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綿長系興衰

在古代中國，大運河的修建不僅聯(lián)通大江南北，實現(xiàn)了多元經(jīng)濟區(qū)的有機融合，溝通了經(jīng)濟文化交流，保障了物資供應，而且為國家整合利用各地資源提供了可能，有效保證了國家的長治久安。尤其是元、明、清時期，京杭大運河作為保障首都物資供應的重要人工水利設施，堪稱傳統(tǒng)時代的“國之大者”。

開鑿運河成霸業(yè)

春秋晚期，地處長江流域和錢塘江流域的吳國和越國相繼崛起，成為諸侯爭霸的重要勢力。吳國的范圍約為今江蘇中部、南部及安徽東部，越國主要占據(jù)今浙江北部，兩國相鄰，以錢塘江為界。吳越兩國爭霸起于吳王闔閭和越王勾踐。公元前496年，吳王闔閭被越王勾踐打敗，傷重身死，夫差即位。夫差誓復父仇，以大夫伯嚭為太宰，整軍備，習戰(zhàn)射。夫差繼位次年，越王勾踐先發(fā)制人，興師攻吳，夫差在夫椒擊敗勾踐，攻破越國都城姑蘇，使越降服。其后，吳國又聯(lián)合晉國打敗了楚國，開始謀劃北上爭霸。

吳王北上與齊、晉爭霸，首先需要解決軍糧和輜重的運輸問題。吳國地處長江下游，河網(wǎng)縱橫，交通全靠水路，舟師是吳軍的主力。吳國依靠占優(yōu)勢的水師北上爭霸，必須有水路保障。然而，長江與淮河之間沒有溝通水道，北上伐齊只能繞行海路，由長江出發(fā)入海，再渡海入淮，航程長，且海上風浪又大，危險性極高，大大增加了行軍的難度。要快速安全地讓軍隊糧草北上，必須開通一條連接江、淮的水路。于是，吳王夫差下令在蜀岡古邗邑之地修建邗城，屯兵儲糧，同時利用江淮的自然地勢，開鑿一條溝通長江和淮河的運河。這條運河穿邗城而過，故名為邗溝。邗溝建成后，吳王夫差便利用新開鑿的運河北上，經(jīng)過數(shù)次戰(zhàn)爭，終于稱霸一方。

與此同時，曾作為吳國人質(zhì)的越王勾踐臥薪嘗膽，在范蠡的輔佐下，暗中整頓，壯大力量。越國筑城立郭，分設里閭，把都城從山麓遷到平原，“處平易之都，據(jù)四達之地”，作為立霸業(yè)之始；又修建貫通全境南北流向諸河流的人工水道——山陰水道。這條水道東起越國都城，西至曹娥江入?？诘木毺链澹ń裆嫌萋?lián)星村），全長20.7公里，加強了冶金基地練塘、糧食基地富中大塘與越國都城的聯(lián)系。經(jīng)過10年發(fā)展，越國變得富足強大，最終取代吳國，成為春秋五霸的最后一霸。

吳、越兩國北上中原成就霸業(yè)，依靠水路運糧運兵。邗溝建成后，吳王夫差將行軍運兵的損耗降到最低，有效保障了軍隊的供給和戰(zhàn)斗力。山陰水道建成后，越王勾踐短時期內(nèi)盤活了國內(nèi)資源，實現(xiàn)了國富兵強。吳、越兩國為爭霸而開鑿的兩條運河，奠定了中國大運河的基礎。西漢晉惠帝時，內(nèi)史賀循組織當?shù)孛癖娕d修了一條從錢塘江東岸的西興至會稽城的西興運河，“鑿此以灌田”，當然也利于水運。西興運河與山陰水道相連，形成了浙東運河的基本骨架，是中國大運河東南始端。邗溝將東西流向的天然河流用南北流向的人工運河連接起來，使長江流域和淮河流域兩大經(jīng)濟區(qū)連為一體，大運河的基本走向由此形成。

興修漕運通南北

隨著秦朝建立大一統(tǒng)王朝，漕運成為王朝治理至關重要的部分。民以食為天，糧食關乎國運民生。秦始皇執(zhí)政時期，曾通過橫貫中原的黃河和渭水，從關中和山東調(diào)運漕糧到京師及周邊地區(qū)，“轉(zhuǎn)海瀕之粟，致于西河”。至漢，漕運路線隨著經(jīng)濟重心南移，江南地區(qū)成為漕糧的中心，如賈誼言，“天子都長安，而以淮南、東南邊為奉地”。東漢永初年間（公元107—113年），江北諸多州郡大饑，朝廷調(diào)運長江中游和下游南部郡縣的稻米，通過古邗溝水道運至災區(qū)。

