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政統(tǒng) 侯琳琳
(吉林師范大學(xué)馬克思主義學(xué)院 吉林長春 130012)
春秋戰(zhàn)國時期,隨著人們對現(xiàn)實世界變化特性的關(guān)注,各思想流派對“變化”的理解呈現(xiàn)出百家爭鳴的圖景。雖然觀點百花齊放,但是對“變化”的研究大多聚焦于世界的本質(zhì)。在眾多思想之中,莊子對“變化”的理解獨樹一幟,從宇宙和自然的角度來觀察社會、分析人生,研究更加注重人的精神維度,形成了具有鮮明學(xué)術(shù)風(fēng)格的生命哲學(xué),為后人認知世界和反思自我起到了引領(lǐng)作用。本文立足于《莊子》這一經(jīng)典著作,深入探究莊子的“變化”思想,在感悟莊子的反思精神和人類情懷的同時,深入領(lǐng)會“化”論所蘊含的本真之所在,深刻理解“化”論所成就真人之結(jié)果的真諦。
在中國傳統(tǒng)哲學(xué)中,“變化”是形而上學(xué)探討的問題之一。對于傳統(tǒng)形而上學(xué),道家哲學(xué)承擔(dān)了主要責(zé)任,作為核心人物的莊子,其“變化”思想又有何義,這是首先需要做到澄明的。細言之,莊子在繼承老子之道并基于時代的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中展現(xiàn)了貴德一面,而這一要素始終貫穿于“變化”一道之中。
從日常認知來看,人們通常將“變化”作為理解道家宇宙觀的重要思路,但時常忽略“變與化”的區(qū)別。實際上在道家文化中“變”字是依附于“化”字上的。此外,在道家典籍的《莊子》一書中,“化”字出現(xiàn)92次。由此可見,探究“化”字的原始義是深入理解莊子哲學(xué)思想的邏輯起點。
莊子之“化”并不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從“化”字的文字意義來說,在甲骨文解釋中,象征著人一正一反,從字形上表示變化意義。從“化”字的學(xué)派繼承關(guān)系上出發(fā),先秦道家老子所用之“化”出現(xiàn)過三次,“萬物將自化,化而欲作”“我無為,而民自化”[1](自化:自我化育、自生自長)。在此對于“化”一詞,老子是在描述當時民不復(fù)其性的基礎(chǔ)時所使用的,更多是側(cè)重于自身于“化”中以求“安心”,反對外在事物對于人的戕害,實現(xiàn)萬物平等。而萬物又蘊于道之中,萬物依照自身的道性而發(fā)展。在此,老子對于“化”的方向是建構(gòu)了一種形而上的“道”的玄妙境界。除此之外,在先秦時期,仍有《易傳》能夠表達“化”的思想,如:“《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cè)嵯嘁祝豢蔀榈湟?,為變所適。”在《易傳》看來,一切之物都在變易,處在生成、發(fā)展、消亡的過程中。通過綜上對“化”字的梳理,可以將“化”字的意思總結(jié)為“自化”和“變化”。莊子充分繼承了前人這一思想,如“化育萬物”[2],并且在文中形成了與“化”有關(guān)的詞語,如“氣化”“形化”“物化”等,這些相關(guān)詞語所蘊含的理論構(gòu)建起莊子的形而上學(xué)。
我們可以將莊子視為一個“兆于變化”的圣人,在繼承前人思想的基礎(chǔ)上,對“何物在變化?怎樣變化?是否具有不變之物?”等問題進行了深入分析。時代的動蕩、“社會化”進程不斷加快等因素影響著莊子對于人間世的思考,作為一個“底層人”,莊子認為所處世界的一切都是流動變化的,即“天地雖大,其化均也”[3]。不同于以往的是,莊子減少了對自然變化的關(guān)注,更加關(guān)注人的生命存在,體現(xiàn)了清高而孤傲的圣人對時代的反思,對人生命變化的高度關(guān)注。其言“行年六十而六十化”[4]。生命處于時刻變化當中。是否擁有一個不變動的存在作為生命的依據(jù)?關(guān)于這一問題的思考,莊子與老子的觀點有相同之處,都認為“道”就是永恒不變的存在,“道”是一切事物的核心。但是,莊子有更深入的理解,認為萬事萬物都是由內(nèi)部的“道”進行獨立更生發(fā)展的,而不僅僅是作為一個最高核心與主宰,即“夫故將自化”[5]。莊子“化”論更加突出了人的現(xiàn)實“道—德”的意味,使“道”不遠人。
通過前面對“化”原始義的分析可以看出,莊子的“化”強調(diào)人自身內(nèi)部的更生,較前人的思想,莊子對“化”字的理解實現(xiàn)了從最初對自然變化的關(guān)注到對人生命變化的關(guān)注這一研究轉(zhuǎn)向。因此,莊子“化”字的指向是以“人”為核心向度的。
