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靈
把稻谷煮熟,晾干后貯存,吃時再碾出的米,叫火米。過去,四川很多地方有吃火米的習俗??滴跄觊g擔任過成都督捕通判的陳祥裔在《蜀都碎事》中記錄:“火米,蜀皆有之?!?/p>
煮稻谷的方法簡單,關鍵看火候。稻谷沒熟透,打出來的米,外呈黃色,心是白的,就嫩了。過分熟透,成了老火米,色澤不好。如果是做火米生意的話,就沒得賣相。不論老或嫩,都影響出米率。
煮前,把稻谷篩選干凈,倒進大鐵鍋里,加水,燒到燙手時?;?,在鍋里浸泡一夜。第二天撈出瀝干,重新加水燒中火煮。水不能太多,鍋要蓋上竹筐,用布或毛巾塞緊縫隙,悶煮,等于是炕熟。中途翻動稻谷幾次,看到谷殼裂開一條縫,露出米時,便?;?,起鍋晾干,火米就做成了。清代唐訓方《里語征實》里說:“用秔稻,水煮滾,住火停鍋中一夜,次早,漉去水……”但民國后,大多數(shù)人煮谷,是一次性煮熟,炒干水分,不再浸泡那一晚。
北宋時,稻谷不用水煮,蒸熟。當時的文學家陳師道曾記載:“四川的稻谷先蒸而后炒,謂之火米?!崩顣r珍在《本草綱目》中介紹火米,“并水浸蒸曬為之”。清末時,制作火米也是蒸。江蘇人徐聯(lián)棻初任夾江知縣,家中管事欲購“卡米”,拿“火米”樣品請他過目???,由知縣捐廉銀購買,每天煮兩頓稀飯,供食給鎖押在縣衙卡子里的人犯。他們罪輕而未判決,稱外監(jiān),上級衙門不撥“囚糧”。徐知縣不懂什么是火米,管事解釋:“先將谷蒸熟,于烈日中曝干,儲之倉中,用時方碾出?!?/p>
制作火米,說是有兩個原因。陳師道說:“這樣存放時間長,因為四川氣候濕潤?!倍鴬A江縣的老百姓認為,“火米能經(jīng)飽,食之已慣”?;鹈鬃鲲垵q勢又好,普通米要用半斤的話,火米二兩五錢就行了。從這幾點看,起碼不是因為好吃才制作火米。聽老一輩人擺龍門陣,煮熟的稻谷打米時,碎米少,出米率高,每石要多幾升。但沒啥營養(yǎng),富人家根本不會買。吃火米飯時,剛開始有一點炒炕的香味,但飯質(zhì)硬,糙口。偶爾吃一兩頓可以,經(jīng)常吃,就難吃了。徐聯(lián)棻之子徐心余,民國時任川江水警廳一署長,他回憶道:“火米色黃而且黯,以之登筵席,似不甚雅觀也。”
我生活的下川東一帶,沒有食火米的習慣,但鄉(xiāng)村也有一種“火米”。每當農(nóng)歷七月,新谷成熟,收割當天,鄉(xiāng)民要煮一鍋新米飯吃,謂之“嘗新”。剛割的谷子濕潤,碾米、舂米都不成,就把“嘗新”的谷子倒在鐵鍋里,燒火快速炒干。不能炒得太枯、太熟,不然打出的全是碎米。炒干的熱谷子攤在篾席上,冷了之后,馬上打成米,就可煮新米飯了。
下川東的古道上,過去的挑夫和吆騾子馱貨的人,為了經(jīng)餓、方便,在家里把苞谷面蒸熟,和鹽與辣椒炒干,帶在路上,餓了的時候,就著山泉水吃,他們管這也叫“火米飯”。
我明白了,簡單一點說,烹煮兩次才吃的糧食就叫“火米”。
