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族的唯美“世界夢”
——北京冬奧會開幕式講述的“中國故事”

錢 凱

(南京傳媒學院 基礎部，江蘇 南京 211000)

全球重大體育賽事是展示和傳播國家形象的重要平臺。奧運會作為全球最具影響力和規(guī)模最為盛大的體育盛會，其對國家形象的展示和傳播無疑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尤其是作為奧運會的主辦方，其籌辦、組織整個賽事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的行為、理念都將成為舉世矚目的焦點。而奧運會的開閉幕式所蘊含的文化特色、核心思想、精神主旨則是賽事主辦方整體國家形象的集中呈現(xiàn)。

北京冬奧會開幕式結(jié)束以后，總導演張藝謀在接受采訪時對本屆冬奧會開幕式的“表現(xiàn)對象”做了這樣的闡釋：“這次不再像過去那樣談五千年，談我們曾經(jīng)璀璨的過去和歷史傳統(tǒng)文化，2008年還有非常強烈的這樣的愿望，說我們有很多家底，我們要讓你知道，要介紹自己，敞開大門。但是這次不一樣，今天中國在國際地位上，在國際世界中，大家都懂中國是什么樣子，我們其實更要敞開我們博大的胸懷，表現(xiàn)的是‘我們’。所以整個開幕式，角度從‘我’轉(zhuǎn)向‘我們’，我認為是一個飛躍，表現(xiàn)了中國人的世界觀”[1]。

正如奧林匹克和平委員會副主席帕潘德里歐在談到近幾年中國政府反復強調(diào)的“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關于人類社會的新理念與奧運精神的理想和核心價值觀時，所說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核心價值就是和平，而奧運會的核心價值也是和平……奧林匹克精神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在本質(zhì)上是一致的”[2]。北京冬奧會開幕式對“我們”的表達，正是對超越邊界、公正團結(jié)、共創(chuàng)美好未來的奧運精神的表達，更是勇于承擔大國責任的中國對人類社會未來美好愿景的表達。今天的中國不僅以堅韌不拔的毅力、博大開放的胸襟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砥礪奮斗，而且心懷天下，期望與全球人類為實現(xiàn)美麗“世界夢”合作共贏。北京冬奧會開幕式所講述的，正是“我”眼中的“我們”的故事，是中華民族構(gòu)建“美麗”世界新格局的理想的傳神寫照。

1 和諧共生之美

2021年7月20日國際奧委會第138次全會表決通過，同意在百余年的奧林匹克格言“更快、更高、更強”之后再加入“更團結(jié)”。“更快、更高、更強、更團結(jié)”的奧運格言是對后疫情時代人類社會命運與共、團結(jié)共進的時代精神的凝聚。北京冬奧會經(jīng)過反復征詢意見，將大會的主題口號設定為“一起向未來”?！耙黄稹焙汀拔磥怼钡闹黝}詞向備受疫情肆虐折磨的全球人類傳達出團結(jié)奮斗、重建美好未來的堅定信心。整個北京冬奧會開幕式洋溢著一種“和諧共生之美”。這一“和諧共生之美”既是尊天敬時、綠色生態(tài)的天與人的和諧共生之美，又是尊差重異、公正平等的人與人的和諧共生之美。