在莊子看來,人作為本真之在,人被劃分為“形與心”,這兩個方面互相對立蘊含于人當中,往往面臨“形與心”分離的現(xiàn)象。如“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眾為?!盵6]“胥易技系,勞形怵心者也?!盵7]此外,個體生活在這個經(jīng)驗的世界里,伴隨而來的就是各種各樣的人生問題和紛繁復(fù)雜的社會問題。人的狀態(tài)也多受外部干擾。如“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毆仁義以慰天下之心?!盵8]“故養(yǎng)志者忘形,養(yǎng)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盵9]如何去面對這樣的“我”與“世界”,并形成一套可以奉行的法則,是莊子“化”論需要面對并且給予回答的現(xiàn)實問題。
當然,同老子一樣,面對未來的不確定性,莊子也反身向“后”求解。莊子繼承了老子關(guān)于“自然無為”的思想,自然作為無形(被歸結(jié)于上天的意志或者形而上世界)與有形(自然界或形而下世界)的兩種[10],形上與形下是一一對應(yīng)的關(guān)系。人作為形下被縮小的世界,對應(yīng)到形上世界就是“道”。所以說,認識“道”的過程就是對人自身的把握的過程。面對時時刻刻變化的世界,人的自身也要進行變化。面對現(xiàn)實問題,都最終歸結(jié)于“道”,實現(xiàn)為道與為人(形與心)的統(tǒng)一。當然莊子一書中更加重視“我”(形與心的分離)變成“吾”(形與心的合一)。如果每一個人都能夠這樣行為處世,那整個社會就會變得“自然”,即人作為“天”的象征之物,當然是要向“天”而行,這個過程就是體道的過程。而“道”又有何規(guī)定,實際上是針對人之問題而進行形上的構(gòu)建,同樣的,“人與人、人與社會”都是這樣。毋寧說,作為價值主體的人,在這世界不斷的進行價值選擇,形成了“人化”的世界,但實際的“非人化”促使莊子對這一現(xiàn)實進行反思,進一步消解或者解構(gòu)這個屬人的世界。
人作為本真之在,何為真正的存在,是人生命歷程中所要追求和探索的問題,也是貫穿于人類生命歷程的主線。部分學(xué)者認為,生命之“化”有遞進的三個層次[11]。而依照《莊子》文本,可以將其歸納為:氣化、形化、物化,分別對應(yīng)著人的生命起源、“生存方式”以及理想狀態(tài)。
從人的生命歷程來看,人之生死是在社會化生活中所要面臨的首要問題,對如何為人的生死找到立足點、如何認識生死、如何面對生死等問題的分析,莊子有著不同于其它諸子百家的認識,并對中國后世的生命觀產(chǎn)生重要影響。
關(guān)于人之形的生成問題。莊子在《知北游》中指出:“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fù)化為神奇,神奇復(fù)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ト斯寿F一。”[12]在這里,氣之聚散是人的生死狀態(tài),而氣則通過“道”來產(chǎn)生,在《道德經(jīng)》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而“圣人故貴一”,實際上就是貴“道”。“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盵13]道作為獨立的混沌個體,生發(fā)天地,而天地產(chǎn)生陰陽二氣。陰陽兩氣互相交沖而成均調(diào)和諧狀態(tài),萬物才得以化生。同樣在《田子方》中,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笨鬃釉唬骸昂沃^邪?”曰:“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fā)乎地;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且孰為之宗?!盵14]老子與孔子的對話指出了人之生死是在氣(陰陽)之流變過程中進行轉(zhuǎn)化的。在此,莊子為人之形——生死問題,在本體論的意義上找到存在意義。
關(guān)于對待人之生死問題。莊子在《齊物論》中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15]在此,莊子更直指人之“心”,世間之人“莫不哀大于心死”,心之死是更加重要的問題,意味著精神已死。人既然是由氣之流變所構(gòu)成,但死之問題,不僅是物理層面的,更是精神層面的?!娥B(yǎng)生主》最后一句“指窮于為薪,火傳也”[16],個體在“形與心”的雙重關(guān)照下,“形”是可以不斷被消解的,而“心”卻可以不斷地流傳下去。正如一些學(xué)者所說,“莊子點破‘形’之有限性和宇宙大化之無限性的矛盾,強調(diào)心靈超越‘形’的限制,契合無限的生命本性?!盵17]莊子通過氣化指出,人之生死不過是氣之流變而已,是個體與宇宙進行的一種交換。而“心”對于生死的看法是更為重要的,只有在完全認識到生死的圓融,才能脫離“形與心”的對立沖突。