湯溪河岸挖煤的窯工,中午吃飯餅,每個有兩斤重,也是一種“火米”。本來煤窯老板包了飯食的,但窯工為多掙錢,中午不回去吃。事前他們做了準備,用甑子蒸熟米飯,舀在一塊白布上,包起來,趁熱使勁揉搓,讓飯粒粘合在一起。揉搓時,撒上少許的鹽,飯粒有味。揉搓得差不多了,便壓平,然后放進爐子里,烤至二面金黃,做成了“火米餅”。挖煤時帶著當午飯。
這樣看來,成都昭覺寺的“火米餅”才叫安逸。寺里僧多,煮飯的鍋非常大,一次可煮七八斗米。這么多的米,肯定粘鍋,因而鍋巴又大又厚,鏟起來是個整體。司飯僧用頭頂起放到倉庫去,只看得到鍋巴下有兩只腳在走,膝蓋以上的身體都被遮住了??上攵?,這鍋巴有多大。倉庫存放的鍋巴陰干了,便敲打成碎塊,用油炸出來,或留以自用,或贈送施主都可。油炸米鍋巴酥脆無比,吃的人無不交口稱贊。成都其他寺院也有油炸鍋巴,但沒有昭覺寺的多,也沒這么厚,他們油炸了,常作為茶點待客。
我岳母年輕時,無意中曾制作過一段時間的“火米”。1959年10月,她在四川萬縣地區(qū)財貿(mào)干校當教員,口糧定量有保障。吃飯在食堂打,陶制缽缽兒蒸起的,分二兩和三兩。岳母每頓都端回寢室吃,不想被人看見,她要從缽缽兒里挑出一箸米飯來,放在窗臺上,曬透、風干。吃的菜也一樣,要挑出幾片曬干。積少成多,攢到一兩斤后,便寄給開縣縣城的外婆和幺舅,他們經(jīng)常吃不飽。這真是從牙齒縫縫兒省下的糧食,杯水車薪。岳母說,盡點心而已。
過去煮干飯一般都是燜炕,吃起來很香。煮這種飯時,水量必須恰到好處,米熟過心后基本上干了,靠米含的水分慢慢燜熟。燜炕時不能完全讓鍋底受熱,不然飯會被炕糊。要把鍋歪放在灶上,不時轉(zhuǎn)動,均勻受熱。鄉(xiāng)村人家煮飯用鐵鼎罐,罐壁厚實,罐底又是圓的,燜炕起來方便、容易。城里家庭大多用銻鍋,鍋壁薄,傳熱快,我小時候?qū)W煮飯,轉(zhuǎn)動時間稍慢一點,馬上就聞到了糊味。
有一次,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個小竅門,說是用筷子在飯中間插幾個眼子,再把蔥節(jié)插進去,蔥管把鍋底的糊味抽走了,而且蔥自身的辛香也很吸味。我試過,確實靈驗。但飯炕得太糊的話,糊味仍在,鍋底還會留下一層糊米飯。
母親下班回來知道后,從不責怪我,并寬慰著說:“隔食了還要熬糊米水喝的嘛,糊鍋巴吃了等于是健胃。”
川渝地區(qū),甚至西南一帶過去流行一種民間健胃單方兒,叫糊米水,用大米、豌豆、胡豆、麥子等五谷雜糧一起炒,呈焦黃狀時摻水熬開,喝了可消食。特別是對細娃兒起作用。小時候在姑媽家過年,每次團年飯我都貪嘴,要把肚子吃壞,一晚上跑好多趟茅司。姑媽說,過年時吃藥不吉利,便炒了糊米水給我喝,一次又一次治好了我隔食、拉稀的毛病。
聽姑媽說過,他們蔬菜隊的牛得了胃腸炎,喂牛人“吊墨線”也給它喝糊米水。但大米精細,舍不得,抓幾把高粱炒糊,用石磨推成面面,每次兌一斤醋,給牛灌下去,早晚各一次,兩天就好了。
