是說,善的后果作為倫理后果理由驅使著行為者做出相應的倫理行為,并把這種善的后果實現(xiàn)出來。按照后果主義倫理學的解釋,如果某種倫理行為所產生的實際后果是善的,那么這種倫理行為就應該被實踐出來,反之,如果它產生的倫理后果不是善的,那么這種倫理行為應當被禁止。
其實,倫理問題一直和人們的具體生活緊密相連,它的實踐特性較為明顯。威廉斯在《倫理學與哲學的限度》中就提出過有關“蘇格拉底問題”,在他看來蘇格拉底曾把該問題總結為“人們究竟應該怎樣生活”的問題,足見對倫理問題的探索必然不能脫離人們的具體生活。用威廉斯的話說,“道德哲學的目的應該是什么,這依賴于其結果。因為它的探究是反思性的,一般性的,它關心哪些東西是可知的,因此,它必須給出一種解釋來說明回答蘇格拉底問題必須加以考慮的一些問題:科學知識能發(fā)揮哪些作用;純粹理性探究能帶我們走多遠;在不同社會里提出這個問題,回答距預想會差多遠;說到頭來,有多少內容必須留待每個個人去決定”[12]。這表明,對于倫理問題的思考必然要結合倫理個體的實際倫理生活,在倫理生活中探討倫理理由的通約性,以及倫理行為的后果等問題,否則,離開倫理生活單純從理論方面給出的解釋終究無法和倫理個體的實際生活相融合。
即便是能夠從倫理層面論證倫理規(guī)范或道德法則的有效性,它們依然不能指導倫理個體的倫理行為,更無法為倫理個體提供做出倫理行為的理由,無論這種理由是倫理動機理由還是倫理后果理由。這樣一來,善的后果作為倫理后果理由則無法通約。一方面,對于善的后果而言,不同的倫理個體有著不同的理解,同樣的倫理行為后果對不同的倫理個體來說,所得出的評價結果可能是不同的;另一方面,從倫理個體的視角看,他們對善的后果的需求自然不同,因此同一種善的后果不能滿足所有倫理個體的要求。也就是說,善的后果作為倫理后果理由不可通約。
倫理行為效益最大化的結果是當代后果主義倫理學思索倫理問題的切入點,他們把這種最大化的結果不僅作為評判倫理行為的標準,還把它看作倫理行為者做出倫理行為的理由。事實上,在當代倫理問題的研究領域中,后果主義倫理學與義務論倫理學構成兩大旗幟鮮明的流派,他們對倫理問題的解釋各具風格。關于倫理后果理由的問題,后果主義主張基于倫理行為的實際后果,通過計算來判斷它是否能夠成為倫理后果理由;義務論者依然將倫理義務作為行為者做出倫理行為的理由和動力,而不是通過倫理行為的后果來評判。
如前所述,功利主義作為后果主義在評價倫理行為的實際后果時,必然要“訴諸于聚合概念來尋求支持,‘好的東西當然好,但是更好的東西才是真正的好’”[13]。這就意味著,對于后果主義倫理學而言,運用數(shù)學計算來確定倫理行為效益最大化的結果是關鍵步驟。如果不能計算出哪種倫理行為能夠達到效益最大化的結果,那么就無法斷定這種倫理后果理由的合理性和有效性。換句話說,在后果主義倫理學那里,只有倫理行為效益最大化的結果才能作為倫理后果理由。
然而,后果主義倫理學的這種計算后果的方法在現(xiàn)實的倫理生活中必然遇到困難。因為倫理生活中的有些倫理行為后果是無法通過計算獲得的,數(shù)學計算只能在理論的假定方面才能實現(xiàn)。正如羅爾斯(John Rawls)所宣稱的那樣,如果以倫理行為后果的最大化結果為評判倫理行為可行性的標準,那么必然會侵犯倫理個體的正義,而且每個倫理個體的正義都不能為效益最大化的結果讓步,這種倫理個體的正義是不可侵犯的[14]。實際上,倫理行為效益最大化的結果之所不能通約,其主要原因在于這種結果無法通過計算獲得。這樣一來,在實際的倫理生活中,對于某種倫理行為是否可行人們將無法得出正確的判斷,進而無法做出與之相應的倫理行為。
此外,后果主義倫理學將倫理行為效益最大化的結果作為倫理理由,還有一個無法解決倫理個體之間切身利益相互沖突的缺陷。這種缺陷在倫理實體中隨處可見,它也是倫理學領域所必然要解釋的問題,即如何消解倫理個體之間的利益沖突,使得倫理個體之間的關系處于和諧狀態(tài)。因此,后果主義倫理學把倫理行為效益最大化的結果視為倫理行為可行性的理由有其自身的問題。正如學者龔群所言,“后果主義要求從不偏不倚的觀點看那種總體最大可能的最好后果的行為,這樣的后果在一定的條件下,就可能破壞個人的完整性,即不考慮個人自身的合理利益與權利要求。
同時從這種行為者中立的觀點看,履行那種能夠產生總體上最大可能的好的結果,在一既定的環(huán)境下,這意味著做某種相當可怕的事情也可得到道德的允許?!保?4]通過上述分析可知,一方面?zhèn)惱硇袨樾б孀畲蠡慕Y果作為倫理行為可行性的理由確實存在一定的問題,這種倫理理由不能與具體的倫理生活相融合,因而無法為行為者提供有效的倫理行為動力;另一方面,由于有些倫理行為的后果不能訴諸于計算獲得,這就使得倫理行為效益最大化的結果無法通約,這種效益最大化的結果也不能歸約為某種倫理行為后果,因此倫理后果理由不可通約。
四、結語:倫理理由不可通約