莊子對于“生死”的教導(dǎo),普通人可以通過“老聃之死”“盆鼓而歌”兩則寓言進行了解。莊子將“生死”看成自然的現(xiàn)象,人之生是自然的(具有偶然性),人之死也是必然的[18]。在人的生成過程中充滿了不確定的因素。所以說“生與死”在一定程度上是“齊”的,最終都要回歸到“氣”之聚散上,生死之氣歸于自然。正如陳啟天所說:“人由生而死,亦不過一種轉(zhuǎn)化,不必悲也,因此對應(yīng)安時處順?!盵19]只有認識到這一點,才能了解自然的根本旨趣——吾人在宇宙的大化流行當中,只是滄海一粟,與諸物都在氣之生滅變化。最終都要在價值層面上回歸到“齊萬物”的道之本。
在“氣化”之后,人皆有“形”化。在這里“形”不僅是外表的意思,更是對一個人社會生活的表現(xiàn),如何有德性的生活是關(guān)鍵任務(wù)。因此,如何能夠使自己成為“人”,使自己的“生命”得到解放,是莊子進一步思考的問題。
儒家為周禮的恢復(fù)而建立了以“仁”為核心的社會秩序,莊子拒斥這種規(guī)范,認為“形骸、心”多受其干擾,失去本真。怎樣才能使自己成為有德性的“人”,解放自己的“生命”本真,莊子借顏淵與孔子問曰:“其游?”[20](游:游心,精神活動?!捌溆巍?,精神進入不將不迎的精神境界。)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內(nèi)不化,今之人,內(nèi)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21]在此,莊子將“形化”分解為“外化”與“內(nèi)化”。外化對于古之人來說就是內(nèi)不化,對于外物能夠持之有度;而內(nèi)化對于今人來說就是“蕩性”。古之人雖是莊子所要標榜的,然莊子所要達到的是“安化安不化”的境界。不論人化與不化,都能夠處其所然。如何達到這樣的境界?“南郭子綦隱機而坐,仰天而噓,荅焉似喪其偶。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盵22]南郭子綦仰天而坐,其“形”如槁木,“心”如死灰。而要達到形骸如槁木是很容易的事情,只需要“荅焉”(忘記形骸),而要做到“心如死灰”,就要“喪偶”,失去心與物的對立交接,即丟棄“成心”。超越物我之分,多數(shù)人是做不到的。
要想成為一名有德性的人,其外表與外物不一定是最重要的?!兜鲁浞分?,申屠嘉曰:“今子與我游于形骸之內(nèi),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過乎!”[23]申屠嘉認為自己身材形缺是天命,是有盛德者。而今人自不遺身忘知與物同波者,皆游于羿之轂中耳[24]。就是喪己于物,寄托形骸于物中——“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倍恢爸翗坊钌?,唯無為幾存。請嘗試言之。天無為以之清,地?zé)o為以之寧,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25]。人只有在認識上忘卻形骸的偏見,對于物的價值保持“中適”,才能夠保持自己的德行。即:“常適無憂,可以養(yǎng)活身心,終其天命,唯彼無為近在其中者矣?!盵26]
而對于身體內(nèi)部的“成心”而言,一旦有“成或機”,就意味著“真心”的死亡。子游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弊硬淘唬骸胺虼等f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27]萬物之聲自然而然的生發(fā)出各自的不同,而人籟則是借助管弦絲竹來闡發(fā)聲音。顯然,天籟是無心的,而人籟是有心的,就會產(chǎn)生“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gòu),日以心斗??z者,窖者,密者”的情況[28]。在人的(心)精神中產(chǎn)生柔奸、陰險、心機綿密。進一步來看,“成心”會引發(fā)是非之爭?!暗离[于小成,言隱于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29]因此,對于莊子來說,知識論上的認知他是承認的,而對于認識上的態(tài)度則是與生命相關(guān)聯(lián)的——由于在經(jīng)驗世界的不斷積累的認知成見而使生命錯亂。所以,才要求“莫若以明”,用自己的“澄凈之心或道心”去關(guān)照這個世界,放棄自我的中心偏見以回歸道,已成德性之人[30]。
生命(形與心)最終是怎樣的狀態(tài)?有學(xué)者認為,生命歷程在于自然之物化,方能融入于“天地”之美,感受生命真諦[31]。或許一個蝴蝶夢即可得知。在此繼續(xù)提出疑問:蝴蝶有何意?為什么莊周不夢其余之物而夢蝴蝶?在夢中發(fā)生了什么?對于人來說有何意義?
