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林甫 孫景超 趙逸才
史念海嘗云:“中國歷史地理學是一門既古老而又年輕的科學”。①它脫胎于傳統(tǒng)的輿地沿革之學(沿革地理),作為一門學科則是在現(xiàn)代地理學理論傳入中國以后形成的?,F(xiàn)代學術意義上的歷史地理學誕生于20世紀30年代。這門學科在一定程度上融學術性與實用性于一體,屬于“又古又今之學”②,自從誕生之初就呈現(xiàn)出勃勃生機;在20世紀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得到了較快發(fā)展,進入21世紀以后更是蒸蒸日上,不僅成果豐碩,而且顯示了強烈的經世致用特色,是十分活躍并具有廣闊發(fā)展前景的學術領域。
顧頡剛是中國現(xiàn)代歷史地理學的開山鼻祖③,其弟子譚其驤、侯仁之、史念海等都是本學科的主要奠基者和開創(chuàng)者④,共同為歷史地理學的發(fā)展貢獻了智慧和汗水,他們培養(yǎng)的人才廣布于各大高校、科研院所,成為學科發(fā)展的中堅力量。
關于歷史地理學科發(fā)展階段,可大致劃分為四個發(fā)展階段。如果說1949年以前是從萌芽到幼苗階段、1949—1977年是茁壯成長階段、1978—2000年是學科確立與成熟階段,那么2001年以來至今的新世紀則處于蓬勃發(fā)展的新階段。學科發(fā)展具有連續(xù)性、穩(wěn)定性的特征,每個階段都承前啟后,學術隊伍逐漸擴大、學術機構不斷設立、學術成果越來越豐富,學術影響也越來越大,故四個階段只是為便于表述而做的相對劃分。
歷史地理學是中國傳統(tǒng)沿革地理與現(xiàn)代地理學結合的產物。沿革地理是中國傳統(tǒng)學術的重要分支,關注政區(qū)與疆域、地名及水道的變遷等,肇始于東漢班固的《漢書·地理志》,在中國古代長期傳承,清乾嘉時代達到高峰。但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沿革地理只是依附于史學的一門學問。1909年成立的中國地學會和1934年成立的中國地理學會,標志著現(xiàn)代地理學在中國的傳播與發(fā)展?jié)u趨成熟?!皻v史地理”作為學科名稱早在1901-1904年間隨日本近代學制在中國的傳播便已傳入我國⑤,但這一名稱開始為學界所認知,以及中國沿革地理向歷史地理學的發(fā)展是30年代以后才開始的。1934年初,由顧頡剛首倡、譚其驤協(xié)助籌備成立的禹貢學會(1935年2月正式成立),被認為是中國歷史地理學的開端。但學會成立之初,還是以研究和發(fā)展沿革地理為宗旨,這從《禹貢》半月刊初創(chuàng)刊時的英文名稱“The Evolution of Chinese Geography”便可以看出;至1935年3月出版的第3卷第1期,方改以“The Chinese Historical Geography”(中國歷史地理)作為刊物的英文名稱?!队碡暋钒朐驴詣?chuàng)刊至抗戰(zhàn)爆發(fā)后???,共計出版7卷82期,發(fā)表論文達685篇之多。以學會和刊物為紐帶,網(wǎng)羅作者376人⑥,由此也形成了學術史上具有重要影響的學術團體。
禹貢學會及《禹貢》半月刊,推動了傳統(tǒng)沿革地理學向現(xiàn)代歷史地理學的轉變,為我國開始建立歷史地理學這一門新學科,培養(yǎng)了整整一代第一批歷史地理學研究人才。⑦中國歷史地理學第一代學人譚其驤、侯仁之、史念海等諸位前輩,正是在這一時期嶄露頭角,開始走上了歷史地理學研究之路。史念海后來回憶道:“頡剛先生之所以創(chuàng)辦禹貢學會,發(fā)刊《禹貢》半月刊,本來是為了研究古代地理,紹述乾嘉諸老的舊規(guī),重張沿革地理學的聲勢,可是實際上卻超邁乾嘉諸老,使沿革地理學逐漸向歷史地理學發(fā)展,沿革地理學因而也就降而為歷史地理學的組成部分。這樣的演變是相當巨大的”。⑧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歷史地理學迎來了新的發(fā)展契機。學界首先對歷史地理的學科屬性問題展開了熱烈討論,及時指出了沿革地理的局限性,尤以侯仁之的認識最為深刻。他在《歷史地理學芻議》⑨一文中提出,歷史地理學是現(xiàn)代地理學的一個組成部分,其主要研究對象是人類歷史時期地理景觀的變化,這種變化主要是由于人的活動和影響而產生的;在《“中國沿革地理”課程商榷》⑩中建議將當時大學歷史系開設的“中國沿革地理”課程,盡早改為“中國歷史地理”。這一論斷,譚其驤、史念海均表同意。通過這一討論,學界對中國歷史地理學科屬性的認識得以規(guī)范,并在主要問題上取得了基本共識。
這一時期學界最重要的工作有兩個:一是由重編改繪楊守敬《歷代輿地圖》工作演化而來的《中國歷史地圖集》,二是《中國自然地理·歷史自然地理》的編纂出版。
1954年,毛澤東采納吳晗的建議,指示成立“重編改繪楊守敬《歷代輿地圖》委員會”,由譚其驤任主編,最初立意在于重編改繪楊守敬《歷代輿地圖》(保密代號:54號圖),但隨著學科認識的深入,最終轉化成全新的《中國歷史地圖集》。經過20年的集體工作,《中國歷史地圖集》于1973年完成編稿,隨后以中華地圖學社名義分8冊陸續(xù)出版內部試行本,引起學界高度關注。
同時,50—70年代的地理學界以《中國自然地理》叢書為核心,引導相關學者投身到黃河、黃土高原、西北沙漠改造的研究潮流中。在這一潮流中,涌現(xiàn)出一系列經典成果,如竺可楨《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奠定了歷史氣候研究的基礎,譚其驤《何以黃河在東漢以后會出現(xiàn)一個長期安流的局面》?刷新了學界對于黃河下游河道變遷的認知,侯仁之《烏蘭布和沙漠的考古發(fā)現(xiàn)和地理環(huán)境的變遷》?開拓了歷史沙漠地理研究等,史念?!饵S河在中游的下切》?結合實地考察揭示了黃河中游的歷史變遷,令學界矚目。這些成果集中反映在“10所高等學校和科研機構的23位學者的集體著作(即《中國自然地理·歷史自然地理》一書,1978年定稿)?!?