開幕式開始之前的“二十四節(jié)氣”倒計時令全球觀眾耳目一新、倍感驚喜，受到觀眾的一致贊嘆。這一創(chuàng)意在總導演張藝謀知道冬奧會開幕式恰好定在中國壬寅年“立春”這一天時就有了設計。二十四節(jié)氣是中華民族的先輩在長期的文明實踐中的觀察和智慧的結(jié)晶。在西漢的典籍《淮南子·天文訓》中就已經(jīng)有了關于二十四節(jié)氣的完整記錄。一直以來，二十四節(jié)氣不僅作為中國人掌握的氣候規(guī)律，指導著人們的農(nóng)事、生活等實踐活動，而且凝聚了中國人對生生不息的大自然和休戚與共的天地萬物之互動關系的精微觀察和細膩體驗，成為中國人表達對生命律動的認知的載體。2016年11月30日，中國“二十四節(jié)氣”被正式列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北京冬奧會開幕式的倒計時巧妙地從二十四節(jié)氣的第二個節(jié)氣“雨水”開始，次第經(jīng)過“驚蟄”“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滿”“芒種”“夏至”“小暑”“立秋”“處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然后迎來二十四節(jié)氣的第一個節(jié)氣“立春”，迎來冬奧會的開啟。雖然只有短短的24s鐘，但是伴隨著與每一個節(jié)氣相呼應的自然畫卷，觀眾卻好似被奇妙地帶領著走過了一年四季。人與自然、人與時空的親密關系，在短短的24s得到透徹的揭示。中華文明的生態(tài)智慧、時空整體觀，通過“二十四節(jié)氣”倒計時即以得到唯美、簡約而又清晰的體現(xiàn)。中國人對時間和空間的認識從自古就充滿辯證和哲思。所謂“大曰逝，逝曰遠，遠曰返”，所謂“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任何一個時刻、任何一個事物，在中國文化的視野中，從來都是整體的不可分割的部分。歷經(jīng)各個節(jié)氣之后“立春”的到來，既提示著全新的開始，又表征著四季流轉(zhuǎn)的永不停歇。這一設計，滲透著中國人自古至今對天地與生命的尊敬，對天人和諧、綠色生態(tài)的追求。正如張藝謀所說，“二十四節(jié)氣凝聚著中國人觀察自然的古老智慧，展現(xiàn)春夏秋冬時節(jié)更替中的如畫江山，飽含冬去春來、欣欣向榮的詩意氣韻，蘊含中國人的生命觀、價值觀和宇宙觀”[3]。整個北京冬奧會開幕式都彌漫著自然、綠色、生態(tài)的氣息。其實，這也是一次現(xiàn)代的盛會、科技的盛會。人工智能、機器視覺、5G和云端技等新科技成果都在國家體育場得到巧妙運用，但是呈現(xiàn)的卻是如原野一般的空靈生機之境。搖曳的青青碧草、吹拂的縷縷微風、紛揚的片片飛雪，與來自全球的參賽人員的熱情、笑顏、活力相交融，天與人和諧共生。

奧運會寄寓著全人類對和平、發(fā)展的美好愿望。北京冬奧會開幕式把最多的時間、最大的展示空間留給了來自各國的參賽人員。“我們簡約的是流程，但是我們突出的是運動員。這是昨天開幕式最與眾不同的地方”[1]。北京冬奧會開幕式呈現(xiàn)的是一個真正公正平等、奮斗拼搏、團結(jié)友愛的平臺。象征世界五大洲團結(jié)的冰雪五環(huán)破冰而出之后，現(xiàn)場的大屏幕上展示出以全世界各個國家和地區(qū)的語言發(fā)出的“歡迎”之詞。每一個參賽國、每一個參賽地區(qū)、每一名參賽人員，都猶如一片自天飄落的獨一無二的雪花，他們在以“中國結(jié)”紋樣呈現(xiàn)的雪花圖案的引導牌引領下入場?！爸袊Y(jié)”的內(nèi)涵即為團結(jié)吉祥。中國是禮儀之邦，中國人民一向秉承“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的熱情，此次作為東道主更是在每一位參賽選手經(jīng)過的路邊，夾道熱烈歡迎。當所有的雪花匯聚在一起，象征“和平”的橄欖枝將所有匯聚的小雪花(每一片雪花上面都有一個參賽國或者參賽地區(qū)的名字)凝聚成一朵大雪花。而大雪花就是本屆冬奧會的主火炬，兩位年輕的火炬手將傳遞到他們手中的火炬在大雪花中安插，就完成了本屆冬奧會的點火儀式。這是奧運會有史以來最獨特的主火炬。這一其他被傳遞的奧運火炬毫無差異的“星星之火”，在所有參賽國和地區(qū)名字的簇擁環(huán)抱之下，具有了“可以燎原”的內(nèi)涵。它似乎是每一個國家、地區(qū)和運動員心中不滅的希望之火的象征。當全球的觀眾看到被所有參賽國和地區(qū)的名字環(huán)繞的火炬，一定會產(chǎn)生這樣的聯(lián)想：單獨的“星星之火”或許微弱，但是如果所有的“星星之火”都匯聚在一起，那就一定能夠照亮人類的未來！這無疑是對在全球一直致力于倡導和諧世界、共贏發(fā)展的中國的全球價值理念的絕佳講述。

2 生機勃發(fā)之美

美學家劉綱紀在其傾注了飽滿的學術(shù)激情的著作《周易美學》中曾分析中華民族的偉大精神為“剛健、篤實、輝光、日新”，而這一偉大精神既是天地萬物運行不息的、強盛的生命力的體現(xiàn)，亦是中華民族的主體人格的體現(xiàn)[4]。北京冬奧會開幕式自始至終都煥發(fā)著一種生機勃發(fā)之美，這既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強盛生命力的體現(xiàn)，也是樂觀堅強的中華民族對世界未來的鼓舞和期許。