北魏早期定都平城，位置偏北，易受到北方少數(shù)民族威脅，氣候干旱，糧食產(chǎn)量有限，不能保證需求。孝文帝即位后，為加強北魏對中原的統(tǒng)治，遷都洛陽。他說：“朕以恒代無運漕之路，故京邑民貧。今移都伊洛，欲通運四方?！毙⑽牡壑\劃通運四方，希望從洛陽的洪池開鑿一條水道，不僅運送漕糧至洛，而且為南伐蕭齊打通道路。但赍志沒地，長懷無已，孝文帝此志未及實現(xiàn)便英年早逝。

公元581年，隋文帝楊堅建立隋朝，定都長安。為解決關中的糧食供應問題，維護政權穩(wěn)定，開皇四年（公元584年），隋朝興修了從大興城到潼關的廣通渠，引入渭水。隋文帝自登基之初就想開鑿一條溝通南北的運河，“一得開鑿，萬代無毀，可使官及私家方舟巨舫，晨昏漕運，沿溯不停，旬日之功，堪省億萬”。開皇七年（公元587年），隋滅后梁，與南朝陳劃江而治。為了進一步統(tǒng)一江南，隋文帝派軍在邗溝之東新開一條“山陽瀆”，使精銳之師隱蔽其中，伺機攻陳。開皇九年（公元589年），終于滅陳，結束了東晉以來長達270多年的長期分裂局面，南北重新歸于一統(tǒng)。

但是隋文帝想要開通一條利在千秋的運河的籌劃直到隋煬帝楊廣在位時方真正實現(xiàn)。楊廣即位后，為了加強對東部地區(qū)的控制，決定將都城由大興城遷到洛陽，同時修建運河，從公元605年至610年，用將近6年時間，動用數(shù)百萬民工，修建了以東都洛陽為中心，北起涿郡（今北京）南至余杭（今杭州）的大運河。隋煬帝開通的大運河貫通了南北，實現(xiàn)了南北經(jīng)濟文化的融合。

隋朝滅亡后，唐朝完成全國統(tǒng)一，成就盛世，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運河帶來的紅利。唐朝詩人皮日休將隋煬帝修建大運河與大禹治水并功，“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明朝經(jīng)濟名臣邱濬稱贊隋煬帝開通大運河，“以通天下漕，雖一時役重民苦，然百世之后，賴以通濟”。隋朝大運河對后世王朝統(tǒng)治的重要性由此可見。

唐宋時期，隨著經(jīng)濟中心的南移，大運河的貫通成為關系京師穩(wěn)定和江山社稷安危的重要因素。安史之亂后，北方黃河流域經(jīng)濟遭受重創(chuàng)，朝廷對江淮漕米的依賴更甚。宋朝視汴河為“建國之本”，王朝命脈所系，汴河把黃河和長江聯(lián)系起來，使各地的糧食和物資得以源源不斷地運進開封?！肚迕魃虾訄D》的中段描繪了運載東南糧米的漕船通過汴河橋涵的忙碌情景，所表現(xiàn)的就是汴河漕運帶來的城市經(jīng)濟繁榮。南宋高宗為了防止金兵以舟船運兵進逼，下詔毀壞所管轄境內(nèi)的汴渠水道。南北水運遂告斷絕。宋金劃淮為界后，通濟渠不再通航，后逐漸湮廢。

運道暢達啟盛世

元朝定都大都，政治中心北移。元初，北宋時十分繁榮的汴河已淤塞，永濟渠只有部分河段通航。為解決南糧北運問題，元朝廷對隋唐大運河進行了一次大規(guī)模整治和開發(fā)，由科學家郭守敬和水利專家馬之貞主持，開會通河，以疏運道。會通河自須城安山西南起，與濟州河相接，分梁山泊水源北流，經(jīng)壽張（今山東梁山西北）和東昌（今聊城），北至臨清入御河（即永濟渠舊道），東北行至天津，再接通州運糧河（即北運河）。會通河并不算長，只有250多里，但是所過之處地形極其復雜，且水源不足，對工程技術要求非常高，其控制水位的水閘比大運河其他河段都要多，故有“閘河”之稱。在郭守敬的主持下，通惠河也開通了。通惠河引白浮山泉為水源，過雙塔、榆河、一畝、玉泉等河流再由西向東入大都城，之后向南經(jīng)積水潭，東南出文明門至通州注入白河，接入通州運糧河，總長164里。通惠河完工之后，漕糧可從通州一直利用水運至大都，至此南北京杭大運河全線貫通。