這種“任務帶學科”的組織方式,在培養(yǎng)學術人才的同時,也使歷史地理學研究方法和內容得以豐富,學科地位得到彰顯。?這一時期,復旦大學、北京大學、陜西師范大學、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與地理研究所等單位先后設立了專門的教研室、研究組等,學科規(guī)模初步形成。盡管受到政治因素的影響,許多研究工作受到沖擊,歷史人文地理的研究也受到不少限制,但這一時期歷史地理學在知識體系、研究方法與技術標準等方面,相對以往有了質的飛躍。正如譚其驤所總結的那樣:“到60年代中期,中國歷史地理的研究機構和專業(yè)人員已經粗具規(guī)模,作為一門學科已經得到了學術界的承認?!?此后譚其驤、侯仁之于1980年當選中國科學院地學部學部委員(院士),既是對他們此前杰出成就的表彰,也說明中國歷史地理學獲得了自然科學界和社會科學界的公認。
1978年以后,改革開放的春風為歷史地理學帶來了新的發(fā)展契機。學科建設方面成果斐然,這一時期學界先后創(chuàng)辦了《歷史地理》《中國歷史地理論叢》兩份刊物,成為重要的學術園地。1979年6月,歷史地理專業(yè)委員會在西安成立并舉辦了首次全國性的歷史地理學術會議,此后形成了定期研討的學術機制,歷史地理研究機構也得到進一步發(fā)展,形成了上海、北京、西安等學術重鎮(zhèn)。
這一時期最重要的成果,當屬譚其驤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集》(8冊);該圖集經修訂后自1982年開始正式出版,至1987年出齊(以下簡稱“譚圖”)。譚圖是一部以疆域政區(qū)為主體的歷史地圖集,其內容上起原始社會、下迄清末光緒年間,共分18個圖組,大小地圖308幅?,收錄各類歷史地名約7萬個,系統(tǒng)反映了歷史時期中國疆域政區(qū)的變化情況,具有科學、全面、準確、精細、嚴謹?shù)纫幌盗袑W術創(chuàng)新特征。?該圖“集中反映了我國中國歷史地理學、測繪制圖學和其它相關學科至八十年代初的研究成就”?,也是迄今為止最權威的中國歷史地圖集,在海內外都產生了重要影響。
譚圖為學科發(fā)展帶來巨大的推動作用,涌現(xiàn)出一大批歷史地圖研究與編繪成果,迄今已出版專題性歷史地圖集24部、涉及14個省域的20部區(qū)域性歷史地圖集,顯示出積極強勁的“譚圖效應”。如全國性綜合圖集有《中國史稿地圖集》《中國近代史稿地圖集》等,地方性圖集有《北京歷史地圖集》《廣東歷史地圖集》《西安歷史地圖集》《上海歷史地圖集》等,歷史自然地理方面主要有《中國近五百年旱澇分布圖集》《中國歷史地震圖集》等。最重要的是1982年啟動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歷史地圖集》項目,在中國社會科學院主持下,由譚其驤任總編纂,學者們開始編繪包括約20個圖組、1000多幅地圖的三巨冊綜合歷史地圖集。
這一時期學科發(fā)展的顯著特征,是歷史人文地理的興起與迅猛發(fā)展。隨著人文地理學的恢復,歷史人文地理研究也蓬勃發(fā)展。1990年,譚其驤因勢利導地指出:“歷史人文地理將是歷史地理研究中最有希望、最為繁榮的分支之一?!贝撕蟮膶W術發(fā)展,完全驗證了這一預言。
這一時期相關分支領域的重要成果如下:
歷史疆域變遷:譚圖是以地圖形式表現(xiàn)中國歷史疆域政區(qū)的權威成果。根據(jù)多年編繪歷史地圖集的經驗總結,譚其驤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歷史上的中國”理論,即“以18世紀50年代到19世紀40年代鴉片戰(zhàn)爭以前這個時期的中國版圖作為我們歷史時期的中國的范圍”的著名論斷,逐步成為學界的共識。同時,方國瑜對西南邊疆、馬大正等對新疆及劉遠圖等對東北邊疆的研究,均有不少成果。
歷史政區(qū)與地名:這是沿革地理研究的新發(fā)展,周振鶴《西漢政區(qū)地理》是第一部斷代政區(qū)地理研究成果,此后胡阿祥對六朝疆域與政區(qū)、李曉杰對東漢政區(qū)、靳潤成對明朝總督巡撫轄區(qū)的研究也有較大影響。歷史地名與政區(qū)研究密不可分,主要成果有孫冬虎等《中國地名學史》、華林甫《中國地名學源流》等,另有歷史地名工具書數(shù)部。
歷史城市地理:侯仁之是這一領域的開創(chuàng)者,其博士論文An Historical Geography of Peiping(1949年,英國利物浦大學)即為典范之作。中國歷史城市地理研究中最突出的成果集中于古都,學界的研究和討論經歷了由五大古都到六大古都再到七大古都的發(fā)展歷程。史念?!吨袊哦紝W芻議》與《中國古都概說》等,奠定了這一研究的基石。1983年成立了以史念海為首任會長的中國古都學會,不斷組織學術活動,出版《中國古都研究》,產生了重要影響。