北京冬奧會的開幕式適逢中國的“立春”節(jié)氣或許并不是國際奧委會有意的安排，但是這一巧合卻為中國表達其全球發(fā)展觀提供了文化契機?！傲⒋骸笔侵袊墓?jié)氣中的第一個節(jié)氣，自先秦時期，“立春”就被視為春天的到來?！傲ⅰ笔情_始，“春”是生長。所謂“陽和起蟄，品物皆春”?！傲⒋骸笔巧俅蚊劝l(fā)的宣告。“立春”標志著萬物開始生長，世界即將欣欣向榮。北京冬奧會即以尚未展開綠葉、狀如草芽的小草的形象開啟盛典。在明亮的光輝的拂照下，那一抹初生新綠的既柔軟又歡樂的生命舞蹈，點亮了全世界的眼光，柔軟了全世界的心靈。小草，或許是大自然中最普通、最平凡的生命，卻也是最早感知春季到來的生命。在柔和溫暖的陽光照耀下，翠色欲滴的草芽迎風舒展，條暢順達，正是生命初始之時，最富有生機、最悠游自然的模樣。在中國文化中，這一質(zhì)樸平凡而又生命力頑強的“小草”形象被寄寓了最能體現(xiàn)生命力之頑強和勃勃生機的內(nèi)涵。特別是在早春時節(jié)，那遙看盈盈、近看卻無的草色，備受對生命感受敏銳的詩人的贊美。所謂“律回歲晚冰霜少，春到人間草木知。”(宋·張軾《立春偶成》)，所謂“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唐·李白《春思》)，所謂“嫩綠柔香遠更濃，春來無處不茸茸”(明·楊基《春草》)，所謂“瑤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宋·黃庭堅《水調(diào)歌頭·游覽》)。一直到當代詩人駱一禾的小詩《美麗》中的詞句：“陽光曬暖后背/飄著春雪/一種早早的感覺/使我期待你/你是才惠的青草/初通人性。”初生的春草，是大地回春的象征，也是最純真、最蓬勃的生命狀態(tài)的象征。北京冬奧會以“初生的春草”開端，那一抹“嫩綠柔香”無疑正是寄寓了中國人對生命的質(zhì)樸、頑強而又生機勃勃的表達和贊美。

對未來的期許，對成長的呵護，是本屆冬奧會開幕式的主題表達之一。與初萌的春草一樣，演奏《我和我的祖國》的小號手、演唱奧運會會歌的鄉(xiāng)村兒童、與和平鴿戲嬉的孩子們，他們無不暗示著清新、成長和未來。奧運火炬的傳遞和主會場的點火儀式，是傳達奧運精神的重要符號。在本屆冬奧會開幕式上，當冬奧會火炬依次由生于50年代、60年代、70年代、80年代、90年代的運動員在場內(nèi)傳遞，最后，火炬?zhèn)鬟f到出生于“00后”、首次參加冬奧會的兩位年輕運動員迪妮格爾依拉木江和趙嘉文手中，由兩位小將把火炬安放在由所有參賽代表隊隊牌組成的大雪花中，成為奧運會的主火炬。傳承必將開啟未來，世界的明天依然充滿生機。

北京冬奧會的主題口號，在中國奧委會經(jīng)過多方、普遍的意見征詢之后，最終確定為“一起向未來”(Together for a Shared Future)。在新冠疫情肆虐全球、數(shù)百萬人因之失去生命、人類遭遇前所未有的重大挑戰(zhàn)的大背景下，在更快、更高、更強的奧運精神基礎上，北京冬奧會更凸顯了“在一起”和“未來”這一精神主旨。如果說，在春風中歡樂舞蹈的初生的春草寄寓著中國對未來、對生命的美好的期待和祝愿，那么在小朋友帶著無限期望的吹拂下，漫天飛舞的蒲公英種子這一意象則被寄寓了這樣的內(nèi)涵：希望和未來將如蒲公英的種子，遍撒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以最簡約的線條勾勒出的兒童側(cè)臉和蒲公英的形象，令人想起1959年在波蘭第七屆世界青年和平友誼聯(lián)歡節(jié)中獲二等獎、之后在德國萊比錫國際版畫比賽中獲得金獎的版畫《蒲公英》。同樣簡潔的構(gòu)圖，同樣的兒童側(cè)臉和一朵蒲公英的形象，版畫家吳凡的這件作品本來也是應世界和平委員會的要求，以“給世界以和平”為題創(chuàng)作的。這一清新、優(yōu)美、抒情而又簡約、質(zhì)樸、溫暖的形象，猶如重新煥發(fā)勃勃生機的新中國，充滿希望的種子即將灑滿春回的中華大地。半個多世紀的時光流逝了，今天的中國正走在偉大復興的征程，但她內(nèi)在的那一份詩意抒情、生機盎然的氣質(zhì)卻依然如故。在今天全球人類遭遇重大疫情危機的至為艱難的時刻，現(xiàn)代而又古老的中華文明以自己曾經(jīng)走過無數(shù)次艱辛歷程、但卻始終未曾失掉希望的信心，向動蕩和分歧加劇的世界發(fā)出了“一起向未來”的美好呼吁。