民國時,重慶有一種黃酒名“允豐正”,創(chuàng)始于清乾隆初年(1736),說是一個入川做官的浙江人帶來紹興黃酒工藝,傳授給一個雜貨鋪老板,開了作坊。但烤出的黃酒有一個大問題是顏色不正,渾濁、不清亮。一天,一個乞討的老人餓昏在酒坊門口,被掌柜救起。老人為表示感謝,出了一個點子:在細篩中墊一層草紙,過濾一遍黃酒,顏色變得透亮。然后又炒了糊米水,加幾滴到過濾后的黃酒里,被調(diào)得紅黑紅黑的,透光一看,色澤更清亮好看了。之后,“允豐正”黃酒供不應求,民國時占據(jù)重慶酒業(yè)資本的百分之二十以上。
除了酒,沒想到制煙也需用糊米水。四川名煙什邡雪茄加工時,為使煙葉醇化,降低刺激性和雜氣,必用糊米水淋灑煙葉,然后覆蓋密實,堆放發(fā)酵幾十天后再加工。這個方法早在清末民初就已發(fā)明,沿用至今。
我岳母說,她得到過糊米水的益處。1960年12月的一天,岳母被抽調(diào)到涪陵縣黃旗公社駐點,當時餓飯問題嚴重,抽調(diào)干部去糾錯。涪陵當?shù)匾才晒ぷ鹘M參與,分到岳母組上的成員是軍分區(qū)一位秘書。
岳母具體駐點的大隊公共食堂經(jīng)常斷炊。野菜挖吃光后,把苞谷芯和稻谷殼碾碎,篩出細面面,裝在瓦罐罐兒里,加水,蒸起吃。本來當柴燒的東西,吃了難解大便,互相用鑰匙從肛門里摳。這種鑰匙有十來厘米長,開舊式長鐵皮鎖的。1961年除夕,岳母在公社開會時,炊事員端出一碗事先煮好,并切成拇指大小的豬肉,每人分到一坨,算是過年。駐點期間,岳母總共打過兩次“牙祭”,這一次是正式的,還有一次非正式的。
有一天,組上那位軍分區(qū)秘書通知:“晚上八點到黃旗機械廠開會?!痹滥敢恍辛藴蕰r到會,原來是軍分區(qū)首長要聽工作匯報。匯報中,首長插話問岳母:“別人每天愁眉苦臉,聽說你整天笑嘻嘻的?”岳母回答:“哭,還不是沒吃的,不如笑一笑,自己心情好一點。”首長點頭,稱贊岳母的樂觀性格??斓绞c,首長和秘書借故離去,讓岳母他們留下。正納悶兒時,機械廠炊事員端來五盆煮好的鮮魚。岳母他們也不客氣,一口氣吃光了。聽炊事員說,這些魚是廠里工人在川江里用電燒的,岳母估計是那位秘書向首長匯報了他們的情況后,專門安排了這次“開會”。
為少挨餓,只要不“鬧”人,能吃與不能吃的都吃,岳母吃壞了肚子,一直拉稀。駐點結(jié)束,回單位上班后仍拉,去醫(yī)院治療了十多天也沒見好轉(zhuǎn),醫(yī)生采集大便樣本作細菌培養(yǎng)研究,還是沒研究出結(jié)果來。拉著肚子,岳母又被派去云陽出差。在縣城,見到同學趙發(fā)菊,比岳母大幾歲,像是姐姐一樣,口吻既愛憐又驚訝:“你怎么這樣黃皮寡瘦的?”岳母說一直拉肚子,便把在涪陵的經(jīng)歷講給她聽。
趙同學馬上去糧站,找熟人要了一碗五谷雜糧,有大米、豌豆、胡豆、麥子……要給岳母炒糊米水喝。岳母說:“我也不是隔食了,啷個喝糊米水?”趙同學回答:“有食打食,無食健脾。”
雜糧炒焦黃后,趙同學正準備摻水熬湯。岳母趕緊說:“莫熬水,我干吃!”