歷史經濟地理:史念海的《河山集》開創(chuàng)了中國歷史農業(yè)地理研究的先河,較為系統(tǒng)地對先秦至隋唐黃河流域的農牧業(yè)經濟展開研究,并注重人類活動與自然環(huán)境變遷的關系問題。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他創(chuàng)立的歷史農業(yè)地理研究團隊成果豐富,其成果有斷代農業(yè)地理研究與區(qū)域農業(yè)地理研究兩種形式,前者以韓茂莉《宋代農業(yè)地理》為先,后者以郭聲波《四川歷史農業(yè)地理》為代表。人口是重要的經濟要素,葛劍雄《西漢人口地理》是國內第一部斷代人口地理著作,此后斷代人口地理中以唐代研究為最盛。移民是人口研究的重要內容,譚其驤、周振鶴等人論證了中國歷史上三次大規(guī)模從北向南的移民事件,綜合性研究以葛劍雄主編6卷本《中國移民史》影響最大。
歷史文化地理:其興起與改革開放后的文化熱密切相關,周振鶴、游汝杰合著《方言與中國文化》是該領域的拓荒之作,盧云《漢晉文化地理》是第一部歷史文化地理研究專著。綜論性的研究以陳正祥《中國文化地理》、周振鶴主著《中國歷史文化區(qū)域研究》為代表,同時誕生了一批區(qū)域性的歷史文化地理專著。
此外,歷史軍事與交通地理、歷史地理文獻(含古地圖)等研究方向也有不少成果,為歷史地理學拓展了更多的研究空間。
相對于歷史人文地理研究的繁榮,這一時期歷史自然地理研究稍顯冷落。除前述相關地圖集外,此前編著完成的《中國自然地理·歷史自然地理》于1982年正式出版,此外的主要成果有文煥然與何業(yè)恒等對歷史時期動植物變遷的研究,以及曾昭璇等對歷史地貌學的研究等。
綜上可見,改革開放以來,歷史地理學在各個分支具體領域均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績,作為一門獨立學科已經成長起來,所以譚其驤1989年下結論說:“經過近40年的努力,中國歷史地理學這門學科已經基本形成了,從30年代的《禹貢》開始的、從沿革地理向歷史地理的轉變發(fā)展過程已經基本完成了?!?/p>
歷史地理學初步成長起來以后,學術組織持續(xù)性的學術活動、學術單位創(chuàng)新爭先的學術氛圍以及學術園地為專業(yè)工作者提供的大顯身手的舞臺,進一步推動了學術發(fā)展和學科壯大。學界陸續(xù)推出了多套有影響的大型叢書,發(fā)表了一批有影響力的論文,出版了多部學科高等教材,歷史地理文獻也得到了很好的整理,學科發(fā)展突飛猛進。
1979年6月在西安成立的中國地理學會歷史地理專業(yè)委員會,是中國歷史地理學界的核心學術組織。第一任主任是侯仁之,先后繼任者有陳橋驛、鄒逸麟、葛劍雄、吳松弟,現(xiàn)任主任是張偉然。史念海、鈕仲勛、張修桂、朱士光、唐曉峰等曾擔任過副主任。在專業(yè)委員會的統(tǒng)一組織安排之下,40多年來在15個城市主辦了20次學術年會。首次學術年會是史念海1979年組織的,開啟了舉辦年會的先河,這個優(yōu)良學術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至今。
歷史地理學術單位以高等院校、科研院所為主,有“老五家”“新十家”之說(大致以研究力量形成于“文革”之前或之后來區(qū)分)?!袄衔寮摇笔菑偷┐髮W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北京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陜西師范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中國科學院原地理研究所(今“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古地理與歷史地理研究室、中國社會科學院原歷史研究所(今“古代史研究所”)的歷史地理研究室。其中,復旦大學、陜西師范大學兩家是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名稱分別是“歷史地理研究中心”和“西北歷史環(huán)境與經濟社會發(fā)展研究院”)。而“新十家”的“十”是“多”的意思,主要有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邊疆研究所、中國人民大學、首都師范大學、太原師范學院、上海師范大學、河南大學、武漢大學、暨南大學、中山大學、廣西師范大學、西南大學、四川大學、貴州師范大學、云南大學、西北師范大學、彰化師范大學等高校(依民政部歷年《行政區(qū)劃簡冊》排序),呈現(xiàn)出遍地開花的興盛局面。
學術園地,1949年之前有《禹貢》半月刊等,改革開放以來主要有三個,分別是復旦大學與中國地理學會合辦的《歷史地理研究》(季刊,前身為歷史地理專業(yè)委員會主辦的《歷史地理》集刊),陜西師范大學主辦的《中國歷史地理論叢》(季刊),歷次學術年會論文集(以書代刊)?!稓v史地理》集刊出版了38輯,從第39輯開始以《歷史地理研究》為名改為季刊,截至2021年底已出版了48輯;《中國歷史地理論叢》起初也是以書代刊,從1987年第1輯(即總第4輯)起改為季刊,截至2021年底已出版了141輯;學術年會論文集,第1部出版于1998年,迄今已出版了10部。此外,學界的同仁刊物有唐曉峰主編的《九州》等。