3 晶瑩澄澈之美

美學家宗白華先生在《論〈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這篇文章中，對“意境”之美曾有這樣的表達：“表里澄澈，一片空明，……最高的晶瑩的美的意境”[5]。在宗白華先生看來，“意境”之美的極致無疑具有“表里澄澈，一片空明”和“最高的晶瑩”之特征。而意境營造根源則在人的心靈，因為意境是“自我的最深心靈的反映；化實景而為虛境，創(chuàng)形象以為象征，使人類最高的心靈具體化、肉身化，這就是‘藝術(shù)境界’。藝術(shù)境界主于美”[5]。唯有最坦蕩、澄澈和美的心靈才能營造出這樣一個“表里澄澈，一片空明”、具有“最高的晶瑩”的境界。

北京冬奧會開幕式不可避免的以“冰雪”作為貫穿始終的最突出的元素。但是，這些以高新科技手段呈現(xiàn)出來的、具有最透徹的純凈度和無瑕特質(zhì)的唯美的冰雪形象，顯然是對自古以來就對晶瑩、澄澈、光輝的事物格外喜愛的中國文化特質(zhì)的傳達。在中國文化中，冰雪一向以其潔白、晶瑩的特質(zhì)受到秉具“審美心胸”的中國人的贊美。中國人以“珠玉”來形容雪音，所謂“坐聽一篙珠玉碎,不知湖面已成冰”(宋·范成大《冬日田園雜興》)；以最美好的意象來形容雪花片片飛舞的姿態(tài)，所謂“鳳林千樹梨花老。剩喜漫天飛玉蝶”(元·華幼武《春雪》)；人們贊嘆雪中的風景，所謂“千峰筍石千株玉，萬樹松蘿萬朵銀”(唐·元稹《使東川·南秦雪》)。中國人通常以冰雪來形容美之極致。早在先秦時期，莊子即以冰雪來描摹“神人”形貌：“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莊子·逍遙游》)。魏晉時期，曹植亦以冰雪為喻，極力形容洛神姿態(tài)之美：“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洛神賦》)。梅蘭竹菊以其品格高潔、不懼西風被譽為四君子，深受自古以來的中國人喜愛。然而，當它們與冰雪相伴，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其風姿品性才更加彰顯，所謂“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絕”(宋·張孝祥《卜算子·雪月最相宜》)。所以，歷代文人、藝術(shù)家以冰雪中之梅蘭竹菊為其審美理想的極致表達。他們認為“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宋·盧梅坡《雪梅·其二》)；他們期待“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唐·高駢《對雪》)，“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唐·王維《冬晚對雪憶胡居士家》)；他們欣賞“春還草閣梅先動，月滿虛庭雪未消”(明·王守仁《元夕二首》)。當他們要形容蘭、菊之美，反復思量，再三比對，最終卻發(fā)現(xiàn)唯有“冰雪”才能擬其仙姿。就如李清照在《多麗·詠白菊》中欲形容“清芬醞藉，不減酴醾”的白菊之美，發(fā)現(xiàn)她“也不似、貴妃醉臉，也不似、孫壽愁眉。韓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將比擬未新奇”，那么，白菊的美麗，如何才能形容呢？“漸秋闌，雪清玉瘦，向人無限依依”，唯有以這“冷處偏佳。別有根芽”的六出之花才能比擬其清姿。南宋詞人趙以夫因家中“蘭開雙花”而欣喜異常，連續(xù)寫兩首詞來竭力描摹蘭花之美，最終也詞窮于以“冰雪”做比：“帝子雙雙來洞戶，炯肌膚，冰雪顏如玉”(宋·趙以夫《賀新郎·碾破長空綠》)?，F(xiàn)代國畫大家潘天壽在其為《蘭石圖》所作的題畫詩中亦以“冰雪”來形容蘭花仙姿：“閑似文君春鬢影，清如冰雪藐姑仙”。被美國的中國藝術(shù)史研究專家高居翰稱為“最能代表宋畫精神的完璧之作”的《雪竹圖軸》(現(xiàn)藏上海博物院)以及楊無咎的《雪梅圖》(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都堪稱中國古典繪畫經(jīng)典的代表之作。

