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 璇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成都 610207)
現(xiàn)代文學史上最著名的一樁公案莫過于黎烈文“腰斬”張資平的長篇小說《時代與愛的歧路》了。黎烈文為何要“腰斬”張資平,學界一般認為是黎烈文順應讀者的要求所致。如鄂基瑞、王錦園就表示,《時代與愛的歧路》“從思想到藝術,均無可取之處,理所當然地引起讀者不滿”[1]45;楊建民也認為,張資平的小說囿于三角戀愛的老套模式,不符合讀者追求進步的閱讀需要,迫使黎烈文采取“尊重讀者”[2]308的行為;顏敏則將原因歸于張氏小說的風格與其它刊文不相協(xié)調[3]217;等等。上述觀點雖有一定的道理,但如果細究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都是由同一個話語衍生而來,即黎烈文1933年4月22日發(fā)布在《自由談》上的啟事“本刊登載張資平先生之長篇創(chuàng)作《時代與愛的歧路》業(yè)已數(shù)月,近來時接讀者來信,表示倦意。本刊為尊重讀者意見起見,自明日起將《時代與愛的歧路》停止刊載……”,也就是說,學界就這一問題的觀點與思路都是在默認黎烈文所言為是的基礎上進行的,把“讀者倦意”當作已知的前提,倒推張資平小說被“腰斬”的原因。但實際上,有一批讀者并不贊同《時代與愛的歧路》被“腰斬”,直言“實在可惜”[4]87!既然如此,黎烈文為什么還要執(zhí)意“腰斬”《時代與愛的歧路》呢?有沒有“讀者”之外的因由呢?特別是當我們將這一問題置于當時新舊文壇明爭暗斗的歷史語境下,又會有怎樣的發(fā)現(xiàn)呢?
我們的分析不妨從《自由談》更換主編一事說起。1932年12月1日,留法歸來不久的黎烈文接替周瘦鵑出任了《自由談》主編一職。消息一經傳出,立時在上海文化界引起轟動。對此,茅盾曾說:“《自由談》也是鴛鴦蝴蝶派文人的巢穴,它的改革和十年前《小說月報》的革新一樣,使進步者興奮,落后者驚駭?!盵5]這里茅盾所說的進步者和落后者無疑是指向提倡啟蒙主義的新文學作家和倡導趣味主義的鴛鴦蝴蝶派作家。新舊兩派文人對待這一事件之所以出現(xiàn)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當然是因為主編的文學理念會影響到刊物撰稿群體的構成以及刊物所代表的文學立場,雙方都意識到新主編上任后會改變原有的作者、編者、讀者的結構關系,進而波及到自己的相關利益。如所周知,在黎烈文接編之前,《自由談》一直是由周瘦鵑主持負責。作為“禮拜六派”的報界掌門人,他自覺地在辦刊中貫徹游戲、消遣、娛樂、休閑的文學理念。這一時期,《自由談》刊載的稿件幾乎全由他自己特約而來,“外來投稿照例不用,并且不看,一概投之字紙簍”[6]124,為此,顧明道、鄭逸梅、范煙橋、程瞻廬等與周瘦鵑交好的上海通俗文人成為了《自由談》的撰稿???“禮拜六派”的作品也自然而然地壟斷了副刊版面。與周瘦鵑不同的是,新主編黎烈文是在新文學運動中成長起來的青年,又深受法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熏陶,推崇的是五四新文學,這就意味著鴛鴦蝴蝶派壟斷《自由談》的現(xiàn)狀將會被打破,新文學可能取而代之地徹底占據(jù)《自由談》這一陣地。彼時,《申報》是上海的第一大報,“不但在中國是上流人士和小市民的案頭必備之物,且在南洋華僑中亦是流行的”[5],擁有著巨大的市場影響力,一旦喪失這一發(fā)聲平臺,可以想見舊派文學勢必面臨巨大的損失。因此,主編之位的變動就不再是單純的人事調整,而是很自然地演變?yōu)辄c燃新舊文學交鋒的導火索。