《中國歷史地圖集》《北京歷史地圖集》《西安歷史地圖集》等經典歷史地圖集,為本學科奠定了學術基礎。時間邁入21世紀,學界迎來了一批具有標志性的重大成果,主要有以下四種: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歷史地圖集》是國家層面的巨大學術工程,全面反映中國從史前時期到1949年的歷史自然地理和歷史人文地理的發(fā)展過程,設計有民族、人口、都市分布、城市遺址與布局、氣候、自然災害、史前遺址、傳說時代夏商周、工礦、動植物、宗教、疆域政區(qū)、農業(yè)、交通、古代戰(zhàn)爭、近代戰(zhàn)爭、水道、沙漠、文化、植被等20個圖組、1300多幅地圖,計劃分3冊出版,2012年已出版了第1冊(四開本,內容為前六個圖組)。
鄒逸麟主編的《中國歷史人文地理》與《中國歷史自然地理》是兩項集大成的總體性成果?!吨袊鴼v史人文地理》共分10章,系統(tǒng)論述了中國歷史時期的人文地理概況,包括民族與疆域、行政區(qū)劃及其變遷、政治中心的分布與變化、人口分布與變遷、農業(yè)開發(fā)與地域特征、工礦業(yè)分布與發(fā)展、城市與交通、商業(yè)發(fā)展與空間布局,以及歷史文化景觀形成的地理與歷史背景等,是我國歷史人文地理研究領域的代表性著作。
鄒逸麟與張修桂共同主編、王守春副主編《中國歷史自然地理》在1982年版《歷史自然地理》的基礎上,根據(jù)20世紀80年代以來發(fā)掘的大量歷史文獻資料,吸收最新的研究成果,以6編20章106萬字的篇幅全面反映歷史時期中國各自然地理要素的演變和發(fā)展的概貌,并論述了中國氣候、植被、珍稀動物、主要河流、湖泊、海岸、沙漠等自然地理要素在歷史時期的發(fā)展和演變過程,進一步探討中國歷史時期自然環(huán)境發(fā)展演變的規(guī)律,從而成就了一部傳承與創(chuàng)新完美結合的作品。
史為樂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上下冊)》則是一部大型的權威工具書。全書6萬余詞條,包括古國、都邑、各級政區(qū)、山川、澤藪、津梁、關隘、城鎮(zhèn)、堡寨、交通道路、水利工程及與重大歷史事件和人物有關的地名。全書引征有據(jù),盡可能使用最早文獻出處,并注明版本、卷次,對地名的由來和含義也盡可能根據(jù)史源作了解釋。本書注意吸收學術界最新研究成果,糾正了以往同類工具書中的許多錯訛,無論規(guī)模和質量,都達到當代之最。此書增訂本的出版,完成了《禹貢》半月刊發(fā)刊詞提出的“編成一部可用、夠用,又精確而又詳備的中國歷史地名辭典”的學術任務。
關于紀念性出版物,復旦大學、陜西師范大學分別出版了紀念譚其驤、史念海百年誕辰的文集,浙江大學出版了慶祝陳橋驛九十華誕的論文集,收錄三位前輩的弟子、好友和晚輩的學術論文與回憶文字。作為“中國國家歷史地理”叢刊,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譚其驤、史念海、陳橋驛的全集。侯仁之院士文集則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出版。這些文集都是四位前輩的學術精華。文津出版社2020年出版了侯馥興、唐曉峰主持整理的《侯仁之手稿筆記·留英期間手稿筆記》,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1年影印了王雙懷整理的《史念海遺稿·論著》與《史念海讀史札記》,復旦大學出版社2021年影印了譚其驤《中國移民史要》手稿。這些紀念性著作的出版,在把學術研究推向高潮的同時,在社會上也引起熱議,產生了廣泛而積極的影響。
筆者目之所及,各單位組織的學術研究叢書有8套,學者個人組織的專題研究叢書5套,蔚為壯觀。分別是: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邊疆史地研究中心(中國邊疆研究所)主持的《中國邊疆史地研究叢書》《中國邊疆通史叢書》《中國邊疆研究文庫》,已出版著作124部?!蛾兾鲙煼洞髮W歷史環(huán)境與經濟社會發(fā)展研究叢書》,已出版10部。《陜西師范大學西北歷史環(huán)境與經濟社會發(fā)展研究院學術文庫》,已出版10部。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地理學叢書》,已出版15部。《復旦大學歷史地理學研究中心叢書》,已出版7部。暨南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編《中國歷史地理研究叢書》,已出版6部。
學者個人組織的5套專題研究叢書,即:鄒逸麟主編《500年來環(huán)境變遷與社會應對叢書》5冊,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出版。葛劍雄主編《中國歷史地理學叢書》,已出版4部5冊,山東教育出版社2007—2009年出版。吳松弟主編《中國近代經濟地理叢書》,9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2017年出版。尹鈞科主編《北京城市史叢書》7冊,北京出版社2016年出版。周振鶴主編《中國行政區(qū)劃通史》是一部劃時代巨著,13卷18冊,2017年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版。