中國人對冰雪的這份別具深情，歸根結(jié)底在于冰雪之晶瑩剔透、無瑕澄澈之美契合了中國人對這樣一種人格境界和天地境界的追求。王昌齡的名句“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引起歷朝歷代無數(shù)中國人的共鳴。辛棄疾渴望“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水調(diào)歌頭·和馬叔度》)，張孝祥心醉于“玉鑒瓊田三萬頃”的洞庭湖，在“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的境界中，感受到自我“肝肺皆冰雪”(《念奴嬌·過洞庭》)。王夫之以“蓮子”自喻，形容“自抱冰魄，?？菔癄€，千年不壞”(《水龍吟·蓮子》)?！都t樓夢》中的林黛玉是凝聚了作者曹雪芹的審美理想的人物形象，也是最受中國人喜愛的人物形象。對于這樣一個人物的美，除了以“風露清愁”的芙蓉花來形容其外在的風姿之外，曹雪芹尤其以冰雪之瑩潔清透來刻畫其內(nèi)在的品質(zhì)。在《紅樓夢》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jié)海棠社”中，林黛玉以“碾冰為土玉為盆”之詩句來形容海棠花，其實亦是其自身品格的寫照。

北京冬奧會開幕式以玲瓏剔透、純凈無瑕之冰雪的形象，營造了一個晶瑩澄澈、唯美超塵的美的意境。以清澈的藍和圣潔的白為主色調(diào)，自“天上來”的奔騰黃河之水在大屏幕上的身姿猶如一幅巨幅立軸國畫，又如青花瓷之洗盡鉛華、纖塵不染。當純凈無瑕的冰雪五環(huán)從由黃河水凝結(jié)而成的巨大冰塊中“破冰”而出，那飛落的冰花如濺玉一般琳瑯璀璨，這是怎樣唯美的一個世界！各國參賽運動員入場時，他們?nèi)缤瑥囊跃К撎尥傅竦谋┑窨痰拈T窗中走出，透過門窗，觀眾可以盡覽運動員身后是中國的一年四季、大好山河。與這玲瓏剔透的畫面相呼應，從稚嫩的喉嚨流淌出的小號聲優(yōu)美清冽如山泉，天籟一般的童聲吟唱著“千萬雪花，競相開放，萬千你我，匯聚成一個家……”。最澄澈的畫卷與最清澈的聲音，呈現(xiàn)了一個冰雪的襟懷、琉璃的世界。在《中國文化史導論》中，錢穆在分析唐代中國文化時，曾談到“中國文化的終極趨向”，他認為乃是“富有哲理的’人生體味’”[6]。誠然，自古至今始終充滿生命哲思的中華民族，以生命為本位，無論是對個體人格的追求還是對社會理想的向往，都以光風霽月、晶瑩澄澈之境界為極致。張藝謀說“這次開幕式整體呈現(xiàn)的就是這種空靈和浪漫”[7]。而這一“空靈和浪漫”的根源無疑是中華民族如冰雪一般澄澈的襟懷、肝膽。北京冬奧會開幕式以這一凝聚了中華文明最美理想的境界，表達對全球人類未來的最美寄托。

4 結(jié) 語

中國人歷來心懷天下。自古以來，中國人的“天下夢”就以“大同”為至高境界：“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8]。今天，傳承以“以天下為己任”的傳統(tǒng)人文精神，中國倡導“構(gòu)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的世界”。2022北京冬季奧運會開幕式以一種返璞歸真的氣度，不再張揚形式，不再鋪排元素，直接以中國文化的核心與精粹凝結(jié)和呈現(xiàn)了這樣一個和諧共生、生機勃勃而又晶瑩澄澈的唯美世界。這正是復興的中華民族對作為一個整體的人類命運未來的美好期許。