率先點燃這一導火索的正是《自由談》新主編黎烈文。一上任,他便以銳意改革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并發(fā)文宣布道:“到昨天為止,這臺上所‘表演’的,已告一段落了,閉幕了……我們雖不肯搬演猴子戲,模仿人的動作,以博觀眾一笑,不肯唱一句十八摸,五更相思,或哼幾句‘云淡風輕近午天’,以遷就一般的低級趣味,而我們也不愿大唱高調,打起什么旗號,吹起什么號筒,出什么堂堂正正,‘像煞有介事’的雄獅,以宣傳什么主義,將個人或一部分人的嗜好,來勉強大多數(shù)的口味。”[7]這番話中提及的“兩不肯”無疑明確地向外界表明了自己對鴛鴦蝴蝶派的輕視與排斥。這讓舊派文人瞬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與隨之到來的嚴峻挑戰(zhàn),遂開始反擊。
反擊率先由小報發(fā)起。1932年12月5日,由鄭逸梅主編的小報《金剛鉆》刊出了《自由談記者的神通》一文,矛頭直指黎烈文。全文從用典的角度指出黎烈文所撰寫的文章《哭》中存在著各種錯漏,并在文末毫不客氣地流露出對《自由談》改革的不滿情緒:“所謂‘老當益壯,精神革新’,哇的一聲,我不是哭,我要嘔了!”一周后,《金剛鉆》又刊《自由談中的妙文》,不僅再次指明《哭》一文中的用典問題,更是出言譏諷《自由談》近期刊載的兩篇文章中漏洞百出。對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金剛鉆》的批評看似是在挑文章的毛病,實際上是在暗指黎烈文選稿、寫稿的文學能力不佳,無法勝任主編這一職位——當然也暗含著舊派文人欲重新掌握《自由談》話語權的意圖。
對于鴛鴦蝴蝶派的輿論攻擊,黎烈文自是感受到了一定的壓力。雖然他本人沒有表露什么,但從茅盾本想給《自由談》寫抨擊舊文壇的文章卻主動放棄的緣由中仍可窺其一斑:“黎烈文才接過‘鴛鴦蝴蝶派’長期盤踞的《自由談》,我就在上面放炮攻擊他們,也會使黎烈文為難,《申報》的老板也會不高興。(這也是我從前革新《小說月報》時,步子走得太快的教訓。)”[5]茅盾尚且如此,黎烈文之難可想而知。
面對這一局面,《申報》總經理史量才采取了折中的方案。他既想支持黎烈文的改革,又不愿開罪舊派文人,于是在《申報》上重新開辟了一個文藝副刊,交由《自由談》前主編周瘦鵑全權負責。對此,魯迅在《偽自由書》后記中這樣記載:
最近守舊的《申報》,忽將《自由談》編輯禮拜六派的巨子周瘦鵑撤職,換了一個新派作家黎烈文,這對于舊勢力當然是件非常的變動,遂形成了今日新舊文壇劇烈的沖突。周瘦鵑一方面策動各小報,對黎烈文作總攻擊,我們只要看鄭逸梅主編的《金剛鉆》,主張周瘦鵑仍返《自由談》原位,讓黎烈文主編《春秋》,也足見舊派文人終不能忘情于已失的地盤……那知這次史量才的一動,周竟作了導火線,造成了今日新舊兩派短兵相接戰(zhàn)斗愈烈的境界!以后想好戲還多,讀者請拭目俟之[8]165-166。
可見,新文學陣營和鴛鴦蝴蝶派之間的紛爭并沒有因為新副刊《春秋》的出現(xiàn)而平息,相反,周瘦鵑及其同僚因為訴求并未得到完全滿足,仍與《自由談》糾纏不休,雙方繼續(xù)上演著明爭暗斗的“好戲”。
這幕“好戲”的第二出就是將矛盾的焦點與斗爭的靶心轉向張資平及其性愛小說。