學者個人論文集或專著收錄了高質量論文,1949年之前出生學者的相關著作有:石泉《古代荊楚地理新探》及其《續(xù)集》,鈕仲勛《黃河變遷與水利開發(fā)》,王文楚《古代交通地理叢考》,鄒逸麟《椿廬史地論稿》及其《續(xù)編》,張修桂《中國歷史地貌與古地圖研究》,趙永復《鶴和集》,史為樂《中國歷史地理及地名文集》,朱士光《中國古都學的研究歷程》,尹鈞科《隨師問學》,周振鶴《長水聲聞》《中國歷史政治地理十六講》《看山是山》,葛劍雄《葛劍雄文集》,韓光輝《歷史地理學叢稿》《燕園史地隨筆》,李孝聰《中國城市的歷史空間》,唐曉峰《從混沌到秩序:中國上古地理思想史述論》等。1950年以后出生的學者出版的論文集則更是不勝枚舉,展示了繁盛的學術景象。
薪火相傳,培養(yǎng)后繼者,需要教學、需要好教材。史念?!吨袊鴼v史地理綱要》(上下冊)是一部出版較早、篇幅詳細、內容精湛的教材。此后有十多種教材問世,詳略不一,其中以鄒逸麟編著《中國歷史地理概述》(先后出版過五版)應用較廣。通論性著作,有鄒逸麟《中國歷史地理十講》(復旦大學出版社2019年出版)、韓茂莉《中國歷史地理十五講》(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出版)等。這些著作有兩大特征,一是全面、系統(tǒng),二是嚴肅、嚴謹,受眾面比學術專著要廣,影響范圍也更廣泛。
在地理總志的整理方面,繼上世紀賀次君等點?!对涂たh圖志》、王文楚等點校《元豐九域志》、中華書局影印《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輿地紀勝》之后,2006年出版了王文楚點校的《太平寰宇記》(9冊)、2005年出版了賀次君與施和金點校的《讀史方輿紀要》(12冊)這樣篇幅較大的全國地理總志,出版者均為中華書局。施和金點校的《方輿勝覽》(上中下三冊),也于2003年由中華書局出版。李勇先等校注、校點的《輿地廣記》《輿地紀勝》,分別于2003年、2005年由四川大學出版社出版。
譚其驤生前主編的正史地理志匯釋叢刊,是《禹貢》半月刊發(fā)刊詞里提出的學術任務。截至目前,16部正史地理志已整理了9部,已出版8書,即:周振鶴編著《漢書地理志匯釋》,錢林書編著《續(xù)漢書郡國志匯釋》,鄒逸麟與孟剛編著《晉書地理志匯釋》,胡阿祥編著《宋書州郡志匯釋》,華林甫、賴青壽與薛亞玲編著《隋書地理志匯釋》,吳松弟編著《兩唐書地理志匯釋》,郭黎安編著《宋史地理志匯釋》,張修桂與賴青壽編著《遼史地理志匯釋》,還有7部“地理志匯釋”待出版。
在正史地理志的補志方面,施和金撰《北齊地理志》的問世(中華書局2008年出版),使古代每一個朝代都有了“地理志”,標志著從清初以來的地理補志工作暫告一段落。為此,施和金著《中國歷史地理研究》及其續(xù)集內,收錄了不少關于正史地理志、地理總志的學術論文。
與此同時,對于古地圖的整理與研究也是熱門,郭聲波點校的《歷代地理指掌圖》、曹婉如等編3卷本《中國古代地圖集》、汪前進等編《清廷三大實測全圖集》均為學術精品,成就卓著。由于中國大陸的收藏單位開放受限,李孝聰、華林甫、林天人、馬保春將視野移向海外,針對歐美四國六家館藏古地圖資料先后出版了8部著作,為學界提供了便利。近年來,《南京古舊地圖集》《安徽省歷史地圖集·古舊地圖卷》《西北城市變遷古舊地圖集粹》《巴蜀古舊地圖集》《全球地圖中的澳門》等書也相繼問世。隨著社會經濟發(fā)展,各地延續(xù)文脈、傳承文化的意識日益增強,未來區(qū)域性的古舊地圖整理工作將持續(xù)發(fā)展。
“研究過去在于創(chuàng)造未來”。通過回首中國現(xiàn)代歷史地理學的形成過程,總結發(fā)展現(xiàn)狀,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未來歷史地理學將繼承學術傳統(tǒng)、積極關懷現(xiàn)實、注重學科交叉、更新技術思維,不斷煥發(fā)出新的活力。
作為傳統(tǒng)輿地學的核心內容,歷代疆域與政區(qū)研究將在中國現(xiàn)代歷史地理學的學科體系下尋求新的突破,繼續(xù)發(fā)揚光大。在顧頡剛與史念海合著《中國疆域沿革史》、譚其驤《歷史上的中國和中國歷代疆域》等經典的引領下,歷史疆域和邊疆史地的基本理論已經奠定,循此路徑,以地域論,新疆、蒙古、東北、西藏、云南、臺灣、海南、釣魚島、南海諸島等地的諸多研究空白已初步填補;以時代論,夏商到明清、民國的全部或部分疆域已有研究,吐蕃、西夏、南詔國等冷門薄弱環(huán)節(jié)已有初步探索,甚至像南越國邊界、河曲16州、唐代羈縻府州、明代遼東都司等偏僻但很有意義的專題,都已有專門論著問世。未來,分裂朝代的疆域、歷代海疆管理、近代以來的國界劃定等方面仍有細化和拓展的空間,歷代疆域研究將對增強各民族凝聚力、維護國家領土主權提供更充分的學理支持。歷史政區(qū)方面,在譚圖、《中國行政區(qū)劃通史》叢書的引領下,學界愈發(fā)重視斷代政區(qū)地理研究;同時,以歷代州、郡、道、路、省、府、廳、縣、市等政區(qū)通名為線索的系統(tǒng)研究,也開辟了政區(qū)研究的新思路。未來,歷史政區(qū)研究將不斷細化對政區(qū)地理要素、政區(qū)調整機制、政區(qū)治理成效等方面的探索,并系統(tǒng)總結歷史經驗,積極融入現(xiàn)實,力求古為今用。