公元1367年，明太祖朱元璋率軍北上與蒙古軍隊作戰(zhàn)，利用元朝的運河為河南、山西的前線軍隊運輸糧草，有效保障了軍隊補給。明成祖遷都北京后，除了京城官民，京師和長城沿線駐扎的軍隊，也需要大量糧食供應。但在明朝，黃河水患頻仍，經(jīng)常奪淮入海。為了保障漕運暢通，將江南數(shù)百萬石糧食安全運抵北京，治黃保運，成為明朝國家大政。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黃河在江蘇沛縣決口，淤塞運河100多里，會通河段已被泥沙填平。朝廷于次年征用民工9萬余人，歷時8個月，針對舊河段地高水少的問題，繞過洪水區(qū)，開挖了“南陽新河”，使山東運河南段避開了黃河決口的侵害。萬歷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黃河決于單縣，沖毀運河堤壩200余里，大水滯于微山湖一帶不得泄，運河航運幾近中斷。明朝廷從微山湖以東的韓莊開渠40里，由彭河水道入泇河，以泄微山湖、昭陽諸湖積水。這段新開的運河史稱“泇河新道”。泇河的開通，使山東運河避開了黃河的侵害，改變了黃河泛濫則運道不暢的局面，同時大大縮短了山東運河的航程。經(jīng)過明朝上百年的經(jīng)營，運河路線大體形成。

清朝的統(tǒng)治者同樣十分重視大運河的整治和漕運制度的完善?？滴醯鄄粌H將治河列入國家亟須解決的三件要務之一，書于宮中柱上，而且多次南巡，視察河工?？滴跞四辏ü?699年）二月，康熙第三次南巡，親乘小舟，不避水險，各處周覽，還登上堤岸，測量地勢水位，令河道總督于成龍繪出河圖，提出“深浚河身”，加高兩岸堤壩，使河水湍急，帶泥沙入海，解決黃水倒灌和淤墊問題。經(jīng)康、雍、乾三朝治理，大運河的漕運能力達到了全盛，與之相應的是康乾盛世的到來。

清咸豐五年（公元1855年）六月十九日，黃河在今蘭考縣銅瓦廂決口，二十日全河奪溜，漫水泛濫至山東張秋鎮(zhèn)，沖塞運河，奪大清河河道至山東利津縣注入渤海，大運河由于黃河改道的影響而淤塞斷航。此時清朝內(nèi)憂外患，已無力堵口。對于疏通運河，朝中重臣意見不一，或主堵復故道，或主順流改行山東。爭論了30年，新河道早已形成了，光緒十年（公元1884年）朝廷方?jīng)Q定在新河道兩岸修建大堤。此時，大運河的漕運已逐漸被鐵路和海運取代，大運河也就由漕運主干線淪為了區(qū)域性河道。

大運河自建設之初，就具有連通長江和黃河兩大流域、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一的功用。春秋吳國開鑿邗溝和越國開鑿山陰水道，為結束諸國爭霸、實現(xiàn)秦朝統(tǒng)一奠定了基礎。隨著大一統(tǒng)王朝的創(chuàng)建，大運河由南向北伸展，為歷代王朝政治穩(wěn)定提供了經(jīng)濟保障，促進了國家的統(tǒng)一。在歷史上，大運河的興衰與國家政治局面密切相關。凡是大運河南北暢通、管理有序之時，往往是國家實現(xiàn)大一統(tǒng)、政局穩(wěn)定、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比較好的時期；而運河淤塞或中斷，則常常伴隨政治分裂與社會動蕩。因此，在古代中國，大運河的興衰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國家興衰，是國家統(tǒng)一與穩(wěn)定的晴雨表。

（作者簡介：張安民，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副編審）

責任編輯 / 金蕾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