倫理理由自身的特性決定了其不可通約。無論是倫理動機理由還是倫理后果理由都不可通約。因為倫理動機理由多元化的特征和其沒有通約的基礎注定了倫理動機理由不可通約的命運,而倫理行為善的后果之多樣化特點,以及倫理行為效益最大化的結果不能通過計算獲得,同樣說明了倫理后果理由不可通約。倫理理由不可通約所產生的后果對人們探索倫理問題有著重要意義。一方面,倫理理由不可通約的后果啟迪人們在思考倫理問題時,注重對其實踐性特征的關注,從倫理實踐的層面闡釋倫理問題的本質;另一方面,倫理理由不可通約的后果促使人們對倫理判斷問題做出詮釋,尤其是在分析和斷定倫理責任問題層面,倫理理由不可通約的后果所起的作用是不容忽視的。
在人們的倫理生活中,倫理問題極具復雜性,它不僅具有理論層面的特點,而且還有著實踐方面的特征。這就決定了對倫理問題的思考和解釋,絕不能完全依賴于理論層面的推理與論證,而要考慮到倫理問題實踐方面的特征對解釋倫理問題的影響。倫理理由不可通約的后果恰恰印證了這一觀點。也就是說,人們試圖基于純粹理論層面對倫理問題的詮釋是不會取得成功的。因為這種詮釋方式忽略了倫理問題實踐性方面的特征,而這種實踐性特征正是解釋倫理問題必須要予以面對的。倫理理由不可通約的后果再次表明倫理問題實踐性特征的重要性,它是詮釋倫理實踐問題必然要考慮的關鍵性因素。
關于倫理判斷問題的詮釋,倫理理由不可通約的后果也是其不得不思索的。究其原因在于,如何作出合理的倫理判斷所針對的對象是具體的倫理行為,而倫理行為的落實需要為倫理行為者提供充足的理由。這樣一來,倫理理由自然成為解釋倫理判斷問題的重點,特別是對于倫理責任的評判問題來說情況更是如此。由于倫理理由不可通約的結果,因此人們在思索倫理責任問題時,定然要考慮到倫理理由的多樣性特點,并結合具體的倫理情境對倫理責任問題給出應有的評判,而不能只憑倫理理論層面的推演來斷定倫理責任的歸屬問題。由此可見,倫理理由不可通約的后果是人們探索倫理問題不可或缺的重要維度,它既是凸顯倫理問題實踐性特征的關鍵,同時也是解釋倫理責任問題必須要思考的。
從倫理學術研究的視域看,倫理理由不可通約的后果對豐富倫理學理論的多樣性有著積極的影響。就倫理理由問題的闡釋而言,當代西方規(guī)范倫理學、功利主義倫理學以及美德倫理學都曾提出過不同的觀點,但可以確定是,這些倫理理論都將倫理理由的詮釋作為探索倫理問題的基底。當然,這些倫理流派關于倫理理由的詮釋觀點存在顯著的差異,它們之間的爭論也在所難免。在某種意義上,倫理理由不可通約的后果正是這些倫理流派思考和爭論倫理問題的焦點。
綜上所述,在倫理學的研究領域中,倫理理由不可通約對人們探尋倫理問題有著重大的理論和現(xiàn)實意義。它不僅促使人們從理論方面繼續(xù)探索倫理問題,通過不同倫理理論觀點的爭論促進倫理理論的發(fā)展,而且還能夠激發(fā)人們從現(xiàn)實的倫理生活出發(fā)思索倫理行為的可行性問題,進一步豐富倫理理由的理論化樣態(tài)??傊瑐惱砝碛刹豢赏s為人們探索倫理實踐問題提供了新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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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e Ethical Reasons Commensurable?
MAO Hua-wei
(School of Marxism, Jilin Normal University, Siping 136000,Jilin,China)
As the starting point of thinking about ethical reasons, commensurability is not only the key to resolving disputes among various ethical reasons, but also an important dimension to exploring ethical practice. Whether the ethical reasons are commensurable or not is a basic issue concerned by the ethics circl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thical motivation reasons and consequence reasons, they are incommensurable due to their characteristics. Although ethical reasons are incommensurable, it provides a new opportunity for people to study ethical issues and urges people to think about ethical practices.
ethical reasons; commensurability; ethical motivation reason; ethical consequence reason
(責任編校:楊 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