“干的你吃得下去?”趙同學問。
“有么子吃不下去的,在涪陵么子沒吃過?老母蟲、鮮黃葛泡兒、白善泥……”岳母回答干脆,把一碗糊雜糧吃得干干凈凈。
第二天一早,全屙的黑大便,但已是干的了。
讀《酉陽雜俎》一故事,說西域尸毗王的倉庫失火,庫存米被燒焦,如果吃到一顆,永遠不會拉肚子。
雖是神話傳說,卻與岳母吃糊雜糧如出一轍。
1982年9月,川西農(nóng)村青年馬衛(wèi),興沖沖背著鋪蓋卷,千里舟車勞頓,來到三峽邊的師范學院讀書。那時候的師范生,國家定額補助生活費,由學校折算成飯票形式發(fā)放。報到后,馬衛(wèi)看到別人手里都有飯票,卻沒給自己發(fā),很納悶兒。原來他不曉得,要從家里把戶口遷來學校,算非農(nóng)業(yè)戶籍人員,才有口糧供應指標,并頒發(fā)購糧證買米,或兌換成糧票買飯。
班上輔導員立馬出面解決,先發(fā)一個月的飯票,吃飯要緊,戶口隨后再遷。馬衛(wèi)拿到飯票后,心不慌了,趕緊給家里大哥寫信,讓他把戶口遷移證明辦了,寄過來。
“你沒把錄取通知書寄回去,派出所會辦?”我一直是個喜歡刨根兒又認真的人,此事放在今天肯定不行。
“那年,我們?nèi)珔^(qū)只有兩人考起了大學,大家都曉得,什么都沒要,馬上就辦了?!瘪R衛(wèi)回答,“那時一個區(qū),要管六七個公社和一兩個鎮(zhèn)?!瘪R衛(wèi)這個師范生,后來分到機關當干部,一天書沒教,現(xiàn)在已是個小說家,我們經(jīng)常一起擺龍門陣,回憶過去。
1968年的夏天,下川東某大鎮(zhèn)的汪麻子被對立派捉住,審訊后,拉到湯溪河邊的炭渣堆上槍斃了。說是汪麻子手上有“血債”,殺害了對立派兩個革命兄弟。行刑的人,想用槍尖把汪麻子尸體推到河里,漂走。哪知炭渣堆不光滑,頂一下,才梭一截,只好一直不停地往下頂。終于頂進了河里,尸體漂在水面,周圍渾黃的水一下子被染紅了。
突然,一個十來歲的小孩,沖過背槍和看熱鬧的人群,嘴里不停地喊道:“慢點!慢點!”撲向河邊。大家一看,是汪麻子的兒子,平時都喊小汪麻子。不知他要做什么,沒人去攔。只見小汪麻子撲進水里,一步一步靠近老漢兒的尸體,抓住腳,想翻過來??礃幼?,并不像是要打撈上岸,一個小孩子顯然也做不到。這時,本來漂流的尸體,居然停下不動,任憑小汪麻子摸來摸去。終于,他從老漢兒的短褲口袋里拿出了一個什么東西,迅速揣在身上。然后,又抓住老漢兒的雙腳,用力把尸體推入流水中,看著被沖遠了,才不慌不忙爬上岸。
岸上有人好奇地問:“你摸的么子?。俊?/p>
小汪麻子回答:“我老漢兒剛買米回來被捉到的,購糧證還在他身上?!?/p>
幾年后,因為購糧證,這個鎮(zhèn)還出過一件大事,婦孺皆知。
一個平平常常的上午,一位姓袁的婦女去糧店買米回家,這是家庭婦女很平常的家務事。她看米質(zhì)量好,下午又去買。這也是很平常的事。但糧店開票員察覺到不一樣:她上午明明買了米的,購糧證上啷個沒得記錄?