1933年2月11日,鄭逸梅在小報《金剛鉆》上刊出《禮拜六派》一文:
禮拜六,是一種資格很老的周刊,先后共出二百期,由王鈍根周瘦鵑兩君主編,網(wǎng)羅人才,薈集名作,很博得社會的贊許,如今這種刊物,已早???但是那些自命為新作家的,動輒稱我們一種做小說的朋友叫做禮拜六派,(或叫做鴛鴦蝴蝶派),凡屬禮拜六派的,都是陳腐腦筋、頑固心理,這樣很武斷的加以誣蔑,仿佛罵街潑婦,沒有道理可講。申報的自由談,現(xiàn)在是新作家的地盤了,據(jù)聞當新舊交替的時候,有某先生的一篇長稿,只登了什之五六,言論精雋,思想新穎,深受讀者的歡迎,不料那新編輯一瞧之下,說作品很好,可惜這某先生是著名的禮拜六派,不能刊載,竟將長稿割裂不與續(xù)登了,這是多么可笑的一回事。前幾天遇著王鈍根君,他是禮拜六派的領袖,偶然說到禮拜六派來,有好幾位自命新作家罵我們是禮拜六派的,其實他也投稿過禮拜六,也做過詞藻粉披的文字,如今竟數(shù)典忘祖起來,那么新作家不但可笑,并且可鄙。
徐卓呆,是我輩的努力分子,思想的銳利新穎,這是誰都稱贊的,他在時報上曾撰過《往那里逃》一中篇,把一二八事作為背景,確是有結構、有組織、意在言外、描寫忠實的好小說。不料那些自命新作家的,因為他是禮拜六派,加以妄評,說他缺乏正確的意識,而且缺乏熱情,便是缺乏文學的嚴重性。武斷到如此地步,這真可惡極了。
但是那些自命新作家的,也有他們的長處,那是不能一概抹殺的。他們的長處安在?就是能夠赤裸裸的描寫性欲,穢褻淫媟,活躍之上,又能夠運用典故,李戴張冠,什么曾皙哭子喪明咧,項王烏江別虞姬咧,申包胥哭秦庭三日咧,把死典故加以活用,那是多么廣大的神通,我們禮拜六派所值得佩服的。
毫無疑問,鄭逸梅的這篇文章是在為舊文學叫屈。他認為新文學作家僅是從形式層面而非內容層面去評判禮拜六派的作品,斥責新文學作家武斷、片面且不公正。文末他還特意諷刺以寫兩性糾葛見長的張資平“能夠赤裸裸的描寫性欲”,讓他們禮拜六派作家“值得佩服”。
不僅如此,范煙橋也在其主編的雜志《珊瑚》上發(fā)表了文章《說話》(七),其中亦含沙射影地提及張資平的性愛小說:
沈雁冰所說的“武俠狂”確是出版界的惡現(xiàn)象,不過這幾年來武俠小說以外,未嘗沒有其他性質的章回體小說;并且武俠小說也不全是“劍俠放飛劍”一類的故事。再退一百步說,武俠小說的結果,不過使極少數(shù)意志薄弱的學徒,“離鄉(xiāng)背井入深山訪求異人學道?!北饶菍憙尚远嘟菒鄣摹拔餮b肉蒲團”,似乎為害較少[9]。
這段文字原是對茅盾的《封建的小市民文藝》一文進行回應。茅盾認為,1930年來的武俠小說是“封建勢力對于動搖中國的小市民給的一碗迷魂湯”[10],斷定其有害無益。但作者卻借認同茅盾觀點的同時,以退為進,拿張資平的性愛小說作擋箭牌,為武俠小說和章回體小說辯白,其用心一目了然。
與此同時,周瘦鵑請出舊派的重磅人物張恨水與新文學一爭高下。在創(chuàng)辦《春秋》后,周瘦鵑立馬以情誼相托,特約張恨水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東北四連長》。要知道,20世紀30年代,張恨水與張資平的小說受歡迎程度可謂不分伯仲。對此《上海報》有所描述:“文藝首席,大概姓張的包辦了的,不見被斥為鴛鴦蝴蝶派的,有紅得發(fā)紫,紫而日紫(或將變黑)張恨水,新文學陣中,有大名鼎鼎,鼎而再鼎的張資平,兩位弓長先生,都是唯一大產量作家?!盵11]當時許多人都會把他們的作品放在一起比較,評論高低。例如張愛玲就曾在文中提到:“我有個要好的同學,她姓張,她喜歡張資平,我喜歡張恨水,兩人時常爭辯著。”[12]32宮白羽先生也曾在《中華畫報》上撰文比較,只不過在他那里,二者沒有高下之分,都擁有著“小說界的權威者的地位”[13]188。在這種背景下,周瘦鵑特約張恨水的創(chuàng)作顯然存有與張資平小說《時代與愛的歧路》一較高下的想法。而張恨水出手后,馬上有不少舊派文人借此發(fā)揮,批判張資平的創(chuàng)作,認為“張資平的小說不見得比張恨水好”[14]414。