傳統(tǒng)學術中,歷代地理文獻的整理以及歷史地圖編繪也是成果豐碩的重要領域,包含歷代地理總志、正史地理志、地方志、游記、古舊地圖等在內的傳世地理文獻是歷史地理學研究立足的根本。其中,以陳橋驛對《水經注》的研究最為突出,并初步開創(chuàng)了“酈學”。隨著GIS、遙感等現(xiàn)代技術的運用,相關研究的精度日益提高,如李曉杰主編《水經注校箋圖釋》系列、黃學超著《〈水經〉文本研究與地理考釋》等高質量著作,在重寫《水經注疏》與重繪《水經注圖》方面,取得了新的突破。
歷史地圖的編繪與研究領域,既是目前歷史地理學科最重要成果的誕生園地,也是近年來歷史地理研究中的新興分支,學術活動日益頻繁、研究成果層出不窮,未來將有更大發(fā)展。在譚圖等經典著作的帶動下,《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歷史地圖集》(第1冊)已經出版,北京、四川、廣東、上海、山西、福建、山東、長江三峽、重慶、陜西、廣西、內蒙古等地的歷史地圖集業(yè)已問世,西藏、安徽等省級的歷史地圖集亦正在研制。地域性成果之外,第一部斷代歷史地圖集《清史地圖集》已經完工。不過,對照國際學術現(xiàn)狀,目前中國編繪歷史地圖集的狀況非常不平衡,仍有許多學術空白應該填補,省級歷史地圖集和斷代歷史地圖集未來發(fā)展前景廣闊,必將大有可為。
現(xiàn)代歷史地理學淵源于傳統(tǒng)的沿革地理,學術土壤深厚,基礎研究一直是學科發(fā)展的基石。《中國歷史地圖集》等大型集體項目以及譚其驤、侯仁之、史念海等前輩的經典論著,經歷了時代檢驗,對學界產生了長期且持續(xù)的影響,其影響范圍早已不僅限于歷史地理學領域。在前輩的引領下,像陳橋驛對《水經注》、石泉對古代荊楚地理、周振鶴對歷史政區(qū)地理、葛劍雄對移民史、滿志敏對歷史氣候變遷等問題的經典研究,盡管大多仍是書齋式的傳統(tǒng)學問,很多也還在傳統(tǒng)沿革地理的問題框架內,但其巨大成就具有永恒價值。這些基礎研究已經將歷史地理學的學科地位提升到了一個新高度,也許這些基礎研究在短期內的應用價值有限,但從學科發(fā)展的長遠角度看,基礎研究能夠真正體現(xiàn)學科的學術含量,可以決定一個學科所能達到的高度。因此,未來歷史地理學的書齋式學問和純理論探討仍然極為重要。
當然,基礎研究和學科的實用性并不矛盾。歷史地理學的價值取向很豐富,既可以做書齋式的學問,也可以做實用性研究;既可以純粹個人探索,也可以團隊合作。鑒于學界以往研究過于偏重古代前期的狀況,鄒逸麟、吳松弟呼吁:歷史地理工作者“尤其要注重研究與經濟建設有關的重大課題”,建議“歷史地理學研究的歷史時代應盡量后移,尤其要加強對明清乃至民國時期歷史地理的研究”,“注意將歷史狀況與現(xiàn)今狀況進行比較,在深入細致研究的基礎上找出規(guī)律性的東西”。
近年來,隨著行政區(qū)劃調整和改革工作的推進,越來越多的學者有意識的從沿革地理中總結經驗、尋求啟發(fā),以制定科學合理的改革方案。因此,學科能否發(fā)揮現(xiàn)實功用,根本上還是取決于基礎研究的深度和精度。在譚其驤、侯仁之、史念海等倡導和實踐中,現(xiàn)代歷史地理學一直積極主動地投身現(xiàn)實,知行并重,他們的一系列文章與言論對當代的國家疆域、民族關系、行政區(qū)劃、河道治理、災害防范等重大現(xiàn)實問題都有指導性意義。史念海在《發(fā)揮中國歷史地理學有用于世的作用》一文中指出:“中國歷史地理學是一門可以有用于世的學科。這門學科能夠見重于當世,就是由于它具有有用于世的作用。”
進入21世紀以來,諸多學者進一步豐富了歷史地理學的研究視角,拓展了研究領域,也更好地平衡了基礎研究和應用價值的關系。例如,鄒逸麟對我國歷史時期災害時空變化及其與政治、經濟、文化等關系的揭示,吳松弟提出的“港口—腹地”模式及其對近代經濟地理的探索,藍勇對長江三峽歷史地理與環(huán)境的長時段研究,華林甫提倡行政區(qū)劃研究要實現(xiàn)古今無縫對接,龔勝生對歷史時期疫災地理的系統(tǒng)性分析等,都具有很強的應用價值和現(xiàn)實關懷。未來,隨著新方法、新技術的應用和新領域的拓展,新時代環(huán)境治理、災害防范、政區(qū)改革、文化建設等現(xiàn)實領域,歷史地理學界將完全有能力貢獻更多智慧。