面對質(zhì)疑,袁婦女不回答,說不買了,想要回購糧證。顯然已不可能。開票員收繳了她的購糧證,說要拿給領導看。袁婦女慌慌張張離開了。
糧站站長接過購糧證一看,馬上記了起來,袁婦女曾找他,說家里的購糧證丟了,要求補辦。那個年代,普通老百姓在一個地方生活一輩子,幾輩人不挪窩,相互之間知根知底,一般情況下,沒有膽量騙辦購糧證,站長與袁婦女又是親戚,關系更進了一步,就信了她。這種情形,與馬衛(wèi)大哥無任何證明材料,也辦到了戶口遷移證,似乎一樣。
此時,站長明白出了問題,立即向鎮(zhèn)派出所報案。很快,縣公安局民警出動,搜查了袁婦女家,并把她銬走。
第二天,案情全鎮(zhèn)家喻戶曉。袁婦女確實沒騙辦購糧證,而購糧證也沒丟,只是放失了手,幾天后自動“跑”了出來。這本來又是平常事,退了補辦的購糧證便可。但這時候,袁婦女就不在“一般情況下”了——條件改變,動了歪心,兩個證都留下,偷偷交替使用。從糧站多買的米,拿去賣“黑市”,賺的錢,買了很多家用物品。后來,鎮(zhèn)派出所在大門口展示收繳的贓物,我還去看過“熱鬧”。
袁婦女后來是被判刑,還是送去勞教,我記不清了。
聽父親說,過去我們老家安子村有個姓武的富實郎,每到年三十的時候,要給一堆一塊兒坐的窮人發(fā)“濟納米”。有的喊濟臘米,臘月濟發(fā)之米。有一年年關,爺爺家里一顆米沒得,也領到一份濟納米,當即煮了一甑子團年。好久沒吃過白米干飯了,二爸硬是沒拈一箸菜,一碗接一碗,連吃三大碗才松手。
讀地方志得知,以前,四川各地官府、富紳建有義倉、濟倉、監(jiān)倉及常平倉等,儲備糧食,災荒年月時救濟老百姓。這些倉的儲谷由富紳、俊秀捐助,以及政府出錢購買,管理方式各有不同,開倉放糧規(guī)矩也不一樣。義倉和濟倉主要由富紳管理,以救濟為主,免費發(fā)糧,或施粥,保災民性命??h衙管理監(jiān)倉和常平倉,遇災荒時平價售糧,平抑市場糧價,讓百姓能買到糧食填飽肚子。
不是災荒年,對突然遭難的鄉(xiāng)民也實施救助。聽奉節(jié)縣九十高齡的老先生李江擺龍門陣,有一年,竹園鎮(zhèn)紅馬寨一雷姓家里不幸失火,燒光了房子,沒吃的不說,細娃兒又被燒傷,十分悲慘。鎮(zhèn)上有個義倉名“積谷倉”,取“養(yǎng)兒防老,積谷防饑”之義,由富紳捐糧,寺廟龍?zhí)端仑撠煿芾恚⒖虛芄葞资?,幫雷姓人家渡過了難關。
清乾隆元年(1736),重慶府巴縣知事王裕疆,主持修建監(jiān)倉38間庫房,儲谷9600多石。經(jīng)過107年的發(fā)展,到了道光二十三年(1843),巴縣監(jiān)倉已有庫房130間,儲谷達61000多石。當時一石為現(xiàn)在的150斤,儲谷共計915萬多斤。以每人每月食谷45斤計算,可供20萬人吃一個月。這在災年,不知要救多少老百姓的命。監(jiān)倉糧食由俊秀捐助,稱捐監(jiān),縣衙負責建倉并管理??⌒?,指有才智的人,古代對讀書人的尊稱。明清兩代,捐監(jiān)是進入最高學府國子監(jiān)讀書的方式之一。在國子監(jiān)讀書的人稱國子監(jiān)生員,簡稱監(jiān)生,可直接參加鄉(xiāng)試。鄉(xiāng)試每三年在各省舉行一次,按中央下達的名額錄取舉人,具備了做官資格。1921年,巴縣欠交軍糧過多,四川陸軍第一軍因此發(fā)不出軍餉,軍長但懋辛令巴縣縣署,借賣常平倉和監(jiān)倉的儲谷解決。管理糧倉的董事迫于軍威,將倉谷全部賣出,用糧款做了軍餉。從此,兩倉糧谷蕩然無存,最后連倉庫地盤也被重慶地方稅務局租用。