對于蝴蝶來說,有學(xué)者認為是由毛蟲化蛹進而化蝶,并象征人由物而向心的轉(zhuǎn)變,在此基礎(chǔ)上獲得人生的意義[32],這個說法是值得贊同的。對于人的生命來說,生命誕生過程就如毛蟲成蛹而最后化蝶一樣。在《齊物論》一篇中,莊子要求“齊物”而論,人與萬物在此基礎(chǔ)上獲得一樣的本源意義,人與萬物有著相同的物質(zhì)基礎(chǔ)。然莊子并不止于此,在莊子看來,蝴蝶是美麗、高尚、生機的象征,人卻在物中受到摧殘,德性(善)越來越遠,不如蝴蝶之美。同時,蝴蝶又是“道”的象征,在《逍遙游》一篇中,莊子列舉大量動物來證明無待,而人有所待,進一步說明其象征著“道”之真。在此雙重的意味下,點明人要向道而思,求真與求善?;蛟S,這正是莊周夢蝶的原因。而在夢中發(fā)生的事情,可以通過莊子與骷髏的對話來加以了解,畢竟兩者事物是相反且相通的?!八?,無君于上,無臣于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盵33]蝴蝶與骷髏,“一美一惡”“一生一死”,然最終結(jié)果都是向道而行,不同的是,蝴蝶在生之時,就以“道”而行,而人終其天年而得知“道”。恍如一場夢,一覺醒來,方知“我”是“吾”,然“吾”之心停留在道心上,“我”之形已丟棄?!拔帷迸c萬物“道通為一”,對于世事“仁義”之辟就能夠“游心于淡,合氣于漠”[34]。對于亂世而言,“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不黨,命日天放?!盵35]此曰“理想”。
然莊周也如“黃粱一夢”一樣,不得不回歸于現(xiàn)實。而莊子對于現(xiàn)實的美好憧憬可以稱之為“至德之世”——“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xiāng);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系羈而游,鳥鵲之巢可攀援而窺?!盵36]莊子所描繪的世界雖然是很簡單的物質(zhì)水平低下的生活,但是充分反映了莊子希望生活在沒有人與物、人與人對立的世界當中,不為自己的形體所累,自然地追求自己目的的生活,同時又是無目的的生活,使自己的心體得到充分的自性。
人(形與心)究竟往何處去?同時“形與心”二者關(guān)系應(yīng)如何進行把握,通觀《莊子》一書,二者關(guān)系可以歸納為:形為心之表,心為形之精。質(zhì)言之,形作為心的承載器具不應(yīng)該過分重視,也不是不重視;而對于心來說,更要拯救“溺心”,即“以天待人,不以人入天”[37],只有這樣才能成就真人之列。
對于形體來說,莊子所要做的是“喪己”,因為人?!皢始河谖?、失性于俗者”。對于“物、性”兩失的人來說,然仍可以做到“存身與得志”。具體來看,“存身”者“不以辯飾知,不以知窮天下,不以知窮德”[38]。
在莊子看來,“知”是一大害,如前文所說“是非”“仁義”等都是“知”的原因。天下人都認為“知”構(gòu)成自己認識這個世界的依據(jù),并構(gòu)成自己去行動實踐的原理。儒家認為人應(yīng)該“文質(zhì)彬彬”,一個人要有本然一面又要有應(yīng)然一面。而莊子首先在這里就消解這種“應(yīng)然”,在莊子眼中“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zhì),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亂”[39]。在此,莊子在認識上打破認知常見,“知”識只是統(tǒng)治階級安定天下的工具,并不具有使人向善的作用,打破“知”之形在人中的成見,人需要丟棄“知”的危害回到本來“吾”的認識存身層面。然真正“存身之道”是什么,莊子用了古人給出的解答:“陰陽和靜……此之謂至一?!盵40]在莊子看來,“至一”就是最好的存身之道,是以道為師。對于生命的內(nèi)在的詮釋,就是“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41]。莊子在此就是要還生命以本來面目。同時,以“道”為師,在宇宙本體上為人樹立“形”,自然就要消解“我”而回歸到“吾”,樹立存身的依據(jù)。
