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林
登海洋鉆井平臺,要乘坐海上吊籠
說是乘坐,其實都是站票
說是吊籠,卻必須站在籠子外面
一次最多可乘坐六人的吊籠
從駁船上,吊起到一百米的高空
才能把你平穩(wěn)送達(dá),那片海上陸地
你可不要以為,這是在你家
秋高氣爽的場院里蕩秋千
可以把自己,和自己的笑聲
隨意蕩到云彩里去
你必須雙手在繩索內(nèi)交叉抱緊
在上升的途中不能絲毫松懈
你看到腳下沉陷的大海
可能還會感到暈眩。如果你是詩人
這時也許會想起普希金
“大海啊,自由的元素”
但你被動的飛翔,并不是自由的
你看到他就在對面,不到三尺
這是一個神明距離,你可以屏住呼吸
直視他海水一樣的眼睛
也可以大聲說“我愛你”,但是不能接吻
也不能忘乎所以,手舞足蹈
第一次乘坐吊籠,難免會感到恐懼
人生的第一次總是如此
新鮮而無知,無知而恐懼,這很正常
你可以閉上眼睛,默念埃利蒂斯
那個愛琴海歌手,如何能把吊籠
也變成一串瘋狂的石榴,帶著
新生的葉簇跳舞,“使帆纜高高的
在透明的天空,震響……”
渤海灣的潮汐時間,比平臺上
通過衛(wèi)星校準(zhǔn)的電子時鐘,還要準(zhǔn)時
不要考驗一個海洋鉆井工人的
信心,和判斷力。每天
他閉著眼睛,也能清楚地說出
平臺下方的海水,此刻正向東
向西,還是在左右徘徊
就像他每個月,都能準(zhǔn)確地說出
陸地上他妻子的潮汐一樣
在海上打井,不同于在海上捕魚
需要時刻關(guān)注魚群的動向
如何在潮汐的間隙滿載而歸
他二十天才從海上平臺回家一次
對他來說,渤海的潮汐時間
遠(yuǎn)不如他妻子的,更為重要
他做海洋鉆井工人已經(jīng)二十年了
他自己就是渤海的潮汐時間表
他自己就會測定,他生命的潮汐
何時高漲,何時低落,何時
安靜得如同無風(fēng)之夜的明月
——無論在平穩(wěn)的海洋鉆井平臺
還是在,同樣平穩(wěn)的陸地上
現(xiàn)在我唯一后悔的
就是在登平臺前沒有提醒你們
不要給平臺工人朗誦詩歌
我知道你們都是詩人
好像有的在全國還很有名
你們?yōu)榱藢懺?,到處采風(fēng),走馬觀花
這次又在大海上乘船,在船上坐吊籠
登上我們海洋鉆井平臺
六十米長,五十米寬,九十米高的
龐然大物,像一頭巨大的北極熊
蹲踞在遼闊深藍(lán)的海水之上
整天吭哧吭哧地在海里打井
確實夠你們新鮮和興奮一陣子的
但你們不了解海洋鉆井工人
你們穿上和他們一樣的衣服,也沒有用
他們在平臺上的工作生活節(jié)奏
就像大海的潮汐一樣規(guī)律
他們,就是這龐然大物身上的一部分
循規(guī)蹈矩,慎行謹(jǐn)言,心里念著的
永遠(yuǎn)是油層,油層,進(jìn)深,進(jìn)深
他們只在躺下睡覺時
才一邊聽著濤聲,一邊進(jìn)入夢鄉(xiāng)
重溫居家休息時的溫馨時光
他們不寫詩,大海上也容不得浪漫
他們的浪漫都留在了陸地上
所以,你們不要給平臺工人朗誦詩歌
因為在他們心里,你們再好的詩
也沒有大海和大海底下石油流動的聲音好聽
我們的勝利新五號鉆井平臺
是固定在渤海灣海底
同時又高懸在海水之上的
平臺底部與海平面之間的空隙
足夠海水在狂風(fēng)中翻卷,與跳躍
新五號不是郵輪,也不是飛船
它在地理學(xué)上的坐標(biāo)
是幾年都不會移動的,除非
它完成了這一區(qū)域的打井使命
再開赴另一個新的戰(zhàn)場。但同時
我們的勝利新五號平臺
既是郵輪,也是飛船
它可以同時在天空飛旋,又在海上航行
這不但是海洋鉆井人的愿望
也更符合你們詩人的感受,和想象
你看,天上在風(fēng)中旋舞的云朵
和平臺下奔涌不息的海水
云朵飛旋,平臺就飛旋
海水流動的速度有多快
平臺航行的速度就有多快
坐地日行八萬里
巡天遙看一千河,現(xiàn)在你坐在
我們勝利新五號鉆井平臺上
也能跟隨飛旋的云朵和流動的海水
從渤海灣,駛向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