民國中期某年的農(nóng)歷二月間,橈胡子黃明忠來到河壩,想修好自己跑短航的攬載船,可正是青黃不接的日子,哪有錢來買木料。他滿臉愁云地瞟了一眼江里,水已退下去很長一截,臘月里,這里沉了一只滿載麥子的木船?!罢媸沁\氣不好,本來無灘無浪,結(jié)果被輪船的浪浪翻了?!秉S明忠心里替別人嘆息。突然,他眼前一亮,迅速脫去衣褲,不顧寒冷,跳進江里,游到沉船處,一頭扎入水中。不一會兒,鉆出水面換口氣,又入水。再冒出水面時,黃明忠左手在水里拖著什么,只能用右手在水面劃動,努力往岸邊游。他居然摸到了沉船上的一袋麥子,臉上的愁云不見了,高高興興背回家。川江岸邊的人,稱這為“撈水濕米”。
黃明忠母親見了麥子,忙說:“泡了水的放不得,要曬干才得行,一堆一塊坐的看見了,不知麥子來路,要說閑話的。大家都斷了頓,給他們放個信,打伙去摸?!秉S明忠聽了母親的話,把“撈水濕米”的消息告訴左鄰右舍,大家輕松度過了荒月。這也算是一種濟納。有的“人戶兒”感恩黃明忠,砍了自家的大樹,送給他修船。
三十多年前,我剛到萬縣市工作時,經(jīng)常路過一個叫“稀飯廠”的巷口,名字有點怪,絕大多數(shù)人不知來歷,也沒想去弄明白。此處有一家賣酸辣粉的小吃店,味道好,食客盈門,因無店名,大家都叫它“稀飯廠酸辣粉”。老板覺得不錯,正式做了店名,后來店搬家,仍然打這個招牌。其實“稀飯廠”這名字傳載了一段歷史。清末,萬縣城有個經(jīng)營棉紗的“興發(fā)壽”商號,老板叫陳梅生,是個富有的商人。棉紗屬進川貨物,當時在四川很值錢,與出川貨食鹽差不多。陳梅生做慈善,專門雇人煮粥,發(fā)放給餓肚子的貧民,過去叫“開粥廠”。每天排隊領粥者有數(shù)百人之多,每人定量二兩。粥,四川人稱稀飯,發(fā)放稀飯?zhí)?,逐漸被市民稱之稀飯廠,流傳至今。此善舉延續(xù)至民國后,由萬縣商會興辦的昭明慈善會負責。發(fā)放的稀飯清與稠有規(guī)矩,以筷子插碗中不倒為準。這樣才能飽肚子。
《紅巖》雜志原副主編趙曉玲講過一個“發(fā)放干飯”的故事。1949年12月1日,人困馬乏、饑腸轆轆的國軍潰兵進入重慶北碚區(qū),沿北青路逃去成都。街上空無一人,家家關門閉戶。但當街的門前卻有一大桶冒著熱氣的白米干飯,桌上還有菜,多是蔬菜,有的只是咸菜,也有的有點葷菜,官兵們坐下就吃。也有人家沒有飯桌,飯菜就擱在門前的地上。當兵的也有不敢坐下的,端起飯碗,邊跑邊吃——后面有解放軍追趕。這家門前吃光,那家還有,這邊街的吃完了,那邊街上還有,夠他們飽肚子。早在幾天前,北碚地方長官盧子英局長就讓老百姓準備飯菜,說好是北碚管理局借的,以后會如數(shù)償還。飯不論干稀,菜不論好壞,都放在路邊,方便取用,然后關閉房門,保護自己,靜觀其變……
“跑路”也能吃上口熱飯,很多士兵端著碗,邊咽邊流淚。從此,我記住了“盧子英”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