舊派文人如此攻訐張資平的小說,顯然不是隨意偶然之舉,而是與這一時期他們的斗爭訴求有關。1933年1月15日,周瘦鵑在《春秋》上刊出了《各有各的地位》一文,其中這樣寫道:
就以我們報界而論,各報有各報的精神,各報有各報的特長,各報有各報的讀者。要勉強本報的讀者改讀別種報紙,果然不可能,別種報紙想把本報的讀者吸收過去,同樣是做不到的一回事,再縮小一些說,即以本報的各種附刊而論,各有各的地位。正如一個都市里,有各種宗教的禮拜堂。本刊當然也有本刊的信徒。
“各有各的地位,井水不犯河水?!边@是在下新發(fā)現(xiàn)的一個定律,可以應用到任何一個社會上。我自信這一個定律的發(fā)現(xiàn),其功不在牛頓發(fā)現(xiàn)地心力之下。
表面來看,該文彰顯的是舊派文人欲與新文學作家和平共處的姿態(tài)。他們認為“各報有各報的讀者”,各刊也有各刊的信徒,故就報刊受眾這一角度來說,以新文學為主的《自由談》面向的是偏好時事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或者中高層次文化的讀者,以鴛蝴文學為主的《春秋》面向的是青睞趣味游戲文章的市民大眾,兩個群體并不一致,也就構不成競爭關系,雙方大可偃旗息鼓、握手言和。但事實上,開辟《春秋》并非是黎烈文起始能夠預料到的事情,故而一開始,《自由談》擬定的改革方向便為“調和讀者興趣”[15]。換句話說,革新后的《自由談》想要做到的是既能籠絡住市民大眾,又能吸引知識分子,以此達到擴大報紙銷量的目的。因此,《自由談》和《春秋》的讀者群體其實并不是涇渭分明的關系,而是有所重合、有所沖突。在這種情況下,周瘦鵑刊出這篇文章,急切地為兩個副刊劃清讀者界限,并提出“井水不犯河水”之說,實際上真正用意是勸誡以《自由談》為代表的新文學不要隨意染指大眾讀者市場,當然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周瘦鵑等舊派文人對于新文學蓬勃發(fā)展導致舊文學市場份額不斷被搶占的焦慮與擔憂。由此可見,當擁有了《春秋》這一新的文化堡壘后,舊派文人已經自覺地把斗爭焦點轉移到了如何與新文學爭奪讀者上面。
而舊派文人在爭奪讀者的較量中之所以將張資平的小說作為首要攻擊的對象,是因為當時張資平的小說是新文學陣營中最受大眾歡迎的作品,其“得到的‘大眾’,比魯迅作品還多”[16]162。不僅如此,張資平擅長的三角戀愛與鴛鴦蝴蝶派擅長的才子佳人在題材上還具備著一定的相似性,這就讓二者在市場上形成了直接的競爭關系。對此,只需要看當時的普通讀者反饋便可知:“‘哀’是包天笑先生的大筆,一篇愛情小說,從描寫的技巧上看去,不愧是斫輪老手,不過這種‘三角戀愛’的小說,似乎已是沒落了的作品,包老先生何必同張資平爭競呢!”[17]可見,張資平的小說相比其余新文學作品而言,對鴛鴦蝴蝶派更具威脅性。也正因如此,舊派文人才會將其視為有力的競爭對象,并對其極盡討伐與批駁。