侯仁之在30年前曾高瞻遠矚地指出:“可以用之于研究當前地理問題的現(xiàn)代科技手段,如何引用到過去時代的地理問題的研究中來,正是我國歷史地理學今后發(fā)展的關鍵所在”。近年來,隨著計算機的普及尤其是GIS新技術的推廣,歷史地理信息系統(tǒng)的建設方興未艾。一些高校相繼成立了相關實驗室以響應歷史地理學對新技術的需求,如復旦大學歷史空間綜合分析實驗室、陜西師范大學西北研究院GIS實驗室、中國人民大學“數(shù)字清史”實驗室、云南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數(shù)字人文”實驗室等。進入新世紀以來,“數(shù)字人文”的興起為歷史資料的整理與保存提供了新途徑,也為歷史學研究提供了更多便利。而歷史地理學領域新技術的發(fā)展,為“數(shù)字人文”注入了巨大活力,歷史地理信息化已經成為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主力軍。歷史地理信息化的發(fā)展可謂進步迅速、成績斐然。
歷史地理信息平臺在資料存儲、數(shù)據(jù)處理、空間分析和成果表達等方面具有顯著優(yōu)勢。目前,歷史地理信息平臺可大致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基礎歷史地理綜合信息庫,可為研究者提供基礎數(shù)據(jù)、時間統(tǒng)計、查詢工具和模型等。最著名的當屬復旦大學與哈佛大學等機構合作研制的“中國歷史地理信息系統(tǒng)”(CHGIS),初步建立起了一套中國歷代疆域政區(qū)變動連續(xù)的基礎地理信息庫,為我國歷史地理信息平臺的建立奠定了基礎;臺灣學界對歷史地理信息化的探索也卓有成效,中研院開發(fā)的“中華文明時空基礎架構”平臺(CCTS),包含基本空間數(shù)據(jù)、WebGIS整合應用環(huán)境以及主題化的屬性數(shù)據(jù)三大部分,整合了大量歷史文獻、古地圖、遙感影像和田野考察數(shù)據(jù)等;2021年,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開發(fā)的“中國歷史地理信息平臺”正式發(fā)布,基于CHGIS以及各類歷史GIS數(shù)據(jù)資源,構建了統(tǒng)一時空框架數(shù)據(jù)信息平臺,包括五大模塊——CHGIS、古舊地圖、時空框架、數(shù)據(jù)庫以及資源中心。第二類是以發(fā)布地圖、地理信息資料為主要功能的資源性平臺,如澳門大學的清地圖等。第三類是面向社會公眾的可視化平臺,例如首都師范大學的絲綢之路歷史地理開放平臺、香港中文大學開發(fā)的“民國時期北京都市文化歷史地理信息數(shù)據(jù)庫”等。
歷史氣候、地貌與水文研究中,竺可楨、譚其驤、侯仁之、史念海、鄒逸麟、張修桂等前輩學者幾乎將歷史文獻資料的利用發(fā)揮到極致,為歷史氣候變遷以及黃河、沙漠、黃土高原、海岸線的復原打下了基礎。這方面研究在20世紀80年代一度放緩,但隨著GIS、RS技術的引入,歷史自然地理研究又取得了一系列新突破。如滿志敏、潘威等人利用GIS方法構建相關數(shù)據(jù)庫,系統(tǒng)研究了黃河流域、永定河區(qū)域、黃土高原水旱災害的發(fā)生頻率、河流徑流量變化等地表環(huán)境變動及其與夏季風運行的關系;滿志敏利用傳世文獻的同時,輔以地面高程影像數(shù)據(jù)與GIS手段,重建了新的北宋時期的黃河京東故道,大大提高了歷史河流地貌研究的精度;鄧輝等人針對明清以來毛烏素沙地的沙漠化進程進行了空間模擬,利用GIS將明清以來毛烏素沙地墾殖過程與土地利用方式落實到地圖上,指出明代毛烏素沙漠南緣軍墾并沒有造成沙漠的南移,其界線與今天大體相當。而歷史人文地理方面,政區(qū)調整、聚落演變、人口遷移、城市變遷等問題的研究也開始嘗試引入GIS技術,使更多的長時段、大尺度、高精度研究成為可能。
然而,我們也應該看到,當前歷史地理學對GIS的運用大部分仍停留在數(shù)據(jù)提取和定性描述階段,在數(shù)據(jù)精度與運用的廣泛度上與地理學其它分支學科相比還有差距,相關學術平臺的操作性與適用性還有很大提升空間。如何充分凸顯和發(fā)揮GIS的定量統(tǒng)計、空間分析功能,實現(xiàn)與相鄰學科的交叉與銜接,發(fā)揮歷史地理學的應用價值,應該是未來歷史地理信息化前進的方向。隨著GIS技術的發(fā)展,許多技術性制約問題將得到解決,更多的大規(guī)模研究工作將具備開展的條件。張萍指出,GIS技術引入中國史學研究,至少會帶來研究方法、研究資料、分析方式、研究理念四個方面的變革。未來,GIS新技術將成為歷史地理學煥發(fā)生機的重要驅動力,隨著學科壁壘的逐漸打破和技術運用的推廣,歷史地理學研究成果的表達形式、科學價值、應用指向以及綜合影響都有望邁上更高臺階。
歷史地理學的獨特魅力在于其高度綜合、橫跨文理的交叉性,其研究視角、研究對象、研究手段十分多元。中國現(xiàn)代歷史地理學的發(fā)展進程中,歷史學、地理學、考古學、信息科學等多學科已逐漸融匯于歷史地理學研究中,有關歷史重大氣候事件、自然災害的社會響應、人地關系問題的探討還可能與社會學、政治學、人類學等密切相關。由于中國歷史悠久,文明連續(xù)不斷,傳世歷史文獻中的地理典籍十分豐富,加上學科目錄劃分的影響,中國的歷史地理學與歷史學界始終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然而歷史地理學作為地理學的重要組成部分,除了時間尺度,終究要解決的是空間上的科學問題,故譚其驤、侯仁之、史念海都十分重視地理學的思維方法,與地理學界有著十分密切的交流。未來,歷史地理學需要找準為地理學提供長時段支撐的學科定位,在保持與歷史學良性互動的同時,緊緊跟上地理學的發(fā)展步伐。