當然“得志”就是“得道”者或者說“德識”。什么是德?“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盵42]在其看來,能夠?qū)⑷f物看為一體,而沒有分別。而自身作為其中一員,是與眾生平等的,與萬物之間是一種彼此相依相存的狀態(tài)。至此,生命具有一種通感的意義,吾與天形一樣,天形就是吾形。所以,在進行選擇時就不會有價值偏差——兀者與健全人是一樣的,相反在某種意義上,兀者更接近于天形。因為天是沒有任何價值選擇的,天(道)在萬有之中,每個生命都蘊含著道形。形缺之人更能把握“道”形的存在。在此,莊子在價值層面上消解“我”形,使其做到“形”之齊。
吾與天形一樣,只是形的層面,然人心是如何的?最終要達成萬物“逍遙”這一結(jié)局。在人看來,就是要達到自由無我之境,這不僅是本體層面更是價值層面的。
從本體層面來說,“逍遙”是無所待的,然其萬物都是有所待的。所以,在道家原始處,就將“道”作為預(yù)設(shè)來作為人自由生命的源泉,而在莊子這里,“道”進一步轉(zhuǎn)化。作為人的自身超越,自然已非自然。在此逍遙只能是人心的逍遙。逍遙是人自由的終極向度,而“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43]則是人的終極形態(tài),因為已經(jīng)“無我”,同時不受外在環(huán)境的束縛。在這生命的過程中,人之心永遠在追求新的自由。當即“無我”“無境”,進而達到“境我一如”之境。正是在“境我一如”境界中,才能做到“以游無窮”的“逍遙游”[44]。在這樣的逍遙之中,任何事物都不能使其動心,達到萬物臻一的狀態(tài)。
從價值層面上看,對于現(xiàn)實已經(jīng)立其大者,進而需要思考的是如何使人從價值上選擇心之逍遙。世之人皆“貧”“憊”,現(xiàn)實的痛苦催生著人心對于安定的生活的向往。對于“貧”來說,現(xiàn)實的戰(zhàn)爭使底層人食不果腹,而更重要的是“憊”,精神的痛苦遠比肉體上的痛苦更加痛苦,而實際上這種痛苦就是現(xiàn)實的不平等,所以莊子力求在人之心上創(chuàng)造一個平等的世界,不斷地追問心之所在。而神人的狀態(tài)則是:“不食五谷,吸風(fēng)引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盵45]神人能夠從一切煩惱中超脫出來,選擇更好的生活,對自己的內(nèi)心感到滿足。這也是對本真之人的充分美好想象。毋庸置疑,莊子在打破人類內(nèi)心的價值選擇時,自然而然地達到了一種無目的的狀態(tài),內(nèi)心則如同一片死灰,這也是追求自由自在的必然體現(xiàn)。通過“物我同一”的方式,使自身成為一個獨立的存在者,從而實現(xiàn)人的自身超越。
莊子以“化”論的方法,對待自己的“形與心”。對于個體而言,生活在紛繁復(fù)雜的世界,“化”是一種與這流變的世界相呼應(yīng)的辦法。有人說,莊子是“為我”,也有人說,莊子是“無我”,然其都在“我”之列。是其還未丟失掉“我”之心,由此便會與世界產(chǎn)生交涉,便會產(chǎn)生“有心”之言與行,自己的生命便落于下乘。生命只有回歸到“吾”,才能在熙熙攘攘的世界回歸真我,到達無何有之鄉(xiāng)?!拔帷钡拇嬖诩础盎场?,在“化”中,人的生存狀態(tài)得到了調(diào)整和改善,從而達到生命的最高境界——逍遙之境。莊子“化境”思想主要表現(xiàn)在對自身的肯定上,而對現(xiàn)實社會的批判則體現(xiàn)在對社會人生的否定上。對于時代的動蕩不安,采取一種任“逍遙”的人生態(tài)度。毋寧說,莊子是對于人世間有著深沉之思的人。對于萬物的不平等則要復(fù)歸齊一的境界,實現(xiàn)“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并”[46]??傊?,莊子的“化”論思想以其對人的不同描述,深刻貫徹于莊子哲學(xué)之中,高揚人之自然—精神之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