吊詭的是,面對舊派文人的咄咄逼人,《自由談》及其背后的新文學作家并沒有替張資平打抱不平,相反,茅盾等新文學作家亦對張資平的創(chuàng)作口誅筆伐。茅盾說:“我覺得黎烈文既要改革《自由談》為什么找到張資平,而且在接編的第一天就登載張資平的長篇小說?張資平雖是前期創(chuàng)造社的成員,也寫過幾篇比較有社會意義的小說,但在一九三〇年后就粗制濫造,成為‘多產’作家,而且小說的題材多半是三角戀愛?!盵5]魯迅也對張資平的小說嗤之以鼻,“這位作家的大作,我自己是不要看的,理由很簡單:我腦子里不要三角四角的這許多角。倘有青年來問我可看與否,我是勸他不必看的,理由也很簡單:他腦子里也不必有三角四角的那許多角”[8]188。韓侍桁更是在1929年就指出張資平“小說中的取材,大抵是相仿佛的”[18],認為張資平只要寫出一部作品來,“其余的書便沒有非再寫不可的必要了”[18]。顯然,魯迅、茅盾等人的態(tài)度已經說明1930年代的張資平小說已是新文學界中的眾矢之的,自然也就沒有人為其出言正名。
這就讓黎烈文在刊載《時代與愛的歧路》時,不僅要面對舊派文人的攻擊,也要承受來自新文學陣營的質疑和反對,“張資平的小說在《自由談》上發(fā)表了十多天之后,漸漸就有新文學界人士的議論”[14]414。當時的《東方日報》甚至報道宣稱,與張資平同為創(chuàng)造社成員的周毓英曾主動向黎烈文寫信,痛批張資平的這篇小說,并奉勸編者即日取消[19]。在這種左右夾攻下,黎烈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他知道張資平的小說還有市場,沒有到“斬盡殺絕”的程度,“腰斬”未必就是最好的選擇。這一點我們從“腰斬”后的出版界對張資平小說的態(tài)度也可得到驗證:首先,《時代與愛的歧路》并未因“腰斬”而真正腰斬,仍于1933年11月由上海合眾書店正常執(zhí)行合同予以出版,甚至到1936年12月依舊流通于圖書市場上,可見其確有一大批讀者。其次,張資平的長篇小說并沒有因“腰斬”而失去市場,《紅霧》1933年6月10日由上海樂華圖書公司印行第五版,9 001—11 000冊[20]357;《苔莉》1933年9月由上海光華書局印行第十二版,21 501—22 500冊[20]374;《飛絮》1934年3月20日由上?,F(xiàn)代書局印行第十五版,29 001—30 000冊[20]399;《群星亂飛》1934年4月由上海光華書局印行第四版,5 501—6 500冊[20]407。這些作品均在“腰斬”后再加印且印數(shù)上千,說明張資平的戀愛小說雖然遭遇了新舊文人的打壓與摒棄,但仍舊能在市場里占據(jù)一席之地是不爭的事實。張資平的文名也沒有敗壞到不堪的地步,連只是收有部分批評文章的合集性質的《張資平評傳》,開明書店都能在1936年7月印行第三版亦可反證這一點。也許正是意識到這一點,作為“腰斬事件”的目擊者,同時也向《自由談》撰稿的章克標才會表示,當時的社會并沒有那么進步,“一般普通讀者決不會挺身而出反對張資平的這種小說”[21]374,相反,《自由談》反而需要張資平的長篇小說應景,“以抓住一些普通的讀者”[21]374。
據(jù)此,筆者認為,黎烈文停載張資平的小說并非所謂的“讀者倦意”,而是夾縫于新舊文學之中的無奈之舉。這也是新文學發(fā)展史上一場無可避免的文化博弈。
也正因此,多年后,黎烈文再與友人施蟄存提及這段時光時,仍不免慨嘆道:“想不到中國文壇如此復雜,如此難于應付!”[14]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