隨著多學科交叉的不斷深化,研究的問題導向將更加明確,各學科的前沿思維皆可為歷史地理學所用。傳統(tǒng)的完全定性研究已經開始引入社會經濟學的定量研究方法;傳統(tǒng)的地理文獻和輿圖收集整理逐漸邁向信息科學支持下的電子數(shù)據(jù)庫和云端存儲;傳統(tǒng)的本土化研究已經擴展至鄰國,未來將會走向“一帶一路”沿線地區(qū)甚至更多國家;史念?!吨袊鴼v史地理綱要》俄文譯本問世、華林甫等著英文《本草綱目詞典·輿地釋名》在美國出版、丁雁南等著英文《中國城市歷史地理》在英國出版,中國歷史地理學界正在與國際學術界接軌,更好地融入全球學術共同體。
隨著學科建設能力不斷增強以及地方文化建設需求的增加,歷史地理學的重要性愈發(fā)為社會所認可,如近年來央視《中國地名大會》《典籍里的中國》等文化節(jié)目的社會影響廣泛,深受好評。未來歷史地理學可以抓住契機,面向公眾,發(fā)揮學術科普的作用,在重拾鄉(xiāng)土記憶、建立文化自信等方面彰顯出獨特價值。
總之,中國的歷史地理研究在上世紀30年代誕生、在新中國前30年逐步建立起來,改革開放以來取得了顯著成就,在新世紀20年的進展則可以用“蓬勃發(fā)展”來描述,如今正呈現(xiàn)出方興未艾的發(fā)展態(tài)勢。
歷史地理學在中國是一門既古老又嶄新的學科。從篳路藍縷到初具規(guī)模,離不開老一輩學者的開拓進取,突出反映了中國傳統(tǒng)沿革地理與現(xiàn)代地理學的融合創(chuàng)新,也體現(xiàn)了歷史地理學“有用于世”的特點。后繼者當沿著前輩的足跡,繼續(xù)開拓前進!
注釋:
①史念海:《河山集·第四集》,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1頁。按:正文省略“教授”“先生”“女士”“老師”等稱呼或頭銜(引文原有的除外)。
②侯仁之:《晚晴集》,新世界出版社2001年版,第4頁。
③華林甫:《中國歷史地理學·綜述》,山東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01頁。
④葛劍雄:《長水粹編·前言》,譚其驤:《長水粹編》,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頁;尹鈞科:《隨師問學》,北京出版社2012年版,第7頁;王雙懷:《史念海教授對中國歷史地理學的杰出貢獻》,《史學史研究》2001年第3期。
⑤侯甬堅:《“歷史地理”學科名稱由日本傳入中國考——附論我國沿革地理向歷史地理學的轉換》,《中國科技史料》2000年第4期。
⑥陳橋驛:《從〈禹貢〉到〈中國歷史地理論叢〉》,《史學史研究》1990年第3期。
⑦劉起钅于:《顧頡剛先生學述》,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34頁。
⑧史念海:《顧頡剛創(chuàng)立禹貢學會及其以后的二三事》,顧潮編:《顧頡剛學記》,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年版,第372頁。
⑨侯仁之:《歷史地理學芻議》,《北京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1962年第1期。
⑩侯仁之:《“中國沿革地理”課程商榷》,《新建設》1950年第11期。
?竺可楨:《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考古學報》1972年第1期。
?譚其驤:《何以黃河在東漢以后會出現(xiàn)一個長期安流的局面》,《學術月刊》1962年第2期。
?侯仁之:《烏蘭布和沙漠的考古發(fā)現(xiàn)和地理環(huán)境的變遷》,《考古》1972年第2期。
?史念海:《黃河在中游的下切》,《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77年第3期。
?陳橋驛:《回憶〈中國自然地理·歷史自然地理〉的編寫》,吳傳鈞、施雅風主編:《中國地理學90年發(fā)展回憶錄》,學苑出版社1999年版,第701頁。
?侯甬堅:《歷史自然地理研究之興——20世紀50—70年代“任務帶學科”組織方式的推動》,《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4期。
?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年版。按:此處數(shù)字,逐一細數(shù)譚圖,實為18圖組、508幅地圖,詳見華林甫:《110年來中國歷史地圖集的編繪成就與未來展望》,《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21年第3輯。
?譚其驤、葛劍雄:《中國歷史地理研究的新進展》,《地理學報》199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